查看完整版本: 憤怒的香蕉 -【贅婿】《連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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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3431323 發表於 2012-3-16 11:08 PM

第二一〇章 送一盒蠶

  雖然這天立秋,但說起來,卻還是在三伏天裡。俗話說秋後一伏熱死人,暑熱未至褪去,反倒正是熱浪高漲的時候,西湖之上,都彷彿要蒸起一層水氣來,但好在水上不比陸地,風吹到船裡時,還是相對涼爽,一艘艘船舫便打開了窗戶,挽起紗幔,徐徐地在湖面上遊蕩。
  
  能夠在今日接到聚會邀請的,基本都是有家世背景的人,就算有相對貧寒的,通常也是交遊廣闊的文人士子。在岸邊之時便見有人互相招呼寒暄,時間倒還早,午後天氣也熱,這時來的人也不多,但過得一陣子,一艘艘舫船陸續上了湖面了,便能看出此次聚會的規模,一艘艘的舫船標有各家各戶的標示,如江寧最大的米商曹家、布商龍家,經營青樓的陳家花坊,也有啟了錨的官船,等等等等。
  
  此時雖是不太適合遊湖的盛夏午後,卻也足以看出杭州作為江南水鄉的繁華,偶爾便能見到兩艘船互相靠近,船上的人在舷上拱手打招呼的情景,都是同一個圈子的人,互相之間認識的,自是不少。
  
  天有些熱,還未到適合靠岸下船的時候,早到了的人倒也寧願在湖上漂一段時間,偶爾有見到認識的人,小船便往大船靠過去,由於許多人是結伴而來,雖然大的聚會未開,小型的聚會倒已經在一艘艘的畫舫上進行了,或二三富豪,或三五書生,談笑風生,指點江山。也有屬於駐防蘇杭一帶的武德軍船隻,早運了些士兵上去小瀛洲清場駐守,等待杭州知府等人的到來。
  
  由於部分的商人、詩人攜帶家眷,青樓中的女子便不能明目張膽地請來了。不過除了陳家原本便是這等生意,花坊之上有兩名花魁作陪,其餘的若要上島參與,其實倒也是有辦法的。一些才子書生,並未攜伴,若有私交不錯的,便也邀了青樓之中的紅顏知己,以私人身份作陪而來,只是這等人卻須自成圈子,頗難與那些帶了家眷的人混在一塊了。
  
  這些人家中的女眷們平日裡或許也喜歡聽些才子佳人的故事,只是一旦親眼見到,自然免不了心生不悅,自發抵制奚落。雙方的涇渭分明,倒也是這類場合有趣的事情之一,風流香艷與溫馨家事,總是很難融為一體的。
  
  樓家的大船過來時,天氣已經稍稍涼爽了一些。這時在船上的人主要是樓近臨以及樓舒婉、樓書恆這對兒女,他的大兒子樓書望這時候不在杭州。原本樓舒婉的夫婿宋知謙也一路跟著,方才幾個朋友與他打招呼,樓近臨便表了態:“舒婉與知謙過去陪朋友聚一聚吧。”在家中樓近臨說話看來倒也溫和,只是提及兩人,每每都是樓舒婉的名字在前而宋知謙的名字在後的,贅婿身份本來就低,倒也無人覺得奇怪。
  
  宋知謙原本於這岳父就有幾分畏懼,聽了這話如逢大赦,倒是樓舒婉揉了揉額頭:“中午太熱,我有些困,相公過去吧。”那宋知謙猶豫一陣,終於還是被說得換了條船過去與幾名朋友同行。
  
  除了樓家最主要的這三人,此時跟隨的也有幾名樓家旁系,主要是樓近臨一貫栽培要給兒女做左膀右臂的,這次也帶出來認人見世面。
  
  方才在岸邊,樓近臨便與一名當地豪商打了些招呼,這時候船隻離了岸,不多時又有人高聲呼喚,靠船過來。樓家在杭州手眼通天,雖不如錢家那般一等一的望族,但幾代積累,也只是差得一線,不容小覷,於是過來拜會者甚多,也有些書生過來與樓書恆打了招呼。
  
  樓家的幾個子弟中,樓書恆雖然看來是個性情憊懶的花花公子,但詩文才學也是很不錯的,兒時在杭州一帶也被稱為神童。他天賦本來好,後來未下苦功,卻也有些成績,又是樓家的小兒,深得父親喜愛,性格中偶有幾分傲氣,旁人也當成理所當然。
  
  成年後他對女人的興趣比詩文多,以家中錢、勢,即便不談詩文不明目張膽的欺人,泡妞也是簡單,後來父親有看法,他便偶爾去管理一下生意,聰明人做事情,又有家中得力之人輔佐,也是一帆風順。從此在眾人眼中,他便成了性情淡泊的名士性子,不怎麼寫詩作詞,也被認為是大才子一名,經商也厲害,自然是能者無所不能的象徵。

  
  這種名聲的積累相對正統,對比寧毅在江寧的名聲,也是又能寫詩又能算計人,卻相對低調,配合贅婿的身份,便讓人下意識的覺得有幾分苦逼。如果說樓書恆算是天之驕子的成長史,寧毅那邊的名聲便有些像是陰暗草根的奮鬥史了。
  
  舫船之中坐了些人,吃著冰鎮的飲品,不多時,便也有人說起蘇家的事情,主要因為聽說蘇家與樓家還是有些關係的。
  
  “方才在那邊看見,似是蘇家的小畫舫自湖上過去,我看了一眼,上面不見多少人在動,窗口那邊,船上的人倒像是已經趴著睡著了,哈哈……”
  
  “這樣的天氣,湖上倒也確是午睡的好地方,那幾位蘇家人,可也真會享受。”
  
  “蘇家的兩位公子倒是看見了的……要說起來這兩位也是人才,只是不知為何蘇家竟讓一名女子掌了權……這事情樓兄可知道?”
  
  說話的這人也是杭州一名姓洛的布商,好奇地打聽了一句,樓近臨卻是笑了笑:“昔日故人之女,來拜會過我一次,只是要說熟悉,卻是小女舒婉與她來往多些。老洛你若好奇,倒不妨向舒婉問問,我倒不是很清楚。”
  
  先前說困的樓舒婉原本站在父親身後當花瓶,這時聽眾人說起,卻也是微微一笑,她過去為那洛姓的中年人倒了杯茶:“蘇家原在江寧,那邊的事,我倒也沒打聽得太清楚,只是我這檀兒妹子那可是真正有本事的人,我的做姐姐的也比不了她……嗯,洛世叔可認識羅田麼?”
  
  那人點頭:“自然知道,他的棉料,在蘇杭這邊可是上品啊,世侄女為何問起這個?”
  
  “這羅田與檀兒那邊,已經有一單生意了,洛世叔該也聽說了吧?”
  
  姓洛的商人想了想:“便是這兩天,確實聽說,有了一單小生意,只是來往不多。老實說,那羅田出了名的頑固,雖然只是很小的一筆來往,但此時想來,卻不知道那蘇姑娘是如何說服對方的。世侄女莫非知道?”
  
  樓舒婉笑了笑。蘇家在杭州並未引起太大的議論,這時眾人聊起,也不過是當成飯後談資,只是樓舒婉身段既美,笑容也甜,此時眾人已被她勾起好奇心,都忍不住等著她的下文,樓舒婉端著那茶壺漂亮地轉了個身:
  
  “我確實是知道其中內幕。那羅田在生意上頑固,可身邊卻有一位極其寵愛的妻子,他這妻子原是官宦人家的千金,後來與羅田有了來往,生了感情,羅田想要娶她,可是費了好大的一番力氣的。只是這幾年,他那妻子性情日漸憂鬱,生了病,有時飯也吃不下,她這是心病,不過請了許多大夫卻也治不好,我那檀兒妹子便是通過她與羅田拉上關係的。”
  
  “哦?”洛姓商人皺了皺眉。在座之中,便又有一人訝然說道:“樓姑娘說的羅田那妻子,我也有所耳聞,老實說,不少人想要與羅家拉些關係,也都想到了這點,請大夫遞方子的不少,只是從未見效。那蘇姑娘是用了何等法子,莫非將羅夫人治好了?”
  
  “我那檀兒妹子,送了一樣東西。”樓舒婉轉身笑著,伸出一根手指,“這東西我算不得很熟,但洛世叔卻一定是非常熟的,洛世叔,你可要猜猜?”
  
  那商人想了半晌,笑道:“世侄女別賣關子了,這事情我可是猜不到了。”
  
  樓舒婉垂下眼簾,眼中閃過一絲回憶與沉思的光:“她送了,一盒蠶……嗯,就是這樣。”女子點點頭,朝父親那邊走去,眾人愕然一瞬,一時間不太明白說的到底是什麼,蠶?金蠶還是銀蠶?片刻之後,便議論起來。樓近臨這時也在皺眉,想要說話,那邊樓書恆想了一陣,卻是首先開口道:“小妹,你就別買關子了,什麼一盒蠶,到底怎麼回事?”
  
  樓舒婉這時才挑了挑眉,看著兄長,聲音變得清朗起來:“我原也奇怪啊,這兩日才聽得羅家與檀兒談了些生意。後來仔細詢問,檀兒妹子送過去的,便只是一盒蠶,不過區區幾條,拿木盒裝了,上面覆蓋紗布,那盒子只是能看,裡面的蠶卻非常可愛。那羅夫人本是千金小姐,未曾接觸過這些東西,看著那蠶啃桑葉,便心生憐愛。後來檀兒妹子便又告訴她,羅家門外對街,便有一棵桑樹,那羅夫人如今每日裡出門采了桑葉喂那幾條蠶,吃飯也開心了,也願意走出院子了。羅田原想移栽一棵桑樹到夫人院子裡,但檀兒妹子開口阻止了,於是卻也定下了生意。就是這樣啊。”
  
  她這次說得乾乾脆脆,樓書恆等人聽完,俱都怔了半晌。那樓近臨也愣了一會兒,隨後低聲道:“若真是這樣,你這檀兒妹子,可也真是不簡單哪……”樓舒婉點了點頭,其實她方才說得懸疑,這時乾乾脆脆,彷彿有幾分與有榮焉,但此時心中的想法,卻並不在這之上,而是在心中保留下來的一些東西里。
  
  她記得那時蘇檀兒夫婦才來杭州沒多久,定下了院子,一家家的開始拜訪。羅田這邊,蒐集了些情報,也詢問了她有關對方的信息,樓舒婉當時便順口說了羅夫人的事情。羅田性情相對古怪,要跟他拉關係很難,也因此競爭對手不多,這是蘇檀兒對此上心的理由,只是樓舒婉卻也明白,羅夫人那邊,基本上是無解的,她對羅田瞭解不多,因此只是順口一提。
  
  記得當時,便是蘇檀兒那古怪的夫婿寧毅,正經過客廳,在旁邊作陪了一會兒,喝了幾口茶,聽她說完,問道:“官家的千金小姐?”然後便順口說了一句:“那就送盒蠶吧。”那時候她與蘇檀兒也都是一臉迷惑不解,還以為是聽錯了。
  
  她仍然記得那人說那句話時的輕描淡寫,當時那寧立恆實在看不出厲害的樣子,他甚至喜歡武藝,那時也不知做了些什麼事情過來,喝茶說完話就走掉了。從頭到尾她也沒將這事放在心上,直到兩天前,忽然聽說蘇檀兒與羅田做成生意,她才打聽了一陣,然後直到今天,她都在想那句話。
  
  那男人揮了揮手:“那就送盒蠶吧……”
  
  “送盒蠶吧……”
  
  天,他們真的送了一盒蠶……
  
  正議論間,船舷一側,有人搭話,錢希文錢家的畫舫,朝這邊靠過來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r3431323 發表於 2012-3-18 07:08 PM

第二一一章 姐妹

  給羅田那邊送禮的事情,此時在樓舒婉等人眼中看來,或許非常震撼,但在寧毅那邊,若定義起來,不過是無心插柳之下的一個意外收穫面已。
 
  羅夫人以前是官家小姐,性情憂鬱,想來無非是套上類似紅樓裡林黛玉的性子。她們平素教養太好,性子嬌弱,愛好高雅,到後來有些抑鬱症,不是什麼出奇的事情。這羅夫人既然嫁給一個商人,或許與以前的小姐圈子也都疏遠了,這些都是可以想像的事情,當然,這些也只算是隨意的猜測。
 
  對這些從來養尊處優的女子,送一盒蠶過去給她養養,算不得多麼高明的想法,相對於貓狗,裝在盒子裡的那些蠶或許更加惹人憐愛,女孩子半數應該都會喜歡這些,親手摘了桑葉餵牠們,看著葉子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啃出缺口,應該也比貓狗對著一大盤食物吃來吃去有趣。有了寄託,心情自會開朗一些,心情開朗了,這些人的病也就好了,原本就是這麼簡單的事情。
 
  當然,如果這些女子不喜歡蠶,或者小時候生在江南水鄉也養過蠶,又或者是這女子的心病並非這麼簡單,那一盒蠶送過去,其實也就沒什麼意義。但橫豎是亂槍打鳥,寧毅隨口說,後來也就隨意試試,這一個多月來,拜訪與布業有關的商戶,足有數十名,羅田那邊能夠談妥,只是一個意外結果罷了,從不是真正運籌帷幄後的成績。
 
  沒有什麼人能夠輕易把握人性到第一次拜訪對方就一定能將人搞定的程度,哪怕是真正專業的心理醫生,甚至給出所有能查到的資料,對方也不可能認定一盒蠶能搞定羅夫人,至於搞定了,那只是一個概率。
 
  真正有閲歷的成功者,比一般人勝出的,也往往是這些概率罷了。
 
  這段時間以來的到處拜訪,除了讓人意外一點的羅田,其實也有幾家杭州本地的商戶,已經基本談妥了支持蘇家在這邊經營的想法,只是蘇檀兒這邊還未發力,因此杭州的商人也就沒有太多的感觸,基本也已經接受了蘇家作為外來商戶的進場。最近幾日,由江寧那邊運來的第一批貨物、織機都已經到了,倉庠與這邊的作坊也已經準備好,也就等待著正式進入了。
 
  “到對候,若蘇家這邊需要,只是棉料方面,我羅家可以一力供應,至於生絲方面,蘇杭一帶,我也有幾位朋友,過幾日可以替蘇兄弟介紹一番……”
 
  “先代家姐謝過了,不過看起來,蠶絲方面,到時候羅大哥恐怕也可以供應了嘛……”
 
  “哦?”
 
  “嫂子啊。”
 
  “呃……呵呵,哈哈哈哈……”
 
  船艙裡此時正在說話的是羅田與蘇文定。聊到這裡,羅田哈哈大笑起來,這笑聲令得裡面小艙裡的兩名女子也朝這邊望來。那是羅田的妻子文海鶯與正在與她聊天的蘇檀兒。羅夫人是個身材小巧性格內向的女子,雖然是官家千金,但因為心情抑鬱,初看起來倒像是個見了誰都害羞的小家碧玉,說話也是輕言細語的。但由於蘇檀兒送了她蠶,又教了她如何去養,她此時與蘇檀兒還是頗為親近。
 
  方才羅家的船朝這邊靠過來時,羅夫人的情緒似乎還有些低落,與蘇檀兒驚喜地見了面,捧著自己的盒子,哭哭啼啼說昨日那蠶兒死了一條,她沒能養好,好生傷心。蘇檀兒柔聲安慰了一會兒,又從自己這邊拿了個蠶盒出來,勻了一條與她,隨後兩人在小艙室裡圍著兩隻盒子裡的十幾條蠶聊來聊去,不一會兒便已經親熱得如多年的閨蜜一般。
 
  蘇檀兒其實對蠶並沒有什麼感覺,既然是布業世家,雖然家中並不直接養蠶,但從小也見慣了那些蠶農家中的情況。幾條蠶養在盒子裡或許好看有趣,幾千幾萬條蠶養在房間裡,就實在難以令人產生什麼憐愛之情,她這盒子是幾天前確定了與羅家的關係後才弄的,弄了之後,也好奇地喂了幾片桑葉,與寧毅笑著聊一陣,但初時的少女心萌動過後,她也就再度回覆女強人的性子,將盒子交給丫鬟打理,嬋兒娟兒都喜歡這小東西,每天也跑出去採桑葉,照顧得相當好。
 
  長久以來,蘇檀兒的身份,其實很難走夫人戰略,她的閨蜜不多,雖然據說在江寧,許多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商家婦人說起她也有佩服的,但更多的自是各種怪話,蘇檀兒沒法與她們坐在某個後院為著妯娌瑣事聊一下午。倒是在這邊,交上這樣一個朋友,由於知道蘇檀兒管著許多生意,文海鶯對她很是佩服,而對於妻子能交上一個投契的朋友,放鬆心情,就算不純粹,羅田那邊也是樂於見到的。
 
  外艙裡陪羅田說話的主要是蘇文定,蘇文方與寧毅作陪,因此大部分的交談還是在羅田與蘇文定之間進行,寧毅只是偶爾才搭一句話,例如蘇文定的說話過多停留在商業問題上時,問問羅田與羅夫人是如何認識的乏類,果然那羅田便哈哈大笑,說個不停。待到羅氏夫婦離開之後,蘇文定才有些緊張地問寧毅:“姐夫,方才我說得如何?”
 
  “還不錯。”寧毅笑了笑,“不過你以前也是不靠譜的花花公子一名,怎麼今天老跟人聊經商。雖然你姐姐打算把跟羅家這邊的聯繫交給你,但現在是交朋友,不是談生意,照你以前那樣,說點不著調的笑話不是很好嗎?”
 
  “咳。”蘇文定一臉嚴肅,“姐夫,我已經打算改邪歸正了,人家可是很厲害的商人,我怎麼還能像以前一樣輕浮,我已經想了很久了,怎麼樣說話才能既表現得專業,又顯得風趣有禮……而且我剛才好像覺得,羅夫人是千金小姐,也許有忌諱,我們提起來或許不太禮貌……”
 
  他話沒說完,寧毅身邊的蘇檀兒偏過頭來白了一眼:“做生意主要是交朋友,生意都是到了當口才有必要談的,你平時有交朋友的心思也就成了。而且羅田能夠娶到一名官家小姐,不管他口頭上怎麼說,心裡一定都會非常高興。本人在旁邊的時候,你不能提,平時你只管把話題往上面引就是了,來……”
 
  “哦。”被姐姐這樣一說,蘇文定耷拉了頭,“不過二姐你平時談生意也總是一本正經的,不是想跟你學麼……”
 
  蘇檀兒抿了嘴,瞪了這堂弟一眼,不過心中倒不生氣,望瞭望寧毅,看他也在笑,方才沒好氣地一笑:“你二姐是女人,跟你們男人怎麼一樣!”
 
  蘇文定不再回嘴,寧毅笑:“其實不錯了。”蘇檀兒才放過他,回頭看看止在遠離的羅家畫舫,文海鶯從窗口探出頭來揮了揮手,蘇檀兒便也揮手微笑。與身邊的寧毅卻道:“覺得在利用人的樣子……”
 
  “朋友有純粹的,也有不純粹的,你這樣想不對。我還是很高興你交了個朋友。”
 
  “初衷是為了與羅田做生意。”
 
  “認識以後,就算不再有生意,你們也還能一塊聊天,或者逛逛街,買買東西的。”
 
  “呃……”蘇檀兒想了想,又看看身邊的夫君,“相公你的想法總是很怪。”回過身時,正看見艙室裡的嬋兒跟娟兒在收拾那盒子,拿了兩片桑葉往裡放,也不知忽然想到了什麼:“其實……羅家這邊也準備好了,其餘的也都差不多,照來時說的,過兩天也該讓小嬋正式進門了。相公你說呢?”
 
  她露出微笑望望寧毅,寧毅也看她一眼:“真心的?”
 
  這問題太尖鋭,蘇檀兒沒好氣地眯起了眼睛,垮了垮肩膀,隨後又與寧毅看船艙中的小嬋,片刻,她握住寧毅的手,微微搖了搖頭:“不真心。”
 
  這聲音甕聲甕氣,像是從緊抿的雙唇中吹出來的,“不過還是要辦了啊,反正小嬋像我親妹妹一樣,我會辦得好好的,不讓她受委屈。”
 
  她說完這話,轉身要往一邊走,才走出一步又退了回來,因為寧毅拉著她的手沒放開,此時寧毅的目光也有些嚴肅:“既然這個樣子,我在想一件事。”
 
  “嗯?”
 
  “以後是不是可以三個人睡一張床上?我知道夏天有點熱,但冬天還是蠻暖和的,一家人排排睡……”
 
  蘇檀兒愣了半晌,想要踩寧毅一腳,最終沒能有動作,倒是此時嬋兒從那邊回過了頭,見寧毅在看她,笑得古怪,不禁有些疑惑,微微睜圓了眼睛。蘇檀兒看看,忽然一笑,揮了揮手:“小嬋,來。”
 
  “嗯?”嬋兒小跑過來,“小姐,姑爺,有事?”
 
  “你家姑爺說,過幾天,咱們三個人睡到一張床上,小嬋你覺得怎麼樣?”
 
  小丫頭一怔,臉上霎時間紅了,然後驚愕地低下頭,手指在身前絞啊絞啊好一陣:“這個……這個……但是……小姐……這個……嗝……”她打了個嗝……
 
  寧毅翻個白眼,抬頭無語,蘇檀兒眨眼睛,笑得純潔又開心:“嗯?”
 
  “但但但但、但是……小姐……這個……姑爺……小姐……”
 
  她抬頭看了寧毅一眼,簡直要哭出來了,只是那一眼之後,又不敢再看,害怕小姐以為她是在找姑爺求援,寧毅伸手在她眼前按了兩下:“你家小姐在欺負你呢,不用理她……”
 
  “但但但但、但是……小姐欺負我……是應該的……”話說到一半,嬋兒的聲音便低了下去,蘇檀兒跟寧毅都笑了出來,寧毅道:“你先去做事吧,待會我幫你欺負你家小姐……”蘇檀兒頓時偏過頭來,仰起臉看著他,目光中滿是“看你敢欺負我”的倔強警告,當然這種眼神對寧毅是沒用的。
 
  小嬋絞著手指,心神不寧地轉身走了,走出幾步,又回頭看一眼,寧毅衝著她笑,她連忙又回頭不敢看。蘇檀兒正打算與寧毅置氣,只聽砰的一聲,卻是嬋兒進船艙時忘了跨那不高的門檻,連“啊”都忘了喊,在船艙地板上摔成一塊大餅另一邊蘇文定蘇文方看見,指著這邊幸災樂禍地哈哈大笑蘇檀兒則已經比寧毅先一步的跑了過去,將嬋兒挾起來。
 
  “小姐……”嬋兒哭喪著臉看她,似乎還在想剛才的說話,她摔得不輕,但倒也不至於受傷,鼻頭和額頭都被微微摔紅了。蘇檀兒替她揉了揉,輕輕拍打兩下身上的灰塵,其實兩人此時的身材已經差不了太多嬋兒雖然顯得稚氣,但也早已不是女孩,而是少女了,只是這幾下的拍打,仍舊像是孩提時的感覺,那時嬋兒顯得笨拙,但也頗為可愛,蘇檀兒雖然作為主家,但對於身邊人常常也是如姐姐一般的照料著,到得後來她們開始管理諸多的事情,相處之間也是如此。
 
  “別老想那些了,相公說得對,我是欺負你呢……”蘇檀兒輕聲道。
 
  “可是小姐就算……呃……”嬋兒話說一般忽然愣住蘇檀兒看著她,眨眨眼睛,訝異地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隨即覺得臉上有微微的涼意,她舉起手指摸了摸,卻是眼淚,可嬋兒並沒有哭出來,手指在臉頰上停留了一會兒,才驀地反應過來,這是從自己的眼眶裡流出來的。但那眼淚只是無意識地留出來,隨即她倒是笑了。
 
  “過幾天給你與相公操辦過門的事,雖唉……雖然我們倆嫁給同一個男人,但咱們從小一起長大我也覺得像是嫁了一個妹妹一樣,嗯?”
 
  “小姐……要不然……我不嫁了……”
 
  蘇檀兒笑著搖頭:“不行。”目光之中寧毅也正自後方過來,她方才眉頭一擰,仰著頭,一字一頓地說道:“走!開!”這聲音稍稍清脆蠻橫了些,與她平日裡的語氣不同,卻自有一股與她氣質相稱的俏皮感,在寧毅聽來,頗有幾分類似現代野蠻女友的感覺,只是現代的女子或許會做出許多的額外事情來,她頂多也就是停留在眼下的語氣上,或許還會覺得對自家夫君用這樣的語氣其實不好,瞪著的目光中一時間有微微感到歉意的弱勢,話說完,自己拉了小嬋到一邊去了。
 
  這是在船上發生的小小插曲,又過了一陣,也差不多到了上小瀛洲的時間,畫舫才朝那邊過去。靠岸之時,周圍早已是各種大小船隻,羅家的那艘船又靠了過來,文海鶯由丫鬟陪著趕快過來找蘇檀兒,她是非常柔弱的性子,由於嫁了商人,與當初那個官家小姐的圈子也疏遠已久,這時若不能找個陪伴的,怕是也不怎麼敢下船去人多的地方。
 
  蘇文定蘇文方性子活潑,先一步下了船,蘇檀兒與文海鶯留在船艙裡,看著遠遠近近從船上下來打招呼的人,各種杭州有名的才子之類的,羅田也已經過去了,蘇檀兒陪著她說說羅田,文海鶯偶爾也會指指一兩個大概有印象的文人才子,她以前畢竟也是參與過類似的議論和追星的,隨後又說起寧毅。
 
  “聽人說起,檀兒妹子的夫婿,是江寧有名的大才子呢,待會他會過去作詩嗎?”文海鶯怯怯弱弱地問。
 
  寧毅此時還未下船,蘇檀兒想想:“這個……我也不清楚了,他不太喜歡湊這類熱鬧。”說了這句,想想又補充,“我們畢竟是外地來的,太張揚了其實不太好。相公他……可能會為了我不寫詩吧……”
 
  “哦。”文海鶯點點頭,不再說這些,片刻笑道,“其實你們夫妻感情很好呢。”
 
  蘇檀兒含蓄地微笑:“羅大哥與文姐姐之間才讓人羨慕。”但那笑容之中,倒也有幾分自得。
 
  另一方面,小瀛洲上景色美麗,寧毅已經準備下船去走走,既然蘇檀兒陪了羅夫人說話,他暫時也就無需作陪,正準備去招呼嬋兒等人,那邊嬋兒走過來,微微低著頭,倒是有幾分心事,遲疑片刻,方才鼓起勇氣拉拉寧毅的衣袖:“姑爺,我、我有些話想跟你說,你……你有時間嗎?”
 
  她看了寧毅一眼,隨即臉色又彤紅地低下了,也不知有了些什麼想法。但看她的臉色,倒不像是要跟自己分手的感覺……寧毅想了想,“嗯”地點頭。
 
  **************
 
  雖然有人說歷史類的書比較容易後宮,但後來發現,基於人性的理由,即便在古代,想要完美后宮,也真是一件有難度的事情啊……任重而道遠,我會努力地虐待她們的,一想到這裡,就讓我非常非常地感到興奮……不,心痛啊,哈哈哈哈。
 
  當然,不要誤會,我不寫苦情戲。過程會是好看的、合理的,重要的是,會是合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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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3431323 發表於 2012-3-20 11:39 PM

第二一二章 睡一晚

  陽光耀眼,畫舫隨著水波的蕩漾而微微起伏,遠遠的傳來遊人間嗡嗡嗡嗡的聲音。寧毅正與小嬋在畫舫靠著湖面的那邊坐著,視野之中,仍有船隻自遠處駛過來,天空飛過結伴的鳥兒。

  “好了,到底怎麼了?”

  坐下之後,兩人之間的氣氛有些沉默。小嬋沒有坐正,側著身子坐在椅子邊沿上,這是有些拘束的坐法,若是在一般的人家,丫鬟在主人面前不敢正坐,便是這個樣子,但小嬋在寧毅面前早已放下了那些形式化的敬意,忽然又是這樣的態度,或許只能說明她心中在想著一些難於決斷的事情,看她雙手的手指仍舊用力絞在一起,寧毅伸過手去,將她的一隻手握在掌中,那手掌白皙小巧,放到寧毅手中之後,微微有些顫抖,但總算令得小嬋吸了一口氣。

  “姑、姑爺……”

  “嗯?”

  “姑爺……可不可以答應我一件事?”

  少女問得怯生生的,話語逐漸轉低,寧毅微微一笑:“你不告訴我什麼事,我也不知道自己做不做得到啊。”

  “我、我想讓姑爺答應我,待會我跟姑爺說的話,若是……若是姑爺不同意,也不要告訴小姐好不好……”

  “哦?不能跟你家小姐說……”

  “也不是……”

  嬋兒小聲地搖了搖頭,她的一隻手被寧毅握在手中,微感安心,這時候又想了一會兒,決定開口,臉色倒是漸漸的緋紅了起來。

  “姑爺、姑爺可不可以……跟小姐說一下,今……今……今天晚上,不或者明天晚上……哪天都可以……姑爺跟小姐,空一晚出來,不跟小姐住在一起好不好……”

  她這話說得艱難,頗有歧義,而且以丫鬟身份讓兩位主人晚上不住到一起這也實在是太過借越的舉動。寧毅微微愣了愣,小嬋應該也是意識到這話的歧義臉上一時間又紅又白又是焦急,她平素只是單純可愛的笑臉,這時候倒是各種神情都混雜在了一起,被寧毅握住的左手一縮,想要抽回來,但寧毅手上用了力,抽不回,她便將右手碰了上去,低下頭,身子在椅子上躬了起來寧毅已經看不見她的臉色,只覺得她的肌膚上像是要燒起來,不僅是手心,原本白皙的頸項也都已經燒紅了。

  “姑爺只要陪小嬋、陪小嬋……姑爺只要陪小嬋睡一晚就可以了。”

  她將這話用力說完,額頭低到了寧毅的手上,此時的船舷陰影中,少女單薄的身子像是在寧毅跟前蜷縮成了一團。寧毅想了想,隨後坐過去一點將她的額頭攬到自己的肩膀上,嘆了口氣:“等過幾天,過了門,不就可以了嗎?”

  視野的遠處有船隻過來若是看得仔細些,或許也能看見這邊的情況,不過眼下寧毅自不在乎,小嬋在他肩膀處微微搖了搖頭:“不、不過門了……”

  說完這句,她將身子往後挪了挪,伸手抹了抹眼睛,稍稍抬頭靂出一個勉強的笑容:“小嬋想過了,不過門了,小嬋……小嬋跟姑爺、姑爺那個了以後就當通房丫頭就耳以了,不要名分也可以的。”

  寧毅看著她沒有說話,他的觀念與此時的人不一樣名分、地位什麼的都是無所謂的,但對於小嬋等人來說,卻不可能如此。就概念而言,侍寢的可以是通房丫頭,也可以是妾,有了儀式,則多個名分,哪怕妾的身份也不高,但許多通房丫頭所追求的,也只能是這些名分,對於她們來說,也許有著某些重要的象徵意義。

  即便寧毅可以憑藉自身的影響將這個家庭變得儘量和睦,儘量……古怪,但對於小嬋等人來說,總有些東西是不可能消除的。

  其實不僅僅是妾的身份,以寧毅與小嬋的親密,兩人之間早就可以做出更多的事情來,寧毅之所以不往前走,是因為他知道,至少對小嬋而言,那些儀式,應該是有意義的。

  她只是個丫鬟,但仍舊可以有一個儀式,這個儀式可能很小,可能只有家裡的幾個人參與,但至少在那個儀式裡,她也可以像一般女子一樣受到重視,拜天地、敬茶,會有一次洞房花燭。這些在她的生命裡會是有意義的,因此,寧毅希望她的這些經歷可以完整起來,但她此時說只要有一個晚上就好,其中的心事,就可想而知了。

  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小嬋目光中帶著祈求地望著他。這事情她一個丫鬟不能跟小姐說,也是知道寧毅在家中有地位,才如此求寧毅出面說話。好半晌,又補充道:“我、我想了很久了……”

  她儘量冷靜下來,低聲說著:“我、我和娟兒原本不是跟著小姐的丫鬟的,只有杏兒姐姐是一開始就跟著小姐,後來小姐說要兩個幫忙做事的,我和娟兒才到的小姐身邊。我們一直都是幫著小姐做事情的,若真的過了門,家裡人的看法就不一樣了,也許會說小嬋是妾,不好再拋頭露面,有些以前小嬋管著的事情也不好管了,否則會被說不安分。我、我就算跟了姑爺,也是要跟著小姐做事的……說到這裡,抬頭看了看寧毅:“姑爺別亂想,我很喜歡很喜歡姑爺,但是…但是…反正小嬋是顧得過來的,也可以幫忙小姐也可以服侍姑爺,沒關係的……”她聲音低了下去,隨即才恢復正常,“還有,還有娟兒跟杏兒姐,我們都是丫鬟嘛,我若跟了姑爺,以後身份不一樣了,相處起來,也許沒以前那麼辦…我跟娟兒關係很好,把杏兒姐也當成親姐姐看的,不想被疏遠了……”

  話說到這裡,她心中的勇氣終於也用完了,寧毅組織了一下說辭:“我……不會跟你家小姐亂說,但以她的精明,我若是說就照你這樣的想法處理,你覺得她會想不到這是你的主意嗎?還是說她會想不到你是怎樣想的?”

  “嗯……”

  “想一想,我轉述以後,你家小姐會怎麼樣?”

  “想不到……”

  “她也許會找到你假裝發脾氣,但最後還是一個結果……”寧毅把玩著她纖巧的手指,“有些事情算是這個時代決定的不過對我來說,我確實……很喜歡你不想放你離開,小嬋……”他雙手合十,將少女的手掌裹在其中,“一輩子的事情,你只想一件事就好,你想嫁嗎?“

  對於寧毅的某些詞彙,小嬋明顯聽不太懂,不過這時只是微微紅了臉:“小嬋、小嬋本來就是姑爺跟小姐的,嫁不嫁都是的……不過我不想讓小姐不開心……”

  “既然這樣說了,讓我跟你家小姐來處理就行了嗯?”不回答小嬋的後半句,寧毅笑了笑,做出了決定,小嬋愣了愣,隨後也點了點頭,露出一個赧然的笑容。許多事情不見得有完美的解法,此時寧毅只是有些感動,卻未必有具體的想法當然,有些事情其實未必需要真正解決,其實讓小嬋感到有主心骨也就夠了。

  上一世曾經在那樣的一個圈子裡,走到最高點周圍的環境中妻子要比情婦少見,一夜情則往往比愛情實際得多,金錢與權力帶不來真正的感情,相反,物慾越多,周圍的一切,越是扭曲的。經歷多了以後,累了,會嚮往純真的東西但並不代表他會將這些東西完全的理想化。

  蘇檀兒忽然湧上的心情,小嬋這惹人憐愛的委曲求全皆是這純真的一部分,兩人之間產生的苦惱則是這時代的一部分,在沒有一夫一妻觀念的此時,其實算不得多麼嚴重的事情。

  寧毅將這事情包攬上身,安慰幾句,相信寧毅的小嬋心情也變開朗起來。此時回憶起方才央求寧毅陪她睡一晚就好的事,又是害羞,說幾句“天上的雲跟魚鱗一樣了,好奇怪啊”之類的閒話,匆匆跑掉,寧毅本想帶著她下船看一幫大才子吟詩,這時自然也找不到她了。

  耽擱了這些時間,其實今天要到的眾人基本也已經到齊。小瀛洲這邊本身是狹長的環形島,此時雖然也是一個漂亮的水上園林,但還不到後世那般規模,島上也沒有可以讓大批人聚集的地方,雖說是詩會,但由於來的人多,這時人們在林間走走坐坐欣賞景色,看來也與踏青會有些類似。

  不過,詩會當然還是有的,這時候岸邊停泊大大小小的船隻幾乎連成一片,真正詩會的舉行,首先其實不是在岸上,而是在停在岸邊的幾艘大船上。

  “立秋還太熱,這時舉行詩會,不是慣例,還是幾年前在這邊任知府的熊汝明開的先例,當時各處遭災,杭州這邊還沒到秋收,但各種物資也見了底當然,說是這麼說,其實問題是不大的。熊知府請了許多人來這島上遊玩,讓大戶們出些物資,讓才子們寫些詩,寫一寫大家共體時艱的精神,當時邀了錢希文錢公、穆伯長穆公、常余安常公這些人幫忙以壯聲勢,如今常公已逝,但立秋時這詩會倒是保留下來了,若非如此,他們文人的聚會,倒也不至於請來如此多的商人來壯聲勢。”

  時間差不多,在下面逛了一會兒的羅田也到了畫彷上,準備接他的妻子過去正式赴會,順口說起這立秋詩會的來由,寧毅想了想:“怕不會非常融洽吧?”

  “曾有清高之士借詩諷刺商人銅臭的,不過也有人會拿出當年的事情來做反駁。那時也算有錢的出錢,有力的出力,為眾人博了個好名聲。而且請過來的,多少也是有詩文背景的,如同拙荊,當年可也是有些名氣的才女,呃…其實如今這立秋詩會倒沒有當初那般功利了,遊園,寫詩,到得傍晚,這邊會有福慶樓大廚子精心準備的宴席,夜間放些水燈,以此祈福,還是蠻熱鬧的……”

  羅田說完這些,領了妻子離開,娟兒收拾茶碗果盤時,蘇檀兒拉了寧毅走到一邊,輕聲道:“方才看見嬋兒眼睛紅了,她是跟你說了些什麼吧?”

  寧毅將嬋兒所說的要求跟她轉述了,蘇檀兒沉默片刻,將額頭抵在寧毅的肩膀上,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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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3431323 發表於 2012-3-31 09:59 AM

第二一三章 災變(一)

  天上的雲層綿綿軟軟的,像是細碎的魚鱗,下午的陽光自天際的雲層中渲染開來時,鳥群飛過了湖面上的天空。西湖水波安靜,小瀛洲坐落其中,這是水中最為美麗的園林,環繞堤岸樹木蔥鬱蒼翠,有涼亭曲橋坐落其中,四周堤岸人群匯聚間,水裡的蓮荷正開得茂盛,朵朵粉紅。

  小瀛洲的最中央的是一座保寧寺,也有些人趁了還有些時間,入內敬香禮佛。

  這等格局,在後世倒是已經看不到了。

  一艘艘的畫舫樓船眼下正如月牙般的環抱在小瀛洲一側,最中央的那艘大船上人已經聚集了不少人。按照前幾次的程序,申時左右,大家到船上開始入席,隨後由知府大人說說話,幾位老人也說說話,接著大家議論交流,夕陽之中,由福慶樓的廚子奉上精美餐點,吃吃喝喝吟詩作賦,晚上則賞夜景,放花燈水燈,基本也就是一個這樣的流程。

  這時距離大夥兒上船的時間還有些許空閒,實際上,申時是下午三點到五點,而到大家正式就位,知府等人出來,通常都要到申時兩刻也就是下午四點鐘以後。在這之前,例如如今的杭州知府陸推之、大儒錢希文、穆伯長、湯修玄等人,基本上也會互相拜會或是私下裡見上一些人,這其中有著怎樣的利益來往,是深是淺,便不足為外人道了。

  杭州城中始於武朝景翰三年大旱時的這場立秋詩會,一度決定了許多明面暗面上的事情。當然,對於今年才到杭州,例如寧毅夫婦之類的人來說,就算有再高的天分,自然也難知其中內容,在這之後,他們也沒什麼機會瞭解其中的內容到底為何了。

  在景翰九年的這場詩會,並沒有開到最後。

  此後在這場詩會時間裡陡然發生的那件事情,以令人猝不及防的態勢地震動了整個東南大地,也令得許多的事情都沒能到達最後。當然,在眼下的這個時間裡,所有人還是一如往常地做著他們的事情,期待著接下來理所應當的事件進行。堤岸的樹蔭間,撫琴的女子滾指彈撥,輕柔低唱,讓風聲將她的歌喉在這片州子上傳開。

  錢家船上,錢希文方才見過了常家的子侄,此刻向管家說了一些話,也微微帶了一兩句有關寧毅夫婦的詢問,他給了寧毅帖子,先前倒也旁敲側擊地跟樓近臨詢問了兩句有關蘇家小姐和寧毅的事情。若寧毅此時來拜訪他,他是要見的,但寧毅夫婦據說是已經到了,卻並沒有直接登船求見,倒是讓他心中有幾分玩味,當下只是笑笑,讓錢愈出去叫另外一些人進來坐坐。

  其實他好的是學問,平日裡到處講學,家族利益之上,求的是中庸的大道大勢,旁人若是迫切了,他固然能理解,心中卻未必喜歡。

  另一方面,從錢家這邊出去,常氏如今的家主開始過去拜訪穆伯長、湯修玄等人,路上倒是被許多人打招呼、寒暄,他也就一一應酬,倒是令得周圍一圈都成了眾人的中心點,幾乎堵塞了堤岸上的堰道。

  杭州幾個真正的大家族,家主皆是學問精深之人,畢竟此時乃是文人的天下,若不能詩文傳家,也就成不了真正的氣候。今年年初常家的常余安過世,但由於底子打得好,這時的常家在杭州倒並沒有衰落,反倒由於此時的家主乃是常余安的兒子,一干老人都得以子侄待之,這次的詩會,只要是認識的,長輩們都免不了要對他噓寒問暖,若是平輩晚輩,也都得回憶一番常公的功績,唏噓不已,待會的宴會上,知府大人口中,必然也免不了這樣的主題,只要把握得好,常家倒是會成為這場宴會的主角。

  這邊各種寒暄,放在文人眼中,大抵都是些趨炎附勢之徒,那邊樹蔭之下,涼風之中,也早有衣冠翩然的書生學子搖擺著摺扇,一面聽著幾位姑娘的琴曲,一面對著周圍開始應景賦詩了,偶有佳作,便在周圍傳揚開來。

  停泊在眾多的船舫間,樓家的畫舫之上,樓近臨送走了一位拜訪的老者,滿臉都是笑容,心中則在思考著方才的一些事情。剛才在湖上,錢家的船主動地靠了過來,錢希文親切地邀他過去敘話,這事情令得他現在的心情也在疑惑著。

  錢家與樓家,之前並沒有太多的來往,對方是詩書傳家,盤踞一方的大地主,而樓家頂多是因為在官場有不少關係,因此才得以往上走的大家族。在旁人眼中,兩家的地位或許只差一線,但他卻知道,這一線的距離,若沒有一兩代人的奮發和運氣,恐怕都是追趕不上的。錢希文的年紀比他大不了太多,但若是遇上了,樓近臨還是得稱呼對方一聲錢公。

  本來是沒有太多來往的兩家,對方忽然靠過來,雜七雜八地閒聊一通,他雖然也是久經風浪之人,一時間卻也難以清楚對方的想法是什麼,到底算不算是什麼親近的暗示。或者是因為常余安過世,那幾個老人因為某些原因準備對常家動手?若到了某個時候那些人真的發飆,樓家見機而行,這種模棱兩可的暗示,其實倒也是夠的。只是怎麼想也覺得不太可能。

  錢希文的閒聊之間,倒也提到了寧毅、蘇檀兒這對夫婦,只是在樓近臨心中,自然不會認為是這樣的理由。樓家與蘇家的距離,其實跟錢家與樓家的狀況也是類似,當年說過讓蘇檀兒嫁給樓書恆,那純粹是覺得蘇檀兒可以成為次子的賢內助。儘管如此,當時抱的也是屈就的心情,後來雙方打個哈哈作罷,也是常事。

  這次蘇檀兒與寧毅過來,儘管也曾熱情地招待一次,但其實沒什麼特殊的心情,說當初的婚約只是玩笑。樓近臨這邊,並不認為這對夫婦有什麼奇特的,當然蘇檀兒有些能力,但自家女兒也有,她們是閨蜜,那也是她們的事情。寧毅是什麼江寧第一才子,但就算是自家女婿宋知謙,若到了江寧,想必也能自稱杭州第一才子,誰知道呢,到了他這個地位,才子也不算是什麼非常驚人的身份了。

  以第一才子之名,接近錢希文那個大儒,這沒什麼,但哪怕他是第一才子,也是不可能勞動錢希文親自過來詢問他們的關係的,因此樓近臨倒也並沒有將這些列入思考。

  而在會場主船的側廳裡,一干官員、學子正聚集於此,為首的自是此時的杭州知府陸推之。這陸知府性子隨和,至少他最喜歡表面上不覊之人,此時又不是多麼正式的相處場合,大家你一言我一語便也說得開心。一大群男人聚在一起,說的不是足球,基本也就是政治了。

  “……北地烽煙一起,我欲投筆從戎,從軍北上,隨我王師驅逐韃虜,收復燕雲……”

  “……梁兄高義,只是如今金遼已開戰許久,京城卻尚未傳來確切用兵之消息,會不會……”

  “……子然多慮了,其實近日北地已經在整頓六軍,如今又有秦相復起的消息,足見我皇當年深謀遠慮,為此事已準備八年之久,絶不致虎頭蛇尾。依我看,只需月餘時日,便見分曉……”

  “……看起來,我朝動兵,該是故意選在了秋收之前,動兵之後,便有新糧,不致令存糧供應不濟……”

  “……我蘇杭一帶向來是魚米之鄉,想必負擔的入倉、轉運之責也是極重,到時候,知府大人便要辛苦了。”

  “……可惜西南尚有匪患,而且近日似有愈演愈烈之像……”

  “……哎!陳兄此言差矣,方匪不過纖介之禍,依我看……”

  一處一處的熱鬧,一處一處的思考與想法,這些只是插曲,詩會前夕一個一個並不出奇的小小插曲,匯成了小瀛洲上眾人聚集的盛景。

  同樣的時刻,樓書恆正站在船舷平台上往下看,這艘花船二樓的平台比較高,從這裡看下去,小瀛洲的圍堰上皆是鬱鬱蔥蔥的樹木,遠遠的可以看見坐落在那邊的保寧寺,太陽從天空中照下來,灑在他的身上,有些熱。也是因此,大部分人這時還是比較願意在下方道路的蔭涼中走一走。

  樓書恆方才從一群人的恭維中脫身出來,這時候身邊沒人,忽然便有了一份格外繾綣的心情,覺得眼下的事情挺無聊的。

  其實他常有這樣的心情——或許每個人都會有,不過他方才的心情主要大概是因為一件事:他剛才遇上了蘇檀兒。

  附帶的經過如下:

  他跟一些朋友從那邊過來,遇上大家在寫詩,他當時詩性勃發,便當場作了一首,詩作的風格相對狂放不覊,作出來之後也是一氣呵成。他一貫的風格便是被人稱讚有唐時遺風,寫了這麼些年,眼下這首也是堪稱代表作之一了。主要的倒還不是詩詞,而是作詩時的神態、心情以及一氣呵成的文採風流,得意之餘,他倒也注意到,剛才作詩的時候,蘇檀兒與另外一名女子也在旁邊看,那女子應該是羅田的妻子文海鶯。兩人明顯是對他大為佩服的樣子。

  然後打了招呼,對方就走了。

  這也是常態,而對於樓書恆來說,寫詩、被人仰慕也是常態,沒什麼出奇的,他當時心中沒想什麼,不過隨後跑過來喝水,身邊沒人的時候,心中倒是一陣陣的想法湧了上來。

  主要是關於蘇檀兒的樣貌、笑容、商場上的能力、這些天她的東奔西跑,這樣那樣。他對於蘇檀兒原本倒是稱不上有多麼動心,畢竟遊戲花叢這麼些年,蘇檀兒是個美人,但比她美的樓書恆倒也不是沒見過,但她們都不似她這樣獨立,沒有她這樣的……氣質。而最重要的一點是,父親月餘之前開玩笑地說:“這蘇姑娘當初差點成了你的妻子……”時的心情又浮動上來。

  存在一種可能性,征服這樣一個女人,跟征服其餘姑娘的感覺,是完全不同的,這時候只要想想,心裡就免不了一番悸動。例如妹妹有時候開他玩笑,他倒也不覺得當初可能有婚約是什麼大事,但這些心情總免不了。

  現在她看到自己作詩了,心裡是什麼想法呢,剛才那認真的眼神,自己可是看到了的,仰慕肯定是有的。可惜啊,已經嫁人了,還是個入贅的什麼第一才子,就算有些才華,大家在氣質氣勢上全然不同,如何能比。

  心中浮動著這些情緒,忽然就懶得去跟那些人攪合了,方才一番表現,這時心中寂寥,大有“心如猛虎,細嗅薔薇,盛宴過後,淚流滿面”的感覺。隨後,信步而下。

  他走在人群中,一時間,那些朋友未有過來,就算有人打個招呼,他也只是隨意微笑點頭,這時候不太想說話。快走到前方岔道時,他看見前方書下一名女子正在彈唱,旁邊兩名女子正在與她交流談笑,周圍圍了一群人,那些女子他倒是認識,早捧過場,雖然還是清館人,但這時候心中倒沒什麼挑戰或是過去獻慇勤的慾望,沒什麼好看的。

  腦袋望向另一邊,也都是行走的人,真是無聊……但隨後,他看到了荷花池邊的兩道身影。

  那兩人也在聽琴,由於這邊人圍得太多太噁心,他們倒是站在了荷花池的那邊,在樹下斜斜地望過去,其中一人正是寧立恆,而另外一人,卻是蘇檀兒身邊一名乖巧的丫鬟,他倒是不知道叫什麼。

  這時候可以過去打個招呼,不過他在這裡看了一會兒,倒是微微皺起了眉頭,那邊主僕兩人在說話,小丫鬟有時歡笑,有時沮喪,有時微嗔,有時嬌憨,有時還跳一跳,往水池那邊的撫琴女子望過去,而寧立恆臉上也都是笑容,跟他與蘇檀兒在一起的保守模樣卻有些不同,然後樓書恆發現,那寧立恆在某一刻甚至握住了小丫鬟的手。

  真是親切……

  他搖了搖扇子,在這邊笑了笑,隨後朝周圍看,心中想著:要是蘇檀兒看到這一幕會怎麼樣呢。他是不屑密告的,但蘇檀兒也沒有出現在視野當中。心思複雜間,他朝那邊走過去,準備嚇一嚇他們,蠻有趣的。

  跟丫鬟搭上的贅婿,簡直跟以前家裡那個搞大了丫鬟肚子的馬伕沒什麼兩樣嘛……

  他是這樣想的。而隨著越走越近,心中的某些想法,也忽如其來地發了芽,並且瞬間擴大。

  他一向是風流不覊之人,想到了,於是順手也就做了……

  這邊,寧毅與小嬋的背影也是這個大舞台上的小插曲,並且即將變成稍微大一點的中等插曲。

  樓書恆走近了兩人背後,他拍了拍寧毅的肩膀。

  “寧立恆!”

  寧毅回頭的瞬間,他一拳就打了過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Auster 發表於 2012-4-1 05:35 PM

第二一四章 災變(二)

立秋的詩會,大家彙聚一堂,但當然,這樣的聚會,從來都是給有身份地位的眾人參與。在此時的小瀛洲上,縱然有不少人都是孤身前來,隨後與認識的人同行,但有資格參與宴會的人數,也不過在四分之一或五分之一左右,其餘的皆是丫鬟小廝之類的下人,也有杭州府安排的在周圍維持秩序預防不測的官兵,這些人,並不被算在與會的人數當中。

    在寧毅這邊,真正能夠上到大船上的,也不過是他們夫婦與蘇家兄弟一共四人,除此之外,三個丫鬟加上操船的船工與跟在後艙的車夫東柱,這五個人,在宴會進行的時候,便只能在下方自家的畫舫裏等著。

    因此到了下船去小瀛洲上走走看看時,甯毅與蘇檀兒並未將娟兒杏兒全都帶上,只是叫了小嬋跟隨,待會若在大船上無需伺候,還是得讓她回來。

    方才甯毅與蘇檀兒說了小嬋的心事,以蘇檀兒的性子,不會讓這個情同姐妹的小丫鬟一直委委屈屈,但眼下人多,也不是什麼適合說私房話的時候。不一會兒遇上了文海鶯,蘇檀兒便與文海鶯一道走開了。寧毅與小嬋一路遊覽,往湖心保寧寺去了一趟,還上了一炷香,由於此時人多,只是讓小嬋站在旁邊一點的位置拜了拜。

    那時少女閉著眼睛,神色虔誠,口中念念有詞,如絲的劉海在斜射而來的陽光裏像是泛起的光芒一般,寧毅見了,倒也覺得心中受到了淨化,於是自己也雙手合十拜一拜。

    “姑爺剛才許什麼願了嗎?”出了寺門,小嬋跟在寧毅身邊走,好奇地問道。

    “你呢?”

    小嬋搖頭:“不說,說出來就不靈了啊。”

    “喔,原來你是想讓我的願望不靈……”寧毅笑起來,看看小嬋,“其實呢,我許願是想讓小嬋長得……大一點。”

    小嬋身材倒還好,平日裏出門衣服寬鬆臃腫,看著只像是年畫上的小姑娘,但相處這麼久,偶爾在家中見她穿著比較貼身的衣物時,卻也是曲線玲瓏頗為誘人。只是她樣貌稚氣***,看來倒是可愛,但老讓寧毅覺得會不會她到了三四十歲還是這種樣子……當然,這其實也是好事啦。寧毅拜神極少許願,這時只是隨口說說,小嬋大概會錯了意,不覺低了低頭,小聲嘟囔道:“小嬋已經很大了……”

    她如今的年紀已滿十七歲,若在外面,這樣的女子一般都已經嫁人了,小嬋大概是想著今天的事情,頓時有幾分傷感,又不想自己的話裏露出抱怨的語氣,聲音放得很小。寧毅聽了不由得笑出來,伸手要拍拍她的腦袋,小嬋久經考驗,抱著腦袋小跑開了。

    兩人如此遊覽一陣,不久之後在水邊的樹蔭下停下來,點點金黃從樹隙間漏下來,飄在人的身上也像是金色的嬋兒,周圍是來往的人,水那邊的樹下有女子正在撫琴。先前蘇檀兒在時,小嬋有心事,自也不好在小姐和姑爺兩人面前表現得太活潑,那是丫鬟的本分,這時只跟寧毅在一起,倒是活潑得許多,跟寧毅講述著那邊那位姑娘的來歷。

    “……她啊,聽說是叫做呂映彤,是杭州這邊最有名的清館人之一呢,跟許多官家小姐都有來往的。聽說當年這位元呂姑娘認識了一位元窮書生,花盡了積蓄送那人上京趕考,到現在還在癡癡地等著那人高中回來,大家聽了這事,就很感動,有的富家千金、官家小姐都去安慰她呢。你看,雖然好多人圍著她,她對那些人可都是不假辭色的……”

    “喔喔,真感動……”

    “呂姑娘好漂亮,要是我也能彈琴彈得那麼好,娟兒和杏兒姐一定羨慕死了,還有那個進京趕考的書生,將來要是回來了……”小嬋捧著臉,眼睛裏冒星星。

    寧毅對於這等故事並不感冒,但小嬋對這些故事的喜歡,是非常淳樸的心情,寧毅自也不會去煞風景,笑道:“那小嬋也認識進京趕考沒盤纏的書生麼?”

    “不認識啊,小嬋將來……呃,嫁給姑爺,姑爺若是要上京,小嬋便把攢的錢拿出來,然後……最好姑爺把小嬋也帶去,到了京城若沒錢了,小嬋可以做生意賺回來的……”

    毅點頭,小聲道,“那攢了多少私房錢了?”

    小嬋前面是在開玩笑,這時紅了紅臉:“其、其實也沒多少錢……”

    兩人為著私房錢的事情說了一陣,甯毅本意是讓她開心些,言語之中將她說得比那呂映彤厲害,小嬋便急著擺手說:“沒有啦沒有啦。”不一會兒,也將心事拋諸腦後,又蹦蹦跳跳地說一些最近打聽到的杭州有關才子佳人的軼事。無論被蘇檀兒訓練成怎樣的小女強人,她也好,家中的娟兒杏兒也好,平日裏喜歡議論的自然也是這些八卦趣聞,偶爾想想自己也成為某一段故事的女主角,或者將之與身邊的事情對比一番。

    “我覺得啊,姑爺跟小姐之間,比他們過得還……呃,還幸福呢。娟兒和杏兒也是這麼覺得的……”

    小嬋紅著臉將這話說完,後方陡然傳來一個聲音:“寧立恒。”寧毅回過頭,她也回過頭,視野之中,手持摺扇,一身白袍翩然的樓書恒一拳轟在了寧毅的臉上……

    蘇檀兒與文海鶯在小瀛洲一邊的涼亭裏稍稍休息了一會兒。

    周圍的樹蔭間基本是女子,大抵都是哪家哪戶的夫人,方才也與幾人打了招呼,但基本上都還顯得陌生。

    在杭州這邊,羅田的夫人文海鶯算得上是地主。少女時期她是官家小姐,與杭州上層的這些女性也是認識的,只是她性子一貫柔弱,自嫁與羅田之後,由於是嫁到了商賈之家,與以往的姐妹也就斷了聯繫,這幾年的幽居生活,情緒鬱結,更是難與旁人有太多往來。眼下雖然大致的解開了心緒,但若論與人交談,倒是旁邊作陪的蘇檀兒更加灑脫爽朗。

    當然,在這麼多性子柔弱的女性間,蘇檀兒的氣質雖然突出,倒也算不得獨一份。在文海鶯的介紹中,她所認識的也有幾名女子不僅性情賢慧出眾,相夫教子得人稱道,同時也在一干女性間長袖善舞,與蘇檀兒算是同一類型的女性。

    “這些年來,也算是一直傳下來的,杭州這邊,有個紅巾社,說的是巾幗不讓鬚眉呢。倒不算是什麼嚴格的結社。都是些女子,及笄前後,知道了,便加入進去,有時候在一起說說話做做女紅之類的。我那時候還小,姐姐帶我加入了,不過也沒有認識太多的人,後來嫁人,便沒有聚過了。你看,那邊樹下的霞姐,她是湯修玄湯老爺子的孫女,人很和氣的,不過我那時膽小,沒怎麼跟她說過話……”

    文海鶯平日與人來往不多,這時候有了個信得過的姐妹,倒也是頗為健談,說說少女時期的趣事之類的。她自覺當時性子悶,旁***抵不會再認識她,不過片刻之後,倒也有兩名女子過來打招呼,一名是如今杭州一位同知的兒媳,另一名是常家的孫媳婦,互相介紹之後,對方倒也不在乎蘇檀兒乃是商家女,坐下在涼亭裏聊天。

    聊一陣文海鶯少女時的記憶,然後說說文海鶯的姐姐,說說文海鶯當年的才女之名,然後倒也自然而然地轉到了今天的聚會上。大家已為人婦,當然不可能談論男人這麼俗的事情,也無非是說說詩詞,先前樓書恒那幫人在寫詩,這兩名女子也在旁邊,看著那些人意氣風發地將詩詞傳出來,一干女子間,當然也有所鑒賞。

    “……方才見蘇姑娘也與那樓書恒說了些話,看來兩家便是認識的。老實說,樓公子的那首詩,作得確實是極好的,寥寥幾句,便將小瀛洲這邊的氣象寫了出來……哦,要說詩詞,文妹妹的文采當年才是最好的,文妹妹覺得呢?”

    文海鶯想了想:“我這些年其實也沒怎麼寫了,不過……確實挺好的……”

    待問到蘇檀兒,蘇檀兒自然也說好:“其實我對詩文沒有幾位姐姐這樣瞭解,不過聽來也是很好。”其實在她來說,會作詩的都很厲害,少女時期參加詩會,誰被人誇得最多,她便覺得自然是最好,心中也為之傾倒不已,嫁給寧毅之後,那等心情才淡了許多,但若是要評判好壞,還是只能按照旁人的喝彩來說話。

    又為著詩詞聊了幾句,蘇檀兒看著她們說詩詞裏的好處,偶爾附和著,認真點頭,不久之後倒是想起些事,在交流間自然而然地說道:“其實前些天,跟相公一塊游湖時來這裏,他也做了首詩,當時似乎是順口說的,我也只記了幾句,跟他們的詩作也有些類似呢,我想想……”

    她努力回憶一陣:“西湖環岸皆招提,樓閣晦明如臥披。保寧複在……最佳處,水光四合無端倪。車塵不來馬足斷,時有海月相因依……他當時說了四句,我只記得這三句了……”抿了抿嘴,有些遺憾。

    這其實是秦觀寫的《送僧歸保甯》,全詩一共是十句,一百四十字。這種長詩寧毅曾經看過也回憶不全,他只記得前面四句,後面便斷斷續續,那些日子一家人到處遊玩,甯毅自然也免不了念兩句記得的詩詞抒發感慨,或者說說“要遊西湖,晴湖不如雨湖,雨湖不如月湖,月湖不如雪湖”之類的議論,一家人倒也是和樂融融。

    這首詩他念了四句,蘇檀兒努力記只記住三句,但聽來順口,想來自家相公才華橫豎都溢,該是好詩,微微也有炫耀的成分在內。若是樓書恒能見到這一幕,估計便會明白蘇檀兒對他那詩詞根本沒什麼仰慕的,與文海鶯讚美幾句,也不過是禮貌罷了。

    果然,雖是殘詩,一說出來,其餘三人也訝然了半晌,然後問起蘇檀兒相公的事情,蘇檀兒心中開心,口頭上則謙虛一番。文海鶯心中反復咀嚼那詩作,隨後才輕聲道:“難怪妹夫是江甯第一才子呢……”她許久未有社交,對於甯毅的其餘詩作,倒是全然不知,其餘兩名婦人隨後問起,方才訝然道:“難道是水調歌頭的寧立恒……”

“是青玉案的寧立恒?”又說說那幾首詞作,文海鶯便也吃驚地聽著。

蘇檀兒炫耀得逞,開心地說說自己與相公過來這邊的事情,自然不提寧毅的入贅身份,反正那也不重要。

    也在此時,小瀛洲的另一側,似乎漸漸有騷亂興了起來,樹影之中,有人朝那邊看,隨後也有人朝那邊趕過去,遠遠的似乎鬧出了什麼大事,看熱鬧的眾多。四名女子在涼亭裏看了幾眼,隨後便也說說笑笑地朝那邊趕了過去。

    不久之後,她們隱約看見了那邊人群中發生的事情……

    時間回到片刻之前,樓書恒的一拳,結結實實的印在了寧毅的臉上。

    無論如何,這是相對和平的時期,縱然寧毅平日裏有鍛煉身體,也每天堅持練陸紅提留下的內功,但要說臨場反應,在沒有心理準備的情況下,還是不會比常人高出太多。樓書恒猝然間的一拳,他自然是躲不過去。

    這一拳將他的臉打得偏了一偏,樓書恒的身影映入眼簾,也令得他疑惑地皺起了眉頭。

    如果對方手中提的是刀子,這時候他大概會第一時間做出反應,但因為不是,首先在腦海裏浮現的念頭倒不是以牙還牙之類的事情,而是弄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或者以他的性格,是“自己又幹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

    第一拳打得太正點了,這也許是一切悲劇的

    樓書恒性格風流不羈,但畢竟是個書生,家裏也極有背景,跟人打架、親自動手的事情很難有。他這一拳,老實說對於寧毅的殺傷力是不大的,但在樓書恒這邊,自然不會是這種認知,他用力一拳打過去,正中寧毅的側臉,這一拳打得極順,太有手感,以至於他接下來的動作幾乎是未加思索,手一收,第二拳又打了出去,試圖繼續體驗那種仿佛唐時遺風般的狂放感。

    寧毅舉手試圖格擋,與此同時,側後方的小嬋也陡然撲了過來:“你幹什麼。”

    平日裏顯得柔弱的小嬋這時候像是陡然反應過來的母狼,家中三個丫鬟在真正做事,訓斥管理下人時或許就有這等氣勢,小嬋揮著雙手想要擋住樓書恒的行兇,當然,她也只是空有氣勢沒有力量的女孩子,樓書恒對她也沒什麼好感,打過來的拳頭變了變方向,只是稍微收了一點力,打在了小嬋的肩膀上:“走開!”

    小嬋“啊”的往後方摔過去,寧毅的一隻手抓向她的手臂。

    “應該喊***走開的……”樓書恒心中閃過這個念頭,這一拳打得其實不是很順,但他氣勢仍盛,飛起一腳便朝寧毅踹過去,但也在目光往上抬的片刻間,看到了寧毅轉變的眼神,寧毅的目光從小嬋的方向轉回來,那一瞬間,意識是空白的。

    像是看見了父親要向人發飆時最陰沉的目光。

    那種目光他從小只看見過一次,幾年前家中與蘇州陳家爭鬥,幾乎鬧到不死不休的局面,母親當時也因此病逝了,那天傍晚去父親那邊,院子裏沒有點燈,父親一個人坐在房間裏的太師椅上,幾乎跟周圍的黑暗凝成一體。不久後陳家人幾乎是全家死光了,他回想起來,覺得那時的父親像是盤踞在黑暗裏的獅子。

    他當時正是意氣風發的年紀,又深得父親喜愛,到不至於害怕,但他很憧憬,後來稍稍收心養性,做一些家中的事情,是因為他希望自己有一天也能有那樣的氣勢,那種感覺很好。但眼下不是傍晚,哪里都不黑暗,烈陽從天空中照下來,那一瞬間,他仿佛又看到那種黑暗了。

    這一腳砰的踢在了寧毅胸口上。

    然後是“啪”的一聲脆響,驚動了陽光與樹葉。

    兩人的身形氣勢差不多,樓書恒沒有武者的結實,但也不顯得孱弱,寧毅同樣只是身材頎長的書生模樣,樓書恒一腳踢在了寧毅的胸口上,寧毅這邊,身體幾乎動都沒動,接著反手便是驚人的一個耳光。

    樓書恒的身體飛旋在空中,看來簡直像是踩著寧毅的胸口跳上去的,然後砰的一聲響,墜入旁邊的水池裏。

    片刻的震驚之後,大概弄清楚發生什麼事情的眾人都圍了過來,寧毅將小嬋攬在身側,詢問了她的狀況。而在水池當中,腦袋大概懵了半晌的樓書恒終究是懂水性的,在水裏撲騰了幾下,咳嗽,口鼻之中都有鮮血流出來,他指著上方,手臂、嘴巴連帶整張臉都在扭曲顫抖:“你你你你你……”

    “樓兄,你是不是搞錯了什麼事?”

    甯毅看著下方,一字一頓地問道,一個鞋印仍清晰地印在他的胸口上。

    隨後,岸上有些人擠過來,有人喊道:“樓兄!怎麼了!”

    “樓兄,這小子惹事?”

    “樓兄……”

    喊聲瞬間將這裏淹沒起來,寧毅吸了一口氣,隨後有些無聊地吐出來,他其實已經大概知道了接下來會有怎樣的事情。當然,樓書恒接下來的反應,倒是令他有些錯愕,卻也順便解答了他心中的疑惑。

    樓書恒的身份,畢竟絕大部分人都認識,配合他家中的地位,一時間,他那些好友都已經湧過來。樓書恒此時也反應了過來,指著寧毅,大聲喊道:“抓住他!抓住他們!姦夫***!這寧毅是別人家中入贅的夫婿,眼下竟與丫鬟勾勾搭搭!抓住他們!傷風敗俗!抓住他們浸豬籠——”

    “竟有此事!”

    “可恥!”

    “抓住他們!”

    幾名書生朝這邊奔了過來,寧毅看了他們一眼,又看看樓書恒,沉聲道:“不準備談談?”他氣勢沉穩,話語之中自有威嚴,但也在此時,人群中一名老者橫眉豎目地喊道:“樓賢侄,竟有此事!你放心!來啊,把這對姦夫***給我抓起來!”

    小嬋將身體縮在寧毅身側,雙手揪著他的衣服,已經快要哭出來了,一名書生伸手朝小嬋抓過來,寧毅目光一厲,轟的一下,第一個人結結實實地倒在了地上,第二名書生朝甯毅一拳打來,寧毅順手一帶,將他扔進水池裏。

    騷亂開始擴展開去……

    一直覺得,《滿城盡帶黃金甲》裏發哥拿著發簪反手將小兒子打倒在地的那一個鏡頭,真是所有電影裏見過最有氣勢的一幕……隱約間幾乎能聽到獅子的聲音……!...<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hoganhan 發表於 2012-4-4 11:50 AM

第二一五章 災變(三)

情況一片混亂,在陡然間便已失控。

  堰道間、樹蔭下、遠處的船舫間,由于先前的混亂與斥問,樓書恒大聲的指控,人們都已經好奇地涌了過來。而在那邊的樹下,原本撫琴低唱交談的几名女子,也在樓書恒落水之時便被驚動,停止了樂聲,混在眾人間朝這邊望。而后樓書恒的一干好友也已經分開人群擠過去,不久之后,便陡然有人被打倒在地,隨后是另一人被猛揮入水中的景象。

  呼喝聲未停,第三個人衝上去,亦在第一時間被狠狠地砸在地上,然后是第四個人,或許到這時候,眾人才發現事情的發展與他們心中理所當然的想象有些脫離了。

  杭州是大地方,東南一帶首屈一指的行政都會,這次小瀛洲上來的,也都是有身份地位之人。樓書恒所在的樓家已經是杭州排在最前列的几個家族之一,跟他來往結交的年輕人,通常也都有各種身份地位。就算不是什麼世家子富家子,在這個以文事為主的世道里,只要某人真有詩才,而又不是太過木訥不通世情,通常也能得到有家世之人的結交,變得意氣風發起來。

  文弱書生,手無縛雞之力,固然有這樣的說法。但年輕氣盛之人,自視又高,在杭州這種精英扎堆的地方,磕磕碰碰並不少見,類似這次被邀請過來的几位頗有名氣的清館人就更加明白。青樓之中爭風吃醋口角言語,說到想動手的情況時有發生,到克制不住,或者是比比家世各自退卻,或者就是動手開打。

  書生之間群毆基本上殺傷力倒不大,通常是打得彼此衣冠凌亂氣喘吁吁、流點鼻血。但若是許多人圍毆一個,勢單力孤之人自然難說會變成什麼樣子。此時在那樹下,便是看來二十歲出頭的文弱書生一個,身邊護著個丫鬟打扮的柔弱少女,樓書恒的那一喊,就更加決定了事情會去往的方向,與丫鬟勾搭的贅婿,這類人即便被圍毆,恐怕都是不敢還手的。

  然而隨著那老人的說話,眾人衝將上去,第一人直接被打倒,第二人被揮進水池里,第三人則是肩膀被狠狠的一記肘擊砸趴在地下。護住少女的年輕書生只是將少女微微放開了些,仍是擋在身后,根本沒有絲毫示弱,皺著眉頭便抓住了第四人的拳頭,反手一擰,隨著那人的慘呼便將人推開,眾人陡然間就被這迎頭痛擊給打懵了,一時間也有了些許的怯弱。

  當然,即便忽然認識到寧毅的不好惹,這麼多人的情況下,這些樓書恒的熟識與死黨也不可能就此退卻。先前發話那老者看得也是瞪大了眼睛,他也是杭州城中有些名望的老儒生,自然比不過樓家或是錢家的聲望,但方才看見落水的竟是樓家二少,另一人又完全陌生,果斷地就站了出來,此時須發皆張,手在空中揮動几下: “豎子、豎子敢爾,做錯事情竟還敢肆意行凶,還不乖乖束手就擒!”

  回應他的是一名衝上前的人被寧毅順手推了回去,轟的摔在人群里:“退回去!”小嬋被護在后方,地方不寬,寧毅順著這一推已經朝前走了一步,沉聲低喝。

  “抓住他啊!”

  樓書恒在水里大喊。寧毅方才暴怒出手,雖也忍住了未出全力,但他的半邊臉已經腫了起來,此時口中溢血,面容扭曲。隨著這聲喊,又有几人一齊衝上:“揍他!”無論寧毅表現得再凶悍,眼下都是人海之局,而且在杭州一帶,能夠為了樓家二少出手,無論打得過打不過,總會有人趨之若鶩,這些人方才稍有遲疑,但也在瞬間想清楚了這一點。當先一人被寧毅直接放倒,旁邊一人一拳打過來,被寧毅順手一格,隨后一拳便打在凶狠衝來的第三人的面門上,將那人打得鼻血直流。

  打倒一人,再將旁邊那人啪的一巴掌打進水里,又已經有人衝上來,躲避之間,有人一腳狠狠地掃在了他的腿上,他也是一腳掃回去,將那人踢得凌空飛起。還未站穩,一名五短身材的書生“啊”的一聲大叫,衝了過來,狠狠地抱住了寧毅的腰,用力要將寧毅往后推,寧毅后退了半步,單肘砸在那書生背上。

  那書生手上已經松了,卻沒有倒地,不肯放開,寧毅抓住他的雙肩“啊”地一揮,隨著低喝聲,這書生連同側面衝來的一人一起摔進西湖里。也在寧毅轉身這一瞬,身体另一側有人衝上來,一腳飛踢,狠狠踢在了寧毅背后,寧毅未動,那人卻像是踢到一堵牆壁,凌空砸在地上。

  小嬋“啊”的哭喊著衝了上來,她本就顯得年幼,這時候又慌又怕,帶著哭腔,揮舞著小拳頭往那摔在地上的偷襲者頭上打,其實她也怕被打,眯了眼睛亂揮拳,一下也沒打到。摔在地上那人一時間腦袋也懵了,胡亂揮手,在小嬋手上打了一下,將小嬋推得往后踉蹌退出去,那后方本就沒多少位置,小嬋抱住了樹干,才沒有掉進水里。

  她此時哭著又要衝上來,寧毅抓住衝上來的一個人的手腕,回頭喝道:“小嬋你躲好!”小嬋倒也知道自己是累贅,這時候站在水邊抹淚大哭:“你們干什麼啊、干什麼啊!欺負人!欺負人……”

  摔在地上那人才想要爬起來,寧毅退后一步,一腳踩在那人的手背上,他穿的雖是布鞋,但那人也已經慘叫起來,另一只手拼命拍打寧毅的腳后跟,寧毅手頭上揮拳格擋,胸口吃了兩拳,腳下卻是動也不動,那人的慘叫便成了打斗之中持續的伴奏。

  場面混亂而激烈,參與圍毆的眾人或許各有不同感想,外圍圍觀的人群里卻已然是目瞪口呆的一片,或驚愕或贊嘆,特別是那邊樹下抱著樂器的女子,看得出神,呼吸都急促起來。

  這年月里,跑江湖靠武藝吃飯的莽漢武夫眾人也是見過的。但寧毅的賣相卻根本不似武者,他站在那里出手,二十出頭,一襲青衫,也沒有太多的套路或是架子,出手快速而干脆。眾人三三兩兩地衝上,不是被打翻,就是被逼退,縱然大家看來年齡相似,身形相似,但眼前的這群人在他面前簡直像是一群孩子,一擁而上,偶爾就算打中了他,也不過弄亂弄髒他的衣袍。他身后護著那哭泣的少女,竟是從頭到尾沒退過一步。

  這時候受傷的已然有十余名,有人口鼻流血,有人身上挨了一下,或是捧著手臂或是歪了脖子在旁邊呻吟的,而騷動擴散,遠遠的還有人在聚過來,這期間,又有他們互相認識的,要衝過來出手。

  要參與群毆年輕人的或者是被衝昏了頭腦,難以分辨太多,但人群當中旁觀的眾人卻有許多相對清醒的。這期間,也有久經世情考驗的商人或是儒者已然能夠看出一些事情,甚至是水池那邊堰道間的一些青樓女子都能夠看出來,這被斥責通奸的男子氣質沉穩,面對著這等狀況舉手投足間表現出來的那等氣勢,哪里是一般沉湎女色欺騙感情的輕浮書生可以比得的,有這等氣勢的人會入贅,更無異天方夜譚。

  由于樓書恒的身份,此時自然不會有人站出來說這些,但各種議論已然在人群里浮動起來,從一開始詢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或是斥責“這對奸夫**”全然變成了“這人是誰?”的疑問,人群中倒也有能記起寧毅來的商人,說他的贅婿身份,隨后便有人說:“絕不可能,或是記錯了人……”對方也是點頭沉思。對面樹下,那几名青樓女子抱著古琴古箏,也是交頭接耳,嘰嘰喳喳,只是目光倒是一刻都不離這邊的戰況。

  若是一幫江湖人士互相打斗,便是打得再激烈,估計她們也只覺得是莽夫愚夫。但眼下這一幕,的確有著太多的不同。

  轉眼間打傷了十几人,持續的時間並不算久,看起來那幫書生還在前仆后繼,而在人群那邊已然有想要維持秩序的官兵朝這邊擠過來。首先衝來的只是一人,他也不敢得罪在場擁擠的眾人,過來得極慢。他才剛剛擠出人群,旁邊一名身材高大,正在四處尋找東西的書生猛地喊了一聲:“你媽的——”刷的一下拔出了那官兵帶著的單刀,直衝而上。

  “當心——”

  “別亂來!”

  “啊——”

  呼聲四起,那人是從側面衝來,寧毅看見那刀光,也已經擰起了眉頭。他是自制之人,一直打下來已經在留手,否則憑著陸紅提留下內功的瞬間爆發力,配合他對人身弱點的了解,三拳兩腳把這群書生打死几只根本不成問題,這時候腳下一踏,朝著那持刀之人直接走了過去!

  兩人的身影瞬間撞在一起。

  那書生也是紈绔子弟,一時間血氣上涌怒而拔刀,但對于真的殺人,畢竟是沒有做過。寧毅直衝而來,他心底也是一怔,刀雖然揮了出去,但對于寧毅來說,已然沒有了殺傷力,猛地貼身,空手入白刃,那人手臂被猛然反剪,一聲慘叫。在眾人眼中,兩人只是身形一貼,下一刻,隨著慘呼聲,那身形高大的書生被推得站不住腳踉蹌猛退,隨后轟的一聲,前身轟然撞在了湖邊的大樹樹干上,一時間樹干震顫,葉子簌簌下落。

  后方又有人衝了上來,寧毅反手一巴掌將當先那人打出去,然而隨后而來的兩人猛地試圖制住他,寧毅此時左手還在反剪著那高大書生持刀的右臂,將他按在樹干上,那兩人猛地貼近,其中一人鉗住了他的右手,另一人逼近時,砰的一聲響。

  一記猛烈的頭槌,那人捂著鼻孔踉蹌退出,寧毅右手一轉,扣住另一人的手臂脈門,將那人揮得在原地轉了兩個圈,隨后揪住那人的耳垂,將那人撕得側著彎下了身子,鮮血流下,不斷慘呼,卻已經不敢亂動。

  “你們鬧夠了——還來!?”

  寧毅目光掃過前方似乎還是躍躍欲試的一干書生,喝了一句。他此時左手將那高大的書生按在樹干上,制住那人的同時也控制了那把刀,另一只手揪住另一名書生的耳朵,已經撕開了口子,那書生躬了身子,只是慘叫,不敢掙扎。這一聲之后,堰道上的眾人看著他,逐漸安靜下來,已經不敢有人再衝,寧毅的威勢倒在其次,最主要的是那把刀,再弄下去,那是真的不可收拾了。

  后方是小嬋哭泣抹淚的身影,堰道上重重疊疊的人都在朝這邊看過來,湖那邊的女子們檀口微張,握著手也不知道在無聲地說些什麼,蘇檀儿其實也已經敢了過來,只是進不來人群,她此時也在側面往這邊看著,不知道事態會往怎樣的方向發展。

  而在此時的人群里,稍早一點時間前趕到的樓舒婉也正將雙手遮在嘴上,目瞪口呆地看著這樣的一幕,她先前就覺得寧毅好武學每天只是在武館外看看的事情不過儿戲,這年月里,她見過所謂好武的書生不過都是儿戲,卻從未想過當他真的動起手來,眼前竟會出現這樣的一幕……...<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hoganhan 發表於 2012-4-4 11:50 AM

二一六章 災變(四)

小瀛洲頭發生的一場群毆,持續的時間,其實算不得長。

  當這騷亂的消息傳到主船之上,陸知府還在與一眾學子友人談論有關杭州附近的局勢。他今年四十七歲,正是年富力强,官場之上的黃金年齡,如今又是在杭州這等富庶之地當知府,這一任只要不出大的岔子,此后前途便是不可限量。

  如今的杭州府西南一帶有方腊為禍,但對于陸推之來說,問題並不大。杭州是商貿重地,水運發端,有武德軍專門鎮守,便是匪患再盛也是被拒之于門戶之外。

  但當然,對于那些許久未出杭州府,不曾涉及險地的眾人來說,方腊之禍,也並非像他們想象的那般平靜。如今杭州西南的眾多州縣都已經被席卷進去,勻富分地,殺官造反,連帶著因一系列秩序崩潰而引起的飢荒,餓殍滿地,這些事情,都是在杭州偏安的眾人難以想象的,陸推之與坐中數人固然有些消息,但自然無需跟眾人說得太多。

  這時針對方腊的起義,江南一帶,南有陳士勝統領的武威軍,北有康芳亭的武驟軍,而武德軍在杭州截其東路,至少在絕大部分人看來,匪患的擴散,都已經得到控制。而今最重要的還是針對金遼兩國開戰,國內蓄勢欲發的請戰情緒,只要七月之后,陸推之這邊守住水運糧道,保證國內后顧無憂,異日一戰而定燕云,這千古功業,便少不了他陸推之的一份。

  “……故此,康芳亭年初用兵,方腊之流遇之,無不望風而逃。此患雖非纖介,但可慮者確實不多。倒是秋收前后,那等大事,還需諸位助我一臂之力才好……”

  陸推之說到這里時,便有兵丁進來,朝眾人報告了下面發生的騷亂。這第一輪消息自是簡單,一入贅夫婿,與丫鬟勾勾搭搭,被人撞破之后,竟然行凶傷人,如今已連傷十余儒生,而最重要的消息,還是樓家的次子樓書恒也被毆打,摔入湖中。

  “竟有此等狂徒?”陸推之乃個性沉穩之人,手在身邊的茶几上拍了一下,擰起眉頭,“是哪家的來人?”

  “不知,似乎……並非我杭州人,乃是自江寧過來的商戶。”

  那報信者說完這些,廳內眾人一時間都已憤然起身:“竟有此事?”

  “欺我杭州無人麼!”

  “一入贅之人也敢撒野,陸大人,我出去看看!”

  這些人義憤填膺,陸推之也已經皺著眉頭起身:“此人現在何處?出了這等事情,莫非安排在下方的軍士竟不能制止?”

  到得他這等地位,凡事已極少聽信一時激憤的片面言語。那報信的軍士是見了出事、情況不妙便過來,對于下一步的發展並不知情,只好說“已有人前去制止”。這時廳內已經有人憤然出去,查看究竟,陸推之大步而行,也欲出去看看,便有另一中年男子進來,對他行了禮,這人乃是他身邊的幕僚,名叫卓慶然,大抵也在外面看了事情經過,陸推之詢問一句:“慶然,那狂徒如何了?可曾拿下?”

  卓慶然將方才有人拔刀隨后被制住的事情說了,隨后微微壓低了聲音:“……其后袁副將趕到,與其交手,雙方拼殺一記,此后對峙片刻那人方才……”

  “那人竟與袁定奇拼殺對峙?”陸推之皺著眉頭打斷了對方的說話,那袁定奇乃是武德軍中一名副將,據說武藝高强,陸推之也是認識。卓慶然愣了愣,隨后點頭。

  “只是一刀,未分勝負。對峙片刻后那書生方才棄刀,也是因其妻子趕到,而且人群之中樓舒婉也出來制止雙方動手,似乎與這對夫妻認識。學生見此事或有蹊蹺,因此來報告大人,不可輕忽。而且那人所持的乃是錢公所發請柬。”

  “錢公還是錢府?”

  “錢公。”

  “知道了,且去看看吧。”

  陸推之點了點頭,如今杭州几家,錢穆湯常,數錢家聲名最盛。但錢希文養望,平日走訪講學,平易近人,于各種牽涉利益的瑣事卻並不插手。數年前杭州大旱,立秋的那場聚會乃是錢希文主導發起,那是因為大局。也是因為他、穆伯長、常余安等人的名望,時任知府的熊汝明才能將那聚會辦好,也成為熊汝明日后升遷的最大政績。

  而當年大事過后,錢希文便不再為第二年的各種瑣碎操心,錢府的利益,自然有錢氏宗族的眾人為之維持。這樣的情況下,由錢希文親自發出的帖子與錢府發出的帖子,當然是有著不同的意義。

  這邊還未過去,大廳當中,已經是一片吵嚷之聲,眾人都已經在涌上主船了。若還是在船下,陸推之倒是可以下去,這時候卻不必忙著現身了,他在側面廳堂里等候了片刻,聽著那邊局勢的發展。

  這時候眾人憤怒的似乎都是江寧人來杭州撒野之類的事情,但想來行凶者受傷者都已經上了船,又有方才的打斗事件,這時倒沒什麼人再衝動。而人群之中,似乎也不是一面倒的傾向這地域之爭,猶有几名年輕人在與眾人爭吵,似乎是試圖為那行凶者辯解。陸推之知道這几人都是錢家后輩,想來那人拿出請柬之后,錢家這几人雖然不知道內情,卻也已經開始主動站隊。

  錢希文在杭州或是錢家聲望都極高,但在陸推之看來,這一次錢家几名年輕人的站隊恐怕沒什麼用。地域之別,那人畢竟是犯了眾怒,自己只能偏袒杭州一方,而就算擁有錢希文發的請柬,也不見得雙方真有多深厚的關系,以錢希文的名士性格,他在鄉下講學遇上悟性稍高之人,一時興之所致發張名刺、請柬也不是難以想象,要說真有多大的利害關系,可能性卻是不大。

  他現在一來疑惑錢希文的態度,二來對于這事情也是感到稀奇的。打了十多人,能與袁定奇對峙的,想來該是三大五粗的漢子,但聽說卻只是一名書生,說是贅婿,隨后傳來的信息卻道他可能是江寧有名的才子。一時間,他倒也有些好奇,想看看外面那人到底是怎樣一副樣子了。

  有熱鬧可看,眾人往船上聚集的速度也是極快,不多時,卓慶然進來說局面已經差不多了。陸推之起身出去,經過船舷時,倒看見了錢家的大管家錢愈,正被人引著往這邊來,對這位老人,陸推之並不怠慢:“老先生可是聽說了方才發生的事情?不知錢公的意思如何?”

  “主人待會便來,老朽怕府尊大人心有疑慮,因此先一步趕來。那寧立恒,便是……”

  他與陸推之小聲說了几句,陸推之此時才深深地皺了眉:“此事……倒是有些難辦了……”

  “府尊大人秉公而行便是。老朽見過那寧立恒一次,此人頗有氣度,並非魯莽衝動之人,或許其中還有內情。當然,若他真是恃强行凶,犯了眾怒,主人那邊,也絕不會姑息于他……”

  陸推之點點頭,對于錢家的態度心中稍稍有數,但對于事態拿捏,倒覺得更加難辦了些。他一路出去,到得大廳,眾人稍稍安靜下來,而也有几人陡然衝上來,要求他作為府尊嚴懲凶手的,期間便有明顯挨了打的傷者。

  目光掃過一遍,陸推之將大廳內的局勢看在眼里。

  這時候,廳堂內擺放六列七行的數十張圓桌,大抵都已經坐滿了人。原本這邊有安排的座次,但眼下自然都是隨意了,前排的几張圓桌附近便是當事的眾人,受了傷的書生、參與了事情並且明顯站在樓家一方的書生足足站了四桌有余,大夫們正在為他們上藥醫治,一片呻吟之聲,但看見知府到了,强自忍住。

  行凶者應該是坐在第三列前排圓桌邊的一家人,只有四人,那氣勢沉穩站著的書生年輕,很難想象這樣年輕的人會有這種氣質。他臉上應該中了几拳,嘴角稍顯烏青,破了皮,該有血漬溢出,但是揩掉了。一襲青衫已經有些亂了,但比之挨打的那些人,受的傷卻是輕得多。他身邊的椅子上,一名表情沉靜的女子正坐在那儿,牽著他的手,一只手上拿著手帕,在為他擦拭打人時拳上破皮的傷口。

  相對于那邊一名名的大夫拿著藥箱繃帶的情景,這邊桌子上只放了一盆清水——想來也知道,發生了這種事情之后,不可能再有大夫再敢給這邊的書生醫治,他的妻子想來也是拿不到藥物和繃帶的,只得以手巾沾了清水先擦拭一下。

  旁邊是一名丫鬟打扮的少女,哭過,該是事件當中的那名丫鬟了。而另一名男子也是二十歲左右,並未被打,該是隨這家人來的親戚,似乎說那作為妻子的女人有兩名堂弟跟來,這該是其中一位。大廳桌子六列,他們只有四人,卻坐在第三列的前方,並不是低調地縮到一邊,這等氣勢倒是有些耐人尋味。

 大廳前方,湯家的湯修玄已經到了,陸推之過去與他打招呼,這位老人道:“府尊大人盡管秉公審理此事,此人若真的行止不端,相信錢公絕不會包庇狂徒。”

  “自是如此。”

  樓近臨這時也已經到了,對于次子臉上如豬頭一般的傷勢,樓家的這位家主明顯極為憤怒,目光也顯得陰沉。這時在大廳前方,他竟然在與那傷人的贅婿對峙,情況……極為詭異。

  雙方的氣勢,看起來竟有些不相上下。

  樓近臨是杭州出了名的狠辣之人,並非是小混混的狠辣,但樓家並沒有錢穆湯常几家的身后底蘊,他的家族能到這一步,樓近臨這人的手段在外界看來頗具霸氣,若評價起來,給他一個梟雄的定位絕不為過。他有時喜怒不形于色,但若要動手,便極少給人后路。如今五十來歲須發半白的這名男子,一旦發怒,一般人很難受得了那種壓力。而在此時,几乎整個大廳的人都站在他的背后,當他這時陰沉著臉過來,就連錢家的几名年輕子弟,一時間都已經住了口。

  名叫寧立恒的年輕人正站在那儿,微笑地看著他。他的妻子則站起來,依舊安靜地朝樓近臨行了一禮,或許打了招呼,隨后不再開口,她站在夫君身側稍微后方一點的位置,握住了夫君破皮的手背,這對夫妻的氣質,看起來卻沒有絲毫后退。

  所謂對峙這種東西,誰占上風誰占下風向來難說,一般的年輕人會說自己即便面對著誰誰誰也不會退后,但那不過咬牙硬撐,真實的氣勢之上,從來不是后不后退低不低頭決定的勝負。以樓近臨如今掌握的力量,在大廳內這種千夫所指的情況下,就算是年齡名望相似之人都難免氣弱,年輕人更是不可避免的心虛,或是歇斯底里,或是强自昂著頭,哪怕是敢在樓近臨面前罵髒話,看在旁人眼中也不過如同小丑,神為之奪。但眼下並沒有這樣的事情,書生的態度自然,微笑也看不出半分硬撐來。

  老實說,當樓近臨開口,落在眾人眼中,另一邊還是有些勢弱的,不過是一對二十出頭的小夫妻,再怎麼樣今天的形勢都很難辦。陸推之還沒過去,那邊樓近臨隱約是說了一句:“……我與伯庸相交,你與書恒本該是兄妹之情。而立恒,你們之間也該以兄弟相稱,我不知書恒做了何等事情,你竟對他下如此重手……”

  他這話指責嚴厲,首先是對著那名叫蘇檀儿的女子所發,對入贅的書生,自也有几分輕視和怒意。蘇檀儿抬起眼簾要說話,旁邊那書生舉手拍了拍她的肩膀,這一下舉動輕描淡寫,毫不刻意,但也是在這一下之后,那書生几乎是自然而然地接下了整個由樓近臨而來的壓力,似乎將因樓近臨發怒而引起的整股陰沉氣息都化作了儿戲。

  他的回應簡單誠懇:“有關此事,還是去問問樓家世兄吧,不光是世伯,我也有些奇怪。”

  樓書恒變成了那個樣子,他覺得奇怪……偏偏他整個人都顯得理所當然,樓近臨盯著他,寧毅回望過去,目光漸變,好半響,樓近臨怒極地笑起來,露出兩排牙齒:“你,很好。”

  寧毅仍舊只是看著他,樓近臨方才是對待小輩的狠辣目光,寧毅卻也像是看著小輩的眼神,微微皺著眉頭,沉穩當中也有著几分無聊,樓臨近從未在面對一個二十歲的年輕人時遇到過這種應對,心間滿滿的都是怒氣。

  也在這時,陸推之也已經朝這邊過來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hoganhan 發表於 2012-4-4 11:51 AM

第二一七章 災變(五)

場面安靜,氣氛嚴肅。這樣的情況下,無論在場有多少大人物,一切終究還是要等到他這個知府的到達,才能算是正式的開始。

  “府尊。”

  “陸大人。”

  “知府大人……”

  各種行禮、稱呼相繼而來,隨后,在傷者那邊變成了“求知府大人為學生做主”的紛亂之聲,這些都是有些功名的學子,至少也是秀才身份,無需跪拜。陸推之也是以謙和聞名的,揮了揮手讓眾人坐下,目光轉到寧毅這邊時,看見對方也在打量他,隨后寧毅也拱手行禮:“陸知府。”

  陸推之點了點頭,而在一旁立時便有人喝了出來:“放肆!你一介入贅之人,見了知府大人,豈能不跪!”

  “無妨。”陸推之揮了揮手,“今日大家過來,為赴聚會,皆是本府貴客,此時大家雖有糾紛,但真相未明,本府不以官身待之。”

  他這話說完,那邊的樓臨近眯了眯眼睛,陸推之的目光掃過他,隨后在寧毅的面上停下:“但若是待會查明,今日真有人恃强行凶,當負起責任的。此事導致如此多人受傷,接下來,本府職責所在,便要與那人在衙門里見了!”

  這話說得鋒芒畢露,他話音落下,寧毅笑了笑,一旁的學子也是連聲應和,有的扯動了傷口,呲牙咧齒。樓近臨拱手點頭,朗聲道:“此事當中,樓某與江寧蘇氏長輩本有交情,若只是兩家晚輩的一點小誤會,樓某寧願揭過便是,怎奈此事鬧得如此之大,波及如此多人,樓某無法包庇。小儿性格魯直莽撞,不堪教導,樓某心想此事他必有錯處,待會大人查清,請大人對其從重處罰!”

  “爹!我沒錯……”樓近臨話說完,樓書恒腫著臉從那里站了起來,頓時周圍也是一片聲援之聲,這聲浪蔓延開來,又將后方旁觀之人都卷了進去,不少人都在那儿為樓書恒說著公道話,場面一時間變得群情洶涌。過得好半晌,聲浪漸息之時,樓近臨才瞪著樓書恒,喝道:“孽子!坐下!這里豈有你回嘴的地方!”隨后又向陸推之告罪,才在附近的圓桌旁坐了下來。

  樓舒婉此事也坐在附近的人群里,而作為樓家贅婿,宋知謙此時也已經趕來,找到了妻子,與她坐在一起。兩人倒是沒有說話,宋知謙也沒有注意到妻子的微微蹙眉與其后閉上眼睛的動作。

  父親最疼愛的是二哥。樓舒婉心中其實最為明白這一點。在家中,父親對于大哥是嚴厲,對于自己則多少有些氣餒和無奈,只有對于二哥算是溺愛。從方才看見父親表情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父親這次是動了真怒了。畢竟打從心眼里,父親是看不起對方入贅的身份的,也是因為看不起,因此怒意更盛。

  若非如此,父親不至于一開始就表現得這樣尖銳,親自去跟對方說話,跟知府做暗示並且三言兩句地挑起眾人的逆反心。她不見得喜歡上了寧毅,但心中確實有欣賞,她見過許多出色的男人,但第一次看見這樣出色又復雜的男人,可是也只能到這里了,寧立恒很難再有后路,她知道對方與錢希文有關系,一開始也很驚訝,但兩個月內僅僅是去拜訪過一次的關系,只能說是認識,父親全力的打壓下,錢希文不可能為他出頭的。

  另一方面,二哥似乎是真的對蘇檀儿動心了。

  她在這里想著這些事,方才不在的蘇文定拿了藥箱過來——先前那些大夫不給,蘇檀儿便讓他回畫舫上拿——陸續的,錢希文、穆伯長這些人也已經過來。陸推之起身迎接、落座——他所等待的,也是錢希文的抵達。

  從跟錢愈交流之后,陸推之心中其實已經有了一個輪廓和方向,樓近臨方才的三言兩語后,他心中的想法就更加清晰了:雖然有錢希文這一邊的關系,但他還是要將這寧立恒定罪。

  這是很難做的決定,但若是偏幫寧立恒,顯然有太多人不肯,若要將寧立恒定罪,則只需要說服錢希文一人,而眼前這群情激奮的大勢,他終究是可以借的,一旦事不可為,錢希文也會理解:將這寧立恒定罪,然后私下里給個人情放他一條生路,如此便是三全齊美的結果了,賣樓近臨以及所有杭州學子一個好,賣錢希文一個好,也賣寧立恒一個好。

  反正這也是最為秉公的處理方式,那寧立恒畢竟真的是打了這麼多人,犯了眾怒。

  不久之后,他開始問話,片刻,大廳當中,眾人的情緒開始沸騰起來……

  

  湖面上的風拂過連成一排的大船,官府主船的大廳里,數百人聚集在一堂,前方數名官員、名人宿老坐在一起,詢問著有關方才的打斗事件。

  人群當中,坐在樓舒婉身邊的宋知謙,對于同樣有著贅婿身份在前方被詢問的寧立恒,其實多少是有些兔死狐悲的心情的。雖然……他在前方的那種淡定讓宋知謙看起來覺得非常古怪,甚至有些不舒服,雖然自認識之后大家其實也沒什麼深交,除了最初在樓家的那次拜訪時見過面,此后便只是在街頭偶遇打了一次招呼。但無論如何,多少有些物傷其類的感覺。

 他是不久之后,才發現寧立恒與他根本算不上一類的。

  有關于寧立恒打人、眾人挨打的過程,其實很容易就能重組起來。其后片刻的重點便定在了寧毅的贅婿身份上。若在放在宋知謙眼中,寧立恒這個人確實有點奇怪,問他贅婿身份時,他直言不諱地點頭說了是,問他打人的過程,他回答道:“對面二三十人一起來,我只有一個人,背后還有一個女孩子,這樣的情況,在下覺得,似乎不該叫做在下打人……”他將那丫鬟稱作女孩子。

  這個回答說起來其實很不錯,連陸知府也點了頭,但問題只在一點上,他交代了背后的女孩子,陸推之强調道:“這麼說你確實是在保護身后的小嬋姑娘?”他也點了頭,宋知謙便覺得,這家伙是個傻子。

  而陸推之問他對于這次事情到底是誰對誰錯的看法時,他想了一會儿,說:“我覺得其實是場誤會,沒什麼對錯可言。”大廳里便是一片冷笑。

  “關于此事,其實是在下的魯莽。”樓書恒起身回答時如此說道,“我樓家與蘇家原就是世交,家父與檀儿妹子的父親早就是熟識。這寧立恒乃是入贅之人,原本學生也以兄弟之禮待之,誰知他入贅身份,今日竟在光天化日之下與丫鬟拉拉扯扯,知府大人,若是一般事情也就罷了,學生……學生親眼見到兩人在樹下彼此牽著手,憶及不久前才見過檀儿妹子,學生一時間便是怒氣上涌,衝過去試圖拉開他們予以質問,學生承認,當時確有出手打人。但他身為贅婿與丫鬟勾搭,是怎麼也跑不掉的,當時在旁邊,應當不止我一人看見這種事!”

  話說到這里,便有几人也站了出來,自承方才是看到了的,本以為兩人該是夫妻身份……宋知謙等待著知府肅容去問寧毅,得到的竟也是肯定答案。但只有下一句,讓他覺得有些聽不懂。

  “我與小嬋兩情相悅,几日之后,便將納其為妾。”

  這話說完,頓時一片嘩然。陸推之皺起眉頭,原本一直在那邊垂著眼簾似乎什麼都不管的錢希文也皺起了眉頭,一片交頭接耳聲。陸推之看了看一直安靜的蘇檀儿:“蘇氏,他……入贅到你家,對此事你有何看法?”

  “回稟大人,此事是妾身安排的。”原本一直安安靜靜龘坐在那儿,什麼話都不說什麼表情都沒有的女子這時候才開了口,望了寧毅一眼,輕輕笑了起來。

  “贅婿……贅婿如何納妾?”

  “大武律也沒說贅婿不能納妾啊。”

  她聲音柔和動人,此時理所當然地回答著。眾人目光有些古怪地看著這對不怎麼看得懂的夫妻,宋知謙遠遠地望著,眨了眨著眼睛,目瞪口呆,隨后倒是反應過來:“假話……她竟為這花心男人說這種假話……”然而蘇檀儿已經往前走了一步,越過了寧毅的身体,微微一福身。

  “大人奇怪得也有道理,寧郎確是入贅到妾身家里,但小嬋也確是妾身做主嫁他。妾身本是商家女,家中長輩曾與寧郎家中長輩有過指腹為婚之約,到妾身這代,家父只有妾身一個女儿,在商言利,妾身從小便管了家中的生意,寧郎知我家中情況,憐我辛勞,因此才入贅過來……”

  蘇檀儿之前雖然為寧毅清洗傷口,但一直都顯得沉默,甚至有几分冷清,看在眾人眼中,還以為她心情復雜,正在生氣,哪怕顧及大体,心情肯定也是極復雜的。直到此時她才開口,雖然也有人瞬間反應過來認為她是說謊,但蘇檀儿一字一句,柔軟卻誠懇的說下去,一時間,卻也沒有什麼人能開口打斷。

  “妾身雖是出身商賈,但從小父母也有請人教導詩文,讀過女書女訓。若非家中擔子自小背了,不能放下,妾身寧願是自己嫁了寧郎,而不是讓寧郎入贅。此事妾身如今已經知道是自己自私,讓寧郎……做出了太多犧牲,可惜已是有心難改……”

 這番話極有說服力,雖然是商賈出身,但蘇檀儿小時候的確受的是千金小姐般的教導,此時白衣白裙,容色端庄柔美,站在那儿,高挑優雅,說話之間,看了寧毅一眼,眼圈已然紅了起來。旁人恐怕都已經猜想起來,兩人指腹為婚兩小無猜,后來蘇檀儿要接下家業,寧立恒竟願意入贅,這等犧牲看來雖然詭異,但眼前卻實實在在的發生了……

  “至于小嬋,她與妾身自小一塊長大,說是情同姐妹,也不為過。寧郎性子謙和,與妾身成親之后,待家中丫鬟、下人也都是和善,此事與妾身同來杭州的眾人都是知道。當初我們成親,妾身讓小嬋去伺候寧郎,寧郎待她也如妹妹一般,如今已有兩年多了,此事家中眾人也都知道的……”

  “確是如此,姐夫一進蘇家,便是小嬋伺候他的。”蘇文定舉了舉手,插一句嘴。

  蘇檀儿一只手放在身前,另一只手伸回去,輕輕握了寧毅的手,仰起頭,笑著吸了一口氣。

  “妾身雖然從小讀過詩文,但于詩文一道,其實並不太懂。寧郎是江寧有名的才子,妾身自來便仰慕他,他雖然入贅,但妾身敬他、愛他,從來與一般女子無異,他對妾身的憐惜、容讓,妾身也一直記在心里,此心之誠,天地可鑒……”

  她一字一頓地說著這些話,老實說,有些肉麻,這時人們本就保守,許多人大概一輩子都未想過這等場面,但女子站在那儿,那話語一聲聲的回蕩在這大廳之中,說得理所當然、坦坦蕩蕩,一時間,大船上竟靜得針落可聞。

  不少女子,在初時的驚愕之后,此時的眼眶,也都已經有些紅了。至于眾多男人,包括宋知謙在內,都是持續的目瞪口呆,心中也不知是怎樣的滋味,羨慕嫉妒或者恨……樓舒婉抿著嘴,將一只手托著下巴,扭頭看了他一眼,片刻后,又木然地轉了回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W0913W 發表於 2012-4-5 04:53 AM

贅婿第二一八章 災變(六)-

    主船之上,大廳之中,唯有蘇檀兒柔和卻堅決的嗓音穿梭其間。

    兩人站在那大廳前方,雙手悄然地牽在一起,如同一對璧人。蘇檀兒嘴角有怡然的笑意,微紅了眼眶,寧毅看著她,也是淡淡地笑起來。

    蘇檀兒言語稍停,大廳裏有著些許沉默,大部分人沉浸在一股稍微混亂的感動當中。不過這感動也未能持續太久,便被人打斷。那邊腫了半邊臉的樓書恒霍然站了起來:“你、你竟為這種小人做到這種程度?”那邊,樓近臨皺著眉頭,也是緩緩開了。:“蘇家伯庸賢弟一脈單傳,檀兒侄女你要接承家業,只能招婿入贅。我知一夜夫妻百日恩,檀兒侄女你素來心軟,可今日之事,涉及如此之廣,侄女你說這些話,固然用心良苦,但諸位大人都在,畢竟有些過了”

    樓近臨言語深沉,話音落下,旁邊挨了打的那幫書生也反應過來,紛紛開口:“這女人必是說謊……”

    “為了救她那負心的贅婿,實在不值……”

    “有誰會信哪……”

    他們說得一陣,後方卻沒有像方才一樣有多少人迎合,反倒是先前錢家的幾名子弟,站了起來吵嚷幾句,前方那幫大人、老者當中卻沒有絲毫表態,情況一時間變得有些微妙。

    即便對於樓書恒、樓近臨、陸推之等人來說,這樣的事情,也是一個出乎意料的轉折。

    其實,並不是沒有明白到蘇檀兒會棄車保帥,壓下案情,顧全大局而保住寧立恒。因為整件事說起來,其實異常的簡單,贅婿與丫鬟勾搭,眾人義憤填膺,怒而出手。在這年月裏,有關風化之事,就算這下裏真將兩人浸了豬籠,弄出命案來,只要木已成舟,官府之中也是不管的。

    事實上,即便是夫妻身份,大庭廣眾之下,往往牽手也是不合時宜的事情,當然,這個卻不嚴格,夫妻倆發生些肢體觸碰,出門在外,總是難免,只要不是完全食古不化的老學究,也不會對年輕夫妻在街頭的小親昵有太多的在意。

    而放在寧毅身上,與小嬋的牽手,其實已經可以坐實勾搭通姦之名了。陸推之原本零零散散的詢問,也沒料到寧毅會回答得那樣乾脆。

    這樣的情況下,唯一的破局可能,就在蘇檀兒那邊的態度上。

    寧毅畢竟是入贅到蘇家,她若是說小嬋為寧毅侍寢,她是清楚的,這固然是一個破局的口子,縱然一般人不會怎樣相信。而在樓家眾人看來,即便蘇檀兒如此表態,心中也必定不好過,這個時候只要咬死她是為了保下夫君而撤謊,接下來,看的就是“情理”二字了。

    這時審案本就不如後世嚴格,許多情況下,情理往往大於法理之上。也就是說,彭宇扶起了老奶奶,老奶奶卻指責是彭宇推倒她的,法官說按照常理,如果不是你推倒她你怎麼可能去扶她,判人有罪,這類“理所當然”的推導方式在封建環境下屢見不鮮。當然,值得一說的是,在封建環境下“如果不是你推倒的你怎麼會去扶”這種邏輯也不是“理所當然”的,這種值得深思的反差屬於題外話了,大家當沒看過就是。

    對陸推之來說,只要坐實贅婿與丫鬟間的姦情,哪怕蘇檀兒出來作證說我知道,他只要輕輕歎息一句:“我知你心軟。”再加上眾人的推波助瀾,也足以讓眾人無視她的這份證詞。那麼寧毅與丫鬟即便免了死罪,活罪也是難逃,而群情激奮之下,錢希文自也只能選擇妥協,他則保寧毅一命,於是皆大歡喜。但在眼下,樓家父子開口說這話時,他卻敏銳地發現無法附和了。

    沒人料到一直沉默的蘇檀兒忽如其來的表達會是這樣。

    深刻也好,肉麻也罷,這本身是個含蓄的時代。才子佳人間詩文傳情,曲詞蘊意,含蓄的來往,往往被傳為佳話。大家便說起來,通常也是些私密的事情。就算在眾人眼中是公認的璧人一對,也頂多做些互相微笑眉目傳情之類的小動作,落在旁人眼中,就已經覺得是神仙眷侶了。眾人何曾見過一個大家閨秀在大庭廣眾下這樣子說出對夫君的感情。

    而在眼下的這一刻,那夫君還是個贅婿。可偏偏蘇檀兒這樣說起來時,竟無半點勉強,就算有些人會在口中說“不要臉”心中竟也是隱隱的相信了。

    僅僅出來表態,立刻就會被質疑掉。但說到這種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程度,卻足以稱得上是以力破巧,她此時柔柔婉婉地表達出對寧毅的感覺,落在樓氏父子那邊,在謀略應對的層面上,卻是簡單粗暴得到了極致。僅僅是抓住一個看起來就先天不足別人甚至已經注意到的弱點,卻投入了十倍的力,摧枯拉朽地破開整個局面,這已然不是在拼技巧,而是類似砸棋盤了。

    就連寧毅那邊,恐怕都是有些意外的。他原本倒也可以應對幾句,但這時候倒也不說話,只握了妻子柔軟的右手,靜靜地數手指。

    樓家父子說完之後,蘇檀兒偏過頭看了看他們,仍舊是淺淺地笑著,又開了口這時已將寧郎的稱呼改為夫君。

    “夫君與小嬋之間的感情,旁人難知,此事原也怪不得別人,方才夫君說這事是場誤會,妾身便覺得也是的。樓家的兄長也太過衝動,不置一問便那樣打人,他固是心誠,大家義憤填膺,卻不曾給人一個說話的機會,夫君也動了手,妾身也不知道此事該怪誰才好……”

    蘇檀兒頓了頓:“但於妾身來說,方才看見寧郎做的事情,卻只有感動。小嬋在旁人眼中,只是個丫鬟,可對妾身來說,卻如同妹妹一般,夫君當時只有一個人,卻能那樣捨身護著她,即便被那樣多的人圍上也不曾退過。這只讓妾身覺得,將小嬋嫁與夫君,是再正確不過的決定了。妾身若是小嬋,除此之外又能嫁給誰呢?”蘇檀兒望瞭望小嬋,小嬋原本害羞,見小姐這樣看過來,也連忙紅著臉點頭,蘇檀兒笑起來,隨後仰起頭,紅著眼圈回憶事情。

    “去年在江寧,蘇家遭逢大難,家父遇刺,妾身臥病不起,當時家中生意也是一落千丈,岌岌可危。當時便是夫君出手,撐住了那個家,可能沒人相信,幾個月後,他將家中的事情解決,什麼話都沒說,便又回去了書院教書。他只是在有事時才站在家人前面,以前是,現在也是。有些人,以為夫君入贅是圖了什麼,焉知夫君才學,高出旁人百倍,他在江寧,寫的《水調歌頭》、《青玉案》,妾身來到杭州,也是時時聽人傳唱……”

    交頭接耳的聲音轟的響起來,若先前說這些詞作,恐怕只會給人加上一個江寧才子恃才傲物的印象,但此時點題雖然遲早會被人議論一意義卻已經完全不同。樓書恆說寧毅是小人,樓近臨說她用心良苦,都是暗示在場眾人寧毅不過是個贅婿,沒人會真為贅婿做這些。但到得此時,蘇檀兒一層層的傾訴編織起來,卻足以將那贅婿的違和感給轟的吹散掉。

    “今日之事,妾身也知道,如何處置令得各位大人為難。妾身身為女子,於大事上不知道太多,但妾身所說,絕無虛言。夫君為人責難,妾身理應與夫君共進退,請各位大人明鑒。”她說完這話,屈膝跪了下去,寧毅眉頭一皺,伸手便挽住了她的手,蘇檀兒只跪到一半被他拉住,偏頭望了他一眼,隨後還是低了頭,盈盈跪倒。裙擺散在地上,像是白色的蓮花。寧毅此時已然斂去了笑容,他偏過頭,看了那邊的樓近臨一眼,隨後一擺長袍下擺,倒也跪在了蘇檀兒身邊。他對於跪拜之事從不喜歡,但這是算是陪著妻子,倒是沒有什麼多餘的想法。

    從方才的對峙開始,雙方便是來往交鋒,暗招迭出,蘇檀兒一系列連消帶打,到得此時的跪倒也算是謀算的一部分,只是她本身是這時代出身的女子,對於在一群大人面前跪一跪,從來覺得理所應當。若是寧毅,縱然明白其中的效果,卻也不會做到這一步而已。

    寧毅這邊一跪,前方的桌椅間,一直沉默,只偶爾睜開眼睛的錢希文輕輕扶了扶手杖,那拐杖“砰”的輕響,落在地面上,輕聲感歎道:“夫妻情深,莫過於此了。”

    樓近臨那邊或許還想說話,卻被這一聲歎息一錘定音。樓書恒坐在那兒,額頭上青筋都賁張了起來,口中喃喃道:“賤人、賤人”

    陸推之幾乎沒有遲疑:“兩位請起…

    ”他原想起身親手去扶的,只是話音未落,寧毅拉了蘇檀兒起來,蘇檀兒看他一眼,覺得自家夫君有些心急了,自己還想多跪一會兒,多跪一會兒效果才好。但既然寧毅做了決定,她也就只好接受,輕輕扶了扶雙膝:“謝過府尊大人……………”一邊,穆伯長在桌子上輕輕拍了一下,皺眉道:“原來是這等情況,………,一幫人空有熱血,卻見事不明,枉讀了聖賢之書。”幾為老人之中,穆伯長脾氣大,治學極嚴苛,他這時說話,聽來像是自言自語,但那幫還想抗議的學子當中,卻已經沒人再敢說話。

    若是一般的情況,杭州主場,即便這邊學子理虧,都不可能出現這樣的結果。但一來錢希文的態度實在舉足輕重,二來則主要是蘇檀兒的一番說話威力太大,便是錢希文,在某一方面來說,此時恐怕都要感歎有個好隊友的幫助實在太大。他原本一直就在考慮到底要花多大的力氣才能將這事情稍作挽回,誰知到頭來,竟只說了簡單的一句話。

    方才那個時機,幾乎是被寧毅夫妻完全堆砌好了推到他面前來一般,這種精彩的位置,他不表態都要覺得忍不住。

    這原本就是意外之事,他今天過來,本就是想要看看被秦嗣源要求照顧的這位贅婿,寧毅這對夫妻,到底是怎樣的一個狀況,此時一面為兩人的感情而感動,一面眯著眼睛,打量著不遠處的兩人,而在旁邊,陸推之在微微的沉默與示意之後,連忙的開始圓場了。

    樓近臨坐在那兒,自寧毅望他的一眼後,一直沉默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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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ganhan 發表於 2012-4-5 09:29 PM

本帖最後由 hoganhan 於 2012-4-6 10:05 PM 編輯

第二一九章 災變(七)

  砰的一下,茶杯摔破在地上,瓷片飛濺。

    “呵,終日打雁,想不到今日反被麻雀啄了……”

    船舫側面的房間里,氣氛有些凝重,稍顯嘈雜的人聲自不遠的地方傳來,樓近臨坐在椅子上,看著方才扔出了茶杯的那只手,好半晌,方才笑了笑。

    房間一側,樓書恒正倚靠在一張竹椅上,由樓家的大夫為他敷藥療傷,此時房門緊閉,房間里再有的,也就是樓舒婉與宋知謙夫婦。

    樓家的一些親朋、后輩這時只在門外候著,他們顯然能夠聽到這茶杯摔破的聲音,但樓近臨並不在乎。

    方才在那大廳當中,當蘇檀儿做了那樣强烈的表白之后,樓家這邊的反駁,一時間也就沒起到任何的作用。對比初時的嚴肅,眾人心中的期待,整個事態在那時卻顯得有些高拿輕放,一瞬間就朝著另一個方向倒了下去,錢希文、穆伯長稍微表態之后,原本似乎傾向于幫助樓家這邊給寧立恒定罪的陸推之也沒有太多的猶豫,隨后便開始給整件事情定下基調。

    樓書恒的出手本是為了正當之事,但做得豐免魯莽,一干學子為此義憤填膺,正義感也頗堪嘉獎,但也是失之衝動,而寧毅這方,雖然感情可佩,但大庭廣眾之下牽了斗之中出手過重,不夠謙和……

    當陸推之說了這些話,其余的形容再多也便是huahua俏俏的點綴而已。其后寧毅主動拱的眾人當中有兩名是穆伯長的學生,穆伯長生了氣,他們連忙起身謙讓,一個群体,一旦出現裂痕,其余人便是心有憤怒,也是沒有辦法了,接下來,蘇檀儿便假惺惺地說眾人的療傷賠付,將由蘇家承擔云云。

    陸推之看起來是各打五十大板,但接下來已經不可能給任何人定罪,既然不能定罪,這就仍舊是聚會的模式了。雖然還有其它的事情該說,但這麼多人受傷,陸推之還是讓一干大夫先給眾人治療,樓近臨讓大夫表示樓書恒傷勢不輕,到這邊要了個房間暫時休息,隨后,憋了一肚子的火氣終于爆發開來。

    這個時候,誰對誰錯在他而言並不重要了。蘇家只是外來者,卻在這樣的場合,給了他重重的一記耳光,甚至連錢希文、穆伯長都站在了他的對立面,這些事情,不可能輕易揭過。

    樓書恒還在那邊喃喃地罵“賤人”聲音不大,但房間里自然聽得清楚,樓近臨看了這儿子一眼,轉去望向女儿:“今天的事情,我樓家不可能善了,舒婉,不管你有什麼想法,以后不許再與那蘇檀儿來往。我想問你,先前在船下打完架之后,你在現場?”

    舒婉點了點頭,她心中以為文親要怪她在當時出面調停,但樓近臨並沒有問這個。

    “當時大家打起來,說那寧立恒與丫鬟通jian,你出面之時,蘇檀儿也已經到了,對吧?”

    “嗯。”

    “她當時什麼話都沒說?”“嗯”第三次點頭,樓舒婉有些疑惑,望了望父親。

    樓近臨將身体靠在了椅背上,偏頭看看樓書恒。

    “這個女人,在當時就弄清楚了打架的緣由,從她出現,到上船,到整個過程里,几乎一句話都沒說。你們以為她是心中有所失望,連我都這樣以為。可她若有心,早先在船下出現時,就已經可以告訴所有人那丫鬟與寧毅的關系,你們覺得她為什麼不說?”樓書恒眨眨眼睛,想了想,反應過來道:“她其實是假的,對吧?她根本沒將那丫鬟許配給寧毅。所以在下面的時候她根本沒說,一直到船上,她才想通只有這樣才能救下她這夫君?”樓近臨手掌在茶几上握成拳頭,偏著頭看這儿子,拳頭几乎要砸在茶几上,好半晌,克制著輕輕放下,一字一頓道:“你到底在想些什麼?樓書恒?”微微的窒息,樓近臨低吼出來“你是被那女人迷得神混顛倒了!?什麼時候的事情!?”“什、什麼……沒、沒有啊……”

    “呵,那女人從一開始就想清楚了,事情不能在下面解決,她若在下面便說出丫鬟已是許配給那寧立恒的小妾,待到了船上,大家必定不信!她從一開始就在等著后來的說話!呵,舒婉在先前便說了那送一盒蠶的事情,可到頭來,我還是低估了她。在心機謀算之上,你們兄妹跟她比起來,也是差了一截。

    舒婉,這是我讓你不要再跟她接觸的理由,免得被她利用了你還不自知!”父親語句嚴厲,樓舒婉也只能低頭沉默,不過片刻之后,樓近臨也就笑了笑:“也好,聽說蘇家的男儿不抵用,倒是出了個這麼厲害的女子……………”“但是父親,現在錢希文和穆伯長都站在他們那邊,又是錢希文發的帖子,他們的關系……”

    “無妨的。”樓近臨揮了揮手“這次毫無准備,事情倉促,錢希文可以不管我樓家的立場,他當時也不過順水推舟做個人情,一旦我樓家態度堅決,他清楚之后,又能為那寧立恒擔起多少事情?今天不說這事了,你們先出去,我馬上也過來……”他朝女儿女婿示了意,樓舒婉與宋知謙一路出門,途中樓舒婉神色平淡,倒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宋知謙也有心情,低頭沉思想著,實際上倒是在想方才蘇檀儿說的那些話,他從未想過世界上居然有一對因入贅而結成的夫妻是那樣過日子的。

    一路來到大廳,許多人正在調整著落座的順序,大廳前方,許多人則都已敷好了藥,一群一群地說話。先前發生的那些事,如果按照地域算起來,杭州人沒占到便宜,難免有人心生不。。但湯修玄此時正在與眾人說著“男儿當心xiong寬廣,有錯則改,這次大家雖然受了傷,但確實有過于魯莽、見事不明之嫌,我杭州男儿有杭州男儿的氣度,便不要放在心上。”之類的話,有這些老人出面,情況也就很快得以緩解。

    甚至有人走上前去,朝寧毅說:“此事確實是我魯莽,在此向寧兄告罪,寧兄不要放在心上。

    寧毅還禮道:“此事是我出手過重,兄台何罪之有。”“哎,我雖受傷,卻是我咎由自取,但不瞞寧兄,方才我也朝寧兄身上打了兩拳,對寧兄而言,卻是無妄之災,此事終是我錯。”那人如此說著,雙方一笑泯恩仇,和樂融融。

    其實敢這樣做的,多半是不懼樓家威勢、有一定背景的人,如此表態,倒也能獲得几分名譽,隨后也有人說說寧毅夫妻間的感情,說說寧毅的詩才名譽,這時候寧毅的手上也已經包扎完畢,只聽得前方錢希文笑著說話。

    “…老實說,老夫雖然讀了多年詩書,見過許多人事。但不得不說,對于男子入贅之事,終究是有几分看薄的。唯有在今日,看見立恒此事,才不得不改變一些想法。立恒,得妻若此,夫復何求,你需得好好珍惜才是。”宇毅點頭稱是,蘇檀儿則是笑著行了一禮,對老者的贊揚表示感謝:“其實,能與宇郎成親,是檀儿的幸事才對。”

    錢希文笑著點頭:“你們二人情深,來日必為旁人津津樂道,也是彼此之幸,互相也該珍惜啊。只是,今日之事,也實在有些令人嘆息,立恒,男子入贅之事,終是為世俗眼光所限,今日你能說清,他日卻難免又被人看清、誤會。老夫認為,你們二人既然如此情深,是入贅還是娶妻,倒已經不重要了,我看何妨這樣,你們夫妻二人,不妨趁此機會將婚書改上一改,此事雖無太多先例,但老夫看來,還是可以的,今日有陸知府,有老夫、穆老、湯老等人在,老夫可自願做個媒人嘛,你們可將彼此關系改為男娶女嫁。女方呢,且放了那婚書,其后三媒六證,也是走個形式。相信你二人婚事必定會為人稱贊傳揚,以后,也是少了許多麻煩,立恒有才學,有抱負,是做大事之人,如此一來,少去許多阻礙

    ……”

    他這話說完,周圍有著些許的安靜,旁人都在看著這對夫妻的反應。其實若秦嗣源在場,必定會贊美錢希文果然知他心事,手段果決。

    對于秦嗣源來說,見了寧毅才學卻一直守著贅婿身份,從來都是他的一層心病。他在給錢希文的書信之上不寫寧毅的贅婿身份,其實也是覺得可以通過錢希文給寧毅一些壓力。當然,秦嗣源不期待錢希文能改變寧毅這個死硬派,這也是一層類似玩笑般的心思。而錢希文這次邀請寧毅的一大目的也是為了弄清楚他的入贅到底是個什麼情況,到得此時,順勢便要將這對夫妻身份糾正,也不愧是秦嗣源那等人精的好友了。

    或許連周圍的些許安靜都是錯覺,因為几乎是錢希文才說完,蘇檀儿已經是低頭躬身:“如此,妾身謝過諸位大人了,但聽錢老與諸位做主。”錢希文在上方呵呵笑著,眾人也都是呵呵笑著。樓舒婉等人此時在后頭看著這發展,其實寧毅臉上也是微微的笑容,他偏過頭看了看身側的妻子,這時蘇檀儿低著頭,看不全樣貌,但發絲遮蓋的側臉上隱約是個月牙般恭順的笑。

    “倒是……謝過錢婁了。”

    寧毅拱了拱手,所有人都在聽著他的說話,以為這事成了,不過隨即,聽得寧毅嘆了口氣:“不過,當年寧家潦倒,家徒四壁,連飯也有些吃不飽,只有蘇家伸出援手,立恒或是因此決定入贅。在下並不在意這入贅身份,如今的蘇家,也無人因此等身份而輕慢于我,若是貿然改變,反倒是令許多人沒來由的為難,依在下看,此事謝過錢老,但還是維持原狀吧。”

    錢希文皺起了眉頭,目光嚴肅地望著寧毅,寧毅也只是拱手微笑。

    其實這事要說簡單也簡單,要說復雜也復雜,有杭州知府這等官員,有錢希文這等大儒,他們要做媒、要證婚,要將一些事情做得合情合理,只是簡單的小事。但世情禮法,也有其定規,兩人身份一改,改婚書,再三媒六證,就算一切都照舊,改了的還是改了。

    在杭州一地,一時間或許無人說話,或許被錢希文這些人操作得還會被人津津樂道。但禮法之上,終究還是等同于贅婿出戶自立,再與蘇檀儿二婚的性質了。

    縱然還是一樣的婚姻,但回到江寧,蘇家會怎樣看,旁人會怎樣議論蘇檀儿,難免會有些怪話。其實這一整場做下來,到得一切好處的都是他,而所有失敗跟付出都是蘇檀儿在做,這才是事情的關鍵。

    這些好處,他打心眼里不在乎,而那些付出他知道蘇檀儿的性子,這年代的女人沒有多少東西可以爭取和真正擁有的,無論她多麼喜歡自己,無論她笑得多開心,她對那些東西,其實是在乎的,這卻又何必呢。

    其實,也是他內心有著自傲,背著贅婿的身份,做許多事情或許不方便,但反正他現在想做的事情也不多,而且對于他的自傲來說,哪怕是背著贅婿的身份,要做什麼事情,也難不倒他,他壓根就不在乎,甚至為此自負。要因此事弄得家里人不開心的話,那就不用去做,根本不重要的事罷了。

    錢希文看了一陣,笑起來,言辭還是溫和呵呵,立恒顧念恩情,此事值得稱贊。不過,背著贅婿之名,要做事終究有些放不開手腳,男儿當有凌云之志,立恒又有才學,堪稱文武雙全,他日莫非不想投藝報國?況且,入贅之身,難繼寧氏香火對于這些事情,老夫相信,檀儿也是清楚的。”

    這兩段話綿里藏針,已然有些尖銳了。寧毅仍舊笑著回答:“其實,我與檀儿早就有商量,將來生下孩子,讓其一繼承蘇氏家業,其一繼承寧家香火,這事倒並不為難……”

    他說得輕松,倒仍是拒絕,蘇檀儿為了他上一段拒絕的話已經要流淚了,卻也知道再這樣委實得罪人,連忙拉了拉寧毅的衣袖,笑道:“其實……………,其實他、他太過顧及妾身……嗯,不過寧郎已經決定,不久之后,便要上京,此事也與秦家爺爺約好了的。他性子太拗,這些事情,妾身妾身此后再勸勸他吧,錢爺爺,你、你別怪他啊,還有陸大人、穆爺爺……”

    她先前堅韌自强,這時候又做出個為著夫君而慌亂的女子形象,

    錢希文不由得哈哈大笑,一時間倒也生不了氣,只覺得寧毅為了這妻子倒也真是執拗,兩人之間還真是有真情在,揮手道:“好吧好吧,既然你們不久要上京,此事便交由秦相來辦吧,老夫便不討人厭了。”旁人之中,只有陸推之稍稍知道寧毅導秦嗣源有些關系,另外的眾人聽蘇檀儿說起與什麼秦爺爺約好了上京,還在疑惑秦爺爺是誰,一聽錢希文這樣說,俱都驚悚,無法相信寧毅竟有這層關系。

    陸推之先前聽錢愈說起寧毅跟秦嗣源有關,但關系到底為何也不清楚,他想著多半也不是什麼很深的聯系,否則秦相上京,他干嘛只是隨著妻子南下經商,這時候也是嚇了一跳,將心中對寧毅的定位提了一提。隨后也哈哈几句打個圓場,又說起:“先前便聽說立恒乃江寧第一才子,那水調歌頭、青玉案等詞我也聽了,委實絕妙,想不到真是立恒所作………”

    宇毅來到杭州便沒有寫詩寫詞,旁人對這份認知也不算清晰,最深刻的自然是他方才在下面一個打几十個,這時候陸推之發言,眾人也就感興趣起來,只聽陸推之說道:“既然立恒來了杭州也有兩月,沒有佳作,可說不過去,不妨作上一首詩詞,與我杭州才子也比較比較,如何啊?”他這話說完,眾人笑起來,都有些好奇,寧毅想了想,也是一笑。

    陸推之對在場的眾人道:“今日聚會,也是詩會,作詩本是應該,方才大家打架,便有些不好了。依本官看,我杭州才子,當心xiong廣博,只是于方才之事,也不得不找回場子。諸位也不妨拿出渾身解數來,且讓立恒見見我杭州學子的威風,在本官的si心當中,大家最好可以大大地奚落他一番嘛。”

    眾人都大笑起來。陸推之繼續道:“不過,這詩題嘛,為免大家仍舊對方才之事耿耿于懷,以此事入題,咱們今曰的比斗呢,最好還是不以此地為題了。來到我杭州兩月,立恒對杭州一地,想必也已有些感觸,大家也都是杭州之人,不妨寫得大氣些,以我杭州為題,大家覺得,如何啊?”

    方才的事情,弄得情緒有些僵,陸推之此時的作為,終究還是有些講究的。題目寫得大些,相對容易寫,容易調動氣氛,一干杭州才子在杭州住久了,多半都會有料,而且有精品。破題容易是對雙方而言,于寧毅來說,也算是賣了個人情,反正大家都有詩詞,到時候一比、一討論,都不差,也就能調動起氣氛來了。

    他這話說完,眾人便也點了頭,多多少少都看著大廳前方的寧毅。

    樓舒婉知道寧毅是才子,只是從未見他寫詩寫詞,還是有好奇的,蘇檀儿其實也未曾見過他參與這等正式文會的情況,扭頭看他。只見他笑了笑,欣然點頭道:“也好,且拿紙筆來吧。”

    這恐怕是他在大庭廣眾之下寫詩寫得最為干脆的一次了,眾人交頭接耳道:“必是他之前便做好了的。”“且看看如何。”這題目大,反正他們也有存貨,俱都是精品,也有人笑道:“我也有我也有,且讓我們比比。”隨即便有人奉上紙筆來,一共奉上了四五份,也有許多人,此時觀望著,等待待會的出手。

    宣紙攤開,蘇檀儿研墨,寧毅執起毛筆,對此有興趣的眾人一時間在前方聚成數團,也有人探過頭來探過頭去。樓舒婉見過了寧毅的暴力,從未見過詩才,這時候也靠了過去圍觀。不久之后,寧毅在圓桌上落下筆鋒,寫下字跡。

    人群沉默,遠處未有過去湊熱鬧的人們仰起頭好奇地看著事情的變化,某一刻,有人悄然念出一個名字,那名字在片刻后傳開,傳到其他的桌子上,傳給其他寫詩作詞的人聽,以知己知彼。那名字三個字:“望海潮……”

    “望海冉。

    ”“望海潮……”“叫望海潮。”“那邊望海潮……”望海潮望海潮望海潮望海潮望海潮……

    “望海潮?那是什麼?、,有人輕聲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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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3431323 發表於 2012-4-6 07:56 PM

本帖最後由 r3431323 於 2012-4-6 07:57 PM 編輯

第二二零章 災變(八)

  嗡嗡嗡嗡的聲音,數百人的聚集,古怪的氛圍。

  這場立秋的詩會,在這開始的幾個時辰裡,發展委實有些一波三折。

  從陸推之提議寫詩開始,原本因那場群毆而來的冷清氣氛其實已經在漸漸消除,能夠在官場、名利場中混的,無論陸推之也好,可以主導大局的幾位老人也好,在活絡氣氛的手腕上都相當的純熟。當陸推之說出以杭州為題,接下來的局面,可以想見必然是眾人頻出佳作,互相評論賞析,和樂融融,原本……該是沒什麼意外可出的了。

  結果,氣氛卻又開始變得古怪起來,當然,倒與之前的隔閡與古怪,有些不同。

  “東南形勝,三吳都會,錢塘自古繁華……這望海潮,大氣啊,可是……”

  “之前未曾見過……”

  “這韻押的……”

  議論的話語嗡嗡嗡的在人群中穿,四十二張圓桌,期間部分商戶,部分書生,也有陪同夫家過來的女子,交頭接耳的議論。而在此時主船的大廳前方,匯聚在一起的書生們也在皺眉議論著,有的原本是在寫詩詞的,此時竟也禁不住停了下來,他們議論的東西……很奇怪。

  樓舒婉與夫婿宋知謙朝著前方靠過去,期間也與幾位認識的平輩或長輩輕聲打了招呼,就在方才,寧毅在人群之中,完成了他的詞作。這是他在杭州所作的第一首詞,很乾脆,也是大家審慎他這江寧第一才子之名的標準,自他落筆的第一刻開始,他所作的這首詞,便有周圍的人叢那裡傳出來,隨後四處傳開,按理說,一首詞是好是壞,在這些文采都有很高水準的書生眼中,應該判斷得很快,但那種古怪的氣氛,也是自那詞作逐漸作出時傳出來的,寫完半闕之時,就已經將整個大廳攏入一片難以形容的竊竊私語當中。

  這時候他的詞作已經寫完,那樣的氣氛還在持續,樓舒婉夫婦雖然也斷斷續續地聽了全詞,但這時候還是忍不住過去看看仔細。那邊書生環繞當中,寧毅所寫下詞作的那張宣紙此時已經呈給了忍不住過來的陸推之過目,陸推之看了,也是皺眉沉思,偶爾看看寧毅,口中或是說句:“此詞大氣啊……望海潮……”但始終沒有朗聲評價,這與他原本試圖調動氛圍的初衷,已然有些不合了。

  寧毅寫完之後,說了一句:“這首《望海潮》請諸位斧正。”這原本是句客套話,但眼下的氣氛,倒真像是在被一群人斧正一般。

  樓舒婉探頭望過去,那宣紙仍舊放在桌上,字體靈巧、瀟灑,但樓舒婉之前,竟沒有看過這樣的字體,不過她倒並不細思這些,只是看那內容。詞明自然是望海潮三字,紙上的詞作內容,這時候她才看得完整,喃喃念出來。

  “東南形勝,三吳都會,錢塘自古繁華……煙柳畫橋,風簾翠幕,參差十萬人家。雲樹繞堤沙,怒濤卷霜雪,天塹無涯……市列珠璣,戶盈羅綺,竟豪奢。”

  這詞作的大氣與華美,幾乎從第一句開始,就轟然入眼,隨後而來的句子勾勒描繪,一時間竟如同畫卷的感覺一般,只是令人感到大氣,卻絶不輕浮。只是上半闕,便已將杭州風貌勾勒無疑,即便是一貫居住在杭州一地的樓舒婉,一時間都為之神往。

  她看看那邊正牽著妻子的手往一邊走去的寧立恆,之前由於好奇,她將對方所做的那幾首詞都反覆看過許多遍,儘管早就對那大氣的詞功有深刻印象,這時候仍不禁為這首詞感到微微顫慄。畢竟眼下是他作出這等詞作的現場,她親身經歷著這事,倒是對周圍眾人的沉吟神色感到有些奇怪,便去看下半闕。

  “重湖疊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釣叟蓮娃。千騎擁高牙……乘醉聽簫鼓,吟賞煙霞。異日圖將好景,歸去鳳池誇……”

  仍舊是極盡華美的筆調,如煙花如琥珀,她將詞作輕聲唸完,看了看身邊皺眉的夫婿,那邊陸推之也已經拿著宣紙往錢希文等人那邊走去,其實幾位老人已經在那邊默唸著什麼東西了,彼此眼神也是複雜,甚至用手指在桌上像是有規律地敲打著什麼。而在此時的大廳一側,有幾位抱著琵琶古琴的青樓女子也正往這邊靠,有的伸長了脖子,迫切得如同天鵝一般——她們畢竟是賤籍,這樣的情況下,不敢走得太前,只能等著有人正式地將詞作抄一份拿過來。

  “相公,那詞挺好啊,到底怎麼了?大家都這樣……”

  人群當中,蘇檀兒其實與樓舒婉有著同樣的疑惑。事實上,寧毅這時拿出了詞作,不代表立刻就會有極好的評價,畢竟詩會不是會他一個人開的,周圍也有人在寫,旁人會不會做出評價,那是他們的事情。蘇檀兒只是稍微懂看,意思固然是明白的,但要評價頂級詞作的高低,就很難了。而且這是她第一次陪著夫婿參與這等聚會,也是寧毅第一次真正在她身邊,且在眾人眼前表現才華,對於心中仰慕渴望才子風流事情的她來說,也是非常期待的一個場合,寧毅將詞作寫完,她也覺得,這些句子肯定是極好的了,但眾人的反應,還是出乎她意料之外。

  隨後寧毅牽著低頭忐忑的她去一旁的圓桌邊坐下,她的手這時候還被寧毅握著,只是見周圍書生還沒怎麼靠近,才敢輕聲道:“怎……那首詞怎麼了啊……”側後方的小嬋這時也好奇道:“是啊是啊,怎麼了啊?寫得不好嗎?”寧毅看了兩人一眼,隨後卻是笑起來,沒有回答。蘇檀兒皺眉抿嘴,滿臉疑惑,一直跟過來的蘇文定這時才在一邊的椅子上探過頭來。

  “二姐,你以前有聽說過望海潮這個詞牌嗎?”

  “呃……好、好像沒有,這又怎麼了……”

  蘇文定一臉複雜神情地望著寧毅,也不知道是佩服還是感嘆,輕聲道:“姐夫,那詞牌是你自己新作的?”

  寧毅看他一眼,隨後再看看蘇檀兒,也笑:“嗯,以前沒這個詞牌名……”

  “新作的詞牌?”那一邊,樓舒婉也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從宋知謙口中說出的事情。宋知謙皺了眉頭:“是啊,他這詞作,華麗大氣至極,韻壓得……也是極好的。而且竟是他自己獨創的詞牌,他這一手,是想要壓死人哪……就算這詞牌是他之前為杭州所作,這時候拿出來,也是嚇人的……”

  這一時間,沒有人敢評判這詞到底是好還是不好,或者說,根本沒有人願意立刻做出評判。

  這首“東南形勝,三吳都會”的《望海潮》,原是柳永所創,這首之前,是沒有《望海潮》這詞牌名的。

  要說各種詞牌名的來歷、源起,其實各種各樣,由唐時起,甚至漢朝時起,詞牌就由各種樂府詞曲中蛻變,在唐朝時,文人主流以作詩為主,各種歌曲只是小道,不受重視,但逐漸發展,到得武朝,也如宋朝一般形成了能與詩作分庭抗禮的規模。詞作是對應歌曲的,長短、韻腳,放在歌女口中,便有固定唱式,也有某人某次作了一個模式出來,一次定型,也有許多詞牌的風格,經千錘百煉逐漸蛻變,但有一點是肯定的,並不是說你隨手作一首歪詩,就能說這是自己獨創的詞牌。

  詞牌的句式長短,韻律規劃,都必須非常經得起考驗,大家用固定的方式讀出來,就如同歌曲,押韻、好聽。而在那些歌女的口中,即便不存在什麼曲譜,她們也是能將這些詞作唱出來的,古代的詩詞,最初其實就已經包含了吟唱的方式。

  這也是為什麼那些青樓女子會對這詞作如此敏感的原因。

  當場作出一首新的詞牌——甚至哪怕不是當場,能夠獨創詞牌的人,也詩詞功力上,也必須是大師才能為之。原本眾人覺得,書杭州,就算是頂級的詩詞,這邊也不是沒有,但寧毅忽然展露這樣的一手,在場卻沒有人認為自己可以做到了。

  他們無法、也不願意立刻評價這首詞的好處,而偏偏的,他們甚至根本找不出這首新詞牌的錯處,這才是最令人感到心情複雜的事情。

  詞稿傳給錢希文,傳給穆伯長、湯修玄,幾位老人沉吟著這詞牌的長短與韻腳,陸推之等人也在思考討論這詞牌。其實陸推之是很喜歡的,他是杭州知府,他以杭州為題,眾人大書讚美,這等於也是他的成績,一時間不由得感嘆一番,搖頭低吟:“千騎擁高牙,乘醉聽簫鼓,吟賞煙霞。異日圖將好景,歸去鳳池誇……”這幾句令他最為沉醉,但隨後卻有幾分意外,而在一旁,湯修玄倒也低聲笑了起來。

  “異日圖將好景,歸去鳳池誇……錢公,他方才拒絶你之提議,卻想不到心中也是有此等志氣的嘛。”

  錢希文搖頭失笑:“若以詞功論,這幾句堪稱完美,但他此時寫下,未免有些做作了。”

  穆伯長相對刻板的臉上也是微笑:“方才大家用力良苦,他這也是故意讓步,寫給我杭州眾才子看的了,此詞之後,足可一笑泯恩仇了吧……”

  這詞作當中,那“千騎擁高牙,乘醉聽簫鼓,吟賞煙霞。異日圖將好景,歸去鳳池誇”的幾句,意思大概是說上千名騎兵簇擁著長官,乘醉聽吹簫擊鼓,觀賞、吟唱煙霞風光,異日畫上美好景緻,回京陞官時向人們誇耀云云。這種書寫,給那些胸懷抱負,孜孜鑽營功名之道的書生或官員來說,自是一副最好的期待,但方才寧毅剛才拒絶錢希文提議的行動當中,卻未免有幾分虛偽,當然,眾人細想一下,自然是寧毅不欲為此犯眾怒,故而用這樣的詞句捧一捧大家,互相和解的意思。

  書生當中,此時也有不少人都體會出了這樣的涵義,對著寧毅,倒也露出了些許微笑,有的過來打招呼,讚美幾句:“寧兄弟好才學,詞作甚好,必為眾人傳唱……”畢竟在寧毅表現出了如此才華之後,與他交好一番,抬抬轎子,終究還是無所謂的。

  於是也在這片刻間,陸推之也已笑著出來說話,將寧毅的詞作與其餘幾人的詩詞並列,高下自然是判得出,旁的大抵都是陪襯,但既然以文會友,而且這時候會友的氛圍更足,也就不用那樣迫切的划出高下來。反正心中有數的總是能看出來,悶在心裡就好,但也在這片刻間,另一股一般人難以察覺的詭異氣氛流淌在眾人當中,像是有人忽然反應過來了什麼事情一般,令得不少人愕然地將目光投向寧毅這邊,隨後又轉開。

  那種感覺的最初,其實還是在杭州最著名的幾名才子之間出現的。杭州這邊,被稱為第一才子的有賀啟明、有俞藍知、有耿惑然,這些人大抵都是並列的名稱,在各人心目中都有不同,另外還有什麼第二第三……這些人平日或許有些文人相親的毛病,偶爾比鬥一番,但彼此之間私交還是有的,當知道了這首新詞牌的份量,其中的幾人也聚在了一起,交流看法,互相評判,他們能知道最後有那寧立恆與眾人和解之意,一時間,倒也不至於說出什麼怪話來,也有人說:“這詞牌韻律協調圓融,大氣華麗,而又餘韻悠長,作詞功力,我不如也。”

  但也在互相的評論間,陡然有人隱約意識到一件事,很難說是誰首先想到的,但那沉默的目光裡,意識到這事的不少人,甚至一時間,頭皮都是麻的。在許多年後,當這些人已為老者,再度說起今日的這件事時,便有人用了頭皮發麻的形容……

  那種認知若要概括一下,大抵是這樣的:如果這個人是在一個月或者兩個月之前自己創製出這種詞牌,他的這首詞裡,怎麼會有後面這種與眾人表達和解含義的句子?

  在場眾人大都會有功名利祿的渴望,有名利之心,想要讀聖賢書,做一番大事。平心而論,他們很難相信世界上有不存在這種期待的年輕人,但寧毅方才拒絶錢老的提議,卻讓他們不得不正視這一事實。因為就算再瘋狂的人,也不會拿贅婿這樣一個身份來養望,頂多是個隱士身份也就罷了。

  寧毅之前的幾首詞已經傳遍了杭州,就在方才,這些頂尖的才子也已經拿出來審視了許多遍,大抵能瞭解他的一種風格。這樣的一個人,如果說這首詞不是當場所作,是他一個月內或者幾天前所作的,他怎麼可能寫出“異日圖將好景,歸去鳳池誇”來,眼下誰都能看出,這個人不可能在休閒的時候寫這種充滿功名期待的句子玩。

  這是他當場作的……

  在眾人都想著把昔日精雕細琢的詩詞拿出來時,這人當場寫了這樣的一首詞,能夠圓融到這種程度,新的詞牌,竟能圓融到這樣驚人的高度來!無論詞牌是他之前創的還是現在,這首詞都是他現作的。他當時點頭應下寫詞,甚至有些不假思索,連七步都沒有走。而意識到這一點,眾人已經有些不願意去想拿詞牌是他當時編的還是以前編的可能性了。

  這幾乎已經不是天才的範疇,到了這個程度,已經足以讓人脊背發涼。

  寧毅坐在那兒偏了頭,用手指摳了摳臉,那裡被人打了一下,如今貼個小補丁,有些烏青。

  沒有什麼人說出這樣的想法和推測,但都是聰明人,逐漸便有人感覺出了這種不協調來。過了好一陣,坐在遠處的宋知謙才霍然抬頭,瞪起眼睛望著大廳一邊的那對夫妻:“不對,他、他……他詞是當場寫的……”

  樓舒婉扭頭看他。宋知謙滿臉的難以置信,但臉頰抽動一下,隨即又抽動一下:“他……難怪他根本不去寫詩詞,他不去參加詩會不是因為淡泊,根本是、那根本是……”那根本是別人完全沒辦法跟他玩而已……宋知謙沒有將話語說出來,樓舒婉疑惑地看了幾眼,也就無聊地將目光轉回去。

  在場許多人的心中都沒辦法預測,這詩會的事情傳出去後,寧毅的才名到達怎樣的一個程度……

  寧毅與蘇檀兒坐在那兒,其中一隻手在桌子下方握在一起,儼如一對神仙眷侶,偶爾也有人過來打招呼,甚至有幾名清館人怯生生地過來向寧毅討教的,那模樣看來虔誠無比,不多時,聽得樂聲響起,唱了寧毅方才寫的《望海潮》,再去唱其它。

  “今日之後,杭州的生意怕是不好做了……”

  經歷了這樣的詩會,受到了各種讚譽,蘇檀兒心中其實很高興的,當然啦,那可愛的虛榮心,也頗受滿足,她在經歷人生第一次真正屬於“大才子夫人”的感動,心裡砰砰砰的跳,臉上溫柔安靜地笑著。然而也有維持著的一絲冷靜,令她能說出一些題外話來。

  寧毅也在笑,看著周圍的一切:“今日苦了你了,我對不住你。”

  “我是你的妻子。”蘇檀兒微笑地回答,目光望著那邊一名撫琴的女子,“不過,也沒必要跟樓家爭什麼了,他們的地方,我們不占便宜。今天回去,待我將杭州這邊的生意做做收尾,我們便回江寧吧……然後妾身陪相公上京。”

  “嗯,到時候咱們官龘商勾結,做一對搶錢夫妻,我幫你把這邊損失的都賺回來。”

  “哈哈。”蘇檀兒開心地笑,“其實先前說話時我有個想法,只是想想相公你應該不會允的,所以作罷了。”

  “嗯?”

  “妾身想要告訴所有人說,妾身懷了相公的骨肉。”

  “真的?”

  “假的啊,反正……現在還沒有。我原本是想,待到我們今天回家,便安排一場意外,過幾天對外說妾身因這次受氣,故而孩子沒了。這樣一來,樓家便要背上逼死一個孩子的罵名,他們便不好動我們。”說著這些,蘇檀兒臉上的笑容收斂起來,冷艷如清霜,這算是她作為決策者的狠心模式了。

  寧毅捏了捏她的掌心:“是沒必要這樣,弄到大家都不開心的。”

  “嗯,妾身後來想想,也不開心這樣做。不過,當時倒只是因為旁邊有很多大夫而已。”蘇檀兒甜甜地笑起來。

  聚會的開始,便這樣進行著,那邊主賓位置,陸推之也逐漸意識到了那詞作竟是寧毅當場作的可能性,與眾人暗示一下,朝寧毅那邊看了好幾眼,又與錢希文道:“能有如此才學心思,難怪秦相要邀他上京相助,而且文武雙全……”才學自是指詞作,心思則是指後面與杭州學子和解的句子了。

  錢希文也笑了笑,簡單應和道:“老夫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才學好還是武藝好,聽說不久前在江寧,有遼國刺客行刺,便是他出手將秦相救下。”

  “那是……救命之恩?”

  “嗯啊,該是救命之恩。”

  錢希文淡淡說完,不再多言,陸推之看了他一眼,背後又是一股寒意。他先前準備放棄寧毅,也是知道寧毅與秦相有關係的,但那是只以為是簡單關係,這些厲害,自然有權衡餘地。錢希文既然知道寧毅對秦嗣源有救命之恩,估計一早就決定好了會全力出手,但這老人只是稍作提醒,卻不多說,若自己真是朝將那寧毅定罪的方向做下去,到時候……那是真的把人得罪慘了。得罪了此時的秦嗣源,無論他之後政績到什麼程度,有多少功勞,恐怕都是吃不了兜著走……雖然他身為知府,但眼前這老人,根本就是在警告敲打他。

  和樂融融的氣氛持續下去,沒有人能知道檯面之下湧動的暗流,樓近臨此時也已經過來了,與一些人歡笑交談。作詩的偶爾還在作,但這片刻間,卻沒人向寧毅提起挑戰。天邊漸漸的出現了夕陽,大船之上颳起燈籠,等待著待會點亮,隨後,福慶樓的菜餚也是一盤盤的送上來了。

  壯麗的霞光將西方的天際、雲朵、湖水山色都染上了壯麗的橘紅,傍晚微帶爽意的風自湖面上吹過來,吹進這四面開敞的大廳當中,有人站起來,在這暖風與霞光裡朝遠處山水之色觀望,有人吟詩,綸巾白袍,風采翩然。在寧毅這邊,一名杭州的才子走過來與他說話,寧毅也站了起來與對方閒聊,宴會便要正式開始了,一些下人上了船頂,準備著待會點亮燈籠。

  壯麗的、清爽的、乾淨的、和樂融融的傍晚,寧毅將目光望向那片夕陽,一時間,也被這樣的景色迷住,在風中微微有些陶醉起來。

  雁群在夕陽中飛過了天空。

  旁邊那人說了一句什麼話,寧毅微微皺起了眉頭,雖然注意力沒放在對話上面,但應對還是簡單的,他大概正在說下一句。寧毅感到了什麼東西,然而不好形容,或許是錯覺,那些微的觸動在心頭撓,如同螞蟻,如果蟻群,然後像是蚊子,那錯覺……由腳底升起來!

  夕陽之下,彷彿經歷了鴻蒙初開般安靜的一瞬間,然後……

  腳下陡然一動!

  無數的桌腳“吱”的慌了一下,寧毅抓住身邊差點要倒地的書生,這一刻,他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然而就在下一個呼吸中,大船漾了起來。

  轟——的一聲響。

  湖面上的這艘大船先是往左邊顛了顛,隨後朝便轟然撞上那邊的船舫,木料碎裂的聲音,船工大概在上方點燈籠,一隻燈籠轟然間化為火球,連帶著“啊——”的一聲叫喊的工人,在視野一側朝掉下去了。

  劇烈的晃動,桌椅搖擺著,蘇檀兒抓住了他,寧毅扔開那書生,抓住了小嬋與蘇檀兒的手腕,砰砰砰的,已經有碗筷掉在地上的聲音,夕陽下的大廳裡,許多人猝不及防地倒在了地上,一片慌亂,沒有人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船隻在搖晃著。有人在喊“怎麼了怎麼了”,也有各種古怪的聲音,女子的猝然尖叫,琵琶斷了琴絃,女子被割傷手指。轟隆隆隆的聲音由遠處、近處排山倒海而來。

  “怎麼了——”

  “穩住——”

  有人在外面倉促大喊,有人喊了什麼,隱約是“弟弟”但下一刻才發現是“地龍……”

  然後,如同吹響警報的號角,有一個惶然的聲音撕裂那片夕陽。

  “地——龍——”

  “地龍翻身——”

  “翻身了——”

  船隻還在搖,寧毅朝著外面望過去,視野在晃動,那並不是因為船隻晃得太快,而是因為船隻上不夠快的搖晃與外面更快的搖晃發生的畫面差。轟隆隆隆轟隆隆隆轟隆隆隆。湖面上的水在這片刻間像是被煮得沸騰,遠處的山嶺、城市、近處的小瀛洲此時都被籠罩在一片劇烈的震動當中。

  夕陽如血,在這個有著壯麗夕陽的傍晚,由地底深處吞吐出來的巨大力量化為實質的夢魘,挾著劇烈的震波吞向目力所及的鴻蒙天地乃至渺不可及的整個大陸板塊……...<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r3431323 發表於 2012-4-7 09:37 PM

第二二一章 火夜(一)

  武朝景翰九年立秋,傍晚。

  杭州。

  夕照殘紅,一片悽惶,劇烈的震動之中,原本溫柔的西湖水如同沸騰一般的不斷翻騰,遠山近水,皆被這忽如其來的天地偉力籠罩在無可名狀的惶然當中。

  “躲到桌子下去!躲到桌子下去!”

  大船之上,無數桌椅移動位置的聲音,碗碟掉落摔碎的聲音,慌亂聲、驚叫聲混在一起,有人摔倒,有人亂跑,與他人撞成一團。這片刻間,充斥在整個空間裡的,皆是不知所措的驚慌,寧毅挽起了蘇檀兒與小嬋的手,隨即又將她們推向圓桌下方,一旁的文定、文方、羅田夫婦等人也反應出來,隨之躲了進去。

  不過,這樣子躲避的必要,其實不大,當眾人躲進圓桌之下,過得片刻,也就察覺到了,這船上持續的搖晃,其實算不得非常大。地震經過了湖水的緩衝,轉化到船上的,主要還是左右的晃動。這船隻不是海船,抗震能力不夠,但也因為船身龐大,終究還是相對平穩的,除了一開始那驚人的威勢,其餘的搖晃,也就都可以忍受,眼下剛至傍晚,船上還沒有全面掌燈,或許這才是最為幸運的一件事。

  隨後,又是轟的一聲響,另一邊的船隻晃過來,與這邊撞在一起。

  小瀛洲的泊船地本就不多,這麼多的船舫停在一起,考慮到西湖此時風不大,今天的船隻靠得本就密集,這時候水波將震動轉化為搖擺,幾乎整個小瀛洲上的船這時候都在互相亂撞。船與船之間,船與碼頭之間,一時間都是亂響,尖叫、恐慌、大喊的聲音遠遠傳來,混雜在地震的巨響中,此起彼伏。

  寧毅愣了一愣,仔細聽著這些聲音,蘇檀兒的捏住了他的手掌:“娟兒跟杏兒她們、娟兒跟杏兒她們……”她此時也意識到了這船上的震動並不算強烈,只是整片天地都是這等嘈雜的聲音而已。寧毅看了她一眼,然後拍她手掌:“沒事的。”這樣倉促的時候,他也沒有多少應對的經驗,這邊大船上該是無事,事實上,地震時最主要的還是怕被東西砸傷,怕被倒塌的物體壓住,但此時倒沒有摩天大樓,他只是稍微遲疑了一下,又道:“我去甲板看看。”

  鑽出桌子,前方已經有人在喊“不要慌亂,不要慌亂,沒事的!”寧毅推開一個跑過來的人,指著旁邊的桌子吼道:“躲到桌子下面去!”回頭一看,檀兒、小嬋竟也跑了出來,還跟著蘇文定蘇文方,本想大吼,但想著外面甲板或許比這裡更安全,也就不多說,首先搖搖晃晃地朝外面奔去。  船舷甲板上也都是慌亂的人,寧毅朝著周圍看,整個小瀛洲都在劇烈震動,橋在塌、樹在晃,遠處的保寧寺不斷地在夕陽中掉落瓦片,儼然細碎地解體一般,一邊一座亭子的柱子倒了,然後整個亭子都開始倒下去,偶爾便有水波撲上較低的圍堰走道。

  寧毅遠遠地看,但四周都是船,他們的那艘畫舫畢竟是小了,被擋住了根本看不見,這大船與碼頭相連接的板子轟隆隆的亂顫,但這些東西原本就弄得規模氣派,平時即便上馬車都顯得寬敞結實,這時候竟也沒有要散架的跡象。

  陸地上的人比船上的人運氣要差,有的兵丁在地勢較低的地方已經掉進了水裡,拚命撲騰,保寧寺附近也有幾個和尚,亡命奔逃,卻不知道要跑去哪,一個和尚掉下了水,隨後又撲騰著爬了上去,他們原本居住在這,水性倒好。

  寧毅的思想中,也有著些許的空白期。而也在下一刻,蘇檀兒陡然指著遠方喊起來:“老吳!老吳……相公!你看!”她神色倉皇,無數顫抖的樹木當中,寧毅卻也看見了那邊隱約露出的景象,那是自家畫舫停泊著的岸邊,船工老吳隱約是在圍堰上抱著一棵樹,他的腿上看起來已經是在受傷流血,這些操船人若是掉進水裡反而不怕,但這時候看來,顯然是在地震出現的時候被什麼東西磕到碰到。畫舫應該就在那邊,但一時間竟沒有人下來幫忙他重新回到船上。

  “我過去,你們不要來!這裡安全!”寧毅乾脆地吼完,朝著船舷的上下木板那邊過去,大船又是一晃,他穩定了身形,過去仔細看了,船與岸的連接倒還不至於直接塌掉或是斷掉。寧毅吸了口氣,猛地奔跑過去,已經跑上了那木板,才聽得蘇檀兒喊:“我也去。”

  “你……”寧毅回頭伸手,夫妻倆踉踉蹌蹌地上了岸,幾乎摔倒,此時腳下已經是劇烈顫抖的堰道地面,整個視野都已經轟隆隆的花了,隨即又聽得似乎是斷斷續續的大喊:“姑爺、小姐…… ”只見小嬋也已經跑了一半,她慌亂地跑著,快要到地面時,木板猛地一顫,她便往地下摔去,寧毅伸手一抓,抓住了她胸前的衣襟,小嬋也用雙手抱住了他的手臂,被寧毅拉過來,整張小臉也在視野裡轟轟轟地晃。

  這時候如果大船又被劇烈地撞一下,那寬達數米的上下木板說不定就要朝這邊鏟過來,寧毅拉了兩個女人趕快走,卻見蘇文定蘇文方兩人也在往下跑,蘇文方差點摔倒,但也被蘇文定拉住了,他們兩個大男人倒也沒出什麼意外,寧毅眨了眼睛:“你…… 妹哦……”他做決策者那麼多年,每逢緊急大事則嚴厲,但在此時,卻也沒心情說什麼了。其實蘇文定蘇文方跟過來總比蘇檀兒小嬋適合幫忙,只是他們兩人若過來,恐怕蘇檀兒小嬋就更加不會留在大船上。

  五人踉踉蹌蹌的往那邊跑,其實寧毅倒不是為了救那名船工,只是船上留了有人,這船工受了傷,卻沒人出來搭理他,那多半就是船上還有其它問題發生。寧毅與蘇檀兒心中焦急的基本也是娟兒與杏兒的安危。這種危急關頭畢竟沒人能博愛,若是娟兒與杏兒也在大船上,這邊便是船工甚至一路跟來的車伕東柱等人都死了,寧毅等人恐怕也是不會下船冒險的。

  搖晃、碰撞、巨大的聲響、搖晃的視野、悽慘的尖叫、一艘艘的船隻與掉進水裡的人,五人才奔跑過的地方陡然有一處堰道崩塌,連著一顆大樹幾乎半條道路都坍進水裡。小瀛洲這邊畢竟都是堰道堤壩圍成,在這樣的震動裡,有的地方也已經開始塌了,寧毅只是看了一眼,攙著人更快地奔跑。

  到得那畫舫所在,小小的畫舫倒還是靠在岸邊,甚至繩子還綁在岸上,那船工的腿傷也難說到底嚴重不嚴重,只是被嚇傻了,寧毅抓起他就往畫舫上扔。人才扔上去,陡然間見到那邊船頭杏兒似乎是趴在甲板上也不知道在往水裡幹嘛,東柱拿了一根竹竿,寧毅叫了一聲:“怎麼了? ”東柱回過頭,杏兒也回過了頭,哭喊道:“姑爺!姑爺!娟兒掉水裡了……”杏兒、東柱是不會水的。

蘇檀兒與小嬋等人瞬間就懵了,寧毅放開她們,跳上畫舫的甲板,差點因為震動被崴了一下,但隨即已經朝著那頭跑過去,看見那邊水裡還有一抹身影,砰的跳進去。

  這樣的水裡游泳,跟平日裡在西湖中游泳,感覺完全不同,無數的水花、泡沫、暗湧、沉悶的聲響,但好在寧毅也已經鍛鍊了許久,片刻,終於找到娟兒的位置,拉住的她的後背將她抱出水面。

  水紋在周圍視野裡激烈地跳動,平日裡看起來不高的畫舫船頭這時候幾乎遙不可及,上方的身影在伸手,在喊些什麼也聽不清楚。寧毅通常是從側面稍矮一點的地方上船的,這時候念頭才剛剛興起,只見旁邊一艘畫舫如小山一般的晃過來,與自家的小畫舫轟的撞了一下。

  寧毅在水裡調整著身體,看了看被抱住的娟兒,她沒什麼掙扎的力氣了,但眼睛還微微睜著,似乎還在動。這樣就好,寧毅心想,用力劃了幾下,再度靠近畫舫船頭,卻見那船頭在視野中陡然擴大。

  水波推著畫舫,朝這邊撞了過來,砰的一下,船底撞在了寧毅的腦袋上。

  一時間,天旋地轉,他整個人也有些懵了。咕嘟嘟的水花,水波下猩紅色顫抖的天,娟兒也因此再度沉了下去,他下意識地抓了一下但沒有抓到,片刻之後,他終於調整了身體,再度抱起娟兒往上浮。

  破出水面,視野中,有人伸下手來,慌亂之中,彼此都抓了好幾下,確實蘇文定,他半個身體都懸在了船頭的甲板外,後方大家拖著他。寧毅的腦袋一時間似乎還在嗡嗡響,再反應過來時,他與娟兒都已經被拉上了甲板,娟兒被抱在他的懷裡,寧毅幾乎是箍住了他。

  恍惚幾秒之後,寧毅搖了搖頭,才正式反應過來,去看娟兒,平日裡相對文靜寡言的小丫鬟這時候腦袋偏在一邊,已經沒了聲息,閉了眼睛,睫毛上掛著晶瑩的水珠。寧毅拍了拍她的臉,但是沒反應,隨後又拍幾下,寧毅愣了愣,將人身邊甲板上放平,蘇檀兒也在一邊拚命查看著她的動靜。

  沒有多少遲疑的空間,寧毅趴下去將耳朵伏在了娟兒的胸口上,此時本屬夏天,娟兒穿的衣服也單薄,這時候緊緊地貼在了嬌小的身軀上,酥胸像是饅頭一樣的隆起著。但寧毅也估計不了其它,沒有聽到心跳,他交叉了雙手,覆在娟兒左胸房上用力按了幾下,隨後捏著她的鼻子嘴對嘴地做人工呼吸,然後,又在胸口上繼續按,如此來回數次,終於,小丫鬟的口中吐出了幾口水來,寧毅俯***子,用耳朵繼續聽。

  然而,依舊沒有反饋。

  寧毅吸了一口氣,繼續按下去、呼吸、按下去、呼吸……周圍的人也沒怎麼見過這類施救方法,但看著寧毅的態度,便多半知道他在做的時,某一刻,當寧毅放開娟兒的鼻子,雙手再在對方胸口上壓了一下之後,才猛地發現,躺在甲板上的小丫鬟已經睜開了眼睛,此時正有些迷惘地望著他。

  寧毅下意識地又按了一下。

  娟兒仍然在疑惑地看他,只是身體倒也隨著這一下微微抽動,兩人對望了片刻,寧毅伸出一隻手拍了拍她的臉頰,另一隻手卻仍舊覆在她的胸口,又俯下身去貼上了那柔軟的地方……其實從這個下午開始,他也經歷了太多的事情,耗了許多心力,幾乎是在焦急而機械地做著這些,

  一時間也沒能反應過來。蘇檀兒俯下身去叫了一聲:“娟兒。”

  “小姐……姑爺……咳……”

  娟兒那張平日裡就文靜的小臉上表情此時委實有些空靈,似乎自己也弄不清楚具體的事情,對於寧毅的手放在她胸口上,甚至貼著耳朵在聽,甚至她剛剛睜開眼睛時的嘴對嘴吹氣,都覺得非常的疑惑。寧毅倒是舒了口氣,轉身在她身邊坐下,“哈哈” 地笑起來。他也是累得夠嗆了。  如釋重負的疲倦笑聲之中,他的左手仍舊是放在對方的左胸之上。此時,周圍的山水仍舊處於一片劇烈而瘋狂的震動中。寧毅方才被船底撞到的額頭,也正在泌出鮮血來,令得周圍眾人倒是有些複雜,一時間不知道該提醒他放在娟兒胸口上的鹹豬手還是提醒他額頭的傷勢,就連蘇檀兒的表情,似乎都有些複雜和遲疑。

  就連娟兒,這時候也還如同先前一般的躺著,看了天空,木木地眨眼睛,剛剛甦醒的恍惚情緒大概仍沒有讓她意識到這事情的不妥,看表情或許只是在想:姑爺幹嘛一直將手放在她的那裡呢?

  她也只好一直躺著不動了……

  船工已經在那頭掙扎著收起了繩索。不遠處一艘船舫正在燃著火焰,不知道它是怎樣燃起來的,但在這時終於因為觸到了易燃物而轟然爆開,小半邊的船體帶著光點落入水中,有人從那兒跳下,有人掉進水裡,有人在空中撞上旁邊晃過來的船舷,隨後掉進兩艘將要碰撞的船隻當中,轟的一聲響。更遠處,更多的慌亂與意外還在發生著。

  這個夜晚狂亂的交響曲,就在這樣的氣氛下徐徐奏起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r3431323 發表於 2012-4-9 12:26 AM

第二二二章 火夜(二)
 
   太陽從天的一側落下去,月亮與星辰自另一邊升了起來。小瀛洲附近,火焰正在水面上熊熊燃燒著。
 
  大地已經停止了震動,昏暗間所能見到的一切輪廓似乎都給人以狼藉之感。湖面上仍日在熊熊燃燒的是一艘大船,上面已經沒了人,整個框架燒得分崩離析。著火的殘骸以那團烈焰為中心往四周散去,然後在水面上逐漸的清失,湮沒。
 
  周圍的遊船,也各自以這火焰為中心,在黑暗間朝四處逸散而去,像是已經散亂的雁群,船上的燈火斑斑點點。
 
  蘇家的小畫舫也在黑暗的湖面上緩緩而行,不遠處是那大船燃燒的畫面,飄蕩的殘骸,稍遠一點,有兵丁持了火把,在小瀛洲上救人善後。遠遠近近的水面,還有些船隻在尋覓救人,迷茫的光點間傳來叫喊之聲。寧毅站在畫舫船頭,看著大大小小船隻輪廓的遠去。
 
  地震已經停息下來,初時的慌亂過後,大部分的船隻,還是在第一時間朝杭州的方向趕去了。
 
  這時候西湖並非杭州中心,而是郊外,遠遠望去,倒還是能看見杭州城的輪廓,城市的光芒映上夜空,但看起來,比之往日還是微弱得多,縱然無法親見,也能想到此時的城內,必然也是哀鴻遍地、一片狼藉。
 
  嘩嘩啵啵的火聲,船篙撐進水裡嘩嘩的水聲,響起來都顯得有些空。這小畫舫上撐船的人不夠,行的倒不是很快,東柱、蘇文定蘇文方等人也去幫忙了。先前的混亂當中,這小畫舫倒也被撞了好幾下,但總算船還結實,並無大礙。夜風朝這邊吹來時,柔軟的肢體自背後貼了上來,蘇檀兒抱住了他,在他背後靠了一會兒,方才伸手去觸摸他頭上的繃帶。
 
  “沒事吧?”
 
  “沒什麼,好在人都沒事。”
 
  “嗯,不知道家裡怎麼樣了,房子怕是都塌了吧。耿叔他們……”
 
  “現在別多想了,該沒事的。”寧毅拍拍她的手,“房子也不見得都塌了,放鬆心情,晚上還長呢。”
 
  “怎麼會忽然地龍翻身了呢……”
 
  “不知道啊,晚上可能還會接著有,但應該不會有這次這麼厲害了。今晚回去我們要把東西清開,睡院子裡,不能睡房裡了。”
 
  “相公這個也知道?”
 
  “知道,放心,沒事的。”
 
  蘇檀兒靠在他背上,“嗯”了一句,沉默片刻:“有你在真好。”這是他們平素在江寧小樓陽台上聊天的氣息了。
 
  “一樣的。”
 
  “我小時候覺得自己就算是個女孩子,一個人也什麼都能幹得好,跟相公成親之後,才漸漸覺得,有相公在身邊的感覺跟一個人是不一樣的。能跟相公在一起,是檀兒的福氣。”
 
  “還是一樣的,我是入贅的嘛,都是你在養著的……”
 
  蘇檀兒撞了他後頸一下,好半晌,輕聲道:“不一樣的。”這只是陳述句,無需回答,兩人在船頭站了一陣子,蘇檀兒道:“我去後面看看,寧毅點頭後,方才走了。
 
  夜風吹來,岸倒是快要近了,寧毅嘆了口氣,這忽如其來的地震的確是始料未及的一件事。他對於地震畢竟不曾親歷,倒也不清楚這等震級到底如何,想必是厲害的,也不知道這裡算不算震中,地震之後,又是大量流民,正值秋收之前,老秦上了京,怕是又要難做了。不過此時的城市大抵都是平房,就算被震垮,掩埋的人數、深度比之後世終究要容易施救,而且地震之時正是傍晚,多數人應該還是能逃出來的。
 
  “哎,抄詩遭天譴哪……”口中無聊地感嘆一句,心中則是期待著杭州知府等人能反應及時去年的時候他的那本賑災冊子應該已經被發遍全國,其中大部分還是地震賑災的應對。
 
  唯一可慮的怕是西邊不斷壯大的方臘,在這方面他的歷史知識不夠,不知道方臘有沒有打來過杭州,在他的印象中,對於梁山起義倒還比較深刻,但那是因為《水滸傳》,而且無論書還是電視,他都沒有看完過。方臘的起義比梁山規模要大,但杭州是重鎮,方臘被鎮壓得快,在他想來應該不至於打了過來。而這地震他也是沒印象的,否則當初也不至於同意與檀兒過來。
 
  時空已變,不知道的事情想也無用了,這念頭只是隨意地在腦海中閃過。偏過頭時,卻見一道單薄的身影正站在側面的船舷那邊,寧毅望過去時,她也望了過來,那是娟兒。
 
  此時的娟兒正踮著腳在那兒取一隻掛在頂棚上的小燈籠,已經取了下來,見寧毅望來,身子陡然一咻,像是緊張得縮小了一圈,她將那小燈籠抱在懷裡,往前方走了兩步,隨即轉身往後方走掉了。寧毅知道她方才在船艙裡休息,本來倒好奇她身體怎麼樣了,這時候卻有些擔心她會不會被那燈籠燒著。
 
  不過,回想起先前救人時發生的事情,自已倒是真有些做得過了,無意間將手在對方胸口上放了好一會兒,後來反應過來時,倒是覺得柔軟,有沒有捏一捏自己也不清楚了。
 
  那時候頭上流下鮮血來,他倒也是反應自然,意識到之後,輕描淡寫地放了手,隨後便去看周圍的狀況,檀兒等人表情古怪:但也沒說什麼。這事情也只能這樣處理,對小女孩的傷害恐怕不小,但事急從權,而且眼下最重要的也不是解決這件事,以後的問題,只能以後再說了。
 
  心肺復甦、人工呼吸,唉……
 
  此後船隻靠岸,岸邊那專為遊湖而設的驛站也是一片狼藉,找到了自家馬車,馬卻已經不見了,這時候也無法追究。一行人沿著道路朝杭州城過去才接近時,便已經看見西側的城牆坍圮了一個大口子進入城門,火光延綿,哀鴻滿地。
 
  滿城當中,觸目所及,都是驚人的淒涼景象,城市中的房屋十有六七都已經倒塌,呼喊、尖叫、哭注聲連綿成片。守毅發現,自己先前心中所想的還是顯得樂觀了,又或者是因為他畢竟沒有經歷過這等超大規模死傷的場景,周圍哭喊、救人、搶救財物,隨時露出在視野當中的屍體、鮮血還是讓他覺得有幾分不忍。
 
  這終究是因為作為後世人的心境,而且眼下也不是想這些的時候,一行人穿過城市,朝著家的那邊趕過去,途中經過一處水道時,才發現橋也塌了只得繞道。四周無處不是殘骸、廢墟,甚至城中水路之中,都能看見漂浮的屍體,也見到幾名曾在小瀛洲上見過的富人,他們已經先一步趕了回來這時候指揮著搶救財物、家人舉著火把的軍士自城市中奔跑過去,有的傷者在自家廢墟前哭著跪著呼救,有鄰里之間守望相助的,救了自家再去救別家,但在這等情況下,人手無論如何還是不夠的。
 
  如此一路回到太平巷,已經過了半個多時辰。自家的院子大部分也已經塌了,廢墟周圍燃著火把,有死者有傷者。耿護院倒是沒有受傷,這時候指揮著一些家人正在挖開倒塌的房屋整個太平巷的景象,基本上也差得不太多,就算有幾間房子仍然顯得完好瓦片基本上也已經掉得差不多,恐怕沒什麼人敢住。見蘇檀兒寧毅等人回來一些人頓時迎了上來,有幾名女子還在哭,是跟來的管事、賬房的家人。廢墟之中,自家此時仍有三個人被壓在下面,而在外面許多人都受了傷,死了兩人。
 
  “救人吧。”這時候也沒什麼好說的,寧毅只是看了一眼,揮揮手,隨後徑直走向廢墟之中,加入了搬運挖掘的行列,蘇文定蘇文方在江寧或許比較嬌氣,但自從隨了姐姐姐夫過來,對寧毅卻是相當崇拜的,寧毅過去,他們便也跟了過去。
 
  半個時辰後,第一次的餘震如約而至,將更多的絶望降臨在這座已成廢墟的城市間,寧毅那邊救出了兩人,但更多仍舊沒被救出來的掩埋者,永久地失去了機會。
 
  夜還漫長,大地的震動帶來的轟鳴巨響中,這座古代城池間一處處的火焰較之方才已經燃燒得更為明亮,紅光在顫動間燎亮了天際,鳥在夜裡飛,有時候像是響起寒鴉的號子。這天夜裡發生了兩次餘震,後半夜,城市中開始出現劫掠事件,官兵暫時沒有反應過來,有些地方猶如無主之地般的悽惶,城東因部分亡命徒的劫掠燃起了大火,直到天明方才撲滅。
 
  第二天,整個城市仍舊是以在廢墟中救人、搶救財物為基調,各種消息也在陸續傳來,因爭奪財物而發生的口角、打鬥,一些身無長物的亡命徒、混混開始趁機發財,渾水摸魚,官府開始試圖組織起秩序,衝突漸起,有幾人被抓,當場格殺。寧毅去打聽了離開杭州的可能性,但運河航道上游坍塌受阻,此時水路倒也暫時停運了。
 
  下午時分,錢希文派了管事過來杳看他這邊的安危究竟,寧毅給了一封回信,隨後讓耿護衛挑了家丁跟隨去錢府,以馬車運回大量糧食隨後封存錢希文是這邊的大地主,家裡的糧食是最多的,地震恐怕還震壞了不少儲存倉庫,這時候自己過去求取一些,不在話下。但畢竟是欠了人情,寧毅在書信中有提出幾點地震後的應對措施,但這些在去年的賑災條款裡也有,若是杭州府做得好,自己終究是欠下一份人情。不過這時候也沒有別的辦法了。
 
  這天夜裡的城市又是火光映天,並非平日的燈火,只是廢墟上的悽惶與火光,不過,軍隊與杭州府的力量終於強行控制了部分的秩序,大量的屍體被運出城外燒燬,仍是三伏天,再晚一些,恐怕便是瘟疫。隨後到得第三天,大雨降下來了,在這夏秋之交的猛烈雨幕當中,杭州城內,盡成澤國……
 
  這天傍晚,離開徐州附近的驛道上,一匹奔馬負著背上疲憊欲死的騎士仍在沒命地奔跑著,挾著騎士身上那封記錄了東南天崩地裂的八百里加急文告,不斷地接近此時的武朝首都,汴京。孤馬疾奔,夕陽已沉下,夜色將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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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3431323 發表於 2012-4-10 08:31 AM

第二二三章 火夜(三)
 
  屋舍如林,檐角交疊,夜色裡,城市房舍間的燈點聚成延伸的流火,在這夏末秋初的夜裡,縱橫交錯地勾勒出汴京城的景象。
 
  吃飯的時間早已過了,縱然夜色已深,汴京城中的喧囂並沒有絲毫要減退的跡象,經過了近兩百年傳承至今的汴京城,是武朝不折不扣的心臟要衝,彙集天下商客,通達宇內四方。每日裡通過這裡通達南北的旅人商客多不勝數,每一年或幾年一例的科舉彙集天下才子英傑,在這裡,也聚集了整片天下權力最大的一批官員,環繞在帝王御座之下,主宰著這天下的運轉。
 
  自隋唐以來,商業漸漸發達,取消了宵禁,城市基本是不夜的,即便到了凌晨最靜寂的時候,都有一大片的燈火在中心點亮,而此時正值尾伏,炎熱的天氣令得城市眾人更不會早睡。道路邊、小院裡、青樓間、茶肆中,人們或寧靜或喧鬧地點綴其間,燥熱之中,卻也是一片繁華卻安寧的景象
 
  北方的戰事並沒有影響到這座城市的步調,朝廷或多或少的行動,也並沒有在城市之中翻起太大的波瀾。軍隊的調動、物資的轉運,一切都在一種龐大的氣勢下悄無聲息地進行著,彷彿每個人都能感覺到那種行動,但卻又沒有多少人能真正清楚地瞭解其間內情。頂多,只是在某些知情人的口中,增加了許多看猶如親見的談資,又或者令得聚集汴京的商戶們偶爾討論北上行商的前景,但是卻不存在多少緊張或焦慮的氣氛,青樓妓寨、酒館茶肆,一如往昔的熱鬧,文人才子聚會間的詩詞也是承平激昂,陽光自信,便多少證明了這一點。
 
  城市中心一點的位置,皇城一側,右相府的牌匾—才剛剛掛上不久。這是一處已有些年月的大宅子,並不顯得張揚,但格局莊嚴,內藴極深。這本就是秦家產業,八年前秦嗣源離任,宅子被轉手賣出,這八年間卻是轉手了兩次,皆在當初與秦嗣源有些淵源的人手中,這次秦嗣源復起,升右相,回京之時,又順勢將它買了回來,事實上,這所大宅的格局,倒是未有絲毫變化。
 
  秦家之前在京城為官,經營已有兩代,八年前泰嗣源離開,遣散府中下人,這次回來,家中下人大半又都被召回,足以證明秦嗣源當初人隨走茶卻未涼的事實。當初府中的各種書卷收藏未動,這次復起倒又多了一些,不過秦嗣源倒也不是在乎這些東西的人。相對於當年的秦府,這時候終究是顯得空蕩了一些,諸如當初住在這裡的某些親人、家人,畢竟還是沒能趕過來,這時候住在大宅子裡的,還只是秦嗣源與其一妻一妾,其餘的,縱然燈火點得再亮,終究也就都是下人了。
 
  這些日子裡,秦嗣源公務繁忙,每日之中,難得空閒。這時候朝堂之中地位最高的兩人,李綱左相為首,主導大局,秦嗣源的右相,則更加傾向於一些務實的事情。
 
  說起來,他已經有八年未入汴京,縱然仍有許多門生故舊,但在這邊的影響力、掌控力也是大減。特別是於各種務實性的事情,一下子恐怕是接手不過來。李綱與他相熟,雖然大力支持他入相,但初時也說過要為他分擔大部分的事情,不過,秦嗣源倒並沒有將太多的事情交由對方,而是在接手之初,便一力承擔,在數日之內,便將需要處理的各種事情,大致規劃清晰。
 
  李綱性情慷慨,脾氣相對耿直火爆,有凜然之氣,他是這幾年裡求戰聲浪的最大推動者,但相對來說,這人倒是更加嚴格地恪守儒家之道,縱然言辭激烈,處事反倒有幾分謙和。當然,這並非說他是什麼老朽腐儒,只是他的信念更加剛直而已,若非此時格外需要一個無比堅定的人來主導戰事,他恐怕也是當不了左相的。
 
  秦嗣源也是當代大儒,他文章做得好,外在性格反倒更加敦和儒雅,話從不說死。有時候與人爭論,堂堂慷慨,擲地有聲,卻並不顯得如李綱一般鬚髮皆張的憤怒。做起事情來,手段往往也端正溫和。但以結果來說,卻總是更具實效,以大勢壓人,如溫水煮青蛙,當別人發現其中殺機的時候,往往局面就已經定下,無處可走了。
 
  他上京這段時間,接下各種政務,最主要的還是首先調和軍需,以高超的手腕將備戰之時各種軍需物資的調動、聚集變得更加圓融無聲,以至於此時京城的大多數人,甚至都未曾感到站前的那股肅殺之氣。上京不到兩月的時間,他就已經展示出強大的魄力與手段,令得無人能輕視他這八年隱居所壓抑下來的氣勢了。
 
  當然,眼前的這一切,也是建立在高強度的工作上的,即便是他,能做到這些,也已經竭盡了全力。今天很晚才從皇城中出來,回到家中剛剛扒了兩口飯,便有三名舊日學生過來拜訪,他也就一邊吃飯一邊接待了這三人。
 
  此時三人之中,年紀最小的三十八歲,名叫陳開,字彥堂,此時在工部任事,兼任文思院提轄官。
 
  第二大的已有四十二歲,姓趙名鼎臣,字承之,此時任開封府少尹,權力已是頗大。第三人今年已有四十八歲,名叫馮遠,自道開,在御史台任事,他是秦嗣源弟子,如今御史中丞秦栓又自承秦嗣源本家,因此他也在御史台魚如得水,頗受重視。
 
  雖然是相府,但秦嗣源此時吃的倒也只是簡單的一碗魚、一碗青菜,倒是讓下人上了三碗冰鎮的綠豆羹,又每人發了一把扇子,四人便在廳堂裡隨意地說起話來。既是師生關係,三人之前又清楚秦嗣源的性情,這時候,自也不用唯唯諾諾地說話,都還顯得隨意。
 
  八年的時間未在,這時候還能回來,在旁人看來—對秦嗣源固然是大幸之事了。不過八年不在,其實也有許多的東西發展,是讓他感到遺憾和無法把握的。
 
  黑水之盟時,景翰帝周姑剛剛繼位不久,秦嗣源當時算是半個帝師,雖然在許多事情上有帝師之實,但頂多只能說是肱骨之臣,並無帝師之名。當時的景翰帝雖是優柔寡斷,但也有幾分開拓之心,遼軍打來時準備求和,此後又感到屈辱,秦嗣源當時心灰意冷,卻也不由得做了一件最為瘋狂的事情,煽動了景翰帝暗中準備,挑撥與扶持一切的反遼勢力,並且安慰周姑此時不過一時忍讓,只要準備數年,必有翻盤時機,這件事,他當時雖然安排了一大批的事情與計劃,卻並無自信,誰知道這時已經變成了現實。
 
  然而也是這一件事,令得朝廷支出大量錢財,景翰帝繼位時本以聽從眾人看法廢除前朝花石綱之類事物,誰知過得一兩年,朝廷支出太多,這些事情便又被重新弄了起來。
 
  “這些事,太尉高俅那幫人,怕是插手頗多吧?”
 
  “回稟老師,此事牽涉眾人,著實頗多。初時只是陛下說窮,便有人投其所好,出了各種辦法。高太尉固是其一,當初唐侍郎等人也都是支持,學生當時曾據理力爭,花石綱不可再啟,但現在想來,朝廷當初缺錢,陛下便想著找些貼補,一開始倒只是小範圍,但大家嘗到甜頭之後便順勢放開了。景翰四年底建園林、修宮闈乃至此後一系列的錢都是由此而來……”
 
  馮遠皺眉回答,他口中的唐侍郎是當初的戶部侍郎唐恪唐欽叟,此時卻已升任戶部尚書,這段時間,唐恪是主和派,馮遠等人自然隨著老師主戰,而此時的秦栓也是主戰派,因此看了唐恪並不順眼。
 
  秦嗣源只是吃著魚:“你們在汴京,我在江寧,都是富庶之地,只是耳聞,親見卻少了。花石綱橫徵暴斂,苦了那些百姓,肥了那幫官員,跟在高俅手下的……唐欽叟倒不是什麼貪財之人,只是背後跟了一大串吃飯的嘴而已,倒是李邦彥、吳敏,家大勢大,為官者眾……唉,我如今想來,大概也是這樣,開了頭,便停不下了……倒是那幫道士算什麼?陛下受蠱惑,這六七年時間,竟無一人敢上摺參奏?除了一個唐克簡。”

  景翰帝周鼎這些年信奉道玄之時,對於道士榮寵有加,已然波及到政事上來,這幾年沒人敢說話,除了秦嗣源口中的唐克簡,就連御史中丞秦栓也不敢因這事開口,唐克簡則在兩年前被流放,死在了路上。秦嗣源想著便是一聲嘆息,不過片刻之後,也就搖了搖筷子。
 
  “罷了罷了,今日不說這事了……承之,自袞州來的那批軍糧可曾到了?”
 
  “學生雖未參與,不過聽說下午便已到了。”
 
  “那就好……”
 
  此時簡簡單單地說些瑣碎政事,一會兒想到個問題,隨意問起:“前天司天監那邊傳訊,說東南發生地震,此事眼下倒還沒有確切消息過來,你們知道嗎?”
 
  三人倒也是略有耳聞,如今在工部的陳彥堂說道:“此時一時半會倒是得不到確切消息,那地動儀頂多是確定地震方位,遠近或是震得有多厲害卻無法測量,畢竟地動儀不會走,隔得太遠,便是大地震,這邊測得也少了。倒是上一任的司天監於其安曾有個想法,與我工部商量,說是製造三個相同的地動儀,分別在相隔百里或者更大的三地放置,一旦地震,其方位、距離、強度便可早些計算出來。可地動儀本是精細之物,要說三個相同,哪有可能,當時於大人又說可以設置三個不同的也無妨,只要做出一個數值,再收集數年或十數年的地震數值做出對比,此後再有地震,便仍能以此計算。不過這事後來卻也沒有做成畢竟地動儀放置多年後也有損請……”
 
  陳彥堂此時將地動儀的事情當成趣事來說,但隨即見到秦嗣源神色凝重,便道:“對此時老師無需太擔心了,弟子曾去問過,東南一線,平日裡並無大地震出現,此事想必不會太嚴重。老師此時最重要的還是備戰大事,對此事不要憂心太多了。”
 
  秦嗣源點點頭:“我倒也已問過。只是地震一起,朝堂中的許多人怕又要藉機做文章,嘿,此時是千載難逢的良機,這些人卻只知道家中利益,要先討方臘、先討王慶、先討田虎、宋江。只以為金遼開戰,我們大可優哉游哉地先解決內患,待外患兩敗俱傷,再坐收漁利。唉,朝堂上權謀用得多了,國事上、戰事上便也只是權謀出色便行……”
 
  來到汴京,秦嗣源遇上最為麻煩的,也就是這些事情。大部分人並非不支持打仗當然這類純粹的和平主義者認為一打仗就民不聊生的人也有,但終是少數。
 
  大部分人支持打仗,卻質疑打仗的時機。
 
  在承平之時,這些人為了家中各種各樣的利益,可以重啟花石綱,橫徵暴斂聚集大批的利益,也將各種牽涉的利益變得碩大無朋。到此時許多地方民不聊生,各地起義,他們便首先要求朝廷用積蓄的力量平內亂,畢竟內亂才是實際的,是下面各種利益牽涉者都在嗷嗷叫的,至於什麼收復燕雲,在這些人看來,如今金遼打成一團了,這些事情當然隨時可以去做,讓他們兩敗俱傷,自己在這邊利用兩方的人……這些人在朝堂上權術玩得出神入化,甚至在國戰上,也只是覺得有權術足矣了,卻不知道,如果不能展示實力,陰謀玩再多,只是徒惹人厭而已。
 
  但眼平,也只能跟他們一路權衡,硬撐到發兵,能夠戰勝,泰嗣源才可以鬆下一口氣來對付想要對付的人。想著這些,倒是想起離開江寧時與寧毅的一些說話。
 
  當時寧毅給他一本亂七八糟的小冊子,上面的有些東西,他看得也不是很懂。其中有幾條是這樣的,大概是以國家調控各種商業的導向,使得大部分的商業、農業與戰爭產業掛鉤,將各種利益的重點導向戰爭,到時候那些有著各種家族利益的人,就會放棄原來的立場,嗷嗷嗷地叫著要國家打仗,因為國家一打仗,他們就能賣糧食、賣軍需。不過當時寧毅也只是隨口說說。
 
  “這些事情真要做到也需要一兩年的時間,而且想要有意地平衡商業鏈,操作非常複雜。今年就要打起來,估計是用不上了……”
 
  他當時是這樣以開玩笑一般的方式說出來的,那年輕人總是有很多觀念發人深省,不過如他所說,這時候的這種辦法,倒也已經是用不上了。但那冊子裡仍有幾點小手法,被他用在了各種軍需的調動上,生了效果。
 
  想起了寧毅,老人一面說話,一面將那年輕人與眼前的幾名學生微做對比,結論一時間自然不好下,正聊著,外面門房跑進來,報告李相爺前來的事情,秦嗣源還未回答,視野那邊,李綱李文紀未經通傳便已直接進了前院,看起來甚至還在整理衣冠。
 
  此時的左相李綱已是七十餘歲的高齡,容貌消瘦,鬚髮皆白,但精神矍鑠,身體也好。他目光嚴肅,緊抿雙唇,一面走,一面已經在拱手:“未經通報便已進來,嗣源見諒,實在事情緊急,且看過這篇公文……”他從衣袖中拿出一份公文來,“得馬上入宮。”
 
  幾名弟子起身跟李綱見禮,李綱只是揮了揮手,秦嗣源結果那公文看了幾眼,臉色已經變了:“怎會如此……這公文已有多少人看過?”
 
  “怕是已經壓不住了,送信的騎士馬失前蹄負傷,這封八百里加急恐怕已經有許多人知道,這個時候,說不定已經有人帶著司天監曹令柔他們入宮……”如今的司天監主官曹令柔乃是吳敏的學生,不怎麼堅定的攘內派之一。
 
  “拿我衣帽。”秦嗣源朝著一旁屋簷下說了一句,隨後已經舉步出門,“我們快走。”
 
  立秋傍晚,蘇杭一帶地裂,房舍損毀無數,死傷一時難計,這文告是自蘇州那邊發來的,大運河恐怕都已受損,江南一帶,屬那邊最為富庶。馬車駛向皇宮的過程裡,秦嗣源想著這些,隨後又想到些什麼,喃喃道:“杭州、杭州……”
 
  文告上說的主要是蘇州,杭州必然受到了波及,但還不清楚狀況。李綱皺眉問道:“杭州如何?”
 
  秦嗣源嘆了口氣:“呵,只是記起了一位小友,他倒正好在那邊,若是……”他是想到了寧毅的那本賑災冊子,若是寧毅這時候能在江南負起總責,說不定能將事情影響減到最小。當然,腦子裡只是微微閃過這個念頭而已,寧毅無功名無背景,終究是不可能插手進去的。而且當初那冊子已經發下,蘇杭官員也並不都是無能草包,此時只能寄望他們了,而自己這邊,則必須抵住朝堂上的重重壓力。
 
  皇城在即,他將些許假設的念頭拋諸腦後,開始將腦力放在接下來將要面臨的一切實際問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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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3431323 發表於 2012-4-15 09:44 PM

第二二四章 火夜(四)

  雨在下。

  雲層帶著些許的青色,天象是只明了半邊,大雨將院子裡、廢墟邊、街巷間的黃泥捲成了一股股的濁流。沉浸在雨中的還是各種哐哐噹噹的清理聲,一名名披了蓑衣的工人推了小車、拖了木筐,仍在將一處處的廢墟請離開,將需要丟棄的土石運走,整個街道巷院間,都是這等景象。

  太平巷內原本屬於蘇家的院落裡此時已經搭起了許多棚子,在雨中,屋簷漏下的水滴結成了簾子,一道小小的身影戴著——或者應該說舉著斗笠跑過了一小段雨幕,到了無雨的檐下之後,小小的身影才抱著斗笠朝一個房間裡望去。這是個四五歲大的小女孩,頭上受了傷,纏著繃帶。

  地震後不過幾天的時間,哪裡的環境都不見得好,小女孩此時所看的房間裡各種物件堆積也有些凌亂,但從裡面的櫃子、大床、防水的狀況看來,已經算是相當不錯。她在門口怯生生地看了幾眼,裡面的男子便看見了她,朝她招了招手。

  “姑爺叔叔……”

  小女孩叫了一聲,進到房間裡,男子隨後替她檢查了一下頭上的繃帶,用手點一下:“還痛嗎?”

  “有點痛……”

  “那就在房間裡休息,不要亂跑了。”

  “房間裡誰都不在,好無聊,姑爺叔叔在做什麼,小柔幫你好不好?”

  “這個很危險,你還不能碰,頭上又有傷,給你顆糖吃,坐在旁邊看吧。”

  被稱為姑爺叔叔的男子自然便是寧毅,小姑娘是蘇家一名賬房的女兒,名叫陳寄柔。地震那天被東西砸到腦袋,出了血,但後來檢查一下傷勢卻不重,真是命大。此時才沒過兩三天,就已經到處活蹦亂跳了。

  雖然下雨,但由於棚屋搭得結實,裡面倒沒什麼漏水的地方,地面也是乾燥,幾個木筐、篩子就放在房間裡的地上,大大小小的,有些拿板凳架了起來。這些容器裡基本都是已經混合了的粉末,雨天,又是天氣潮濕的秋初,這些粉末算不得十分乾燥,寧毅取了一些在旁邊的地上擺成一條線。

  “當心躲遠一點哦。”

  他對小姑娘說完,拿起火摺子往上面一碰,“蓬”的一下,火焰轟的升起,隨後化為煙霧散開。小姑娘陡然一咻,身子在旁邊幾乎縮小一圈,但眼睛倒是眨了好幾下後瞪得大大的,想要將眼前的景象看清楚。

  從門外進來的蘇檀兒也嚇了一跳,此外還有嬋兒和娟兒跟著,嬋兒好奇地探腦袋,娟兒則在蘇檀兒身後調整著位置,似乎在努力讓自己變得圓潤起來,試圖跟自家姑爺、小姐擺成一條線,最終目的是不讓寧毅看見自己。

  “相公,這是……火藥?”

  蘇檀兒微微皺眉走過去,抱起小寄柔,看她頭上的繃帶,但目光仍舊停留在寧毅那邊。她與寧毅成親之時倒是事事都會過問瞭解的性子,那是責任感使然,這時候對於寧毅要做什麼事,有什麼出人意料的舉動卻都已經不多過問。便是寧毅將房子炸了燒了拆了,她只要看見是寧毅干的,也就不會生氣,恐怕還會跟自己夫君一塊研究怎麼拆得快。但這時自然還是有些好奇和猶豫的,畢竟火藥顯得危險。

  “嗯,趁著得空配了一些,這東西危險,待會收到後面去,讓人看著,千萬不能碰到火。”

  寧毅將火藥放進一個個的小木桶裡,拿東西錘緊。小嬋蹲在旁邊看,隨後過去幫忙:“是相公前幾天吩咐從錢家拖來的那一桶。”

  “加了些東西。”寧毅看著蘇檀兒,隨後笑笑,“倒是未雨綢繆,希望用不著,如果不是,這些其實也抵不了大用。”

  其後家裡幾個人將那些火藥小心地裝成一個一個的小桶,隨後叫了人來,搬去後頭可以儲存東西的稍偏一點的房間收好。寧毅披了一件蓑衣往外面去,蘇檀兒抱著小姑娘,嬋兒娟兒撐了傘也跟上,院門外的道路邊,身上濕了大半的杏兒正撐著傘在雨中指揮著家中眾人搬運廢墟裡的東西,要扔的或是要拿進去收起來的,就連耿護院等人也聽著她的指揮。看起來,倒像是一個與蘇檀兒有著類似領導者氣質的少女了。

  見到寧毅等人,她攏了攏濕髮,提著裙裾小跑過來。

  街道之上此時也有太平巷中其他幾家的人,推了車或提了框在雨中經過,見了寧毅,恭敬地叫他蘇家姑爺或者寧家姑爺,也有叫寧少爺寧老爺的,這稱呼挺亂,但也算是打過了招呼。

  一切的原因終究還是得歸結於地震那天晚上以及後來兩三天發生的事情。寧毅對於地震的救災,確切來說是沒有具體的實施經驗的,但是在後世,許多信息都是耳濡目染,對於許多基本的措施總是明白。他帶領著眾人弄清楚了自家的事情,隨後也去太平巷中別的人家幫了忙。

  初時自然也只是順手一幫而已,但是在這等緊急的情況下,許多事情自然無法藏著掖著。寧毅指揮著眾人挖掘、救人,當運籌指揮、掌控全局的能力一點點的展露出來,旁人便往往不由自主地聽從了他的安排,隨後整個場面運作起來,也是十分的流暢。到得救出不少人來,並且避免了幾次因為魯莽而產生的災禍之後,大家自然就記住了他。

  這不是什麼劍走偏鋒可以取巧的事情,也稱不得十分的驚人,一露出來就光芒萬丈,原本就是長久處於決策層所養成的氣質。若是到場的是一個宅男,便是給他領導者的位置,這人也難免心慌、沒有底氣,發佈一個命令也會讓人不由自主地不信任,覺得這人不靠譜。但寧毅即便隨口說一個“該這樣做”的命令,旁人也會不由自主地覺得“這人心裡有譜”,極少有人會在寧毅在緊急關頭表現出來的那種氣勢下產生質疑,於是也就令得整個場面井井有條起來。

  這終究是長期承擔責任的人自然而然就養成的一種自信,當他又真正掌握了一些基本要點,能令人遵守秩序之後,剩下來的事情,也就顯得簡簡單單了。

  隨後搬運東西、救人,呵斥著搬動廢墟的人不要造成二次垮塌,特別是在旁人的配合下,將廢墟下的屍體第一時間搬離太平巷進行焚燒的事也沒有遇上太大的阻撓。這在城市的其它地方,甚至都是由兵丁強制執行,幾乎爆發了大的衝突的。

  隨後這巷中的數家人多多少少都受到了寧毅、蘇檀兒這對夫妻的影響。老實說,寧毅入贅蘇家,原本是該稱呼蘇家姑爺的,但部分人知道他姓寧,便以寧姓作為稱呼,寧姑爺寧老爺寧少爺不一而足,蘇檀兒與三名丫鬟在那等情況下也出了大力,但她們是女子,並不熟悉的旁人自然不好冒昧開口說話。

  地震後的第一天寧毅就叫人從錢家拖來足夠的糧食儲存好,順便其實也拜託錢家那邊弄來兩桶火藥。今天是下雨的第三天,寧毅才得了空,將那一大通火藥做了進一步的處理。這時候軍中用的其實已經是黑火藥,但在性能上終究不算最好,有的地方配備火器守城,就是拿著火藥一桶一桶往下扔的。寧毅將那黑火藥的配料做出一定的改動,加加減減的,此時畢竟也沒有很精細的處理環境,但總能將性能增加一些,此後勉強可用。

  有煙火藥的性能再好,比之需要化學工序的無煙火藥畢竟是大大不足,寧毅熱衷火藥其實也是慣性思維使然,可以簡單的當地雷、炸彈之類事物用一用而已。其實這年月硫酸等物已經有了,他在江寧瞎搗鼓了一年多,如果是在那邊,要真弄點無煙火藥出現,或者是無煙火藥的雛形硝化纖維之類的都是可以,只是初期的無煙火藥的確太危險,因此一直擱置,他也不願意將這些工藝交給別人去做,否則康賢那邊大把人等著被炸死。而這時候在杭州,只是想應個急,便也做不到那麼多了。

  古代的經濟體系、社會體系畢竟很難給寧毅足夠的安全感,災禍一起首先屯糧便是為此,火藥也是為了以防萬一,並不是說真有什麼事情要發生。這幾天的時間以來,杭州府已經初步控制城內局勢,但各種不太平的事情還是在不斷發生著。

  因為變亂導致一部分江湖人士的鋌而走險,財物的爭奪,然後因屍體焚燒而引起的各種衝突。太平巷這邊的坊正在地震當中已經去世了,副坊正沒什麼主心骨,這幾天也找了寧毅,商量將太平巷這附近的圍牆修補起來,組織青壯巡邏的事情。

  城市之中,類似一條街的人打另一條街的人這類事情也發生了好幾起,通常是因為個人引起的小糾紛,或者是大家組織起來挖掘廢墟引起的摩擦,到後來便迅速擴大,也有些沒了家的乞丐、小偷,趁著夜色在廢墟中四處尋找錢物。

  下雨之前,給了大家一天時間的緩衝,但城中相當一部分人家裡的存糧、錢物還是不及搬出。類似錢家這樣的大戶倒是有足夠的人手,整個杭州的存糧總體上不會受到太大的損失,但由於小家小戶們的損失,這幾天城內的糧價還是飆升——縱然有災情,在初步控制之後終究還是有人趁機開店,趁機提高價格以牟取暴利。

  大雨之中看過了自家的情況,不一會兒副坊正過來了,拉著寧毅要去看望巷內一些去世者的家人,寧毅便也隨著過去了。巷尾一家姓唐的富商老母被垮塌的房子壓死了,兒子卻是後來被寧毅救出,這時候簡單地弄了個靈堂,披麻戴孝,一邊哭卻也一邊拉著寧毅表示感謝。那副坊正大概想要推舉他來主事,隨後提到與官府的各種聯繫,不免談起他的入贅身份,他敷衍幾句,心漸生厭,推了事情回去,被派出去打聽城內事情的車伕東柱也已經回來了,正將蓑衣脫下來,隨後開始報告所見所聞。

  “不知道怎麼的,雨雖然下得大,但城外來的流民好像越來越多了。倒了的城牆已經在修了,武德營的軍爺們封了城,若不是姑爺給的帖子,我恐怕進都進不來了呢。那些流民進不來,在外面鬧事,衙門的人雖然也在放糧賑災,但成裡的人都吃不飽,城外的流民也差不多……”

  讓東柱出去,主要還是觀察一下城外的情況。蘇檀兒聽了,嘆一口氣。

  “西邊本來就在打仗,流民都往這邊跑,這一下地震,十里八鄉受災的可就全過來了。”

  寧毅想了想,笑道:“以前咱們在江寧,有點小災小禍的,附近的人也是往城裡聚過來,是吧?”

  他這話有些像是確定,也有幾分像是試探,畢竟他並不清楚往日的情況具體是一副什麼樣子。蘇檀兒看他一眼,想了想之後方才點頭:“是啊,其實城裡總比鄉下有富餘,又有官府管著,為了餓死的人少些,總是要放糧的……相公在想什麼?”

  “稻子快熟了啊,頂多一月半月的,這一季的稻子就要割了。地震這些事,說起來大,但除去倒了房子一次就被壓死的人,剩下的,總能找些餘糧挨過這段時間,怎麼一下子來這麼多……”

  “相公覺得有問題?”

  那邊杏兒也瞪圓了眼睛:“方、方臘?姑爺的意思是……”

  寧毅笑著搖了搖頭:“不是,應該是我想多了。西邊過來的流民本來就多,我們來這邊不過兩個月,也不知道以前的流民到底會有多少,沒有參照就說多也是不怎麼負責任的,我現在這樣想,反倒可能是因為我們不是本地人,所以怎麼想都覺得敏感而已。杭州府這邊不缺厲害的人,對這些事情,應該會有考慮和預防。不過……可惜河道塌了,要不然我倒寧願弄艘船,幾天之後就回了江寧,反正一開始也準備了要走。現在如果要走陸路,流民四散的時候就沒什麼必要了。對了,城裡有什麼事情嗎?”

  東柱想了想:“哦,錢家、穆家還有其它的好幾家今天上午開始賣糧了,價錢也是以前的三倍,不過比起別人來可便宜多了呢。另外,雨下了幾天了,成裡挖來挖去要說把屍體燒掉的事情也沒有前幾天那麼急,今天上午城北那邊有些人跟拖屍體的軍爺打起來了,打得真厲害,聽說當場被殺了一個,現在他們鬧上府衙了……”

  寧毅皺起眉頭,大地主會開始平糧價,這個是可以預想到的,雖然大部分人將商人或是地主看的十惡不赦,但這樣混亂的杭州城卻也根本不符合他們的利益。最好的手法自然是在整個復甦的過程中再進行新一輪的兼併和侵吞,不過,屍體的事情倒是……

  “下這麼大的雨,晚點埋掉,應該也是關係不大了。”蘇檀兒想著倒也笑了笑,她雖然也知道焚燒屍體的必要,但作為這個時代的人,對於人死之後直接燒掉總有一定的排斥性,相對來說,這場大雨倒是給了眾人一個緩衝的機會。不過,看見寧毅在皺眉,她低聲問道:“相公?”

  寧毅笑笑,沒有說話。

  這天晚上,大雨似乎有減弱的趨勢,夫妻倆站在棚屋的窗口邊往外看,房間裡點起燈燭,房間簡陋,但對於蘇檀兒來說,委實是溫馨的光亮,屋外偶爾有人走過,或是傳來瑣瑣碎碎的對話聲。她也累了一天,洗過澡後穿上單衣,握著寧毅的手:“相公在想什麼?”

  “明天如果雨停了,我想去城門看看外面到底是個什麼樣子,東柱說人多,我終究不知道人到底有多少。”

  蘇檀兒將下巴擱在他的肩上:“我們一起去……相公還是覺得這裡危險嗎?”

  “談不上的。”寧毅攬著她的肩膀,“我會覺得,如果我是方臘,會趁機打杭州的主意。但武德營的實力、部署、杭州府對這邊的掌控,乃至方臘那邊的局面,我一點都不清楚,要說這個一點根據都沒有。理智上來說,農民軍的統率、速度、戰鬥力肯定都很成問題,杭州府這邊不是沒有人才,陸推之那些人也不是草包,他們以前就能擋住方臘,現在肯定也會提高警惕,所以從這上面來說,我更傾向於杭州不會出事,純粹是去看看而已……退一步說,如果方臘真準備拿這裡,反應應該也不會這麼快才對……”

  蘇檀兒點了點頭,她這時心情有些慵懶,在寧毅身邊不想多想事情,隨後聽得寧毅說道:“倒是屍體,很成問題。”

  “怎麼了?”

  “如果我是陸推之,今天會抓人開刀,直接拉出去殺一批。對外公佈,這一批人與方臘勾結,蓄意留下屍體,挑動矛盾,密謀在亂時奪城。這件事情公佈之後,城內大家對於屍體的處理就不會再有任何異議,以後少了很多麻煩……”

  “但城裡會亂的……”

  “亂不了,沒人相信方臘會不打杭州的主意,藉著這次殺人的威勢,名正言順地加強杭州內外的管制,做戰備處理。一來在這種亂局下可以把城內的局面更快控制住,二來防範於未然,杜絶真正出動亂的可能。在這種局面下,高度集權,雷厲風行才是上策……”

  他隨後又笑起來:“當然,真要這樣做,知府那邊遇上的麻煩也多,官場勾心鬥角,這種極端收束權力的辦法肯定會遇上很大的阻力……我也是隨便想一想罷了。”

  妻子那邊“嗯”了一聲,隨後輕聲道:“倒是小嬋的事情,又推遲了,還有詩會上的事,相公明明做了一首那麼好的詞,轉眼間地震了……”

  對於這個,這位熱愛夫君才子名聲的妻子一直有些耿耿於懷。

  ************

  同樣是夜裡,城市另一端,也有人在黑暗中望著這片雨幕,雨幕那邊有光芒,廢墟之中,是草草紮起的靈堂草棚,靈堂卻已塌了半邊。

  說話的有兩個人。

  “大雨看起來是要停了,明日雨一停,杭州府必然不能再忽視那些還未挖出來的屍體……哈哈,到時候恐怕臭味都要出來……”

  “若一直天熱,這時候屍體大概已經被挖得七七八八,眼下這大雨倒是助了我等一臂之力。這一急一緩,他們便心存僥倖了……不過明天倒是不會停,應該還會下一天。”

  “那正好,咱們準備更足。再緩一天,佛帥,辛興宗,劉大彪那些人也該來了。鑿石頭的,你以前好像說過什麼,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嗎,是不是就是說的這個?哈哈,照我看,這杭州就該是老天給我們的……可惜啊,被震成這樣了……”

  “天與不取,反受其咎;時至不行,反受其殃……我們正準備往這邊,它就發了地震,大概真是天意……一旦拿下這裡,師囊兄、道安兄他們在各處響應,東南之事,也就該定下了。”

  “哈哈,你總是文縐縐的。我說鑿石頭的,你這麼好學問,以前幹嘛老在山裡鑿石頭啊,你出來當個教書匠也好啊。”

  “道不行,乘桴浮於海,我寧願躲在山裡鑿我的石頭,也不想出來教一幫小子讀他們的書……”

  “有學問,不懂。不過沒關係,我石寶是個粗人,你說幹嘛我就幹嘛,你說殺誰我就殺誰。哈哈,到時候……像你說的,東南定下了,聖公當皇帝,讓他給你個丞相當,我就當個大將軍。到時候到妓院裡,還不是想嫖哪個就嫖哪個……嘖,聽說杭州這邊漂亮姑娘多,希望都會活下來,我可不欺負他們,我給錢,哈哈哈哈……”

  笑聲有些狂妄地遠去了,站在這邊窗前的黑影看著雨幕安靜了一會兒,笑起來:“呵,要不是鑿石頭比教書賺錢,誰他媽鑿石頭啊。問得好問題……”他嘆了口氣,將目光投得更遠一些,震動在雨幕間的猶如囈語。

  “我就等著這一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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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雨仍在下,只是稍微小了一些。吃過早飯,寧毅與蘇檀兒、嬋兒還是駕了馬車,離開太平巷,朝著城門那邊過去,準備親眼看看此時城外的狀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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