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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萌吧啦 -【重生過繼千金】《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9-3 05:12 PM     標題: 萌吧啦 -【重生過繼千金】《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2-21 10:56 AM 編輯

【書名】:重生過繼千金

【作者】:萌吧啦

【內容簡介】:

  蘇綺羅的一生,有兩個標籤:蘇家千金,楊家媳婦

  作為蘇家嫡子千金,她不過是過繼的。親娘養母不對付,她兩頭受氣,處處不討好。最後被生母養母雙雙拋棄。

  作為楊家媳婦,獨守空閨,不得婆母喜歡,獨生的兒子也被婆婆抱走不得相見。眼看著夫君步步高升,才名傳天下,她卻被逼下堂,為雙生的妹妹讓出正妻之位。

  重來一生,蘇綺羅立誓:吃了她的給她吐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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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9-3 05:13 PM

第一章 失敗一生

  高門大院內,花園中的牡丹花一叢叢開著,每一朵花掉一枚花瓣都讓看管的婆子丫頭心疼不已。

  宅院後面,又有一道已經剝了漆的門緊緊的閉著。

  門內,楊家少夫人蘇綺羅跪坐在佛像前,一下下機械的敲著木魚。

  不過二十七八,兩鬢已是斑白,如玉的臉上,眼角,嘴邊也顯出細細的紋路。

  聽著木魚的聲音,蘇綺羅死灰般的面孔下,一顆心恨不得跳出來,把蘇家與楊家的人通通吃盡肚子,讓他們永世不得超生。

  嘴中念著最惡毒的詛咒,蘇綺羅再次回憶起自己的一生。

  她是蘇家老二的女兒,卻被過繼到蘇家老大房中。

  她自小便被養母管教著,出嫁前連蘇家大門都沒有出過。

  嫁到楊家後,又被婆婆管教著,謹遵三從四德,嫁妝交給婆婆,房中的事務也由婆婆管著。

  她自問與世無爭,為什麼會落到這個下場?

  蘇綺羅的手頓了一下,外邊廊下的婆子向內看了一眼。

  蘇綺羅又立刻敲了起來。

  她現在與死人又有什麼區別,隱隱約約的仿佛可以聽到外邊傳來的琴簫合奏聲。

  蘇綺羅咬起牙關,控制著手下的節奏,想到那天好不容易出了院子,見到自己的兒子,兒子卻避著她,歡歡喜喜的叫綾羅娘。

  蘇綺羅對綾羅又恨了起來。

  她與綾羅一母所生,憑什麼綾羅的命要比她好這麼多?

  她過繼到老大家,日日被養母念叨著不要忘恩負義;又被親娘逼著說什麼血濃於水;她們都得逞了,讓她兩個娘都不敢忘,左右為難,搖擺不定。

  蘇綺羅的手上的青筋暴起,老大家的偏疼自己的親女,老二家的更愛養在身邊的,最後只有她成了孤女,出了什麼事都沒有人可以訴苦、依靠。

  眼看著綾羅被老二家的捧在手心裡,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成了襄城的才女;她卻被老大家的教著無才便是德,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唯一拿得出手的女紅,還是比不得綾羅的手藝精細。

  在蘇家,她受盡了眾人的冷眼,不是說她白眼狼,就是說她沒良心,兩個娘,她哪一個都不能選,又都得選。她以為出嫁了,出了蘇家她就自由了,沒想到這又是一個開始。

  楊致之喜歡蘇綾羅,喜歡到可以為她生,為她死,卻獨獨不敢為她違抗自己的母親。

  綺羅想,若是當時楊致之為了綾羅以死抗婚,那她現在處境會不會好一點?

  就算是丟了臉,就算是難嫁好人,但只要嫁給別人,日子總會有一個慢慢好起來的機會。

  楊致之的臉浮現在綺羅面前,她從未想過有一天她會嫁給他,她也知自己配不上他,但是,天上偏偏掉下這麼塊餡餅,當她得知她就要成為楊致之的娘子時,不敢置信又欣喜若狂。

  她期待了兩個月就在鼓樂聲中上了花轎,在楊致之掀開她蓋頭的那一刻,她羞紅了臉,面上滾燙 ,眼睛只是匆匆掃了他一眼,就忙移開。

  「表哥。」她輕聲叫道。

  楊致之身上的酒氣傳來,他抬起她的下巴,深情的看著她的臉,「表妹。」

  那聲表妹又讓蘇綺羅羞澀不已,將臉扭向一邊。

  一夜春宵後,楊致之卻不見了。

  那一夜仿佛就像是一個夢,夢醒了,就只剩下自己。

  她獨自拜見公婆,獨自三朝回門。

  她聽說楊致之要去進京趕考,當她知道時,楊致之已經離開了。

  在養母的教育下,她乖順的等他回來,一等就是幾年。

  幾年間,她生下了他的孩子。

  她還沒有來得及在孩子臉上尋找楊致之的影子,孩子便被婆婆抱走。

  她苦苦哀求著,不顧身體的虛弱跪在院子中一聲聲的叫著婆婆。

  可是她還是沒有要回來自己的孩子,就連見也難得見一面。

  她回娘家求救,卻誰也沒有理她。

  此時,她才知道養母與她婆婆的串通,他們串通好了搶了她的嫁妝、孩子;她更知道了親娘對她的怨恨,楊致之是親娘留給綾羅的佳婿,親娘一直暗允他們的來往,只是這佳婿,成了綺羅的。

  綺羅暗想,那時真傻,新婚之夜的一聲深情表妹,只怕也叫的不是自己吧?

  在她不知道的時候,親娘養母進行了一場轟轟烈烈的佳婿爭奪戰,她是最後的得益者,理應受到戰敗者的冷眼相待。

  她回到楊家,又開始侍奉婆婆,她想著人心都是肉長的,總有一天婆婆會感受到她的真心;她撿起楊致之的字紙,一筆一劃的用毛筆沾著水學他的字,只要她可以像綾羅一樣出口成章,是不是,他也會喜歡她?

  忘掉他的不辭而別,忘掉他出走的那天是綾羅大婚。

  在夜晚冷冷的床榻上,獨自流著眼淚,想像著只要楊致之回來,她就會見到自己的兒子,就會得到婆婆歡心,就能過上安樂日子。

  她等來了楊致之高中的消息,等來了楊致之詩聖的稱號,也等來了楊致之與蘇綾羅的愛情傳奇。

  在他們的愛情中,一個叫做蘇綺羅的目不識丁粗俗女子,成了他們無法跨越的天河。

  綺羅在丫鬟婆子的竊竊私語中,得知楊致之所有詩都只為蘇綾羅而寫,得知她惡婦的罵名已經傳遍天下。

  看著鏡子中與綾羅一樣的臉,她在恍然之後,才悟到,新婚那一夜,楊致之看的其實是綾羅,對他而言,她是從來都不曾存在的。

  綺羅的心涼了,但楊致之是她男人,她還是盼著他回來的。

  終於,楊致之衣錦還鄉,不過卻也是為了綾羅。

  才女綾羅守寡,詩聖楊致之跪在她夫家門前求娶,終於打動了所有人,抱得美人歸。

  只是,就算是再嫁,一身傲骨的蘇綾羅也是不甘做妾的。

  楊致之為了紅顏一笑,為了不玷污自己的愛情,他又回到綺羅身邊。

  她驚喜的看向他,想要向他展示自己的字,想要告訴他她也會作詩,但他卻先開了口。

  看著遞過來的休書,她癱倒在地上,接著又是哭天搶地。

  她以為婆婆會堅持不許綾羅進門,以為婆婆會看在多年的情分上偏向她。

  她猜錯了,對婆婆而言,只有兒子才是最重要的。

  綾羅的爹步步高升,他正是楊致之仕途亨通的好助力。

  在婆婆的笑容滿面中,在她兒子的歡天喜地中,蘇綾羅進了門,成了平妻。

  只是她這個元配,卻再也見不到其他人,只能被關在這個小院,被一個衰老的婆子看管著。

  儘管,綾羅的爹也是她的親爹,只是終究是不一樣的。

  蘇綺羅聽到廊下婆子的鼾聲,放下手中的木魚。

  慢慢站起來,拿起佛像前的燭臺,拔下蠟燭,將尖尖的刺對準自己的胸口,楊致之和綾羅的琴簫合奏傳來,才子佳人歷盡艱險最後百年好合,真是感人至深吶!

  蘇綺羅諷刺的勾起嘴角,將燭臺用力的刺進自己的胸口。

  佛的眼睛依舊是那麼慈祥。



第二章 重來一生

  經歷了長達十幾年的亂戰,九州大陸終於贏來了盛世太平。

  那一段段淒美旖旎、盪氣迴腸的愛情故事也隨著硝煙散盡成了一個個傳奇故事,帶著如今的晚輩無法想像的瑰麗色彩。

  普羅大眾以頑強的精神,在戰後不過三十年就將破敗山河變成了秀麗江山。

  襄城是甯國南部的一個大城,本就在戰火中損傷不多的襄城,在戰後迅速恢復了繁榮,城中酒肆商家林立,琵琶箏鼓之聲日夜不斷,行人摩肩接踵,更有沉香、象牙等從各地彙聚而來。

  城中有四家最為顯赫,分別是樓家,何家,楊家和蘇家。

  安南侯樓家,定國將軍何家,樓侯爺和何將軍祖籍在襄城,戰亂之時隨此時的皇上四處征戰,也曾定居過京城。天下安定之後,樓侯爺便偕同何將軍一起功成身退,重又帶著家眷回到襄城居住。

  皇上感念他們的功勞,特賜了兩塊牌匾,各自掛在何府和樓府門外。

  相比樓家和何家這種新興又強勢的家族,剩下的兩家歷史便有些久遠。

  歷經戰火,楊家和蘇家依舊是襄城最顯赫的百年史家,他們在襄城輝煌了數百年,時至今日,雖看著落敗了些,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襄城的人還是像祖輩人一樣對兩家心存忌憚。

  楊家書香門第,歷朝歷代都出了許多的狀元進士,只本朝重開科舉以來,便有楊家長子楊曄取得探花之位,寧皇對他也是多有讚譽,後楊母不幸早逝,未及授官,楊曄便回家為母丁憂守孝。

  蘇家比起楊家來,只是差了那麼一點詩書氣,近年來,蘇家大老爺醉心經商,只有蘇家二老爺致力於科考,雖屢戰屢敗,但仍不肯放棄。

  蘇家與楊家相交百年,兩家同氣連枝,歷代嫁娶不斷。今日,蘇家的老夫人便是楊家嫁過來的。

  蘇楊氏在蘇家做了十幾年媳婦,上面的公婆便相繼過逝。因不捨放在外地的產業,蘇家老太爺帶著家丁前去看管,結果遇上了山賊,再也沒能回來。

  蘇楊氏自小被抱到祖母面前教養,被調教的極端老成持重,足智多謀。借著楊家的勢,蘇楊氏守住了蘇老太爺本家的祖產,幾十年過去了,家業雖敗了點,但她一個寡婦能做到這個地步已經讓人很佩服了。

  蘇家二子長大後,蘇楊氏做主將娘家哥哥的嫡女嫁給自己的嫡長子蘇清遠,又將哥哥的庶女嫁給庶子蘇清和。

  蘇楊氏的親女蘇清詞也嫁給了哥哥的長子,也就是楊曄。至此,楊家牢牢掌握了蘇家本家的產業,蘇家其他人等雖有微詞,但奈何楊家人多勢重,蘇楊氏又積威甚深。

  楊家與蘇家關係日益密切,在襄城人眼中幾乎算是一家。

  卻說,蘇楊氏蘇老夫人除卻丈夫早死之外,這輩子也並未遇到什麼太讓她糟心的事,偏偏人到中年,事情卻屢屢不順她的意。

  親子蘇清遠已與大楊氏成親十餘年,即將而立卻偏偏膝下仍無一男半女。

  次子蘇清和,雖只小蘇清遠幾歲,但奈何蘇老夫人有心讓他娶自己的庶出外甥女,便拖到二十幾歲方才成親。

  成親兩月後,其妻小楊氏便有了孕相。

  蘇老夫人暗恨,但想到人至中年,尚未見到第三代,且一遊僧聲稱小楊氏身懷雙女,長女旺家旺丁,過繼到蘇大老爺房裡必會讓蘇清遠早生貴子。

  蘇老夫人冷眼看著小楊氏的肚子一天天大起來。十月之後,小楊氏果然生下一對雙生千金。

  看著一對粉嫩的孫女,蘇老夫人又讓高人算了長女的生辰八字,方才做主將長女過繼給親子。

  蘇清和從小在蘇老太太威嚴下長大,為人謙和懦弱,哪敢不從,尚未滿月便將長女送至大房。

  小楊氏咬牙看著親女被抱走,心中紮著小人,對著剩下來的幼女更加的疼愛。

  卻說,那命名為蘇綺羅的長女在大楊氏懷中睜開眼,一雙眼睛不住的轉著,沒有一般初生嬰兒的昏昏欲睡。

  蘇老夫人坐在大楊氏房裡,看著大楊氏懷中的嬰兒念念有詞。

  抱著樣樣不如自己的庶出妹妹生的女兒,大楊氏的臉上隱隱閃著不願。

  蘇老夫人掰了一下大楊氏僵硬的手臂,「手放低一點,這樣孩子不舒服。」

  「奶娘——」大楊氏叫了一聲,欲將孩子遞給奶娘。

  蘇老夫人瞪了眼湊上來的奶娘,「都下去吧。」

  奶娘連同大楊氏房中的丫頭都退了下去。

  接過大楊氏懷中的孩子,蘇老夫人摸摸孩子頭上毛絨絨的頭髮,「忘了我怎麼交代你的?」

  「娘親,這孩子怎麼能成我們房裡的長女?還是嫡女?她也配!」大楊氏仗著蘇老夫人的疼愛,嬌嗔的叫道。

  「口沒遮攔的,不過是個女孩,有什麼要緊的。」蘇老夫人低頭看向嬰兒粉嫩的臉,臉上最初皺皺的皮已經展開,晶瑩的肌膚上還有許多有沒有褪去的絨毛,「十幾年了,你怎麼就沒個動靜。」

  蘇老夫人略有不滿的瞥了眼大楊氏,大楊氏一僵,心想蘇老夫人給蘇清遠納了兩房妾室,不是一樣一個也沒有動靜。不甘心就這樣養著庶妹的女兒,大楊氏用下巴點向蘇綺羅,「養著她真的有用?」

  「那當然,多抱抱孩子才能早早的自己生出來,」蘇老夫人將手中的蘇綺羅遞給大楊氏,「不獨大師這麼說,就連鄉下人也知道這個道理。」

  大楊氏還是有些不甘不願,怎麼瞅著手中的嬰兒都不順眼。

  蘇老夫人又反覆交代了大楊氏一定要親自教養之後便回了自己的院子。

  大楊氏在蘇老夫人走後立刻叫奶娘將蘇綺羅抱了出去,聞了聞身上站著的奶味,又叫丫頭伺候她重新換了衣服,熏了屋子。

  蘇綺羅感覺身上一冷,隨後感覺身上又壓上了一層棉被。

  看不到,聽不清,只是睜著一雙眼睛不住的轉著。

  她以為進了地府,魂魄被關在黑屋裡。

  回憶著以前的事打發著時間,往事清晰的出現在她腦海中,那些昔日眾人的好,揭開了畫皮,都是虛情假意。

  索性當初被關在院子裡,也是見不到人,說不了話的,如今也並未感到十分難受。

  不知過了多久,她的耳朵才能聽清身邊人的對話,眼睛才慢慢的感覺到光線。

  看著眼前的屋頂,蘇綺羅先是一愣,脖子實在太軟沒有力氣去看其他的地方。

  「啊啊」張嘴想要叫人卻只聽到嘴巴裡傳出這樣的聲音,蘇綺羅懵了。

  這個,似乎是嬰兒的聲音吧?聯想到一直以來本能的吸吮動作,蘇綺羅終於確定自己成了嬰兒。

  這是轉世投胎嗎?投生在誰家?

  震驚之中,蘇綺羅見兩隻手伸過來抱起了她,立起身子,她才看到抱著她的人一身僕婦裝扮,三十歲出頭,相貌只是中上,臉上神態十分溫和。

  看著面前貼過來的胸膛,蘇綺羅迷迷糊糊的含住,聽著輕聲的哼唱慢慢的閉上了眼。

  過了兩日,蘇綺羅震驚的看著前來看她的大楊氏,她的養母。

  不再是她記憶中的中年女子,此時的大楊氏看起來不過三十,一身華美穿著,頭上珠翠閃著螢光,只是仍舊從襦裙到披帛全是大紅色,與綺羅記憶中的衣著一樣,盛氣淩人。

  蘇綺羅眼帶恨意的看向她,就是她口中說著女子無才便是德,將她教養的身無所長,卻又為自己的親女延請先生無數。

  大楊氏用帕子遮著鼻子,只是遠遠的問了奶娘蘇綺羅最近的狀況便離開了。

  蘇綺羅看向又輕拍著她的奶娘,心中十分困惑,這個奶娘,不是她記得的那一個,那她究竟還是不是那個叫做綺羅的過繼女?

  回憶剛才大楊氏的身段,那根本不是生過孩子的樣,蘇綺羅心中一涼,果然她又回去 。

  這樣也好,她不會讓那些拋棄她的人好過的,她不會再受到他們的愚弄,明明兩頭受氣,還傻傻的以為是自己對不住親娘和養母。

  大楊氏每天一半的時間都花在蘇老夫人那裡,小楊氏明著不屑,背地裡卻是十分羨慕。

  又一日,天氣甚好,陽光明媚。

  蘇老夫人讓大楊氏、小楊氏各自抱了孩子到她的院子裡。

  兩人來後,對比這二人抱孩子的動作,蘇老夫人立刻看出大楊氏的生疏,心中雖有不喜,但也不想在小楊氏面前落她的面子。

  蘇綺羅打量著蘇老夫人。

  雖叫著老夫人,但她一點都不嫌老。看起來不過四十,濃眉大眼,五官深刻,十分大氣。一頭烏髮盤起,看起來極有韻味,只是那韻味因為常年守寡有些生冷。

  一身暗色襦群褙子,頭上也只有銀釵。

  大楊氏的臉盤身段和蘇老夫人極為相像,只是身上少了那種氣勢,就好比蘇老夫人身上的驕傲到了她身上便成了驕橫。

  看起來三十的大楊氏站在蘇老夫人身邊,就像是蘇老夫人的妹妹一樣。

  人常說無情無心的人,無所牽掛,面容也不會顯老。

  蘇綺羅複雜的看向蘇老夫人,雖然有大楊氏小楊氏的爭鬥,但她過繼、嫁人的命運都是由這個老夫人決定的。

  小楊氏看起來剛過二八年華,身上還帶著產後的豐腴。那張臉卻有些偏柔弱,五官皆是細細長長,眼中常帶淚光,一點也看不出是蘇老夫人的外甥女,身上沒有半點氣勢。

  一雙眼睛柔柔的不時瞟向蘇綺羅,蘇綺羅見她臉上的表情,忍不住一顫。

  小楊氏此刻的溫情,與她逼著蘇綺羅下堂時的表情全然不同,或許,現在的她是真的十分想念綺羅吧。

  這樣的溫情,讓綺羅的心更加的憤怒,假的,都是假的,小楊氏就是用這樣一張臉,騙的綺羅的心軟,一次次的幫她避過大楊氏的算計,又利用她算計大楊氏。

  蘇綺羅還在想著,注意到蘇綺羅如點墨的眸子看向小楊氏,大楊氏不動生色的略側了下身子。

  見不到小楊氏,蘇綺羅的心也平靜下來。

  「來,都抱過來我看看。」蘇老夫人叫著,一對嬰兒抱到她面前。

  蘇老夫人看向蘇綺羅,蘇綺羅也看向她。

  一老一小眼神對視著,蘇老夫人心中一震,蘇綺羅眼中的光芒太過詭異,後又見她的臉色不是很好,暗想是大楊氏抱得不舒服,便接過綺羅,又看向小楊氏手中的孩子,那個叫做蘇綾羅的女嬰眼睛依舊是半瞇著,看著便沒有綺羅精神。

  蘇老夫人暗自撇了下嘴,果然是什麼樣的娘養出什麼樣的女兒。

  蘇老夫人懷中的綺羅,也在打量著綾羅,蘇綾羅以後會有一個轟動襄城的名字,蘇綰,這個名字會和詩聖楊致之連在一起。此時也只是嬰兒的綾羅,還沒有一代才女的風範,瞇著眼,打著哈欠。

  綾羅伸手夠了一下,大楊氏眼神一暗,小楊氏則是一喜。

  蘇老夫人一低頭,見蘇綺羅也在打量蘇綾羅,便笑了起來,伸手將綺羅送到綾羅面前。

  伸著小手,綺羅在綾羅的面上掐了一把。

  昏昏欲睡的綾羅一驚,哇哇的哭叫起來。

  小楊氏忙抱著綾羅在一邊哄著,大楊氏頗有些幸災樂禍。

  蘇老夫人滑膩的手摸過蘇綺羅的臉,已經褪去了絨毛的小臉,開始能夠看出小楊氏的精緻。

  老夫人又抱了一會,便叫奶娘們送著兩個孩子回去,留下大楊氏、小楊氏說話。

  在奶娘懷中,蘇綺羅聽著綾羅遠去的哭聲,百種滋味湧上心頭。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9-3 05:13 PM

第三章 蘇家女人

  後院永遠是不屬於男人的,即便後院中的女人都頂著男人給的名分。

  蘇綺羅一直沒有見到她的養父,蘇家大老爺蘇清遠。

  伸手夠著奶娘用銅錢和紅線做的吊墜,蘇綺羅又對比起這個奶娘和自己記憶中的那個。

  這個奶娘總是帶著笑,和和氣氣,雖說性子太過和軟了點,但綺羅卻十分喜歡她,奶娘喜歡做小東西逗她玩,喜歡抱著她講各種奇聞異事。

  記憶中的那個奶娘,卻沉悶了許多,她總是告訴綺羅不能這個,不能那個。除此之外,那個奶娘基本沒有與她說過其他的話。

  蘇綺羅十個月了,已經可以被扶著慢慢走路了。

  「聽說趙姨娘有了身子,最近都在屋子裡躺著吶。」

  蘇綺羅支起耳朵去聽,趙姨娘是個那個濃妝豔抹,看起來庸俗不堪的女人,在花枝招展下卻有一顆淳樸的心。

  在綺羅回娘家求救,跪求大楊氏給她做主的時候,趙姨娘是唯一一個偷偷過來安慰她的人。

  趙姨娘是蘇老夫人身邊一個媽媽的女兒,也算是蘇老夫人看著長大的。

  閨名趙豔華,像所有到了哺乳期卻沒有生過孩子的女人一樣(大楊氏除外),她很喜歡拿著各種各樣的小玩意過來逗蘇綺羅玩,有時也會幫著奶娘抱一抱。

  雖說有著成人的思維,但綺羅也樂得扮作一個嬰兒與她同樂,就當是報答趙姨娘當初的安慰之情。

  當然,趙姨娘的一切行動都是偷偷進行的,畢竟蘇綺羅是養在大楊氏名下的。

  大楊氏從不在意蘇綺羅屋裡的事,這更方便趙姨娘的行動。

  「聽說小姐旺丁,果然趙姨娘抱了兩次便有了,大夫人還是……」

  屋子裡的奶娘聽到了,低聲呵斥:「沒事做了嗎?怎麼就會傳這些是非?」

  丫頭們忙散開了。

  蘇綺羅打了個哈欠,奶娘忙又哄著她睡覺。

  下午,大楊氏便陰沉著臉進來了,看著昏昏欲睡的蘇綺羅,開口道,「小姐睡了多久?」

  蘇綺羅聽到大楊氏的聲音,睡意全沒了,只是依舊閉著眼睛。

  「有大半個時辰了。」奶娘拿不准大楊氏打什麼注意,小心的應道。

  大楊氏轉過身子,斜著眼看向奶娘,「聽說趙姨娘常來?」

  奶娘一顫,忙連口否認:「沒有的事,夫人,我都看著吶。」

  大楊氏眼中利芒一閃,「還要我找人來和你對峙不成?來人,送奶娘出府。」

  「夫人,夫人,小的真的不知……」奶娘忙跪了下來,頭不停的叩在地上。

  「吃裡爬外的東西,也不想想你拿的是誰的銀子!」大楊氏瞪著眼看向她,一手打掉桌子上的小碗。

  蘇綺羅聽到大楊氏氣勢洶洶的話語,只有兩顆的門牙磕在一起,暗想這就是為什麼她不記得這個奶娘的原因吧,不想再見到記憶中的奶娘,蘇綺羅扯著嗓子嚎叫起來。

  哭聲聒噪的大楊氏頭疼,「還不快哄好。」

  「是。」奶娘心驚膽戰的抱著蘇綺羅搖著晃著。

  蘇綺羅嚎了幾聲,發覺這樣哭嚎太費力了,況且哭累了一睡,奶娘還是會被趕走,便用力的翻了下白眼。

  「夫人,夫人——」見蘇綺羅翻白眼,奶娘疊聲去叫大楊氏。

  「又怎麼了?」大楊氏靠過來,見到蘇綺羅的白眼也唬了一跳,「你叫我有什麼用,你是奶娘,你看看是出什麼問題了?」

  奶娘看向地上摔碎的碗,碗中剛做好的糊糊黏在地上。

  大楊氏一僵,想到是自己砸的碗,忙呼道,「金枝,叫大夫。」

  「是。」守在一邊的大丫頭金枝忙走出院子。

  奶娘反覆的拍著她的後背,蘇綺羅閉上眼睛,再睜開的時候還是翻著白眼。

  鬧鬧騰騰的,大夫請來,早有人去告知蘇老夫人。

  目前只有兩個孫女的蘇老夫人帶著一群人浩浩蕩蕩的趕過來。

  地上的碎碗早被收拾走了,大夫來了也只說是唬住了,緩過勁來就好。

  見蘇綺羅被折騰的病懨懨,蘇老夫人看了眼大楊氏便知道是怎麼回事了,只是讓奶娘專心照顧蘇綺羅便帶著大楊氏離開。

  蘇綺羅聽到蘇老夫人的話放下心來,大楊氏除非是傻了才會違抗蘇老夫人的話。

  大楊氏一進蘇老夫人屋裡就開始抱屈,「娘親,這事真不怨我。都是那奶娘她……」

  「她怎麼樣?她讓趙姨娘去抱綺羅了?」蘇老夫人冷眼看向她,轉身進了在側屋供起的小佛堂。

  佛香前的香爐裡,剛才為了趙姨娘有孕而點燃的香還在嫋嫋的冒著煙。

  蘇老夫人在佛前雙手合十,又默念了一會:菩薩保佑。

  大楊氏嫉恨的看向那柱香,也雙手合十許了一個願。

  蘇老夫人睜開眼睛,「你的心思我都明白,只是你這樣又有什麼用?綺羅養在你名下,反倒讓一個姨娘見天抱著哄著,你這當娘的,是把自己的臉往別人腳下扔。」

  「我……娘親,你也知道我院子裡人多事雜,實在走不開,哪有時間天天帶著孩子?」大楊氏暗自撇了一下嘴角,還在為蘇老夫人留下綺羅,落了她的面子而生氣。

  「一個小小的院子就能讓你忙的暈頭轉向,以後你如何能管得了整個蘇家?」蘇老夫人歎口氣,本以為這個外甥女像自己一樣精明強幹,以後也能幫扶著兒子一把,沒想到卻是個不頂用的。

  「娘親——」大楊氏又委屈的叫了一下,雖是委屈,但在她驕橫的神態下,反而讓人覺得是在無理取鬧。

  「老二家的聽說昨天又吐了。」蘇老夫人轉著手中的佛珠說道。

  「娘親的意思是她又有了?」大楊氏的眉眼豎了起來,眼中嫉妒的火花迸了出來。

  蘇老夫人低著頭不去看她,「你自己想想,什麼才是最重要的。路我已經給你鋪好了,你自己不樂意走,難道還不許別人走不成?」

  「娘親,我不是不願意,」大楊氏扯著蘇老夫人的袖子說道,「只是,你也知道我和那老二家的天生不對付,她那個下賤的娘仗著一身狐媚功夫勾引的我爹他……」

  蘇老夫人抬眼看向大楊氏,大楊氏暗恨自己又說了不該說的話。

  「綺羅已經是養在你名下,想退也退不回去了。倘若你真心不想養,那也成,讓莫姨娘每日去看看,興許過幾日,我還能再多一個孫子。」

  「娘親,這事也沒個准,誰知道是不是養了她就真的能生個孩子。」大楊氏忙又辨道。

  「你養了不就知道了?」蘇老夫人看著大楊氏急躁的樣子,心裡恨不得敲開她腦袋看看裡面到底是什麼東西,既不想自己養,又怕別人養著占了便宜,「雖說你是我外甥女,可我也得告訴你,不管是誰生的,只要生的是我孫子,我都認。」

  大楊氏見蘇老夫人終於將話說明白了,嘴唇動了動,猶豫了一下,忙笑著道,「那當然,也是我的兒子不是?娘親放心,我一準讓你抱上嫡親孫子。」

  蘇老夫人見她終於想明白了,也就不再逼迫她,「你是我看著長大的,也是我親自迎進門的,我究竟是為了誰好?還不是為了你們兩口子?」

  「是是,都是外甥女的錯,是我糊塗了。」大楊氏伸手輕輕拍了一下自己嘴巴,又摟著蘇老夫人慢慢晃了幾下。

  「明白了就好。」蘇老夫人眯上眼,手中的佛珠又轉了一圈。

  出了蘇老夫人的院門,大楊氏的臉立馬陰沉下來。

  金枝、玉葉二人小心的跟在她的身後。

  一路走回自己的院子,大楊氏臨進門時猶豫了一下,「去把小姐抱過來。」

  「是。」金枝不敢將自己的詫異顯出來,偷偷與玉葉對視一眼便走了向綺羅的屋子走去。

  小楊氏聽著丫頭說綺羅被唬住了,請了大夫,心裡也是焦急萬分。

  都是她身上掉下來的肉,她也心疼啊,讓丫頭打聽清楚了,知道已經沒有大礙,心才又放了下來。

  「啊啊。」爬在床上的綾羅叫著,伸著小拳頭去夠前面的香囊。

  小楊氏含笑將香囊又放遠了,然後讓綾羅去抓,心裡的擔憂全忘了。

  金枝帶著奶娘抱了蘇綺羅過來。

  大楊氏院子裡,奶娘抱著綺羅進了大楊氏屋子裡,惴惴不安的看向大楊氏。

  猶豫了一下,大楊氏讓奶娘將綺羅放在榻上,任她在上面爬著。

  「這次就算了,倘若還有以後……」大楊氏警告的看向奶娘,一手拿過一塊點心遞給綺羅。

  剛長了兩顆牙齒的綺羅接過來,慢慢的磨著牙。

  「是,多謝太太大恩大德,小人以後一定聽太太的。」奶娘連聲保證著,心裡一鬆。

  綺羅心裡也是一鬆。

  「哼,倘若還有下次,別怪我不念舊情。」大楊氏轉向綺羅,見她慢慢的啃著點心,渣滓掉在榻上,眉頭皺了一下。

  奶娘忙過來伸手要將綺羅抱起來。

  「不必了。」大楊氏揮手說道,手上的金釧擊打著玉鐲,發出清脆的聲音。

  拿著帕子,大楊氏輕點著嘴角,身子斜靠在一邊,「除了趙姨娘,可還有其他人見過綺羅?比如說,那邊的那位?」

  大楊氏伸手指指西邊,那邊是蘇家二房住的地方。

  「回夫人,只有莫姨娘見過兩回。」奶娘低頭說道,見大楊氏沒有搭話,又接了一句,「小的怎麼敢讓那邊的過來見小姐。」

  「哦,也沒遞消息過來?」大楊氏伸手拂拂裙角。

  奶娘猶豫了一下,「倒是讓丫頭偷偷的來看過,不過,小的絕對沒傳消息過去。」

  「哼。」想到小楊氏又有喜了,大楊氏伸手摸摸自己的肚子,看了眼綺羅,又伸手在鼻子下掃掃,她最不喜歡這奶味,「以後那邊在來人傳話,最好一五一十的跟我報備。」

  「是。」奶娘低頭應了。

  綺羅啃著餅,故意將碎屑撒的更多,她此刻不能對大楊氏怎樣,但總要讓她不痛快一下。

  果然大楊氏的眉頭越皺越緊,意思著抱了一下,便讓奶娘帶著綺羅回去。

  回到自己的屋子,奶娘給綺羅擦了一遍,便放她在床上躺著,輕輕的拍著,開始說起本朝的英雄美人傳說。

  綺羅瞇著眼,眼下是英雄美人,再過十幾年就是才子佳人。

  人人稱頌的佳偶身後,總有一個被人遺忘的影子。

  與綺羅這邊不同的,小楊氏那邊念著的卻是詩經。

  看著綾羅躺在床上似乎在聽她念詩,小楊氏手摸著小腹,面上滿是喜色。

  蘇清和也坐在一邊,搖頭晃腦的附和著,然後又伸手摸了一把綾羅,「我看綾羅很有慧根,細細教養,日後必有大作為。」

  「女兒家家的,要什麼大作為。」小楊氏嬌嗔的看向蘇清和。

  蘇清和搖搖頭,「真是頭髮長見識短,我自是無能,守不住兩個女兒,這剩下的一個定要讓她成才,讓娘親看看誰會教養女兒。」

  小楊氏一聽,想起蘇老夫人的偏心,又念起綺羅的處境,鼻子一酸眼淚又落了下來,看著綾羅,更是憐惜無比。



第四章 小起風波

  中秋將近,蘇府的事務多了起來。

  大楊氏忙著幫蘇老夫人操持,收禮送禮的禮單一堆,雖忙著,面上也帶著喜色。

  見眾人都敬她,小楊氏羨慕她,大楊氏心中就得意起來;看著一堆的禮單帳冊,想著那些子東西都是自己的,又覺得忙點也是值得的。

  大楊氏帶著一堆帳冊禮單來給蘇老夫人過目。

  嘴上說著不用給她看,但蘇老夫人的眼睛還是仔細的掃視著,「這個,這個不妥,樓家和何家的禮要一樣重,不能厚此薄彼,讓人挑出錯來。」

  「是,不愧是娘親,就是比我細心。」大楊氏嘴上恭維著,暗想這蘇老夫人果然是抓著府中大權不肯放手的。

  蘇老夫人看過之後,又望向大楊氏,「你妹妹他們什麼時候過來?」

  「娘親要是想的緊了,今兒個就能把他們接過來,只是楊府事也多,嫂子他們要過兩日才來。」大楊氏答道。

  蘇清詞是大楊氏的婆家妹妹,娘家嫂子,這稱呼倘若是外人聽了定會糊塗。

  蘇老夫人想想也是這個理,便讓大楊氏繼續去忙她的。

  小楊氏在半路遇到春風得意的大楊氏,直將尚未顯懷的小腹挺起,「嫂子,這是哪去?」

  「你看看這一堆東西喲,真是忙死個人了,」大楊氏拿著帕子在面前扇了起來,「真是羨慕弟妹這麼悠閒。」

  「不不,是我羨慕嫂子才對,這幾日吃不下,睡不著,嘴巴裡又沒味,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是個頭。」小楊氏捂著嘴作勢又要幹嘔。

  身後跟著她的丫頭汀蘭忙將送上一顆醃過的梅子。

  大楊氏臉一僵,「我還有事,先忙了啊。」

  看著大楊氏風風火火的身影,小楊氏心頭湧上一股快意,就算大楊氏管的事再多又有什麼用,還不是生不出來。

  大楊氏忙了一天,玉葉給她捏著肩膀。

  抿了口茶,大楊氏想起小楊氏的話,又叫人抱了綺羅過來。

  綺羅進屋就見到大楊氏那張陰沉的臉,被奶娘放在榻上後,綺羅平靜的看向大楊氏。

  大楊氏伸手摸摸綺羅的臉,然後手在綺羅手臂上掐了一下。

  疼痛傳來,綺羅的面上顯出一絲冷笑,大楊氏不是說對她如珠如寶,如同親生嗎?用得著她的時候,不是反反覆覆的說著母女情深嗎?

  大楊氏又要伸手過來,綺羅照著上次的樣子又嘶聲哭鬧起來,哭了兩聲之後,又上氣不接下氣的打起嗝,翻起白眼。

  大楊氏一驚,忙叫外間的奶娘過來。

  任人怎麼哄著,綺羅依舊是奄奄一息的樣子。

  又將大夫請來看了一遭,蘇老夫人並小楊氏也一同到了大楊氏的院子。

  大夫怎麼檢查都沒查出問題,綺羅的一張臉已經是憋得通紅,仿佛下一刻就喘不過來氣。

  「這又是怎麼了?」蘇老夫人不滿的看向奶娘手中的綺羅。

  綺羅揮著小手,另一隻手伸手去揉被掐的地方。

  小楊氏注意到她的舉動,忙伸手去接孩子,大楊氏攔著她,搶先一步要抱過來,誰知綺羅被她一碰,抽的更凶。

  「只怕是這孩子先天有些不足吧。」大楊氏有些心虛的說道。

  小楊氏一聽,也說道,「嫂子別亂說,綾羅在我那養的好好的,一次也沒犯過病,怎麼綺羅在你這裡就三天兩頭的鬧?」

  「你這是什麼意思?我還能虧待了她不成?」大楊氏眉毛豎了起來,又撲向蘇老夫人,「娘親要給我做主啊,我的心血都花費在綺羅身上,如今還偏偏有人說我虐待孩子。」

  小楊氏見到綾羅又在揉手臂,便走過去卷起她的袖子,「哎呦,這是什麼人這麼狠,能對個孩子下手?」說著眼淚又啪嗒啪嗒的落了下來。

  大楊氏一僵,蘇老夫人看了她一眼,「將綺羅抱來我看看。」

  小楊氏將綺羅抱給蘇老夫人,蘇老夫人仔細看了上面的指印,「綺羅乖,是不是奶娘掐你?奶奶給你趕走她好不好?」

  綺羅眨巴了一下眼睛,知道蘇老夫人這是偏袒大楊氏,又不想連累奶娘,就將手指指向站在大楊氏身後的金枝,「打,打。」

  綺羅的小手向金枝打去,暗想不能打了大楊氏,也要將她的左膀右臂砍掉一個。

  大楊氏見綺羅的眼睛看過來,先是一僵,然後仔細見不是指著自己,便放鬆下來,暗想只怕是金枝偷偷打綺羅的次數多了,被綺羅記了下來,「你這沒上沒下的東西,小姐能是你打的?」

  大楊氏伸手一巴掌扇在金枝臉上,金枝忙跪了下來,心中雖有委屈,但也猜到那指印是大楊氏的,只想著替大楊氏擔了這一次,也叫她承她的情。

  「打,打。」綺羅又叫道。

  「老夫人,夫人,我以後再也不敢了。」金枝跪在地上說道。

  「娘親,是我眼拙,識人不清,」大楊氏念叨著,「只是金枝也跟了我幾年了,只怕是這孩子一時糊塗……」

  「糊塗?糊塗就能去打主子?」小楊氏又掩面哭起來,「這打在兒身痛在娘心……」

  「住口,」蘇老夫人喝道,注意到在眾人之間大夫還沒有走,想到剛才的笑話讓別人看了去,蘇老夫人的眼神一冷,「真是對不住了,紅翠送大夫回去。」

  「是。」老夫人身邊的丫頭紅翠應著,領著大夫出去。

  小楊氏還是哽咽著,「老夫人,您可要給綺羅做主啊!」

  大楊氏陰沉著臉,心中一狠,「老夫人,這樣心狠的丫頭留不得,趕出去正好。」

  「夫人!」金枝低著的頭猛的抬起,「夫人饒了我這一次吧!」頭又重重的叩在地上。

  蘇老夫人見此時也只能如此,便讓人趕了金枝出去。

  金枝一路嚎叫著被拖出去,口中直呼著大楊氏。

  綺羅聽著金枝的叫聲,心中一涼,但又想到金枝以後暗中在府中宣揚她是白眼狼的事,綺羅的心又硬了下來。

  小楊氏的作態,也讓她心中一動,又去琢磨小楊氏今日維護她究竟有多少真心。

  微微瞇上眼睛,斷了一個心腹的大楊氏恨恨的咒罵著小楊氏,對綺羅倒是沒有什麼懷疑,還暗自慶幸她沒有指向自己。

  「行了,」蘇老夫人拍拍綺羅,「老二家的,以後這種話再也不要說,老大家的才是綺羅的娘,要做主也是她來做。」

  「……是。」小楊氏應著,面上委屈,心中也因為大楊氏少了個心腹而高興。

  小楊氏扶著蘇老夫人走後,大楊氏恨恨的摔了個杯子,又瞪了綺羅一眼,手伸過來卻也不敢再掐,「帶下去吧。」

  「是。」奶娘將綺羅帶了回去。

  大楊氏獨自坐在屋子裡,想著綺羅真是隨了小楊氏,命賤還偏偏這麼嬌氣,「送十兩銀子給金枝,讓她安心,我自會給她安排個好去處。」

  「是。」玉葉應著,退了出去。

  大楊氏第二日又給自己補上了一個丫頭,也叫做金枝。

  卻說,蘇大老爺蘇清遠,他如今已過而立之年,因多年無子,思慮過度,人看起來有些老相,又時常覺得有人在戳他的脊樑骨,人十分的敏感多疑,更注意自己的言行,事事謹慎,唯恐弄出錯處讓人家笑話。蘇二老爺蘇清和生下兩女後,他的壓力更重,頭上又多了幾根銀絲。

  聽的趙姨娘有孕之事,更是欣喜若狂,只將那數不盡的綾羅綢緞,山珍海味向趙姨娘屋子裡塞去。

  看著已經跟了他許多年的趙姨娘也覺得她美豔了許多,對她十分的體貼,日日到她屋中相伴。

  今日蘇清遠又得了一塊新玉,聽著這玉能夠護身,便腳步輕快的帶著玉來到趙姨娘房裡。

  過了長廊,就聽到幾個丫頭的低聲竊語。

  蘇大老爺狐疑那人在說自己,便輕聲走過去細聽。

  「聽說大夫人虐待大小姐了。」

  「可不是嘛,這不是自己生的就是不一樣。」

  ……

  蘇清遠心中的火氣一下子上來了,他最恨人家背後閒話,想著此刻將那兩個丫頭抓住,反而會讓人以為是做賊心虛,當下便轉身向大楊氏院中走去。

  到了大楊氏房前,示意在門口站著的莫姨娘不要開口,便自己掀了簾子走進去。

  進到裡邊,就見到大楊氏正躺在榻上,身邊的丫頭伺候著給她捶腿。

  「你倒是舒坦了!」蘇清遠冷聲喝道。

  大楊氏一個激靈坐了起來,蘇清遠多日未到房裡,此刻見了他滿是歡喜,以為他要留在她房裡過夜,「老爺回來了,怎麼也不叫人說一聲。」

  大楊氏伸手理了理鬢髮。

  「出去!」蘇清遠叫道。

  玉葉,銀瓶屈膝一禮,然後退下。

  「老爺,這是怎麼啦?這麼大火氣?」大楊氏見蘇清遠面色不好,忙開口問道,又將茶水送到他手邊。

  蘇清遠喝了口茶,又將茶杯重重的放在茶几上,茶水都濺了出來。

  大楊氏心想不好,琢磨著是不是他在外面受了氣回來,又或者是有什麼人說了什麼話,「老爺,是不是趙姨娘又說了什麼,我可真是冤枉啊,又是燕窩,又是魚湯的送個不停,我可是盼著她好的。」

  「閉嘴,豔華什麼都沒說,你別冤枉她。」蘇清遠在堂上坐下,橫眉看向大楊氏。

  大楊氏見他叫趙姨娘的閨名叫的這麼順口,死命的咬緊牙關。

  「我只問你,府中傳聞你虐待綺羅是怎麼回事?」蘇清遠又想到那丫頭說不是親生的那一句,只想著倘若趙姨娘生下兒子,指不定大楊氏怎麼對待他的兒子。

  「老爺,這才是我的冤枉,我日日繁忙,哪裡注意到金枝那黑心的竟然能對綺羅這麼小的孩子下手。」大楊氏委屈的說道,又拿著帕子擦眼角,「也怪我管教不嚴,那麼小的孩子,看著那指印我也心疼。」

  蘇清遠聽她這麼說,心裡的怒氣漸消,「金枝是你的人,你理應看好她,還有那綺羅雖是老二家生的,但是抱到咱們房裡,又因為她趙姨娘有了身子,你更應當待她好,不然,豈不是讓人說我們恩將仇報?」

  「是是,我待綺羅本就如同親生,今日不過是看走眼了,以後再也不會了。」大楊氏保證道,心中嘀咕著趙姨娘有身子,怎麼會是因為綺羅,又想著自己現在還是沒有消息,便堆著笑臉湊上前去,「老爺,天不早了,我伺候你歇息吧。」

  「不必了,我還要去看看趙姨娘。」蘇清遠說著,站起來走了出去。

  大楊氏見他當真走了,幾乎咬碎一口銀牙,暗罵她又不是送子娘娘,如何能一個人就生得了孩子。

  那日之後,大楊氏待綺羅面上便好了許多,也不敢私下裡掐她一把。

  只是常常獨自在綺羅面前咒罵小楊氏。

  綺羅前世只知道大楊氏與小楊氏相差十幾歲,大楊氏出嫁之時,小楊氏也才幾歲。

  心想她們哪裡來的仇怨,即是姐妹,又是妯娌,只能更相親相愛。

  今日聽到大楊氏的罵聲,才知道二人積怨甚深。

  小楊氏的娘溫柔體貼,善解人意,還能與楊老太爺吟詩作對,引得楊老太爺冷落了滿院子的女人,一心偏寵她,楊老夫人心中不甘,教唆著女兒去幫她爭寵。

  仗著自己是楊老太爺最疼的長女,大楊氏行事高調的教訓了小楊氏的娘,終於得了人生的第一個巴掌,日後也不再受到楊太老爺的寵愛,小楊氏出生後,大楊氏更是失寵,就連進入蘇家的嫁妝,小楊氏也只略比她少一點。

  倘若不是因著嫡庶有別,只怕楊老太爺會讓小楊氏蓋過她的風頭。

  這如何能讓大楊氏不氣憤?絮絮叨叨的將心中的怨氣向一個她眼中不會洩密的幼兒說完,大楊氏總算是暫時熄了心中的火氣,「跟你那個娘一樣討厭!」

  大楊氏又瞪向無視她正拿著點心磨牙的綺羅。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9-3 05:15 PM

第五章 緣定三生

  中秋前兩日,綺羅和綾羅被放在蘇老夫人屋子裡的榻上玩耍,綺羅伸手掐了一把綾羅,暗想掐人果然很解恨。

  綾羅委屈的看向她,癟癟嘴,在綺羅冷冷的目光下,又不敢哭出來。

  小楊氏等人正一心奉承著蘇老夫人,也沒注意到。

  綺羅掐著手下的嫩肉,暗想她當初跪著求蘇綰蘇綾羅,求她不要讓楊致之休了她,綾羅怎麼說的?

  「姐姐,我蘇綰立誓永不做妾,你看在我和致之兩心相許的份上,就不要為難我了。」

  綺羅的眼中恨意湧了出來,她不做妾,難道就要她這個髮妻讓出正室的位置?

  雖說最後楊老夫人,也就蘇清詞保住了她楊夫人的名分,提議讓蘇綾羅做平妻。

  但哪有被鎖在後院,無人搭理的正妻?這和棄婦有什麼區別?

  綺羅眼中的恨意,把綾羅嚇的眼中湧出淚花,扭身去找小楊氏。

  小楊氏正站在蘇老夫人身邊,也沒回頭,綾羅的奶娘站在一邊,也不知綾羅是怎麼了,只是輕輕拍著她,以免綾羅哭出來。

  「老夫人,姑老爺,大小姐和姑少爺來了。」門外有丫頭來報。

  然後竹簾就掀了起來,一人一身青衣當先一步走進,又有一二十幾歲的婦人牽著一男童走進來。

  綺羅的心跳了起來,這是她前世未見過幾次的夫君,一直打壓她的婆婆還有冷眼旁觀的公公。

  綺羅壓抑住心中的恨,決心將他們欠她的都討回來,不管楊致之與蘇綰的感情有多深,他們的藉口有多堂皇,總歸是他們聯手欺負了她。

  坐在蘇老夫人身後,綺羅打量著走進來的三人。

  楊曄,身材高大,面容清矍,雙目有神,看面相便知他個性十分的倔強。已過了孝期,但朝廷還未召他回去,有些孤傲的楊曄也不自行上書,只想著他才高八斗,必然會被皇上憶起,又覺請人代言此事太過丟臉,便一直在家中等著,等著上面複用的旨意。

  綺羅知道,楊曄終究會等到他被皇上記起的那一天,不過那時也是因為楊致之得了探花之後,皇上才想起曾經被他讚揚過的另一個楊探花。

  楊曄面上的神色,雖恭敬但也帶著不耐,綺羅暗想他定是被蘇清詞叫過來的。

  蘇清詞的面貌,與大楊氏也是十分相似,濃眉大眼,雙眼神采飛揚,紅唇豐腴甜蜜,看著大方典雅。上著石青色窄袖對襟短褥,下著深綠長裙,身子修長豐腴,露出的一點墨綠色訶子上是大片雪膚。

  蘇清詞是眾人眼中的美女,只是面對與自己親生妹妹長相相似的妻子,楊曄心中實在難有愛意。

  且蘇清詞自小在府中便備受寵愛,肆無忌憚,親眼見著蘇老夫人的行事,也暗自記在心中。自嫁到楊家便插手楊家府中事務,行事潑辣,手段強硬,面對楊曄時,也是一貫的端著款,不肯溫柔小意。

  綺羅的嘴角微微勾起,這個女人自楊曄帶著小妾外出上任後,便挖空心思對付她,搶了她的兒子,教唆的他不認她這個親娘。

  這輩子,定還要讓她吃盡被夫君冷落的苦。

  綺羅的眼睛再轉向蘇清詞手中的男童時,心又跳了一下。

  才子詩聖,楊致之,此時也不過兩歲,黃毛小兒一個,臉上還看不出那迷倒甯國女人的淺笑歎息。

  「見過母親,大嫂,二嫂。」蘇清詞開口問好,聲音清亮,帶著不容人忽視的傲氣。

  「見過岳母。」楊曄也拱手叫道,卻不去喚兩個楊氏。

  「姑爺,妹妹總算來了,娘親一直想著哪。」大楊氏按照婆家的叫法,叫著自己的哥哥,又過來牽著楊致之的手,「我看著又長高了幾寸,來叫舅媽。」

  「舅媽。」楊致之抬起小臉叫道。

  小楊氏知道蘇清詞看不上她,也不去插嘴,只是站在一邊笑看著。

  「來,到祖母這裡來。」蘇老夫人向楊致之招招手。

  蘇清詞推了一下楊致之,讓他上前。

  大楊氏請蘇清詞坐下,又讓人帶了楊曄到蘇清遠那裡。

  蘇老太太摩挲著楊致之,「我的寶貝孫子,都長這麼大了。」又轉向蘇清詞,「你一向可好?」

  「回娘親,一切都好。」蘇清詞說著,臉上的神色卻有些落寞。

  蘇老夫人見狀,沉吟了一下,「老二家的,你雙身子先回去吧,帶著綾羅一起。」

  「是。」小楊氏知道他們有話要話,便叫奶娘抱起綾羅。

  綾羅身上吊著的香囊掉在了地上,楊致之從蘇老夫人腿上跳下來撿起要掛在自己身上。

  見楊致之不欲將香囊還回來,綾羅的淚珠子掉了下來。

  蘇清詞皺了一下眉頭,伸手去扯楊致之手中的香囊,誰知楊致之抓著就是不放,「這個給我,這個給她。」楊致之叫著,將身上的香囊指給綾羅。

  「別勒到孩子手,紅袖,去取那個金線的香囊給綾羅。」蘇老夫人攬過楊致之,擋住蘇清詞的手。

  小楊氏接過金線香囊遞給綾羅,綾羅才止住眼淚,小楊氏帶著綾羅走了。

  綺羅見這情景懵住了,這是什麼?姻緣天定嗎?就算是天定的姻緣,這輩子她也要他們有緣無份。

  楊致之說若不是大楊氏和他娘,他與蘇綾羅早在一起了。

  綺羅又看向此時陰沉著臉的蘇清詞,蘇清詞選她做兒媳不是因為喜歡她,而是討厭蘇綾羅。原來綾羅在小時就已經不被蘇清詞喜歡了。

  他們都知道的事,只有她不知道,還傻傻的為和楊致之定親而歡喜。

  只是,這也不能成為綺羅原諒楊致之的理由。

  憑什麼他們受了苦,就該她來還?那她的苦要怎麼算?

  楊致之拿著香囊坐在蘇老夫人身邊,回頭看向榻裡面的綺羅,拿著香囊來逗弄綺羅。

  綺羅不耐煩的扭過身去,細聽蘇清詞的哭訴。

  「娘,你不知道楊曄被那個狐狸精迷住,整天我想見一面都難。」蘇清詞張嘴便是抱怨。

  蘇老夫人瞅了她一眼,示意楊致之在。

  「他是我兒子,又這麼小能懂什麼。」蘇清詞不以為意的說道。

  大楊氏見說的是自己哥哥,也不好插口,看了眼蘇老夫人,「我去廚房看看他們準備了什麼菜色。」

  「去吧,綺羅留在這裡,待會你回來了再帶走。」蘇老夫人說道。

  「是。」大楊氏應道。

  綺羅暗自慶幸沒有將自己帶走,面前的香囊又遞了過來,綺羅揮手將香囊打落。

  楊致之一時放鬆,手被拍了一下,人一驚,又覺得有趣便又將香囊拿在手中在綺羅面前晃。

  看向面前的狠心人,綺羅直想掐死他。

  「妹妹,妹妹。」楊致之叫著。

  綺羅一愣,又想起楊致之那聲深情的表妹。

  綺羅伸手掐在楊致之手中,越來越用力。

  楊致之是一個不能多想的男人,那樣的男人,你想多了就恨不起來。

  他永遠蒙著雲霧的眼睛,總是溫潤的看向這個世界。除了對綺羅不好,他孝順,仁義,對待綾羅又癡情不改。每一個接近他的人都喜歡,這也是為什麼大家都恨綺羅的原因。

  綺羅想,自己的恨意中,很多很多,都是對蘇綰的嫉妒吧,嫉妒她得父母雙親寵愛,嫉妒她滿腹詩書,出口成章,嫉妒她,能得到楊致之的癡情,得到世人的祝福。

  綺羅雖用力,但那力道對楊致之來說不是掐,而只是一種玩樂,楊致之笑著,也伸手輕輕掐了一下綺羅,又妹妹的叫了起來。

  「娘,你說我該怎麼辦?那狐媚子真是讓人恨不得撕了她,整天做那病西施樣,偏楊曄就喜歡那樣的。」屋子裡的丫鬟婆子都散了,蘇清詞大大方方的說著。

  綺羅暗想,蘇老夫人留著兩個孩子在,是想告訴別人,她們母女就是在共聚天倫吧。

  「不用管她,只要生不出孩子,隨她得意到天上去。」蘇老夫人說道,見楊致之正笑著與綺羅玩,便又轉過身來。

  「可不是嘛?只是,娘親,你那藥,還能不能再給我點?」蘇清詞走過來,坐到蘇老夫人身邊,掃了眼綺羅,見她和綾羅一樣的臉,不屑的撇過頭去。

  綺羅暗驚,猜測著蘇老夫人的藥究竟是什麼藥。

  楊致之伸手摸她的臉,綺羅一巴掌打過去。

  「啪」的一聲,蘇清詞轉過身,見楊致之被打,罵了一聲,「果然是一個肚子爬出來的貨。」

  楊致之卻覺得很好玩,又將自己的臉送過來,蘇清詞皺著眉頭將他抱在懷裡。

  「你怎麼會用這麼多?不是告誡你這種藥不能多用,傷功德。」蘇老夫人轉著手中的佛珠說道。

  「難道看著那些狐狸精一個個的生下孩子不成?娘親,你就給我吧。」蘇清詞一手拉著蘇老夫人撒嬌。

  「妾室一個個的沒有消息,也讓人猜疑,你就讓她們有了然後再自己掉了就是。」蘇老夫人勸道,「一直用藥,不是長遠之計。」

  「總該等到致之長大了再說,倘若只差上兩歲,這算是什麼啊?」蘇清詞有些不耐煩的說道。

  綺羅是知道她的,她的婆婆喜歡直來直往,手段一向乾淨俐落,不留後患。

  楊致之趴在蘇清詞身上看向綺羅,綺羅向他翻了個白眼,楊致之哈哈笑著也跟著學。

  磨了半天,蘇老夫人終於肯將藥給蘇清詞,看著蘇清詞跟寶貝一樣的藏在身上,綺羅的心中一陣諷刺。

  楊曄已經不肯碰她了,就算全天下的女人都生不了孩子又有什麼用。

  想到大楊氏再過幾年就將生下自己的親女,綺羅的眼睛瞄向蘇清詞藏了藥的袖子。

  又過了半個時辰,大楊時過來說已經備好飯了,蘇老夫人領著蘇清詞到後面的飯堂,綺羅此時才被奶娘送了回去。



第六章 生子之戰

  中秋之夜,綺羅終於見到了蘇府男丁。

  蘇清遠做勢接過她抱在懷裡,將一枚小小的金錠放在她手中,又哄了一會就將她還給奶娘。

  綺羅看著蘇清遠,人有些瘦削老相,似乎和她記憶中的蘇大老爺沒有什麼區別,人敏感又機警。

  幾步之外,蘇清和也站在那裡,淡淡的看了眼綺羅,倒沒有什麼特別的感情顯現出來。

  蘇清和面相比蘇清遠年輕了近十歲,斯文有禮,一身水色圓領長衫,典型的書生模樣。

  蘇清和被蘇老夫人教養的十分懦弱溫和,謙和不爭。綺羅卻知道他平靜的面容下,有一顆不甘的心。倘若他真的不爭,又怎會堅持著一次次應試,就算遭到眾人恥笑仍不放棄。

  綺羅慢慢的打量著他,見蘇清和看到綾羅的那一刻眼神明亮起來,心裡一酸,更恨上天的不公平。

  祭拜之後,因為年幼,綺羅和綾羅便被送了回去。

  綺羅手中擺弄著一個精巧的繡架,十分不解奶娘為什麼會給她這個東西玩。以往的東西都是奶娘自己做的,而這個繡架只看上面刻著的小花就不是奶娘能做出來的。

  旁邊坐著的奶娘,一邊繡著花,一邊嘮叨著:「女兒家的,會做做針線活也是好事,只是哪裡用的著精通,偏夫人還想著讓小姐選花樣子。」

  綺羅拿著繡架的小手一頓,又嘻嘻哈哈的舞弄著繡架。

  心裡已經知道了大楊氏的算計。

  轉眼又過了兩個月,十月份,綺羅和綾羅的周歲宴辦了起來。

  因綺羅是蘇家嫡子長女,宴席辦了十分豐盛,襄城排的上號的貴婦皆來祝賀。

  彼此知道只是過繼來的,但是還要滿口說著讚美的話。

  大楊氏臉上滿是笑意,嘴上還說著謙虛的話,一句句說著綺羅平日的習性,仿佛真是她帶著的一般。

  眾人說了一會兒女經,便開始抓周。

  綺羅被放在桌子上,綾羅掙扎著要從小楊氏懷中下來。

  小楊氏面色不好的抱緊她,想到蘇老夫人提議兩人的周歲宴一起辦時,大楊氏立刻說要綺羅抓完了周,再給綾羅抓。

  雖說綺羅也是她生的,但是想到綾羅要去抓綺羅抓剩下來的東西,小楊氏的心還是不甘。一顆心分成了兩瓣,一邊想著綺羅也抓個吉祥的,一邊又盼著她別抓到綾羅要的。

  綺羅爬在桌子上,看著圍在身邊的印章,《詩經》,筆、墨、紙、硯、算盤、錢幣、帳冊、首飾、花朵、胭脂、吃食、玩具、鏟子、勺子、剪子、尺子、繡線、花樣子……,猶豫了一下,抬眼看向綾羅。

  蘇綰蘇綾羅,抓周的時候毫不猶豫的抓住一本《詩經》和筆,此事在甯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人人都說她是註定的才女,她蘇綺羅倒要看看這輩子,蘇綾羅的名要怎麼註定。

  綺羅伸手抓住《詩經》和毛筆。

  「女公子將來一定出口成章。」

  「女公子定然才華不輸男兒。」

  ……

  綺羅諷刺的低著頭,她上輩子在蘇家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還談什麼錦繡文章?

  大楊氏恨不得她成個傻子,別擋著她親女的路,哪裡還會讓她讀書識字。

  蘇綺羅很有些弄不懂大楊氏的思維,她已經是大楊氏的女兒了,為什麼大楊氏還是認為讓綺羅一事無成會讓小楊氏丟臉?

  想到大楊氏指使奶娘在抓周之前拿花樣子、繡架給她玩,定是想要她選了花樣子,日後也不必請先生師傅,只用叫奶媽看著關在房門裡繡花就好,這樣她也省事了不少。

  反正大楊氏可以跟人家說她蘇綺羅天上就愛花樣子。

  大楊氏在綺羅選定之後臉便陰沉下來,抓周是三歲定八十的事,這綺羅選了書,那以後倘若不讓她讀書,必會讓人以為是她苛待綺羅,荒廢了她的才華。

  大楊氏見周圍的眼神看過來,忙又端起笑臉,轉念想,若是綺羅自己不願讀書寫字,那甭管別人怎麼說,她都是有理的。

  沒了《詩經》,案桌上也沒有新加進去,綾羅沒有綺羅這麼迅速了,在案桌上爬了半天,還是有些猶豫不決,每一樣都拿起來看看,不停的看向小楊氏,仿佛在找什麼東西。

  最後綾羅找不到自己要的,伸手拿了一個金玉做成的小算盤。

  眾人又是一陣恭維,只有小楊氏的笑不是很自然,她教導綾羅抓筆和《詩經》,沒想到這兩樣都被綺羅抓去了,這樣一想,又覺得綺羅天生就是礙綾羅事的。

  小楊氏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抱著綾羅輕聲的哄了一下,又看了眼綺羅,暗想一定是大楊氏知道她的想法,背地裡使壞教綺羅這樣抓的。

  終於儀式結束。

  因裡面女眷眾多,男客便沒有進入。

  蘇清遠聽著裡面傳出來的話,聽說抓了《詩經》和毛筆。

  「女公子定然會成為一代才女。」

  「定然會承襲蘇老爺的文才。」

  ……

  聽著眾人的恭維,又想到綾羅拿到的是算盤,蘇清遠得意起來,連連聲稱一定要將綺羅好好教養。

  蘇清和面上看不出一絲不喜,歡天喜地的與眾人一起誇著綺羅。

  之後眾人吃了宴席,綺羅和綾羅被餵了點東西便帶了回去。

  看著天上飄著的雲,綺羅決心一定不要像上輩子那樣憋屈的度過。

  當天晚上,蘇清遠興高采烈的到大楊氏房中歇了一晚,大楊氏因此心情很好,也就將綺羅沒有抓花樣子的事拋到腦後。蘇清和則是歎息的看著爬在床上的綾羅,又堅定了要培養綾羅的決心。

  剩下的日子,就在學說話,學走路中慢慢度過。

  綺羅說話很快,但口水總是噎得她說不順溜,雖然如此,對比起綾羅,她已是很優秀了。

  大楊氏的臉上也帶著笑意,綺羅納悶大楊氏什麼時候因為她高興了。

  不久之後,見大楊氏聞到她身上的奶味吐了後,綺羅才恍然大悟,但又糊塗了,這個時候,大楊氏不該生孩子吧?

  果然沒過多久,大楊氏的臉又陰了下來,蘇老夫人也是接連幾個月不待見她。

  據丫鬟和奶娘話裡的意思,因為大楊氏有孕,蘇清遠便體貼的多日住在她那裡。從沒受過這種待遇的大楊氏禁不住撩撥起蘇清遠,火氣上來,蘇清遠也就不再顧忌,又想著趙姨娘有身子也沒有這麼多忌憚,就放開了手腳。

  誰知一夜之後,大楊氏下面就見了紅,惹得蘇清遠悔恨不已,更是避得她遠遠的。

  沒了孩子的大楊氏陰沉著臉,反而更喜歡叫綺羅過去。

  大楊氏叫人將綺羅放在床裡面,自己躺在外邊。

  看著臉色蠟黃的大楊氏,綺羅的心裡十分解氣,大楊氏和蘇清詞關係很鐵,即便是再過十幾年也是如此。

  許是同病相憐,又或者物以類聚,二人相貌相似,性格相似,就連遭遇也相似,聚在一起總有說不盡的話。

  在綺羅嫁到楊家後,大楊氏和蘇清詞說不盡的話裡,就有如何整綺羅,如何不讓綺羅插手楊家的事情。

  蘇老夫人控制著蘇家,蘇清詞也妄想控制楊家,只是她們母女兩人,一個成功了,一個失敗了。失敗的那個,將自己的火氣都撒在了她的兒媳身上。

  反覆想想,綺羅覺得大楊氏不待見自己,有一部分的原因,就是她自己的優柔寡斷。跟著大楊氏,心裡又捨不得小楊氏,這一定讓大楊氏覺得自己虧本了,才會更加的苛待綺羅。

  大楊氏看著一副若有所思的綺羅,忍不住歎了口氣,將手伸向綺羅,誰知綺羅向後微微轉過身去。

  大楊氏一僵。

  綺羅也暗呼不好,這樣遲早會讓大楊氏起疑,到時吃虧的還是自己,忙將腰上帶著的小荷包裡裝著的果子遞給大楊氏,「娘,吃。」

  大楊氏聽到她一聲娘,因為傲氣憋了很久的眼淚終於流出來了,摟著綺羅就哭了起來,口中直呼:「我那沒有緣分的孩兒啊……」

  綺羅伸手拍拍她的後背,眼神暗了下來,不過是一塊在肚子裡待了兩個月的肉掉了就如此傷心,她的兒子被蘇清詞抱走的時候,大楊氏可是毫不在意的說:「再生一個就是。」

  回憶起兒子跟著蘇綾羅叫娘的情景,綺羅拍在大楊氏身上的手用力,那才是心如刀割,一道院門,她見不到自己的兒子,自己的兒子分不出哪一個是自己的娘。

  大楊氏哭了一會,就倦怠了,叫人送了綺羅回去,又睡了下去。

  綺羅噁心的看著自己衣服上的水痕,奶娘伸手戳了一下她皺著的鼻子,「小心成了小老太婆。」

  綺羅對奶娘笑笑,這樣的奶娘,倘若是跟她到了楊府,就算是她搶不回自己的兒子,至少,也能有一個人聽她訴苦吧。

  被奶娘輕輕拍著,綺羅暗想,上輩子大楊氏、小楊氏騙她的感情,這輩子她也要騙回來,這樣才不虧不欠。

  大楊氏消沉了不久,又乖乖的到蘇老夫人面前伺候著。

  見蘇老夫人不再埋怨她,又大著膽子湊上去說出自己籌畫已久的事,「娘親,這趙姨娘眼看就要生了,這生下來的孩子怎麼說都是老爺的長子,您的長孫,您看這庶子的身份,是不是太委屈他了?」

  蘇老夫人垂著眼睛,手中撚著佛珠,「他本就是庶子,有什麼好委屈的。」

  「這……」

  「放心,來年你定能給老婆子生下嫡孫。」蘇老夫人寬慰的拍拍她的手。

  「是。」大楊氏低頭應了,只想著定要再找個機會慢慢磨得蘇老夫人同意不可。

  大楊氏走後,一直跟在蘇老夫人身邊的孫媽媽略有些不解,「小姐何不就將那小少爺抱給大夫人養?」

  蘇老夫人扶著孫媽媽站起身來,「老大家的太不穩重,倘若她要什麼便給什麼,她還怎會將我放在眼中?必要她受了苦,她才知道什麼最重要。」

  「是,小姐說的對。」孫嬤嬤說道。

  一年過去,來年剛入秋,蘇府就迎來了兩件喜事。

  先是蘇清遠的妾室趙姨娘順利產下一子,因她十分得蘇老夫人的歡心,又得蘇清遠的愛護,趙姨娘養胎過程十分悠閒,也不擔心會有人暗下黑手。

  蘇清遠總算真的能抬起頭了,滿月酒流水席辦了三天,整個襄城都知道他終於得到一子。

  又在書房翻遍典籍,最後給這一子取名為蘇軒睿。

  趙姨娘也因此住進了一個獨立小院,不再住偏房。

  大楊氏籌畫的事沒有得逞,只能佯裝著大度,將趙姨娘坐月子時的吃穿一一向蘇老夫人報備。

  一個月後,小楊氏也生下一子,因這一子落後了一個月,又是庶次子的兒子,便沒有人太在意,蘇清和請了蘇清遠給起了個名字,叫著蘇慕軒。

  看著兒子的名字,蘇清和又是一陣憋屈,這是擺明了說自己兒子不如他的。

  小楊氏看著懷中的孩子,想著這孩子滿月還沒有一個妾生的熱鬧,就覺得一口氣憋在胸口,上不去,下不來。

  委屈無處可說,小楊氏便逮到蘇清和就開始訴苦。

  蘇清和心中也鬱悶,但面上只能安慰著小楊氏,反復幾次便也膩煩了,不是抱著綾羅讀書,便是去蘇老夫人給的妾那裡。

  半個月後,蘇清和的妾柳玉兒又有了喜,這樣蘇清和又隱隱壓過了蘇清遠。

  引得蘇清遠接連宿在妾室、通房那裡,對大楊氏更是敬而遠之。

  果然不久之後,蘇清和的又一妾室莫麗娘也有了身子。

  蘇清遠認定是綺羅的功勞,越發相信她旺家旺丁,偶爾也叫人將她抱過來看上一眼。

  又一年,兩家各自生下一個女兒,算是平手。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9-3 05:16 PM

第七章 兒女之事

  在大楊氏失去一子之後,綺羅刻意的在大楊氏面前做小女兒態,許是將自己的憐子之情用在綺羅身上,大楊氏對著綺羅也親切起來。將綺羅帶著身邊的時間也多了。

  因自己已近三十,又有兩個妾為蘇清遠生下一對子女,大楊氏的心虛了起來,見到兒女雙全的小楊氏總以為她在看不起自己。下意識的,大楊氏就想找點東西壓一壓小楊氏。

  是以,每當見到綺羅比綾羅多學會說一個字,多走一步路,都要當著小楊氏的面誇上半天,話裡話外又暗示綾羅不如綺羅。

  小楊氏心裡暗恨,一面想著綺羅說話這麼快跟妖孽一般,一面又將兒子放在一邊,一心逼著綾羅說話。

  大楊氏每每誇完綺羅後,心裡還是有些不舒服,誇來誇去,還不是誇的小楊氏的女兒?

  這樣幾次之後,大楊氏也就厭倦了,就算是看到綺羅走的比綾羅穩,也不再多話。

  大楊氏輾轉反側了幾個晚上,決定更殷勤的侍奉蘇老太太,一心想著要將府中的大權攥在自己手中。

  每常見到小楊氏院中缺了茶盞,少了花瓶都要來向她討要,大楊氏就十分解氣,暗想兒女雙全又怎樣,還不是為了雞毛蒜皮的小事對她低聲下氣。

  話說綺羅和大楊氏的關係緩和起來,就被大楊氏帶著時常在花園裡、蘇老夫人那裡轉悠,也就能常見到小楊氏。

  小楊氏見到綺羅,當著大楊氏的面,看綺羅跟看侄女一樣,已經沒了最初迫不及待要將綺羅搶回來的心情。

  綺羅看著她這樣,心裡也沒有多少失落,只想著人情本就如此,小楊氏只怕以後還會恨她跟大楊氏親近。

  這兩年間,小楊氏與綺羅並未單獨相處過,上輩子小楊氏說的半夜跑過來偷偷看一眼的場景也沒有出現。

  綺羅不禁暗笑,她真傻,怎麼會相信小楊氏的話,身邊帶著兩個孩子,就算是想綺羅想的厲害,小楊氏也不過是多抱抱綾羅,哪裡會真的跑過來。

  大楊氏對綺羅不再排斥,也不再提綺羅是小楊氏的女兒,日常穿著吃用,也是讓奶娘多加用心。

  只是綺羅卻是見過大楊氏是如何對自己親女的,那才叫關心入微,兩相對比起來,大楊氏對她也就不過如此了。

  大楊氏靠在一邊,看著玩著撥浪鼓的綺羅,「綺羅,誰是你娘?」

  「娘。」綺羅笑著指向大楊氏。

  大楊氏滿意的點頭,她可不想為別人養孩子,「記住,只有我是你娘,那邊的是二嬸。」

  「嗯,我聽娘的。」綺羅圓圓的腦袋點著,乖巧又有些老成的話讓大楊氏忍不住笑了起來,之後又抱過綺羅在懷中,另一手摸著自己的肚子。

  自沒了孩子,蘇清遠便避著她,就算是初一十五,本該來她房裡的,蘇清遠也沒有過來,只是去了趙姨娘那裡。就算是向老夫人哭訴,蘇清遠也是不肯來。

  想到趙姨娘,大楊氏又皺起眉頭,那個兒子蘇老夫人還是不肯鬆口給她,趙姨娘又仗著兒子和自己一貫潑辣粗俗的性子,在院子裡動不動打雞罵狗,就連月錢少了一天,也要大鬧一場。

  大楊氏將綺羅推給奶娘帶走,又揉著太陽穴細想自己如今的處境。

  夏日天熱,院中鮮少有人走過,奶娘將綺羅放在樹下,便躺在一邊搖著扇子打起盹來。

  綺羅見她這樣,雖知奶娘也是不稱職的,但與上輩子的奶娘比起,她還是喜歡這個極有人情味的奶娘。

  毒辣辣的太陽就在樹蔭之外,守院子看門的媽媽丫頭,也一個個迷糊著眼睛打著盹。

  綺羅聞到一陣脂粉香,然後就看到小楊氏有些鬼祟的走了過來。

  綺羅的眼睛微微瞇起,又假作不知的玩著手中的布老虎。

  「綺羅,我的兒。」小楊氏叫道,眼中的淚珠掉了下來。

  綺羅見奶娘持著扇子的手垂下去,顯然已是睡著了。

  「二嬸。」綺羅叫道。

  小楊氏眼中的淚落的更快,一方絲帕也擦不過來,直將滿臉的淚水流著給綺羅看。

  綺羅一雙無辜的眼睛看向她,心中諷刺無比,只會哭的女人未必是心軟的,她會用自己的眼淚打動別人,卻不會被別人的眼淚感動。

  「綺羅,我才是你親娘啊。」小楊氏低聲說道。

  「二嬸。」綺羅又大聲叫了一遍。

  小楊氏心中一驚,四處看了一下,見沒人過來,奶娘又還在睡著心放了下來,「綺羅,你不記得我了?」

  小楊氏也不管自己是在跟一個兩歲多的孩子說話,又脈脈的流著淚水說道:「綺羅,你是娘身上掉下來的肉,娘懷了你十月,你不能忘了我啊!」

  綺羅向後推了推奶娘,奶娘醒來見到小楊氏心中一驚,「二夫人,你怎麼來了?」伸手要護住綺羅。

  小楊氏眼中含著淚水,仿佛風一吹便倒般,「何媽媽,我想綺羅想的緊,便偷偷過來看一眼。」

  奶娘攬著綺羅的手一鬆,綺羅暗叫不好,奶娘一向心軟,此次定然又動了惻隱之心,倘若叫大楊氏知道,她與奶娘都沒有好下場。

  「奶娘,去找娘。」綺羅抱住奶娘。

  小楊氏的手一緊,「何媽媽,我不求綺羅能養在我身邊,只是好歹叫她記得我啊,她一出生就被抱走,我這顆心,都撕的只剩下一半。你也是做娘的,你應當知道我的心。」

  一身玉色襦裙,身姿窈窕的小楊氏托著胸口說道。

  奶娘果然開口了,「二夫人快點,只能說一刻鐘。」

  「是,是,多謝何媽媽。」小楊氏破涕而笑,感激的說道。

  綺羅心想奶娘果然是靠不住的。

  小楊氏跪在席子上,將綺羅抱在懷中,「我的女兒,來讓娘看看你。」

  綺羅面上懵懂的任由小楊氏打量著,心中忍不住噁心起來。

  倘若真是想的緊了,前兩年為什麼不過來,偏偏在能記住人,開始懂事的時候過來。

  奶娘走到院子外邊,幫小楊氏把風。

  小楊氏又抱著綺羅親了一遍,將一個小香囊繫在綺羅腕上。

  綺羅玩著香囊,暗想小楊氏怎會不知大楊氏見到這香囊會怎麼對待自己。

  「我的女兒,來告訴娘,你那個娘對你好不好?有沒有打你掐你?」小楊氏關心的問道。

  自進了楊家就受到眾人冷眼,一茶一飯,一絲一線皆要看人眼色,打那時候起綺羅就練就了看人的眼色辦事。

  在小楊氏關心的眼中,綺羅發現了一絲期盼。

  小楊氏在等著她說自己被打了,這樣她就能去鬧了,就能將大楊氏的名聲再搞臭一點。

  綺羅驚喜的發現自己竟然不會因為小楊氏的期盼傷心了,只是覺得此時她眼中的關心,實在是讓人反胃。

  正因為此時的關心同期盼一樣是真的,才會讓人覺得噁心。

  「娘對我很好。」綺羅說道。

  小楊氏有些失望,「那就好。」挽起綺羅的袖子去看她手臂上有沒有淤血。

  依舊沒有發現什麼的小楊氏悻悻的放下手,「綺羅啊,你那個娘不是你親娘,她會掐你打你,不給你飯吃,你要小心她啊。」

  小楊氏做出巫婆的樣子,嚇唬著綺羅。

  綺羅依舊是懵懂的樣子,心中卻大笑起來,明知道不可能將自己要回去,卻不想自己與大楊氏關係好,小楊氏可真是愛女心切啊。

  「綺羅,娘下次再來看你,記住我不是二嬸,是你親娘啊。」小楊氏看到奶娘的手勢,忙放開綺羅站了起來,又四處看了下,方快步離開。

  看著小楊氏熟門熟路的從後門離開,綺羅無聊的打了個哈欠,這只是投石問路吧,以後小楊氏就會過來套話,問她大楊氏做了些什麼。

  將腕上的香囊解下,綺羅想了半天沒找到地方扔掉,最後只能悄悄的藏在身上,準備找個地方埋起來。

  又是一年中秋將近,此次楊曄沒有陪同蘇清詞前來。

  帶著楊致之,蘇清詞一人領著眾僕婦提著厚禮來到蘇家。

  「見過母親,大嫂,二嫂。」蘇清詞說道,身上的怨氣更勝往年,豐腴的嘴唇緊抿著,笑容不達眼底,美麗的臉就像畫皮一樣與她的笑隨時可以分離開。

  綺羅暗想這就是皮笑肉不笑了。

  「妹妹來了,怎麼看著有些清瘦了。」大楊氏拉著蘇清詞說道,因楊曄不在,她也就按照蘇家的稱呼來叫。

  蘇清詞略有些不自在,「我看著大嫂日子過的悠閒,人倒是富態了。」

  大楊氏臉一僵,暗想蘇清詞好歹還有個兒子,她是什麼都沒有的。當下握著蘇清詞的手一用力,兩人互看了一眼。

  「來,讓娘看看。」蘇老夫人叫道。

  大楊氏忙將蘇清詞推到老夫人面前。

  蘇老夫人摩挲著蘇清詞的手,見蘇清詞原本肥嫩的手已經瘦的只剩下一層皮,眼睛酸了起來,摸著蘇清詞不住的歎息,因大楊氏、小楊氏在此,又不好說什麼。

  綺羅和綾羅被放在地上,各自玩著手中的藤球。

  綺羅向前看去,幾乎以為是自己眼花了,那三個相貌十分相似的女人,竟然都是一副寡婦樣,身上都是冷冷的。

  只除了大楊氏一身紅衣,顯得稍有暖色。

  蘇老夫人看上去就像是蘇清詞略大了幾歲的姐姐一般,歲月沒有在她的臉上留下任何痕跡。

  綺羅突然想到,蘇楊兩家這樣密切的聯姻,留下的只能是一代代長相、性格、經歷相似的怨婦。

  倘若綾羅長得和大楊氏等人相似,那楊致之心中的紅顏定然不會是她了。

  這樣想著,綺羅不禁惡意的打量起綾羅,此時乖乖巧巧的綾羅正伸手去夠楊致之手中的藤球。

  淡淡的眉毛,細長的眼睛,嘴角總是翹起,仿佛在含羞淺笑。

  綺羅摸摸自己的臉,上輩子自己老的時候,綾羅還是風華正茂。這輩子,倘若綺羅成了大楊氏那般的性格,楊致之還會對她深情不改嗎?

  楊致之手中的球落地滾到了綺羅腳下,綺羅見四歲的楊致之跑過來,一腳將球踢開,又向球跑去。

  兩人追追趕趕就跑到了蘇老夫人的佛堂裡。

  綾羅步伐還是有些不穩,蹣跚著也跟了過來。

  楊致之以為綺羅在跟他玩,又將球向前踢起。

  「妹妹,妹妹快來。」楊致之叫著。

  綺羅暗中撇了撇嘴,只當楊致之在叫綾羅,也不去理他。

  紅翠忙跟進來,「表少爺,小姐,快出去吧,菩薩面前哪能胡鬧。」

  紅翠說著就要領三人出去。

  綺羅一腳將藤球踢開,楊致之大笑,然後又興高采烈的踢著球,還得意的看向紅袖。

  何媽媽和綾羅的奶娘孟媽媽也忙走過來,要帶幾人出去。

  綺羅回頭看了眼那大慈大悲的菩薩,心想蘇老夫人將斷人子孫的藥放在菩薩身邊,又日日燒香,不知菩薩會不會讓她長命百歲。

  大楊氏自覺地告退,小楊氏也緊跟著出去。

  因怕楊致之學話,蘇老太太讓人帶了他們出去玩,只留下自己和蘇清詞在屋子裡。

  到了院子裡,楊致之逗著綾羅玩了一會,見綺羅一直傻傻的在那站著就過來牽她。

  「妹妹,一起踢球。」

  綺羅看向他那張粉嫩的臉,伸手掐了一把,然後站在一邊盤算著如何將蘇清詞身上的藥弄下來。

  因綺羅並未用力,楊致之也不覺得疼,便也伸手掐了她一把,然後跑過去拉著綾羅一起踢球。

  屋子裡只剩下蘇老太太、蘇請詞母女,果然蘇清詞又開始訴苦。

  「娘親,你不知道。如今楊曄竟連我房裡都不去了,我給他找的幾個通房,他也不要。整日在那些不正經的地方亂逛,寫些淫詞豔曲,只會討好那些下賤的東西。」蘇清詞恨恨的說道,一張臉上帶著煞氣。

  蘇老夫人轉著手中的佛珠,「我告訴過你,不要管的太緊,你偏不聽。」

  「娘親,你說,如今楊曄沒了娘,那續娶來的憑什麼管著楊家?她進門還沒有我日子久,叫她一聲娘已經是客氣了,她有什麼資格管著楊家?」蘇清詞又抱怨起來,男人的心本就靠不住,她攏不住就算了,偏偏管家的權總是到不了她手中。

  「她雖不是你正經婆婆,你也該敬著她,這是你能說的話嗎?」蘇老夫人皺起眉頭,心裡確實另一番盤算,如今大楊氏已是管著蘇府尋常事務,憑什麼她的女兒在楊家卻什麼都管不著,「你只管敬著她,讓人挑不出刺來,日後那家業定是你的。」

  「可是這看的見摸不到有什麼用啊?」蘇清詞的聲音略抬高了些,見蘇老夫人瞪了她一眼,忙又抿緊嘴唇,「娘親,你得幫著我。」

  蘇老夫人沉默的轉著佛珠,想著楊家有些欺人太甚了。

  「娘親。」蘇清詞又拉著蘇老太太的袖子晃晃,一身綠衫襯著臉色也有些發青。

  蘇老夫人終於點下頭來,蘇家和楊家本就是一體的,如何能讓楊家壓過蘇家。

  蘇清詞鬆了口氣,嘴也不死死的抿著了,這一放鬆,嘴角的細紋就顯了出來,「娘親,那藥你再給我幾顆。」



第八章 竊藥下藥

  丫頭來報飯擺好了,蘇清詞便跟在蘇老夫人身後向後院的飯堂走去。

  眾人見蘇老夫人來了,方安排桌椅。

  蘇老夫人坐在正面榻上,蘇清詞坐在她左下手。

  蘇清詞身邊是楊致之,錯開一個位子,綺羅坐在楊致之對面,綺羅下手便是綾羅。

  大楊氏、小楊氏伺候在兩邊,旁邊的丫鬟執著佛塵,巾帕等物。

  略漱了口,洗了手,大楊氏為蘇老夫人夾了道菜。

  蘇老夫人嘗過之後,說道,「你們也吃吧。」

  蘇清詞才帶著三個孩子吃起來,她近幾日沒有胃口,今日見了蘇老夫人,得了蘇老夫人的話,胃口也好了起來,覺得楊家做不出蘇家菜的味道。

  楊致之雖已四歲,但每日在家也是眾人捧著,因此並未學會用筷,一飯一菜都要丫頭侍奉著。又因蘇老夫人近年來一心向佛,飯菜的味道也就有些淡,楊致之不愛吃,每口餵下去嚼了兩下便又吐出來。

  綾羅也是如此,因小楊氏照顧的精細,自打能吃飯以來,每日的飯都要比別人的軟上許多。因此咽不下蘇老夫人這裡的飯,又挑著菜硬嚼不動,雖未哭鬧,但眼中也顯出不滿,吞吞吐吐,半天吃不下一勺飯。

  綺羅的筷子卻拿的很穩,雖然手小,但是筷子並未抖動,她又只撿著小塊的夾,也未落下菜汁到桌面,儀態算得上是三人中最好的。

  蘇老夫人見綺羅能夠自己吃飯,笑著說道:「老大家的教的好,我看綺羅的筷子拿的很穩。」

  大楊氏腆著笑臉應道:「哪裡是我的功勞,還不是跟著老夫人學的,綺羅,你說是不是?」

  「是。」綺羅抬頭乖巧說道,心想她筷子用的好全因為她無人的時候習慣了拿著東西當毛筆用,上輩子辛辛苦苦練會的字,她可不想荒廢了。

  小楊氏看向綺羅身邊的綾羅,暗想都是一般大小的孩子,哪有這麼小就會用筷子的,偏她逞能,「大嫂,小孩子手軟,用筷子不容易,大嫂這是教了多久才學會的啊?」

  大楊氏眉毛一挑,心想小楊氏在說她虐待綺羅,不讓人喂她飯吃,「綺羅這孩子說話走路哪樣不快啊,她吃飯也是一學就會,弟妹,你也別急,綾羅總有一天能學會的。」

  小楊氏微微一笑,「看大嫂說的,我急什麼,綾羅這孩子是腦子好使,最近都會背好幾首詩了。」

  綺羅拿著筷子的手一頓,綾羅腦子好使,她的腦子就不好使了?

  「女孩子家家的,背詩做什麼。」大楊氏不然以為然的說道,雖自小也熟讀詩書,但比起在姨娘教養下更會吟風弄月的小楊氏,大楊氏身上的詩書氣淺淡了許多。

  「我也會背詩了。」楊致之插嘴說道。

  「閉嘴,吃你的飯。」蘇清詞沒好氣的說道。

  蘇老夫人看著兩個楊家的女兒互相鬥嘴,心想一定要讓楊家人知道,蘇家不是那麼好欺負的。

  飯後漱了口,蘇清詞也不急著回去,便又在蘇老夫人那裡坐著。

  蘇老夫人讓大楊氏和小楊氏先回去用飯,飯後再來伺候。

  「看樣子,大丫頭要比小丫頭機靈。」蘇清詞斜著眼睛說道。

  「還不都是一樣的。」蘇老夫人說道,也看過去,兩個女童一般樣貌但已顯出了不同。

  綾羅是冰雪可愛,骨子裡透著靈秀;綺羅卻是恬靜沉默,一派沉穩。

  不一會,門外報,「趙姨娘來了。」

  果然見趙姨娘抱著蘇軒睿到了。自生了兒子,趙姨娘越發的豔麗起來,又因蘇清遠對她態度更加親密,臉上總是紅光滿面,人也是喜氣洋洋。

  「來,把乖孫子給我。」蘇老夫人叫道,伸手抱過蘇軒睿,看在眼中,疼在心裡,決定再過兩年大楊氏還是生不出兒子,就名正言順的將蘇軒睿過到大楊氏名下,然後養在自己身邊。

  「大小姐萬福。」趙姨娘向蘇清詞一禮,看著蘇清詞進了楊家之後越發顯老,眼中也帶了些同情。

  蘇清詞與趙姨娘算是一起長大,趙姨娘自小便是蘇老夫人身邊的丫頭,兩人十分相熟,幼時也親密過。

  只是自從蘇老夫人將趙姨娘給了蘇清遠,成了妾室,蘇清詞就看不上她了,同是被冷落的正室,蘇清詞和大楊氏更說得來話。

  「趙姨娘客氣了。」蘇清詞懶懶的說道,對剛才趙姨娘進來竟然有人通報十分不滿。

  趙姨娘見蘇清詞不冷不熱的,也不敢搭話,只在一邊站著。

  「來,抱抱你侄子。」蘇老夫人將蘇軒睿遞給蘇清詞,眼中滿含笑意。

  蘇清詞伸出手接過蘇軒睿,見他白白嫩嫩的小臉極似自己的哥哥,心裡也討厭不起來,「娘親,這孩子越長越像哥哥了。」

  蘇清詞笑著在蘇軒睿臉上親了一下,只是看到趙姨娘堆笑的臉,臉上的笑意又收斂了一下。

  她一直想不明白蘇清遠為什麼會喜歡趙姨娘這樣的粗俗女人,只會濃妝豔抹,每日與她說話也是雞同鴨講,比起大楊氏來,簡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暗罵一聲男人就是犯賤,好的不喜歡偏喜歡爛的!

  腿上忽然感到一陣溫熱,蘇清詞「啊」的一聲叫出來,將蘇軒睿架開。

  「別叫,嚇壞了孩子。」蘇老夫人急忙說道。

  話音剛落,果然見到蘇軒睿小臉一本哭了出來。

  趙姨娘快步把蘇軒睿抱過來,又傻傻的四處看看找地方給他換尿布。

  「抱這邊來。」蘇老夫人指著身下的榻,向一邊縮去示意趙姨娘就在她身邊換。

  「老夫人,這弄髒了……」趙姨娘猶豫著不敢放下。

  「我的孫子怕什麼,快換掉,不然小屁股該紅了。」蘇老夫人接過蘇軒睿親自給他解開衣褲。

  蘇清詞拿帕子掩著鼻子,看著衣服上的一片水漬,厭惡的瞅了眼趙姨娘,又見蘇老夫人忙著給她孫子換尿布,根本不在意她的身上,蘇清詞跺了兩下腳,暗罵晦氣,便帶著丫頭到蘇老夫人房裡換衣服。

  正敷衍著同楊致之玩遊戲的綺羅見了,一把抓過楊致之,「哥哥,看誰跑的快。」

  說完就向蘇清詞的方向跑去,楊致之和綾羅也大呼小叫的跟上去。

  跑到蘇清詞身邊,綺羅抱著蘇清詞的腿,偷眼看楊致之。

  趕上來的楊致之也在蘇清詞身後抱住她的腿,「我抓住你了。」

  蘇清詞不耐煩的推開綺羅,但是奈何綺羅抱的太緊,身後楊致之又突然吊在她身上,身子一時向後仰去。

  綺羅忙伸手抱住蘇清詞的手臂,嘴裡又親熱的叫著,「姑姑,姑姑。」

  慢一步的綾羅,也跟著學,圍在蘇清詞身邊叫著姑姑。

  蘇清詞的火氣上來,手臂一揮,「都走開,煩死了。」

  綺羅倒在地上,仰頭大哭起來,綾羅也被嚇的抽噎著,落下淚珠子。

  本吊在蘇清詞身上的楊致之摔到地上,委屈的扁著嘴看向蘇清詞。

  因蘇清詞的聲音太大,外邊的蘇軒睿又哭鬧起來。

  「乖孫子不哭,不哭啊。」蘇老太太抱著蘇軒睿搖晃,不悅的隔著屏風對蘇清詞叫道,「都是小孩子,你這麼凶做什麼。」

  蘇清詞找不到話,一甩袖子快步向前走,留下三個孩子含著淚圍成一圈。

  待蘇清詞走後,奶娘們圍上來一個個的哄著。

  綺羅趴在奶娘身上,小心的將剛才拿到的藥塞進袖子裡,再抬頭時,依舊是眼角掛著淚珠。

  蘇清詞因火氣上來,並未察覺到身上的藥沒了,之後又換了衣服更將藥的事拋到了腦後。

  待到蘇清詞出來時,三個小孩已經不哭又玩了起來。

  看到趙姨娘已經把蘇軒睿抱走,蘇清詞的心裡舒服了點。

  蘇老夫人因為剛才孫子的哭聲對蘇清詞略有不滿,「那是你親侄子。」

  「我知道,就是看不慣趙豔華的樣子。」憑什麼一個什麼都沒有的妾要比正室受寵?

  蘇老夫人將戴在腕子上的佛珠拿下,撚在手指上,「趙姨娘怎樣都跟你侄子沒關係。」

  蘇清詞想到之前大楊氏跟她說的話,坐到蘇老夫人身邊,剛剛換過衣服後,她又在身上多撒了些香粉。

  蘇老夫人不喜歡聞那脂粉味向一邊避了避。

  「娘親,你就把那孩子給大嫂養吧。」

  蘇老夫人抬了下眼皮,「她又找你說了?」

  「娘親,你想啊,她是楊曄的親妹妹,你不對她妹妹好,楊曄怎麼對我好啊?」蘇清詞想著大楊氏的哭訴,聽到大楊氏說蘇清遠有一年多沒住她屋裡了,立刻感同身受,與大楊氏一起哭起來。

  「楊曄對你說的?」蘇老夫人又垂下眼睛,看著下面在玩的楊致之,楊致之身上全然沒有楊曄的影子,那溫溫和和的氣質,既不像是楊家人,也不像是蘇家人。

  「娘親,將心比心,大嫂對您這麼孝順,你怎麼也得幫她一把。不說勸著大哥去她房裡,你總該把軒睿養在她那裡,給她個盼頭吧。」蘇清詞動之以情的說道。

  綺羅支起耳朵聽,嘴角勾起,心想別看蘇清詞現在說的這樣感人,倘若大楊氏美滿了,幸福了,蘇清詞定是第一個不樂意的人。

  「妹妹。」楊致之將手中的點心掰開,分給綺羅一塊。

  綺羅看著綾羅已經得了一份,學著綾羅的樣子,彎著嘴角抿唇一笑,然後接過點心直接塞到楊致之口中。

  楊致之的嘴巴被點心塞的滿滿的,人也不生氣,只是悶悶的笑著。

  綾羅見了,也偎上來,將手中的點心向楊致之嘴裡塞。

  楊致之倒在地上,綾羅呵呵笑著趴在他身上,一定要把手中的點心喂到他嘴中。

  本是小兒女嬉戲,但蘇清詞就是看不順眼,瞪了眼綾羅,又扯著嗓子向門外喊,「來人,把孩子都帶出去。」

  門外站著的幾位奶娘進來將孩子都帶出去。

  蘇清詞皺著眉頭,「果然是一串子的討厭鬼。」

  「你罵孩子做什麼?不過是玩鬧,也不知你年紀輕輕的哪裡來的火氣。」蘇老夫人看了眼蘇清詞,「你是被我寵壞了,想當初我在楊家的時候,哪裡能由著性子,聲音略大些便要被祖母罰著跪佛堂。」

  「娘親,這又不是在楊家,我在楊家的時候也是憋著一口氣,什麼都不能做。」蘇清詞端過茶水,喝了一口又放下,「娘親,你就把如了大嫂的願吧,只要她說兩句好話,我和楊曄也能緩和一下,不至於面都見不著。」

  蘇老夫人眼中隱隱有怒氣,想到大楊氏竟敢繞過她找蘇清詞幫忙,心裡更不樂意,「別急,我定會讓楊曄進你屋的。咱們蘇家也不是擺設。」

  「娘親,說來說去,你為什麼就是不肯把軒睿給大嫂?」蘇清詞的語氣也硬起來。

  蘇老夫人不再看她,「你來的有些久了,也該回去了。」

  見蘇老夫人不再留她,蘇清詞有些後悔剛才的語氣,「娘親,我不走了,我倒要看看他楊曄要不要過來接我。就他們家那個續弦,我看她怎麼有臉去應酬。」

  蘇清詞想到每年節慶都是她忙著迎來送往,都是她累的腳不著地,偏偏好處都叫那個填房拿了,哪有這樣的好事,她倒要看看她不回去,那些個高門大院出來的人,誰買一個小門小戶繼室的賬。

  「胡鬧,快回去。」蘇老夫人喝道,「你這是想讓襄城人看楊家的笑話。」

  蘇清詞愣住了,訥訥的閉上嘴巴,心想蘇老夫人也是楊家的人,她還是向著楊家的。

  蘇老夫人思索了一下,覺得要使性子也不能讓蘇清詞使,壞人不能由她做。

  見蘇老夫人堅持,蘇清詞不得不收拾了東西帶著楊致之離開。

  大楊氏與蘇清詞眼神交流了一下,只能失望的看著她離開,心裡又怨恨起蘇老夫人。

  伺候了蘇老夫人吃了晚飯,大楊氏回到自己屋裡也沒了胃口,只叫奶娘抱了綺羅過來。

  見了綺羅也不說話,只是愣愣的坐著,想著如今自己的處境,簡直沒有出頭的時候,一會又捂著臉哭了起來。

  綺羅端起放在小桌上的湯,偷偷的將袖子裡的藥粉撒下去,「娘喝湯。」

  大楊氏抬起頭來,臉上依舊掛著淚珠,一向強悍的臉也柔弱了幾分。

  「哎。」大楊氏看著綺羅搖搖晃晃的端著湯給她,一時感動,張開了嘴。

  綺羅慢慢的給大楊氏餵下湯,心也忍不住顫了起來。

  她是做過母親的,她知道這碗湯對大楊氏意味著什麼,手酸的仿佛舉不起來了。

  大楊氏看著綺羅的手,笑著說句小孩子的手就是軟,便自己端起湯碗喝了起來。

  綺羅一直盯著大楊氏看,耳邊仿佛響起了木魚的聲音。綺羅一咬牙,又對大楊氏甜甜的笑了起來。

  回到自己的屋子,綺羅怎麼也睡不著,盤腿坐在床上,用手指輕輕的敲著腿,仿佛在敲木魚一樣。

  「你這孩子,不睡覺長不大。」何媽媽伸手戳了下綺羅,又拉著她躺下。

  偎在奶娘懷中,感受到身邊的溫暖,嘴中念著經,綺羅閉上了眼睛,再一次聽著奶娘講述那個戰火中的英雄美人故事。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9-3 05:17 PM

第九章 復仇守則

  下藥後的幾天,綺羅見到大楊氏時總有些不自在,但因她不過兩歲多,也沒有人懷疑。

  隔了幾日,見大楊氏沒有其他的症狀,綺羅的心才放下。

  雖知這樣很虛偽,但綺羅還是在心中為那上輩子的妹妹默念了幾百遍的往生經。

  綺羅回想那個叫做錦繡的妹妹,因她是大楊氏的親女,蘇清遠的嫡親女兒,起名的時候便比其他蘇府女兒尊貴。

  錦繡是蘇、楊兩府的掌上明珠,她去襄城學堂的時候,比其他幾家的少爺排場都大;她總是一身華服出現在各式宴會……

  想到學堂、宴會,綺羅的手微微收起,甯國並不是像大楊氏所說的女子不能出門,相反,大家閨秀比起小戶碧玉有更多見識市面的機會。

  就說襄城學堂,原本是蘇、楊兩家家學,甯國建朝以後,又因樓家和何家的出資,襄城學堂便成了襄城最大的學堂,裡面男女皆可入學。

  只是女子十二歲便要結業,男子卻可以一直讀到束髮之年。

  裡面的女童盡是襄城名門千金,家教甚嚴,男童也是出身名門,且年齡又小,因此雖男女同窗,也無人提出異議。

  綺羅回想上輩子自己的天空一直都是方的,從蘇家關到楊家,整個人就像是活在另一個世界般。

  聽說大楊氏未嫁之時極喜歡參加宴會,賞花會也是從春天的桃花到冬天的梅花,一個不漏的。便是在出嫁頭兩年也是興致高昂的親自辦了幾次,只是後來過了雙十年華尚且無子,在賞花會上聽了一次風言風語便不再去了。

  待到她生下錦繡後,雖是女兒,但也心滿意足了,在錦繡不過兩歲的時候便帶著她四處應酬。

  錦繡,錦繡……

  綺羅嘴中忙又念起往生經,眼睛死死的閉著,一心要將錦繡驕傲明豔的身影從自己腦海中趕出去。

  見她如此,奶娘以為她做夢魘住了,伸手摟住她,輕輕的拍著她的背,「小姐乖啊,不怕不怕。」

  「奶娘。」綺羅趴在奶娘懷中叫道,「我怕……」

  怕被關在小院子裡,怕兒子被抱走,怕聽到外面的琴簫和鳴……

  「小姐,乖啊,不怕啊。」奶娘又拍著綺羅的背,抱在懷中慢慢的搖著。

  「奶娘,你的孩子呢?」綺羅悶聲問道。

  「在家哪,比你大兩歲,已經能爬樹了。」說道自己兒子,奶娘笑了起來,臉上滿是甜蜜。

  「你想他嗎?」綺羅問道,抬頭看著奶娘那雙不明亮,但溫柔的眼睛。果然血親便是這樣嗎?不常見到,但提到他時眼中依舊有光冒出。那小楊氏為什麼對她不是如此?只因為對比的對象是另一個親生女兒?

  奶娘愣了一下,「想,這兒是娘身上掉下來的肉,怎麼會不想。就說二夫人,她也是想你的。」

  綺羅怔了怔,又趴在奶娘身上,就算奶娘說的話她不喜歡,但是綺羅還是想要她陪在她身邊。

  一個說話的人也沒有,日子長了,會忘了自己的舌頭是說話用的。

  上輩子好不容易從院子裡出來,見到了兒子她卻半天說不出話,就像個傻子一樣,舌頭木木的,不知道該動一下。

  綺羅將臉上的眼淚蹭到奶娘身上,嘴中又念起了佛。

  復仇,就像是把心放到火上去烤,拉著敵人同歸於盡。

  敵人痛了,她也會痛。更何況她的敵人是她的兩位娘親,沒有人會認為她做的對。

  奶娘覺得自己剛才失言了,忙看向外邊,見無人在,才松了口氣,人一懈怠下來,便又想起小楊氏哭求她時的樣子,「人要有良心,不能忘本,小姐也不能忘了二夫人啊。」

  綺羅從奶娘懷中離開,退到床上自己躺著。

  奶娘又接了一句,「大夫人也養了小姐一場,小姐長大了也不能忘。不然也是沒良心。」

  綺羅縮了起來,奶娘又要抱她時,綺羅嘟嚷了一句,「奶娘,我睏了。」

  奶娘給她蓋了被子,又說起了二十四孝的故事。

  綺羅睜開眼睛,看向紗帳上的圖案。

  如果有人知道她做的事,就算是明瞭了前因後果,也會認為是她的錯。

  孝大於天,她這是不孝。

  中秋之日,蘇家三代聚在一起。

  因府中均是稚子,蘇老夫人便讓人在午後擺上宴席,晚上只是祭月而已。

  蘇清遠看著年輕了許多,抱著蘇軒睿,一臉細紋的笑著,動作十分的自然,顯然是抱習慣了的。

  站在他身邊的趙姨娘也是一臉笑的看著父子二人,雖臉上依舊是濃妝豔抹,但看著與蘇清遠十分相配,都是一副滿足的樣子。

  蘇清和消瘦了些,因今年的會考再次落第,面上也有些失落。

  小楊氏抱著蘇慕軒和大楊氏坐在一桌。

  聽著蘇慕軒的「啊啊」學語聲,聞到他身上的奶味,大楊氏用帕子遮住自己的鼻子。

  小楊氏見了輕笑一聲,「大嫂,小孩子身上都有奶味,你以後就知道了。」

  大楊氏臉一僵,隱隱聽到蘇清遠教蘇睿軒說話,臉色更是發青,她本不想讓趙姨娘出來的,但偏蘇老夫人點明了要趙姨娘抱著蘇睿軒一起祭月。

  聯想到自蘇清詞走後,蘇老夫人就一直在挑刺,做著和往年一樣的事,蘇老夫人也能挑出刺來,又把已經放手的事務重新要了回去。

  大楊氏想著蘇清詞捎回來的口信,本以為都是血親,嫡親的姑姑,怎麼也會順著臺階將孩子給自己,沒想到蘇老夫人反而生起氣來。

  一樣的禮單,蘇老夫人都能一次次的挑出刺來。也不一次說全,只叫她改了一次又一次,來回折騰。

  小楊氏看著大楊氏的臉色,伸手逗逗懷中的兒子,又得意起來。

  片刻之後,蘇清遠的妾室莫姨娘抱著名叫蘇絹羅,排行第四的小姐,蘇清和的妾室柳姨娘也抱著名叫蘇紗羅,排行第三的小姐走出過來,兩人屈身對蘇老夫人一福。

  蘇老夫人略看了一眼,便讓兩人將孩子抱回去。

  「沒想到不過三年,我蘇府也人丁興旺起來。」蘇老夫人極有興致的說道,「眼看著綺羅和綾羅能走會跳了,睿軒慕軒也能說話了,我這把老骨頭也就算是死也能閉眼了。」

  「娘親說什麼哪,大節下的,您身子骨這麼好,看著比我還要年輕,說這種話不是讓我無地自容嘛。」大楊氏嗔叫道。

  「就是,不說的話,誰能猜到娘親已是當了奶奶的人。」小楊氏也奉承著。

  「老了啊,老了。」蘇老夫人歎息著,「人老了,什麼都不圖,就圖個子孫滿堂。」

  大楊氏臉上一僵,小楊氏則抱著兒子,嘴角翹起來。

  「看著一個個孫子孫女出來,我心裡比吃了蜜還甜。」蘇老夫人又看了眼蘇清遠,示意她把蘇睿軒抱過來。

  趙姨娘接過蘇睿軒後,將孩子遞給蘇老夫人。

  抱著孫子,蘇老夫人醞釀了一下,「老大忙著操持府外事務,老二要日日苦讀,你們兩個一定要細細照顧他們的飲食起居。」

  「是,兒媳明白。」兩個楊氏站起來應道。

  大楊氏心裡隱隱有些不安,心想蘇老夫人這樣說必有後招。

  「趙姨娘、莫姨娘要帶孩子,老大房裡的幾個看著不穩重,不是個能照顧人的。」蘇老夫人又摩挲起睿軒的頭髮,長著兩顆牙的睿軒扭頭追著蘇老夫人的手指咬。

  大楊氏心中一涼,做了姨娘的都是蘇老夫人給的人,她帶過來的至今都還是個通房,連個名分都沒有,竟然就成不穩重的了。

  「近日來,因是大節,忙的暈頭轉向,老婆子閒時只想著給你們尋個好的,竟沒動手去做。真是愧對你們了。」蘇老夫人又感歎了一句。

  蘇清遠、蘇清和忙站起來。

  「娘親日日操勞,還要為兒子們掛心,是兒子們不孝。」蘇清遠俯身說道,又瞪了眼大楊氏。

  大楊氏一僵,萬沒想到蘇老夫人會這樣說,她忙活了半天,功勞苦勞全是蘇老夫人的了。

  「娘親安心含飴弄孫便好,兒子們會照顧好自己。」蘇清和跟著說道。

  蘇老夫人揮揮手,將一個點心拿給蘇睿軒磨牙,「老大、老二莫要這樣說,老婆子實在是愧對蘇家祖宗,實在是不該啊,過幾日,娘親便為你們尋幾個好的,再為我們蘇家開枝散葉。」

  蘇老夫人和藹滿足的晃著孫子,又叫蘇清遠點幾出熱鬧的戲給孩子看。

  蘇清遠應了,看著戲摺子,選了幾出淺顯又熱鬧的戲目。

  大楊氏咬著嘴裡的嫩肉,臉上依舊是笑容燦爛,「還是娘親想的周到,我們府裡全靠娘親支撐著了。」

  小楊氏本以為蘇老夫人要給大房塞人,沒想到連她房裡也要進人,抱著兒子的手一緊,懷中的蘇慕軒嗯啊了一聲,小楊氏忙又哄了起來,用眼角瞥了眼大楊氏,心想定然是因了大房的事,老夫人為顯公正,才將二房一併提出。

  綺羅和綾羅的一桌擺在大楊氏她們著的下麵,眼瞅著蘇老夫人說完話後眾人的表情,綺羅強忍住心中的笑。

  「給你。」綾羅伸手遞給她一塊玫瑰糕。

  綺羅推開她的手,然後讓奶娘端了紅豆湯喝,垂下眼角,綺羅突然頓悟了。

  仿佛是一線天光出現在黑暗的大地上,綺羅明白她此生要怎樣度過了。

  作為一個幼子,一個具有成人思維的幼子,她可以看到綾羅看不到的事情。

  作為一個清醒的旁觀者,在蘇老夫人的一席話中,她看出了許多東西。

  身為庶女庶媳,蘇老夫人卻不明著針對小楊氏,那是因為小楊氏深受楊老太爺寵愛;身為嫡女嫡媳,蘇老夫人對大楊氏卻忽冷忽熱,可以寵上天,也可以踩到地,那是因為大楊氏身份高,但卻不得楊老太爺寵愛。

  如今,蘇老夫人同時對楊家兩女對手,那定是對楊家不滿了。而不滿的原因,極有可能是蘇清詞。

  娘家果然都是女兒的依靠。

  回想她嫁入楊家後,因為蘇家人的不在意,所以楊家才會肆無忌憚,稍有體面的僕婦便能對自己呼來喝去。一個女人不被娘家在意,那麼也不會被夫家重視。

  打開一個缺口後,綺羅看到了上輩子她沒有看清的事情。

  所以,如果按照原本的計畫,將蘇家和楊家一起拉著走向滅亡,那麼她也不會有任何好處。她終將失去靠山,然後飄向不知道的去處。倘若事情被揭發,她這一生又會是上一輩子的重複,再次被所有人拋棄。

  至於大楊氏和小楊氏,剝開華美的外衣,看到的不過是她們同樣千瘡百孔的人生。她們就像掙扎在地獄深淵的殘魂,一心想要向上爬。

  而她是一定要讓她們在那深淵裡沉浮的,淹沒在深淵裡抱著她們的腳一起沉浮,是愚蠢可笑的。

  她要光明正大的站在岸上,活的炫麗輝煌,不時的犯個小錯,將她們企圖爬上岸的手踢下去;不時的展示下柔弱善良,將她們虛偽的面孔揭開。

  戲臺子上幾個小戲子扮作獼猴蹦跳著,綾羅和睿軒,慕軒拍著手跟著鑼鼓聲跳著。

  綺羅發自內心的笑了起來,看著大楊氏、小楊氏心不在焉的神情,她總結出了復仇的要義。

  那就是不管多深的仇恨,都要走正道。

  只有走了正道,那些被復仇過的人才不會有正當理由反過來向她再報復。

  她是好人,但好人也會犯些小錯,小錯只會稍微愧疚一下,而不是徹夜輾轉反側。

  蘇家和楊家是個泥潭,她要把自己抽離,然後看著他們在泥潭中掙扎。

  如此,她不過是個自私的俗人,而不是個罪大惡極的壞人。

  確定了自己復仇的路線後,綺羅終於放鬆下來,她不會再為了類似錦繡的事情譴責自己,最多,在綾羅嫁給楊致之後,她偶爾愧疚一下。

  「真好玩!」綾羅拍著手叫道。

  「是啊,真好玩。」綺羅應道,今生,沒有蘇清和官位相助的蘇綾羅,不再經歷坎坷曲折的楊致之和蘇綾羅,會是一對佳偶,還是一對怨侶?



第十章 有借有還

  「聽說二小姐已經識字了。」丫鬟春芽說道。

  「哼。」春苗不屑的向西邊看看,「整天拿著書晃蕩,半年也不見動一下針線。教出來的女兒,可不也就是那樣。」

  「說的也是,你說一個女娃識這麼多字做什麼?心野了,長大了也不是個安分的。」春芽也附和道,全然沒了最初說起此事的豔羨。

  綺羅好笑的擺弄著手中的絡子,「春芽姐姐,再給我打一個,我還要。」

  「是。」春芽應了,又挑幾股線出來。

  綺羅跟著春芽裝模作樣的學著,暗歎大楊氏的手段實在是高。

  倘若她真是個幼兒,每日聽著丫頭們的話,真的會不願意讀書識字,就像她上輩子一樣,心中一直覺得綾羅不守規矩,還可笑的為她擔憂過許久。

  潤物細無聲,綺羅決心向大楊氏學習這一手段。

  卻說自蘇老夫人中秋之日放下話後,大楊氏與小楊氏不謀而合的選擇向娘家求助。長者賜不能辭,這話只能說是當面給的時候不能推辭,背地裡,要是想要不要,還是有許多手段的。

  小楊氏讓人帶話給阮姨娘之後,又讓人在一向寵著她的楊老太爺面前哭訴。

  大楊氏也是派人向楊老太爺、楊曄那邊兩頭哭訴。

  納妾之事,實在是很難說。可以說是蘇老夫人的憐子愛子之舉,也可以說是蘇老夫人對楊家不滿的宣告。

  楊老太爺百思不得其解,又不耐煩再想這些女人的小事,「不過是個玩意,隨她愛給多少就給多少。」

  小楊氏的親娘,阮姨娘眉頭一跳,又隱忍下來。想著自己跟了楊老太爺幾十年,也不過是他口中的玩意一個,心裡有些泛酸,下意識的看向繼室石氏,又將面上的不自在掩了下去,更向楊老太爺靠近。

  石氏察覺到年近四十的阮姨娘這般行動,挑眉看了她一眼,受寵幾十年又怎麼樣,還是扶不了正,出不了門。

  阮姨娘避過石氏的視線,心想前兩日剛剛告過石氏的狀,這石氏一定會落井下石,今晚一定要將楊老太爺哄走,要先下手為強才好,「老爺,阿姿過門四年就生下兩女一子,你妹妹還有什麼好挑剔的?就算要納妾,也只給他們大老爺納了就好。」

  楊老太爺不耐煩的說道,「男人本當三妻四妾,子孫多了才是興家旺族之道。」

  「老爺,話是如此但……」阮姨娘說著哽咽住,眼睛一垂,兩顆清淚落下,「老爺,咱們阿姿命真苦,女兒被抱走一個不說,剛生下兒子,蘇老夫人又要給清和納妾。年輕的時候尚且如此,再過幾年,阿姿可怎麼辦啊……」

  見阮姨娘梨花帶雨的哭訴,楊老太爺心中一軟,扶著她,用帕子細細的擦掉阮姨娘的淚水,「我當然明白,只是這納妾,本是蘇家的家事,我又能如何?」說完,方想起石氏還在一邊,訕訕的收回手。

  阮姨娘見他如此,哭的越發淒涼,心裡咒罵,果然男人都是喜新厭舊了,以前結髮妻子在時,都能摟著自己安慰,如今自己老了,當著年輕繼室的面,他反而顧忌起來。

  「老爺,我想這納妾之事只怕另有隱情。」石氏渾不在意阮姨娘的作態,心想楊老太爺說的對,不過是個玩意,高興了就逗逗,誰還跟她一般見識。

  「哦?有什麼隱情,誰家不是送幾個人給兒子玩玩。」楊老太爺不以為然,但又因近日與石氏的關係密切起來,也耐下性子聽她慢慢說。

  「只怕是妹妹嫌棄咱們慢待了清詞,不然怎麼會在清詞回娘家之後沒幾天就要給咱們家的小姐添堵。」石氏慢條斯理的說道,說完又歎了口氣,「都是我不好,年輕不懂事,許是哪裡得罪了兒媳婦,自己還不知道。」

  「這哪裡怪得了你,你比清詞還小上兩歲,你又是長輩,她更該敬著你。」楊老太爺拍著石氏的手說道。

  阮姨娘見楊老太爺對石氏憐惜起來,哭聲更大了些,「老爺,阿姿性子單純,兩個孩子又小,萬一進了什麼黑心眼的人,把她哄騙了,一時害了孩子那該怎麼辦啊?」

  阮姨娘如今雖年齡見長,但更顯韻味,如此一哭,仿佛像是初進楊府時那般嬌嬌怯怯,讓楊老太爺情不自禁的攬過她,「你別哭,阿姿已生了兒子,又還年輕,我讓妹妹不要往他們房裡添人就是。」

  「老爺,萬萬不可。」石氏開口說道,瞥了眼阮姨娘,心想她真是不識好歹,好心給她分析,她偏用小人之心來猜度你。

  「為何不可?」憐女之情湧上,楊老太爺對著石氏的反對有些不滿。

  「老爺,你忘了咱們家大小姐也在蘇家吶。倘若只往她屋子裡塞人,不給二房塞。給大小姐知道了,只道是你偏心。」石氏說道,暗想蘇、楊兩家實在是可笑,竟像家裡的千金小姐嫁不出去一樣,都往娘家塞。

  「大小姐和阿姿不一樣,她年紀大了,又沒有個孩子。」阮姨娘搶在楊老太爺之前說道。

  「正是如此。」楊老太爺點頭應道。

  「老爺,話是這麼說,只是大小姐必定心存怨念,還是以和為貴的好。而且,我琢磨著,這事不是塞幾個人就能了結的。妹妹看著清詞訴苦,必定會再折騰咱們家小姐。」石氏不緊不慢的說道。

  楊老太爺皺起眉頭,他最是討厭女人的這一套,倘若是心疼女兒,派人來與他說一下便好,哪裡用得著拐彎抹角使這麼多手段,「會不會是你想多了,怎麼說都是一母同胞,妹妹必不會如此。」

  「老爺,女人的心思你不懂。妹妹是想著讓咱們主動認錯吶。」石氏端起茶盞品了起來,眼角掃向愣住的阮姨娘,心想必要降服了她,讓她認清自己的身份。

  阮姨娘一愣之後,忙尋思著如何勸住楊老太爺,這麼多年她是知道楊老太爺的倔脾氣的,倘若為了面子與蘇老夫人掐起來,受苦的還是自己女兒,對石氏的怨恨不免又增多了一層,「老爺,蘇家姑奶奶必定不會這樣,都是自家侄女,她一定只是盼孫心切,咱們慢慢勸住她就好。」

  石氏放下茶盞,「老爺,都是我的不是。我是新來的,什麼都不懂,前幾日應酬又出了大醜,羞得我都不敢出門了。」石氏說完,眼圈紅了起來,偏偏那淚水含在眼中就是不落下。

  楊老太爺看她隱忍的表情心中一動,「怎麼?清詞沒有出來幫你?她是做慣了的,樣樣精通。」

  「……清詞前幾日身子不舒爽,聽說躺著吶。」石氏吞吞吐吐的說道。

  楊老太爺見她閃爍其詞,顯然是在為蘇清詞隱瞞,又想到蘇清詞回蘇府訴苦,一掌拍在茶几上,「做兒媳婦的反倒擺起譜來了!」

  「……她原本就比我早進府,又比我熟練,也怨不得她。」石氏輕聲說道。

  沒頭沒尾的話,反倒更讓楊老太爺氣憤,心想蘇清詞定然是不服石氏奪了她管家的權,又想著婆婆尚在,雖是繼室,但理當管家,哪裡容得一個媳婦插手府中的事,「那日你出了什麼醜?」

  阮姨娘見楊老太爺的注意被石氏轉了過去,又哀聲叫道,「老爺……」

  「老爺,天色不早了,您讓阮姨娘服侍您休息吧,別熬壞了身子。」石氏用帕子掩住眼角,強笑著說道。

  楊老太爺見石氏強自鎮定,又遮不住面上的無助,推開阮姨娘的手,「你回去吧,我還有正事與夫人相商。」

  阮姨娘一僵,低頭溫順應道,「是。」便掀了簾子走出去。

  見外間的石氏的丫頭看著她眼帶戲謔,面上一冷,帶著丫頭就走了出去。

  看著依舊圓如玉盤的明月,阮姨娘摸摸自己的臉,想著自己真的是老了。

  這無往不利的哭泣法寶,只怕用不上幾天了。

  阮姨娘走後,石氏便背對著楊老太爺坐著。

  「說,你出了什麼醜事?」楊老太爺問道,想到蘇清詞自幼便張揚跋扈,自以為是,定是看不上小門小戶出身的石氏。

  「老爺——」石氏回頭,面上依舊被淚水暈濕。

  見慣了石氏的端莊大度,再見她如此形容,楊老太爺心中一顫,「到底如何了?」

  「老爺,那日樓府樓夫人來,我派人去請清詞,誰知她說身子不爽利,我便自己接待了。誰知人家根本不認識我,直說咱們楊府狗眼看人低,不將正經夫人請出來,找了個管家婆子出來應付她。我細細的說了一通,樓夫人也明事理,又向我賠了不是。只是後來,我又不懂這回禮要回多少,又折騰了半天,結果竟將何府的禮搬了出來,教樓夫人認了出來,只想著咱們楊府不會辦事,沒有規矩。都是我的不是,倘若是清詞料理,必然不會出錯。」石氏斷斷續續的說著。

  看著石氏愧疚的樣子,楊老太爺對蘇清詞更加不滿起來,「她一個小輩哪裡用得著你來請?有事叫她出來就好。竟然比長輩還受用起來,這是受的誰家的教養?」

  「老爺糊塗了,怎能這麼說,姑奶奶不也是咱們楊家的人。」石氏勸道,心中嘲笑起蘇楊兩家,都說這兩家富貴,男才女貌,但別姓的人占不了這個便宜,說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但是苦水也只能自己咽回去。

  楊老太爺一噎,又重重的拍了下桌子,「她自小便是被寵壞的,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嫁了人,又見是自己外祖家,還當時在娘家一樣。我當初也不願讓曄兒娶她的,只是禁不住妹妹反覆勸說。早知如此,當初就該讓他早早的娶了,也能逃過蘇家的這個禍害。」

  石氏十分贊同楊老太爺稱呼蘇清詞為禍害,只是面上還是要勸住,「老爺,都是一家人,讓清詞順了心就是,萬事以和為貴。」

  「哼,我倒要看看不順她的意又如何?蘇家能給楊家的女兒添堵,楊家就能讓蘇家的女兒不自在。」楊老太爺咬牙說道,「你也是曄兒的娘親,明日你也挑了幾個好人,讓清詞帶回去。不過是幾個玩意,我倒要讓蘇家看看到底是誰怕誰。」

  「老爺,都是我不好,說了這麼多,壞了你們兄妹的感情。」石氏又自責的說道,明日她要阮姨娘知道,她女兒在婆家過的好不好,要看她這個繼母樂不樂意。

  「你不必這樣,本就不甘你的事。管家的事也不是一日兩日便能學來的,你的好,我都看在眼裡。」楊老太爺為石氏擦去眼淚說道。

  「老爺——」石氏眸光閃過,感動的看向楊老太爺,然後羞澀的側過頭去,「老爺,你真好。」

  「那是自然。」楊老太爺看著石氏羞澀的面孔,眼睛向下,又看到剛才因彎腰哭泣微微滑下的抹胸,伸手攬住石氏,向拔步床走去。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9-3 05:18 PM

第十一章 各顯神通

  蘇老夫人放出話後,接連幾日又做出選人挑人的樣子。

  細緻的,比當初挑趙姨娘她們時還要認真謹慎,引得滿府到年齡的丫頭紛紛將自己打扮起來,言行舉止也不似以往那般隨意,皆擺起了姨娘的款。

  尤其是蘇老夫人身邊的丫頭,更是讓滿府的丫頭羨慕不已。有頭腦靈活的,上趕著貼上去,姐姐妹妹的叫著,只盼著能讓紅翠等人在蘇老夫人面前說上那麼一兩句好話。

  大楊氏、小楊氏本想著楊家會找人跟蘇老夫人說說,誰知竟沒有一絲消息傳來。又過了兩日,大楊氏、小楊氏又猜測著蘇老夫人會將誰塞進來,細細的在丫頭們搜羅一番,最後一咬牙決定自己選了人向蘇老夫人舉薦。

  大楊氏躺在美人榻上,支著頭看向正在給她捶腿的銀瓶。

  打眼看過去,只見銀瓶盤著雙垂繯髻,身材苗條,一張瓜子臉,眉目如畫,容光照人也是一佳人。跟了她幾年了,她老子娘便是自己園子裡的管事,倘若薦了她去也好。只是這丫頭太機靈,難保以後對自己沒有二心。

  大楊氏猶豫不決,又掃向提上來兩年多的金枝,這個金枝實在是不如以前的那個和自己的心意。

  略搖頭之後,大楊氏又看向玉葉。

  玉葉也同銀瓶一般裝扮,只是圓圓的臉,更顯俏麗。五短身材,肌膚勝雪,且又身材豐腴。

  瞥了眼玉葉高聳的雙峰,大楊氏又轉向銀瓶,暗想玉葉便是蘇清遠喜歡的那一種,每每蘇清遠見了玉葉便緊盯著不放,倘若將玉葉給了蘇清遠,必定能搶了趙姨娘的風頭,只是,玉葉的心必定會大起來;而銀瓶,雖是美人,但卻不是蘇清遠喜歡的那一種。

  思量時,已經被蘇清遠收過房的南珠捧著一個託盤走了進來,盤上用銀碗之內裝了燉了許久的燕窩。

  大楊氏眉毛一挑,看向南珠那仿佛和銀瓶一般的身材。

  南珠也是個美人,剛給了蘇清遠時顧盼生輝,容色嬌豔,因得了蘇清遠的寵,便隱隱有些不將大楊氏放在眼中,頂撞了大楊氏兩次,後不過兩月,蘇清遠便膩煩了,南珠又乖乖伺候在大楊氏身邊。

  因南珠手藝了得,受寵時,時時為蘇清遠洗手做羹湯。大楊氏便叫南珠去了廚房。

  不過十幾年,煙薰火燎的,南珠如今不過三十,看起來卻比蘇老夫人還要蒼老。

  灼灼生輝的眸子也灰黃了,如今更是讓蘇清遠看都不看一眼。

  玉葉接過銀碗,放到大楊氏身邊。

  「夫人。」南珠木木的立在一邊,身上全無半分靈動。

  大楊氏又掃了她一眼,「不必再去廚房了,打扮打扮,守在自己房裡便是。」

  南珠一愣,忙應聲是,心想她哪有自己的屋子,不過是和其他粗實丫頭擠在一起。

  「玉葉,給她安排一間屋子,怎麼說也是老爺的人,不能太委屈她了。」大楊氏說道。

  玉葉不明大楊氏的意圖,也只能點頭說是,然後帶著南珠走出去。

  大楊氏拿著銀質調羹慢慢攪了一下,略嘗了一口便放下。

  心中算計著算上南珠,她共給了蘇清遠四個陪嫁丫頭,也算不虧了他,再加上蘇老夫人給的趙姨娘等人,說出去,誰也不會說她沒顧著蘇家子嗣。

  「夫人,柳媽媽到了。」門外報。

  「快,讓柳媽媽進來。」大楊氏忙叫道。

  簾子掀開後,大楊氏的奶娘,柳媽媽便走了進來。

  「你們都出去吧,玉葉在門外守著。」大楊氏吩咐道。

  玉葉應了,帶著幾人出去。

  「我爹說什麼了?」大楊氏急切的問道。

  柳媽媽搖搖頭。

  大楊氏失望的閉上眼,又握拳在桌上砸去,「定是那賤人在挑唆爹爹。」

  「大小姐別急,二小姐那不是也要進人嘛。石夫人說了,她本勸著老太爺的,只是那阮姨娘不識好歹,口沒遮攔的亂說話,惹惱了老太爺,老太爺逼著石夫人給老爺選人吶。」柳媽媽說道,看著大楊氏的神色,心中一鬆,又將石氏的話轉給大楊氏,「石夫人說了,老太爺是咽不下大小姐被蘇家欺負的這口氣,一定要讓蘇老夫人主動罷手。大小姐只管過自己的日子,當做什麼事都沒有,蘇老夫人給人也高高興興的應著。」

  大楊氏瞇上眼睛,「石氏的話也能信得過?」

  「大小姐糊塗了,老太爺這般年紀,石氏又沒有一兒半女,還不是的靠著咱們老爺過日子。」柳媽媽又勸道,她收了石氏的銀子不能不替石氏說好話。

  「哼。」大楊氏想到蘇清詞說的石氏的壞話,對石氏很不屑一顧,「只怕背地裡的鬼就是她。」

  「大小姐……」柳媽媽試可而已的閉嘴。

  「柳媽媽,你說,咱們選誰送給老爺好?玉葉還是銀瓶?總要選一個靠得住的。」大楊氏皺起眉頭,想到如今南珠那烏糟樣,也沒有了胃口,將燕窩推到一邊。

  「大小姐別急,依我看石夫人說的對,老夫人就是要給你添堵,甭管你放了多少人在姑爺身邊,老夫人都要把她挑的人送進來。」柳媽媽揉著大楊氏的肩膀說道。

  大楊氏歎息一聲,想著也只能如此。

  那邊的小楊氏將石氏在心中罵個半死,卻也打消了自己送人的想法。

  照著穿衣鏡前前後後看了一圈,她本就苗條,生下孩子後,身材恢復的也快,只是那肚皮上黑黑的一層怎麼也去不掉。

  惆悵了半天,小楊氏動手將頭髮上的朱釵去掉,又梳了個墜馬髻,只在鬢邊插上一朵珍珠小花。

  配上寂寥的表情,越發顯得人瘦如花,楚楚可憐。

  「娘親。」綾羅抱著蘇慕軒叫道。

  「娘親好看嗎?」小楊氏問道。

  「好看。」綾羅答道。

  小楊氏心想果然是女兒貼心,又想著找什麼人給蘇清和都不如自己可靠。她娘說了,趁著年輕,就要多抓住蘇清和的心,這樣人老了,看著往日的情份上,蘇清和也不會對她太無情。

  「夫人,湯端來了。」良辰端著託盤進來說道。

  「先放下吧。」小楊氏又照了下鏡子,「老爺現在在書房裡?」

  「是,奴婢剛問過了,老爺正在讀書吶。」良辰答道。

  「照顧好小姐、少爺。」小楊氏又照了下鏡子,用粉將臉上的血色壓下去,轉身端著湯向書房走去。

  蘇清和的書房不在他們住的院子裡,為了專心苦讀,在院後抱廈裡另立了一間書房,書房裡只有書本典籍,文房四寶。蘇慶賀為表苦讀的決心,就連休息一下的床榻也沒讓擺進去。

  小楊氏剛拐進過道,便見一個小廝探頭探腦的,見了她便往裡跑。

  小楊氏心想不好,腳步越發放慢,一步分作三步,臉上表情越發淒苦。

  到了書房外,就見那小廝討好的叫道,「夫人好,夫人來了。」

  「嗯,老爺在裡面嗎?」小楊氏開口問道。

  「是阿姿來了?快進來吧。」蘇清和的聲音傳出。

  小楊氏進了書房,便見美景侍候在一旁磨墨,粉面含春,兩片紅唇不時輕咬,脖頸上也是紅雲一片。

  「美景,你出去吧。」蘇清和清了清嗓子說道。

  美景低頭應了聲是,便走了出去。

  「阿姿,你怎會過來?」蘇清和接過小楊氏手中的託盤,「又叫你受累了。」

  「為老爺熬湯是妾身的本分,那裡能叫苦。」小楊氏端起湯,拿著湯勺舀了湯,輕輕吹了一下,「老爺,這是妾身燉了兩個時辰的湯,最是滋補,你快喝吧。」

  蘇清和看著小楊氏嬌嬌弱弱的樣子,又盯著她的唇看了一遍,直覺的小楊氏溫柔體貼無比,剛剛被美景撩撥起的慾望湧了上來,就這小楊氏的手喝了湯,又伸手捏了捏她的手,果然比美景的手要嫩上幾分。

  「老爺……」小楊氏嬌羞的扯過手,人卻向蘇清和身上倒去,一面還扶著額頭叫了起來。

  「阿姿,你怎麼啦?」溫玉滿懷,蘇清和不忘關心一下。

  「自老夫人那日說了我照顧不周後,妾身反省良久,覺得實在是對不住老爺。」小楊氏回頭說道,兩顆淚珠滑過潔白的面頰,「老爺,我一直只顧著孩子,忽略了老爺,實在是對不住。」

  看著小楊氏垂下的眼中,又有淚珠滑落,蘇清和心中一動,「阿姿,你照顧的我很好,沒有人比你更好。」

  「真的嗎?老爺?」小楊氏破有些驚喜的抬頭,然後咬住唇,「老爺騙我的吧。」

  坐在蘇清和腿上的身子一擰,蘇清和再也忍不住,一把將小楊氏按在了桌子上。

  書房外,小廝蘇海與美景對視一眼。

  美景撇著嘴向門內啐了一口,就連這點食也來搶。

  因大楊氏沒了心思來演慈母,綺羅也不必去扮演孝女。

  拿著奶娘給的針線碎布,裝模作樣的隨意縫了起來。

  「你看,我們小姐手多巧,這麼小就做的有模有樣。」春芽叫道,將綺羅手中的碎布拿給奶娘,春苗看。

  「那當然,我們小姐以後一定做的一手好針線,這可比那沒事捧著書的強多了。」春苗附和道。

  奶娘摸摸綺羅的頭,「是啊,過個一年,咱們小姐就能拿針線做繡活了。」

  綺羅笑著看向她們,心想一個個真是用心良苦。

  春苗、春芽又坐在一邊說悄悄話,奶娘也專心的做著給她兒子的冬衣。

  綺羅看著她們三人都擠在一起,顯然是不想讓她出門的。

  「蜻蜓!」綺羅叫了一聲,跑出屋外,在院子裡撿到一隻老蜻蜓。

  蜻蜓的牙齒咬在手指上,十分尖利的疼。

  春芽、春苗見她只是在院子裡轉,也不去追著她。

  綺羅又跑了一圈,見柳媽媽進了大楊氏的屋子,想著她們不知道又在商議什麼對付蘇老夫人的法子了。

  見後房門敞著便跑了出去。

  出了大楊氏的院子,綺羅卻不知該向哪邊去。最後決定還是去蘇老夫人那裡,上輩子被蘇老夫人當做透明人一般,這輩子,在出嫁前至少不能讓她討厭了,這樣自己的日子才會好過。

  而且,這樣也才能更好的將蘇老夫人也拉下水。

  大楊氏的院子離蘇老夫人的院子十分近,出了後房門,由後廊往西,出了角門,走過一條南北寬夾道,在經過一道院門,就到了蘇老夫人後院。

  四五個剛剛總角的小廝,垂手而立。見綺羅進來,忙叫道,「大小姐,您怎麼一個人出來啦?」

  「我來看我奶奶。」綺羅說道就跑了進去。

  看門的小廝也不敢追,只讓一個進去說了一下。

  「大小姐來了。」紅袖見了綺羅叫道。

  綺羅微微點頭,然後就了蘇老夫人房中。

  進了正房,繞過一道屏風,在東房看到蘇老夫人正坐在榻上與蘇睿軒玩鬧,趙姨娘也滿臉堆笑的站在一邊。

  因蘇清遠不在,趙姨娘臉上的妝容淺淡了些,人反而顯得爽利。

  「奶奶,綺羅給您請安。」綺羅叫道,然後不待蘇老夫人答話便快跑兩步趴在榻邊,「弟弟又長大了。」

  「你這個小人,自己還只有一丁點大,哪裡能看出他長大了。」果然說道蘇睿軒,蘇老夫人立刻眉開眼笑起來,「你娘吶?奶娘丫頭哪?怎麼讓你一個人跑出來?」

  「奶娘她們在做活,娘親在忙吶。」綺羅答道,又爬上了榻,伸手親了下蘇睿軒。

  想著不知她的兒子這般大笑的時候,是不是這般白嫩可愛。

  蘇老夫人微微瞇上眼,「你娘在忙什麼?」

  「不知道,柳媽媽在吶。」綺羅天真無邪的說道。

  蘇老夫人轉動手中的佛珠,嘴巴微微動著,念著佛經。

  綺羅看著蘇睿軒,突然想起一個被她忽略了很久的問題。

  蘇睿軒不該有這麼大吧,印象中蘇睿軒可是比她要小四歲多,比慕軒還要小。

  難道因為她重新活過來了,蘇睿軒的年齡也變了?

  「小小年紀,哪裡有這麼多心事?」趙姨娘伸手將綺羅皺著的鼻子抹平。

  在綺羅的鼻子上留下厚重的脂粉味。

  綺羅對趙姨娘一笑,將剛才的疑惑掩下,又逗著蘇睿軒玩了起來。

  心想倘若蘇老夫人不是想要找個人壓住大楊氏,趙姨娘這樣的心性在大宅院裡怎麼能活下去。

  玩了半個時辰,何媽媽和春芽春苗便找了過來。

  「你們是怎麼看小姐的?竟連一個小孩子都看不住?」蘇老夫人呵斥道。

  何媽媽帶著春芽春苗跪在地上,「是奴才一時大意了,請老夫人責罰。」

  綺羅抱住蘇睿軒,「奶奶,我不要去做針線,我要跟弟弟玩,跟奶奶玩。」

  「姐姐,姐姐。」蘇睿軒見綺羅撅著嘴,也有樣學樣,抱住綺羅看向蘇老夫人。

  蘇老夫人一下便猜到了綺羅被關在院子裡,必定是什麼都做不了的。

  綺羅可憐巴巴的看著蘇老夫人,心想眼下蘇老夫人與大楊氏不和,蘇老夫人一心要找大楊氏的茬,為了教訓大楊氏,蘇老夫人也會幫她的。

  「嗯,綺羅留在這裡,叫大夫人伺候了我吃過晚飯再領回去。」蘇老夫人說道。

  「是。」何媽媽鬆了一口氣。

  綺羅卻沒有如釋重負,「我以後也要陪著奶奶。」

  年齡小,最是撒嬌的好時機。

  見她這樣,蘇老夫人想著要給大楊氏一個教訓,便也應道,「好,以後常來。」

  「謝謝奶奶。」綺羅又叫道,然後抱著蘇睿軒親了一口。

  蘇老夫人和藹的看向一對嬉鬧的孫兒。



第十二章 吹毛求疵

  祖孫三人又玩了一會,暴風雨便來了。

  蘇老夫人陰沉著臉聽著孫媽媽說了楊家的事,又想著綺羅剛說過柳媽媽和大楊氏正在商議。

  「哼,她的消息竟比我還靈通。」蘇老夫人看著大慈大悲的菩薩,將手中的香虔誠的插下,耳中還能聽到蘇睿軒開懷大笑的聲音。

  「老夫人,咱們家小姐可是在楊家受苦了。聽說那填房尋了幾個樓子裡出來的,哄著老太爺說是良家出身,被揭穿了又哭訴說自己年輕,經不住牙婆哄騙,老太爺一心軟便將那幾個女子給了姑爺,又叫那填房再尋幾個送過去。」孫媽媽砸吧著嘴說道,對石氏十分的不屑。

  蘇老夫人轉著佛珠,又跪拜起來,「你看,哥哥他是不是誠心跟我對著幹?」

  「只怕是被那黑心的哄了去。」孫媽媽彎腰說道。

  蘇老夫人嘴角微微勾起,心想阮姨娘的勢頭要過去了,不然哥哥早就叫人過來說和。原本等著楊家人派人過來說和,她便放出軟話,要楊家善待清詞,重新讓她管家,這樣大家都好。

  「既然楊家不肯放下身段,咱們蘇家也不能丟了份。」蘇老夫人說道。

  「老夫人,都是一家人,何必……」孫媽媽勸道,想到蘇家楊家早就如同一家,鬥到最後不過是兩敗俱傷。

  「你不懂,我要是心軟,早沒了我們孤兒寡母的活頭了。」蘇老夫人說道,比蘇清詞還要光滑的面上,卻顯露出滄桑,「那一群人都盯著看吶,蘇家的身子矮了,就得被楊家遮住天。」

  蘇老夫人又歎息一聲,人人都知道前朝後宮緊密相連,這後院裡的是非也是和外面的家業相連的。

  「老夫人,預備如何做?」孫媽媽問道。

  「你放心,這點小風小浪還難不倒我。」蘇老夫人站起來說道,又聽著仿佛是綺羅教著蘇睿軒說話,聽到蘇睿軒又開口說了兩個子,蘇老夫人欣慰的笑起來,「你看著吧,這家是我孫子的,別說是楊家人,就算是其他姓蘇的也拿不走。」

  「是,老夫人說的是。」孫媽媽應道,她本是從楊家出來的,如今也算不得是楊家人了。

  蘇老夫人又坐在一邊看著蘇睿軒學說話。

  「老夫人,大小姐自己說話說的早,沒想到她教睿軒學說話,睿軒一學就會。」趙姨娘興奮的說道。

  「嗯,不錯。」蘇老夫人點頭應道。

  「奶奶,奶奶。」綺羅叫道。

  蘇睿軒也跟著叫道,「奶奶。」

  蘇老夫人激動的抱住蘇睿軒,「來,乖孫子,再叫一次。」

  「奶奶。」蘇睿軒滿嘴口水的抱住蘇老夫人啃了起來。

  綺羅嘻嘻笑著看向嬉鬧的兩人,心想趙姨娘剛才直呼蘇睿軒的名字,實在是大膽。不過這大膽,顯然是蘇老夫人有意縱出來的。

  如今趙姨娘叫得高興,待到蘇老夫人和大楊氏和好後,又有她的苦頭受了。

  大楊氏聽到綺羅獨自一人跑到了蘇老夫人那裡,眉頭直跳,「果然是個掃把星,就會攪事。你們一個個的也不看住她!」

  春芽、春苗跪在地上,「夫人,奴婢一時大意,沒想到大小姐會跑出院子。」

  「大小姐,她算什麼大小姐!」大楊氏叫道,將桌面上的茶盞掃落。如今她見到蘇老夫人都戰戰兢兢,綺羅那丫頭竟然主動把把柄送到蘇老夫人手中。

  「那老妖婆定會拿著這個教訓我。」大楊氏黯然的低下頭。

  「夫人慎言。」柳媽媽忙止住大楊氏的話頭。

  大楊氏一凜,忙讓金枝玉葉給她梳洗,將身上的華服換成半新不舊的衣衫,又將頭上的珠翠拿下。

  臉上的胭脂一洗,看著鏡中蠟黃的臉,大楊氏心中悲戚起來,當初覺得婆婆是自己親姑姑,想著嫁人後也定是萬事順遂,誰知如今見了姑姑,竟像老鼠見了貓一樣。

  扶著金枝,大楊氏病弱弱的走出了院子。

  「大夫人來了。」紅袖說道。

  在金枝打了簾子之後,大楊氏搖搖欲墜的走進去。

  見小楊氏面色滋潤的站在蘇老夫人身邊,大楊氏眼光又暗了下去,想到今日竟被小楊氏看到她這般模樣,對綺羅更是恨上幾分。

  「給娘親請安。」大楊氏低聲說道,然後低著身子,等著蘇老夫人問她為何這般模樣還要出來。

  誰知蘇老夫人根本不關心她身體如何,劈頭訓斥道,「你雖是三個孩子的母親,但對睿軒,絹羅不曾關心半分。這也就算了,綺羅養在你身邊,你也不知問問,直讓一個奶娘兩個丫頭連個毛孩子都看不住。」

  「娘親,兒媳實在委屈,今日兒媳身子不爽利,做什麼都沒有力氣。對睿軒,絹羅,兒媳也是每日問過的。對綺羅,兒媳更是疼到了骨子裡。兒媳吩咐過何媽媽她們教著綺羅早早的熟悉針線,日後也好……」

  「天哪,兩歲的孩子能拿什麼針線?那些東西利著吶,倘若紮了手……」小楊氏說著,看向在東房榻上與蘇睿軒睡在一起的綺羅,又拿著帕子擦著眼角。

  蘇老夫人冷眼看向大楊氏,「這也是你能說的出口的?你怎麼不說讓綺羅上了灶台,學那烹煮煎炸?」

  大楊氏咬下嘴唇,「兒媳也是想讓綺羅比別人先走一步。」

  「哼,我看是你懶的管她。」蘇老夫人喝道。

  小楊氏不是時機的插嘴,「娘親,還是讓兒媳將綺羅領回去吧。」

  「你也住嘴。」蘇老夫人冷眼看向小楊氏,「倘若你連個孩子都管不好,以後你房裡的孩子都領到老婆子我這來,一個也不用你操心。如今綺羅每日領到我屋裡陪著睿軒玩吧。」

  大楊氏猛的抬起頭,想著蘇老夫人這話裡的意思,蘇老夫人是在威脅她不會將蘇睿軒給她,以後的兒子也不會交給她,還有,養在她名下的嫡女,竟然成了一個庶子的玩伴,「娘親,兒媳實在是因為身子不爽利,這才疏忽了。」見蘇老夫人冷眼看向她,嘴一哆嗦,大楊氏又說道,「最近也不知是怎麼了,吃什麼都沒有味道,做什麼都沒有精神。」

  小楊氏眼睛一瞥,「大嫂不會是有喜了吧,娘親,快找人給大嫂看看,可耽誤不得。哎呀,大嫂怎麼還站著。」

  小楊氏作勢將大楊氏攙向一邊的椅子。

  大楊氏不敢坐,用力握住小楊氏的手,蘇清遠不去她房裡已經是滿府人盡皆知的事了,小楊氏這是存心要看她笑話。

  「對,快去找大夫給大夫人看看,算算也有十幾年了,孩子也該來了。」蘇老夫人笑著說道,「老大家的,快坐下,別累著了。」

  心知肚明大楊氏沒有身子,蘇老夫人還是樂得順著小楊氏的話說,看著楊家兩女女兒明爭暗鬥,蘇老夫人垂下眼睛,小楊氏,她也不會讓她好過。

  楊家,一定要明白蘇家不是那麼好得罪的。

  大楊氏急得臉都紅了,身上冒出熱汗,一張黃黃的臉看著也有了幾分生氣,「娘親,我不過是前幾日累到了,沒有身子。」

  「大嫂,都是一家子,你害什麼臊,倘若有什麼顧忌不明白的,你問我,我給你說說。」小楊氏因蘇清和對她的溫存,心中更得意起來。

  連個男人都拉不回來,還算得上是女人嘛!

  大楊氏恨不得伸手打小楊氏一巴掌,「弟妹說笑了,我還有什麼不懂的。」

  「哎?那怎麼上次……」

  「吭。」蘇老夫人咳嗽一聲,上次大楊氏掉了孩子,蘇清遠也要擔上一份錯,她不能讓自己的兒子被小楊氏說。

  小楊氏想著自己一時狂妄了,忙又溫順的站在蘇老夫人身邊,一心等著看戲。

  孫媽媽看著楊家的三個女人,暗中搖頭。

  大楊氏在極端的羞辱中,讓大夫把了脈,然後又承受著蘇老夫人裝模作樣的失望,以及小楊氏幸災樂禍的眼神。

  「老大家的,要加把勁,我年紀大了,可等不了多久了。」蘇老夫人感慨道,拿著帕子擦了下眼角。

  「是,兒媳一定不會讓娘親失望。」大楊氏俯首應道。

  「娘親,大嫂一定會讓您抱上嫡孫的。」小楊氏壓著翹起的嘴角說道。

  「希望如此,你們都回去吧,我也沒有什麼胃口了。」蘇老夫人說道。

  聽到東間蘇睿軒醒來的哭啼聲,蘇老夫人快步向裡邊走去。

  大楊氏低著頭,摳著掌心,將一個妾生的捧在掌心裡,還說什麼盼著。

  又聽到裡間趙姨娘的聲音,大楊氏更是恨上幾分,趙姨娘自打抬了姨娘便沒在她身邊立過規矩,便是在往年蘇老夫人寵著大楊氏時,也是慣著趙姨娘四處撒潑的。

  昔日以為蘇老夫人對她的好,如今看來都是笑話。

  綺羅被奶娘抱出來就看到大楊氏陰沉的臉,心中暗喜,同時又警惕起來。

  小楊氏掃了眼綺羅,便帶著丫頭走了出去。

  大楊氏看向孫媽媽,見孫媽媽避開她的視線,心中更是明白眼下她的艱難,便也帶著綺羅離開。

  回到院子裡,綺羅看到何媽媽,春芽、春苗三人正跪在院子裡。

  心中的不忍掠過,綺羅咬牙,不是她們受苦,便是自己遭殃,又將三人的險惡用心在心中回想一下,綺羅不再看向她們,只跟了大楊氏進了屋子。

  大楊氏淨了手,又用溫水洗了臉,坐在鏡子前,慢慢的勻著臉,將臉上的蠟黃全都蓋住,又上了一層胭脂。

  「娘親真好看。」綺羅趴過來說道,暗罵大楊氏竟然對一個小兒使用這樣的手段,是打算不理不睬,讓她主動哭訴認錯。

  大楊氏面無表情的轉向綺羅,手剛放在綺羅手臂上打算掐下去,忽想到綺羅明日要去蘇老夫人那裡,便又放下手,木著的臉詭異的浮現出笑容,「綺羅,乖,今天在奶奶那裡聽到什麼了?」

  大楊氏用眼神示意玉葉去門外守著。

  綺羅擺弄著大楊氏的胭脂,無邪的說道,「弟弟會叫奶奶了,奶奶可高興了。」

  「誰問你這個,孫媽媽,孫媽媽和奶奶說了什麼?」大楊氏急切的問道,又想著蘇睿軒什麼都會說了,就離記事不遠了。

  綺羅懵懂的皺著眉頭回憶,「孫媽媽說姑姑在楊家受苦了。」

  「還說了什麼?」大楊氏想著蘇清詞的事,蘇老夫人知道也是應當的。

  「姑姑說要給娘親跟她一樣,姑姑就能好了。娘親,姑姑要怎麼和你一樣?」綺羅伸手搖著大楊氏。

  大楊氏和蘇清詞,表姐妹,互為姑嫂,再也沒有她們這樣親密的一對姐妹了,倘若把她們拆開了,沒有另一半,不知她們以後會怎樣設計陷害別人。

  大楊氏聽了綺羅的話一怔,「不可能。」

  然後又恍惚起來,真的是蘇清詞嗎?口中說著要幫她的蘇清詞?

  「綺羅,還有什麼,你還聽到什麼?」大楊氏搖晃著綺羅問道。

  因大楊氏手上的力道,綺羅委屈的皺著眉頭看向大楊氏,眼中含著淚水。

  「娘親不是故意的,綺羅告訴娘親吧,娘親給你做新衣服。」大楊氏放開手,又笑著哄綺羅。

  綺羅忍回眼中的淚水,心想她一定要讓大楊氏恨上蘇清詞,「啊!」綺羅高興的叫了一聲。

  大楊氏臉帶怒氣的看向她,「又怎麼了?」

  「孫媽媽說話前,奶奶說要讓睿軒和我住在一起。」綺羅搖著大楊氏的袖子,「娘親,弟弟要和我們住一起了。」

  大楊氏心中一涼,仿佛進了地窖,倘若是之前聽到綺羅這樣說,她也會興奮,如今就像是看著餅掛在嘴邊,就是吃不到。

  「何媽媽,帶綺羅下去吧。」大楊氏高聲叫道,她需要一個人靜一靜。

  何媽媽顫抖著腿進來領著綺羅回去,春芽、春苗也跟了過去。

  春苗、春芽在背後瞪著綺羅,卻見綺羅突然回頭。

  兩人忙變換了表情,見綺羅又回過頭去,方才鬆了一口氣。

  大楊氏將房中的東西都砸碎,怒氣上來又將蘇清詞送給她的首飾脂粉也摔在地上。

  她倒不認為一個毛孩子會有心騙她,那麼騙她的就只有蘇清詞一人。

  冷靜下來,大楊氏又想起柳媽媽的話,如今,也只能按照石氏說的那樣,看楊家和蘇家,誰先認輸。

  小楊氏抱著蘇慕軒,又忍不住掩著嘴笑起來,想到大楊氏裝病的樣子,就覺得好笑。

  又左右看了看自己的臉色,對比起大楊氏,她的確更滋潤。

  只是這好心情沒過多久就沒了。

  「你真看到了?」小楊氏讓奶娘將蘇慕軒抱走,驚疑不定的看著良辰。

  「夫人,千真萬確,不光我,美景也看到賞心吐了幾次。」良辰信誓旦旦的說道。

  小楊氏看向自己白嫩的手,「別告訴別人,只當不知道。」

  「是,奴才誰也沒說。」

  「做的好,咱們是要長長久久的在一塊伺候老爺的,本該一心對外。」小楊氏握著良辰的手,將腕上的絞絲銀鐲戴到良辰手上。

  「夫人,這是奴婢的本分,這鐲子奴婢不能收。」良辰羞怯的推辭道。

  「怕什麼,以後過了明路,你還能少了這些玩意不成。」小楊氏向良辰一擠眼睛。

  「夫人。」良辰嬌羞的一跺腳跑了出去。

  小楊氏摸著輕鬆了一些的腕子,暗罵果然都是一群狐狸精。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9-3 05:18 PM

第十三章 打壓再三

  第二日,大楊氏一早便趕去蘇老夫人那裡,誰知小楊氏還是比她早了一步。

  「你身子不好,便不要過來了。」蘇老夫人說道。

  「娘親關心媳婦,媳婦自是感激。只是這年紀輕輕的,哪裡能整天躺著,還是多跟娘親沾沾福氣的好,這樣大病小病都不沾身。」大楊氏將帕子遞給蘇老夫人。

  蘇老夫人看了她一眼,擦掉手上的水漬。

  小楊氏淺笑著湊上來,「娘親,我給您梳頭。」

  「不用了,我習慣紅翠了。」蘇老夫人說道。

  紅翠上前給蘇老夫人梳頭,將蘇老夫人一頭烏髮散開。

  大楊氏想到昨日自己頭上拔下的兩根白髮,只覺得蘇老夫人的黑髮實在刺眼。

  小楊氏只是沉默著立在一邊,面上帶著淺笑,同樣是要給人,不過見大楊氏多被蘇老夫人踩一下,小楊氏便覺得送幾個人進來,也不是什麼大事。

  伺候完蘇老夫人洗漱,又捧著粥讓蘇老夫人享用。

  待到蘇老夫人吃飽,放下筷子時,兩位楊氏才鬆了口氣,「你們也早些回去吧,孩子還等著與你們一同用早飯。」

  「是。」兩人應道。

  大楊氏一貫是不喜與妾生的一同吃飯,心知蘇老夫人這是特意說給她聽的。

  「老二家的,你素來喜吃素食,這碟子豆腐皮花卷便給了你吧。」蘇老夫人指著桌子上的碟子說道。

  「是,還是娘親細心,能想的著我。」小楊氏受寵若驚的說道。

  蘇老夫人只是笑笑,「都快回去吧。」

  大楊氏和小楊氏出了蘇老夫人院門,兩人對看一眼。

  「大嫂,不如分你一個嘗嘗鮮?」小楊氏示意良辰將花卷送到大楊氏面前。

  「不必了,我又不是吃素的。弟妹還是自己吃吧。」大楊氏挑眉說道。

  小楊氏輕聲一笑,帶著良辰美景轉向另一邊。

  大楊氏握著拳頭,帶著金枝玉葉向另一邊走去。

  回了院子,又吃了半盞熱茶,大楊氏沉吟了一下,「讓人將兩位小姐都請來,以後每日的請安也不能少了。」

  「是。」金枝應了出去傳話。

  大楊氏素來不喜小兒身上的奶味,是以每日只叫幾位姨娘過來請安,絹羅她不願見,睿軒想見見不到,蘇老夫人將蘇睿軒身邊佈置的跟鐵桶一樣,她見一面比登天還難。

  何媽媽帶著綺羅,莫姨娘帶著絹羅,各自給大楊氏請安。

  看著趙姨娘依舊沒來,大楊氏皺起眉頭,「趙姨娘哪?難道還要去請不成?」

  「回夫人,趙姨娘今兒早上伺候完老爺吃飯,便帶著大少爺在老夫人那裡伺候吶。」莫姨娘答道,話裡隱隱透露著羨慕。

  大楊氏瞪了莫姨娘一眼,美豔的眼角有細細的皺紋顯出。

  「你也羨慕她?要不要我給你搭了路子,讓你也湊到老夫人面前?」大楊氏挑著眉說道。

  「奴婢不敢。」莫姨娘忙低下頭。

  「叫奶娘將絹羅送回去吧。」大楊氏壓下心中的怒氣。

  蘇老夫人每日要她伺候起床吃飯,將那規矩做了個十足,偏偏不守規矩越過她將趙姨娘拉過去。

  綺羅看著大楊氏的臉,想著一個晚上還沒有平息怒氣,定然是早上在蘇老夫人那裡又受了氣。

  「吃飯吧。」大楊氏說道,向隔壁間走去。

  進了那裡,飯菜桌椅早已擺好。

  莫姨娘提心吊膽的伺候大楊氏吃飯。

  綺羅也當自己隱形般,小心的吃著自己的飯菜。

  見綺羅小大人般自己吃飯,大楊氏嘴角一勾,忽然想到了個主意。

  見大楊氏笑起來,莫姨娘手一抖,將菜汁滴到了大楊氏身上。

  「奴婢該死。」莫姨娘忙拿著帕子去擦。

  「沒事,我又不是那不講理的主,以後小心便是。」大楊氏對莫姨娘擺擺手。

  莫姨娘一愣,又接著給大楊氏夾菜。

  綺羅手一緊,事有反常必有妖,大楊氏定在算計什麼。

  飯後,莫姨娘退到門外,大楊氏拉著綺羅轉了一圈。

  「這件衣服顯小了,要再做幾身才好。」大楊氏拉拉綺羅的袖口說道。

  綺羅身上穿著的這件確是今年夏天新做的,實在是看不出哪裡小了。

  「綺羅,娘親給你做新衣服,你高不高興?」大楊氏彎下身子,將一塊麥芽糖遞給綺羅。

  「高興。」綺羅含著麥芽糖含糊的說道。

  「娘親以後會給你做很多很多漂亮的衣服。」大楊氏摸著綺羅的頭說道。

  「謝謝娘親。」綺羅眯著眼睛笑著說道,心裡在猜測大楊氏究竟要她做什麼。

  「綺羅,你在奶奶那聽到什麼話,不要告訴別人,都回來告訴娘親好不好?」大楊氏誘導著綺羅。

  「好。」綺羅點頭應道。

  「嗯,真乖。」大楊氏摸摸綺羅的頭說道,「銀瓶,給大小姐重新梳頭,將那個紅寶石梅花髮釘給她戴上。」

  「是。」銀瓶應了,牽著綺羅去梳頭。

  看著綺羅乖乖巧巧的樣子,大楊氏暗自點頭。

  今日,大楊氏又要給蘇老夫人看過帳冊,因中秋多花了幾百兩銀子,大楊氏心裡惴惴的。

  倘若是往常,這也不算是事,但今時不同往日,倘若教蘇老夫人挑出來,又是一件大事。

  思量之後,大楊氏一咬牙,用自己的嫁妝填補了,又反覆核對了一下帳冊,見無大錯,心略寬了些,但還是不能放心。

  想著,當著孫輩的面,蘇老夫人怎麼都該給她些顏面。

  看著銀瓶重新給綺羅梳了頭,又戴上了新首飾,顯得更加膚光如雪,晶瑩可愛。

  用手摸摸,大楊氏不禁感歎,綺羅要是她親生的該多好,「將格子裡的玉墜拿來給大小姐配上。」

  「是。」金枝應了,轉進里間拿了玉墜掛在綺羅腰上。

  大楊氏又打量了一番,「將這身衣裳換掉,穿那件新作的玫紅的。」

  綺羅任大楊氏裝扮自己,在梳妝時就想到大楊氏今日必定不只是送她給蘇老夫人請安這麼簡單,定還有其他的事。

  又想不過兩年多,大楊氏就不是那個敢當著蘇老夫人的面說不要綺羅的大楊氏了,這般的小心翼翼,唯恐被挑出錯來,果然是時過境遷,就算是親姑姑也靠不住。

  大楊氏看著綺羅穿上新衣後,人顯得精神很多,自己也十分滿意,暗想自己這養母做的還是十分稱職,又低下身子看向綺羅,「綺羅,待會到了奶奶那,記得不能讓奶奶生氣,得讓奶奶喜歡你,知道嗎?」

  「是,我聽娘的。」綺羅捏著玉墜說道。

  大楊氏摸摸綺羅的頭,不知什麼時候才能有個自己的女兒,如果能引著蘇清遠過來幾夜便好。

  如今她也不求蘇清遠對她有情有義,那情義都靠不住,只有孩子才是依靠。

  牽著綺羅的手,兩人母慈女孝的向蘇老夫人房裡走去。

  綺羅看向大楊氏在沉思如何應付蘇老夫人的臉,仿佛又聽到了錦繡張揚的笑聲,想來大楊氏是不會放棄生育的,在她沒有放棄前,她是不會將自己當做她的親生女兒的。

  在蘇老夫人院門前,見到了同樣攜著綾羅來請安的小楊氏。

  綾羅同樣裝扮精緻,但因她自生下來便是如此,也不惹眼;突然被大楊氏打扮的玲瓏起來的綺羅,就顯得扎眼了。

  小楊氏看看綺羅頭上的髮釘,淺笑著看向大楊氏,「嫂子用心了。」

  「不過是些小東西,哪裡稱得上用心。」大楊氏不以為意的說道,然後先行一步進入。

  小楊氏看向玉葉手中的帳冊,微微抿唇,緊跟著進去。

  卻說蘇老夫人陰沉著,看向在榻上的蘇睿軒,嚇的蘇睿軒也本著小臉,不敢哭出來。

  趙姨娘心疼的看向他,又轉向老夫人,也不敢吭聲。

  「乖孩子,來,奶奶摟摟。」蘇老夫人叫道。

  蘇睿軒回頭去找趙姨娘,趙姨娘心中一緊,又將他推給蘇老夫人。

  抱著軟軟的孫子,蘇老夫人臉上才又有了光彩。

  想著蘇清詞遞過來的話,楊家不光沒認錯,沒讓楊曄對蘇清詞好一點,反而又選了幾個會唱曲的丫頭送給了楊曄。

  蘇老夫人暗恨楊家不將她放在眼中,決心讓楊家知道她不是那麼好應付的。

  「大夫人,二夫人,大小姐,二小姐來了。」紅袖打起簾子報導。

  大楊氏等人進去,繞過屏風,就看到蘇老夫人坐在里間的榻上,正拿著佛珠逗蘇睿軒玩。

  趙姨娘也立在一邊,面帶笑容。

  大楊氏眼睛一暗,老夫人日日叫蘇睿軒到她房中,又叫趙姨娘帶著,獨獨越過了她,顯然是不將自己放在眼中。

  小楊氏看過去,卻是竊笑不已。

  大楊氏自小便因自己是嫡長女,對庶妹等皆是不屑一顧,如今反而在一個庶子身上栽了跟頭。

  「給娘親請安。」大楊氏,小楊氏叫道。

  「給奶奶請安。」綺羅、綾羅也行了禮。

  「請兩位夫人,兩位小姐安。」趙姨娘行了個萬福。

  蘇老夫人抬眼看了眼顯然被打扮過的綺羅,招招手,「到奶奶這來。」

  「哎。」綺羅應了走到蘇老夫人面前。

  小楊氏握著綾羅的手一緊。

  「果然是個美人胚子,換件衣服就漂亮許多。」蘇老夫人摸著綺羅的頭說道,「這紅寶石髮釘是你娘的嫁妝,她也真是捨得。」

  小楊氏怪異的看了眼大楊氏。

  大楊氏卻謙遜的說道:「看老夫人說的,又不值個什麼,再說將來還不都是綺羅的。」

  小楊氏挑了下眉毛,又握緊綾羅的手。

  誇完了綺羅,蘇老夫人又將綾羅也喚了過去,「來,綾羅也過來。」

  「還是老二家的心細,不過是小孩子也每日把她打扮的漂漂亮亮。」蘇老夫人讚揚的看向小楊氏,心中卻想果然是靠著美貌纏住男人的妾生的,一個小丫頭也從小教她打扮。

  「看娘親說的,我每日還不就是圍著孩子轉,若是沒將綾羅收拾俐落,反倒是我偷懶了。」小楊氏說完,嬌俏的一笑。

  蘇老夫人點點頭,「將綾羅帶出去玩吧,你大嫂有事找我。」

  「是。」小楊氏應著,牽著綾羅走了出去,心想蘇老夫人定是要看帳冊的。

  瞥向玉葉手中的帳冊,心中一酸,想到蘇清和庶出的身份,只覺得那帳冊這輩子也輪不到自己管了。

  小楊氏走後,蘇老夫人細細的打量了綺羅一番,「好孩子,你娘把你養的不錯。你看這小臉白嫩的。」

  綺羅依舊仰著小臉笑著,眼睛眨了一下。本是幼兒,相貌不醜,做什麼表情都是可愛的。

  蘇老夫人又捏了捏她的臉,「來,跟弟弟玩。」

  綺羅應好,便爬上了榻。

  「姐姐。」蘇睿軒叫道,伸手去夠綺羅腰上的玉墜。

  綺羅拍拍睿軒的臉,就要解開腰上的玉墜,手太小,那絲線纏在那裡,卻不是她能解開的。

  「姐姐。」蘇睿軒又叫道。

  綺羅拿著榻上的布老虎逗他,「啊嗚,咬你。」

  「呵呵。」蘇睿軒笑著躲到一邊。

  蘇老夫人彎著眉眼看著兩人玩鬧,又在紅醉端來的水中淨了手。

  大楊氏聽到蘇睿軒叫人已經叫的十分清楚,不免急了起來,再過幾年認了人,就算跟了她也沒有什麼用了。

  「娘親,這是上月的帳目,還請娘親過目。」大楊氏將目光從蘇睿軒身上轉來,又全心思應付蘇老夫人。

  蘇老夫人口中說道,「你看過便好,我一向信得過你。」卻將帳冊拿在手中一頁頁翻看。

  大楊氏暗中撇嘴,盯著蘇老夫人看,蘇老夫人眉頭動一下都讓她心驚。

  「很好,只是大戶之家更該節儉,奢侈不是長久之道。你看著要儉省的,一一列出來,再讓我過目吧。」蘇老夫人說道,依著往年的老例,上個月又有中秋,怎麼可能就那些花銷,必定是大楊氏自己貼錢了,只是這點錢還不夠。

  「……是,兒媳會儘快列出來。」大楊氏應道,節減,減了哪一點都討不了好。不說小楊氏會鬧,便是趙姨娘少了一塊肉也是要嚷給蘇清遠聽的。這是擺明瞭要她貼嫁妝,又不能聲張。大楊氏不忍放下手中的權,只能這樣啞忍。

  「前兒個中秋,我見許多婆子吃酒打牌,將院門一個個敞著。實在是不像話,你是當家太太,素來又是仁厚的,只是這下人不能這般縱著,你也該好好管管。」蘇老夫人又說道,看到大楊氏微微變了臉色,只想著這才是開始。

  「娘親,過節讓那些府中的老人鬆散一下,也是人之常情……」大楊氏辯解道,倘若要她去管府中的婆子,那就是將府裡的丫頭老媽子得罪了大半。

  「不光中秋,平日我見著他們比我這老婆子還會享受。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也沒有事做。你列個單子,將終日無所事事的統統趕出府去。」蘇老夫人接過紅袖手中的茶碗,淺淺的嘗了一口。

  「娘親,那些都是府中的老人,在蘇府一輩子了……」大楊氏開口道,倘若趕了出去,把府中的人得罪了,以後暗中給她使絆子的人也就多了。

  「辦不了就讓老二家的去,反正我看著慕軒也大了,也不能讓她一直閑著。」蘇老夫人摸了摸睿軒的頭。

  「……是,兒媳儘快辦好。」大楊氏臉色發青的應道。

  綺羅看到她這樣,心想原來本就不用自己多事,這一群人在彼此互相折騰吶。



第十四章 婦人之心

  蘇睿軒把玩著綺羅腰帶上的玉墜,呵呵的笑著,嘴角流出口水。

  綺羅拿著帕子給他擦口水。

  「看我們大小姐會照顧睿軒了。」趙姨娘笑著說道。

  「是啊,綺羅也是大姑娘了。」蘇老夫人也笑道,似是未發現趙姨娘話語中的不妥。

  大楊氏皺起眉頭,嘴巴張張又閉上。眼中的厲色一閃而過,她知道蘇老夫人放縱趙姨娘,只是沒想到竟放任她直呼蘇睿軒的名字,難道也要讓蘇睿軒叫趙姨娘娘親不成?

  剛想著,就聽到蘇睿軒叫出了一聲「娘」。

  大楊氏臉一僵,在蘇老夫人意味深長的一眼後,大楊氏又大方的微笑起來,「我們睿軒都會叫人了,真好。」

  趙姨娘先是一喜,又覺得不合規矩,小心的看了眼大楊氏,見她沒說什麼,又放下心來,只是向後退了兩步。

  「弟弟真乖。」綺羅說道,她自是知道兒子叫聲娘,當娘的心中的歡喜,只是趙姨娘實在不該讓蘇睿軒當著大楊氏的面叫出來,這以後受苦的還是他們母子。

  「老大家的,我正有事要跟你說。」蘇老夫人說道,仿佛才看到大楊氏站著一般,「你坐吧。」

  「是。」大楊氏應道,心想蘇老夫人給她找了兩個麻煩,難道還有第三個不成?

  「老大家的,睿軒也不小了,我想把他過到你名下,也算咱們大房有個嫡子了。」蘇老夫人又伸手摸了一把蘇睿軒,也不去看大楊氏的臉色。

  綺羅略有些詫異,她不記得大房曾有過嫡子。蘇睿軒一直是養在蘇老夫人這裡的,不過即便如此,也沒有得了嫡子的名份,與大楊氏更是絲毫不親近。

  趙姨娘複雜矛盾的低著頭,為了兒子的前程,過到大楊氏名下才是最好。只是如此以後就看不到兒子了,想著自己多見了幾次綺羅,大楊氏都會找出麻煩,更何況去見睿軒。

  喜從天降,大楊氏將剛才的不快拋到腦後,「娘親最是英明,綺羅睿軒,絹羅,哪一個孩子我不是當做親生的。只是可惜我這命不好,沒有給老爺生個嫡子。如今,睿軒到了我名下,自是順順當當的嫡子嫡孫,老爺知道了,也會歡喜的。」暗想果然是打斷骨頭連著筋的親姑姑,怎麼都會為她著想。

  蘇老夫人看著大楊氏激動的樣子,一盆冷水潑下,「我老了,這裡又冷清,養個孩子在我這也熱鬧一些,所以睿軒以後養在我這。還有,睿軒還小,少不了人照顧,趙姨娘也搬到我後邊的抱廈去住。有門有院的,照顧睿軒也便宜,又只有三間,給她住著也不亂了規矩。」

  大楊氏臉上的笑容僵住,給了蘇睿軒嫡子的名分,卻不由她養。還讓他日日見到趙姨娘,這把她往哪裡擺?就說趙姨娘本就獨門獨院的住著,只是依舊靠著她,凡事也要看她的臉色,這搬到了老夫人後面住,這還算是姨娘嗎?一個正經的夫人也不過這樣。

  「娘親,睿軒他……」

  「人老了,不中用了,不過是養個孫子也做不了主。」蘇老夫人冷聲說道,臉上的笑也消失了。

  蘇睿軒回頭,又看到蘇老夫人這般表情,嘴巴一扁,嚎啕大哭起來。

  引得蘇老夫人、趙姨娘也跟著抹淚。

  綺羅不想得罪大楊氏,也不想得罪蘇老夫人,只是撅著小嘴,一副被嚇到的樣子。

  「娘親,兒媳不是這個意思。」大楊氏急忙辯解,伸手要給蘇老夫人擦眼淚,蘇老夫人一揮手將她的手隔開。

  「你又做了什麼事!」簾子被大力掀開,蘇清遠走了進來,不滿的看了眼大楊氏,便又彎下腰來,「娘親,孩兒不孝,讓娘親受累了。」

  大楊氏看向哭泣的蘇老夫人,心想一定是蘇老夫人掐著時間將蘇清遠叫來的。

  「老爺,妾身什麼都沒做。」大楊氏委屈的說道。

  「沒做怎麼會將一屋子的人弄哭?」蘇清遠喝道。

  慈母、美妾、愛子,一個個哭的跟淚人一般,蘇清遠本就看大楊氏不順眼,此刻只覺得她就是個攪家精。

  「別怪她,是我老了,不中用了。一心想熱熱鬧鬧的將孫子孫女都攬在身邊。」蘇老夫人哽咽著說道。

  紅袖適時的遞上一丸藥,紅翠捧著茶盞,伺候著蘇老夫人吃下後,之後紅翠又給她按起來太陽穴。

  見蘇老夫人艱難的吞下藥,蘇清遠跪在地上,「娘親這樣說,實在是讓孩兒無地自容。」

  趙姨娘緊跟著跪下,蘇清遠欣慰的看了她一眼。

  大楊氏僵硬的跪在一邊,「是兒媳不孝,還請娘親責罰。」見蘇清遠此時還與趙姨娘眉來眼去,心中更是憎恨不已。

  「奶奶,奶奶。」綺羅跪在榻上,搖晃著蘇老夫人的袖子。心裡也有些茫然,蘇老夫人為何今日對大楊氏下手如此的狠,就算是打壓,有了前面兩件事也足夠了。

  「我聽了你妹妹的話,心想反正你就這麼一個兒子,便過到正房裡又怎麼樣?誰知竟還有不樂意的,罷了,是我多事,一個孤老婆子還想管你們的事。」蘇老夫人止住哭聲,感慨道。

  蘇清遠一聽,皺起了眉頭。

  他早就想著將蘇睿軒上了家譜,成了嫡子以後也好教養,只是考慮到蘇老夫人與大楊氏的關係,才一直沒有提及,誰知蘇老夫人主動說了,大楊氏竟敢不同意。

  如此想著,蘇清遠瞪向大楊氏,「娘親,她一貫拈酸吃醋,只怕是老毛病又犯了。娘親大可不必理會她。」

  大楊氏心中一涼,蘇清遠納妾收通房,她何曾插過嘴,如今竟成了善妒的。

  綺羅心中卻是另一番心思,她算是明瞭了蘇老夫人這樣對付大楊氏的一半原因,不過是不滿大楊氏和蘇清詞勾結,想要告訴大楊氏誰也甭在她面前使手段。

  「娘親,媳婦並非不願,只是如今媳婦膝下空虛,也想著養一個兒子。」大楊氏輕聲說道。

  「你那裡已經養了綺羅,她又這般小,哪裡能再養一個孩子。」蘇老夫人說道。

  綺羅敏感的感到大楊氏的目光掃過自己身上,後背冒出一層冷汗。

  蘇老夫人將原因推到她身上,不是擺明瞭要讓大楊氏恨她嗎?

  大楊氏掃了眼榻上的兩個孩子,又低下頭,想到蘇老夫人決計不會將蘇睿軒給她,也就不再爭辯。

  只是一個占著嫡子身份,養在祖母身邊,受用了一切尊貴,又心向著庶母的孩子,就算長大了大有作為,也必不會與她親近,況且,倘若她日後生下兒子,嫡長子的名頭卻被這個賤種占去……

  大楊氏指甲摳在掌心裡,琢磨著如何永絕後患。

  「一切全憑娘親做主。」蘇清遠說道。

  「全憑娘親做主。」大楊氏附和道,垂下眼睛,將眼中的恨意掩去。

  「如此便好,娘老了,活不了幾日,待到綺羅長大了,睿軒也自會還給你。」蘇老夫人說道。

  「娘親說的是,是兒媳想差了。」大楊氏笑著應道。

  「都起來吧。」蘇老夫人說道,又抱著蘇睿軒親了起來,「奶奶的寶貝孫子喲。」

  蘇清遠起身後,見趙姨娘趔趄了一下,便又扶了她一下。

  大楊氏的腿也跪地發麻,只是卻不見蘇清遠看一眼。

  安靜的站在一邊,大楊氏看著蘇清遠逗弄蘇睿軒,趙姨娘含笑站在一邊。

  他們是一家人,她不過是個善妒的婦人。

  「娘親。」綺羅趴下床榻叫道,伸手牽住大楊氏的手。剛才蘇老夫人挑撥了兩句,一定要立刻修補好,否則誰知道大楊氏會做出什麼。

  「綺羅,乖,去跟弟弟玩。」大楊氏躲開綺羅的手,笑著說道。

  在大楊氏的眼中,綺羅看到了算計,只是她不知道大楊氏在算計什麼。

  大楊氏的性子,一向是越安靜越可怕,她砸桌子摔碗反而更好。

  綺羅笑著應了,又爬回榻上。

  蘇清遠見她與蘇睿軒關係和睦,也對綺羅笑笑。

  「老大家的去忙吧。」蘇老夫人說道,眼中得意的光芒一閃。

  「是。綺羅——」

  「綺羅留在這裡,一會叫人給送回去。」蘇老夫人說道。

  「是。」大楊氏應著,最後看了一眼走了出去。

  綺羅在玉盤上看到了大楊氏最後的一眼,心中一凜。

  「姐姐,姐姐。」蘇睿軒叫道,又扯起綺羅腰帶上的玉墜。

  綺羅動手解了起來,靈光一動,她想起了大楊氏的算計。

  因為那時年幼她不曾記得,但蘇府卻有人記得。只是隱隱的聽人說過,她曾經弄死了一個小少爺。

  這個傳說,就像戰火中的英雄美人故事一樣的不真實,但這個傳說的影響卻是實實在在的。

  依據這個傳說,很多事情都得到了解釋。比如說蘇老夫人不肯對她笑一下,比如蘇清遠不肯看她一眼,比如說趙姨娘對她的好被說成了不記仇……

  蘇睿軒是要夭折的,活著的不過是趙姨娘後來又生的一個,兩個名字大概是同音不同字。這個蘇睿軒應該是死在她手中的,似乎是因為吞了玉墜之類的。

  手中彎月般的小小玉墜重比千斤,這樣的東西都是有穗子,有絲絛繫住的,怎麼可能會脫落,所以,一定是有人將光禿禿的玉墜給了綺羅,讓她拿著去逗蘇睿軒玩。

  「這個給弟弟。」綺羅對蘇老夫人叫道。

  「綺羅真疼弟弟,不過這個不能玩,吃下去可了不得。」蘇老夫人說道,不讓綺羅再解墜子。

  「那綺羅以後不帶這些東西了。」綺羅說道。

  看著她純真的面孔,蘇老夫人笑了起來。

  大楊氏果然恨上她了,她想讓蘇睿軒和蘇綺羅一個不得好死,一個不得好活。

  弄死了蘇睿軒,她因為年幼不會受到什麼責罰,但以後也會只剩下一個空空的蘇清遠長女的身份了。

  綺羅對蘇睿軒笑笑,她決計不會讓大楊氏得逞。

  蘇清遠在蘇老夫人這裡坐了一會,蘇老夫人便讓他回去休息,又讓趙姨娘跟著回去伺候。

  跟著蘇老夫人一同吃了午飯,綺羅便被送了回去。

  回去的路上,綺羅反復告誡自己一定要小心大楊氏,千萬不能著了她道。

  回了院子,綺羅先去見大楊氏。

  大楊氏反復問了幾遍,得知她走後,蘇老夫人並未再說什麼,便叫綺羅回去。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9-3 05:20 PM

第十五章 無風起浪

  綺羅如今在大楊氏正室邊的三間耳房裡,待到她十歲左右才和綾羅住進同一個院子。

  她房裡的一舉一動,大楊氏都會知道,因此受到小楊氏賄賂的丫頭此時還是少數。

  但雖是少數,也並不是沒有。

  古老婆子便是其中之一,作為一個灑掃院子的老婆子,平日倒沒人在意過。

  小楊氏與她通上關係也不過是因為古老婆子的外甥女如今正在小楊氏那裡當差,小楊氏許了要抬舉古老婆子的外甥女,又說了如今蘇清和身邊只有一個妾,倘若生下個一男半女,便是現成的姨娘。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古老婆子也想著小楊氏的出身,如今小楊氏的姨母都成了園子裡的管事,只要外甥女上去了,她也不必年紀一把還做個掃地的老婆子。

  又想到不過是幫忙說幾句話,哪裡費得上什麼勁。

  如此,綺羅睡了午覺醒來,古老婆子便瞅著空子鑽進去。

  接過古老婆子遞過來的茶水,綺羅看了她一眼,卻也不喝,她自是認得這個老婆子的,但也不能明說,「你是誰?你怎麼進來的?」

  古老婆子暗想一個兩歲的黃毛丫頭哪裡這麼多話,「大小姐,你不認得我,我是這個院子裡的老婆子。」說著,伸手就要卷起綺羅的袖子。

  「你做什麼?」綺羅大聲叫道,將自己的手腕抽回來,心想小楊氏定是見了昨天的事來看自己受傷了沒有。

  只是別人想著小楊氏對她是關心,她卻知道不是這麼一回事。

  「大小姐叫什麼,我是替二夫人來看看你的。」古老婆子低聲說道,「那邊的,你親娘,這你總該知道吧?」

  是個傻子都會知道,綾羅和她長的一模一樣,怎麼會不知道。

  「二夫人怕你受苦,擔心的不得了,大小姐,你有沒有受傷啊?」古老婆子又要扯綺羅的袖子。

  綺羅心裡冷笑一下,然後哭起來,「我背上疼死了,疼死了!」

  古老婆子一愣,有些驚喜的看向綺羅,「真的?乖,來給我看看。」

  門響了一下,接著便聽到春芽的聲音傳來,「這是哪個不長眼的老婆子?這屋子也是你能進來的?也不怕弄髒了這地。」

  「春芽,春芽!」綺羅叫著。

  因著昨天的事,春芽不敢疏忽忙走過來抱住綺羅,「我的小姐喲,你這是怎麼了?」又橫了眼古老婆子,「還不快出去!」

  待到古老婆子出去,綺羅才又不哭,又佯裝睡著了。

  「夫人叫人來問大小姐是怎麼了?」銀瓶站在門外問道。

  春芽因剛才自己擅自離開讓老婆子進來了,也不敢實說,便嚷道:「許是做了夢魘到了。」又低聲的哄著綺羅。

  銀瓶見沒事便離開了。

  綺羅閉著眼,暗想小楊氏知道這消息之後會怎樣?

  真的為了綺羅好,便會暗中勸道大楊氏;倘若只是利用,便會將事情宣揚開來。

  小楊氏看了看得一臉褶子等著賞錢的古老婆子。

  「當真受傷了?」

  「千真萬確!」古老婆子說道,一雙昏黃的眼因見了小楊氏手中的銀子而發出亮光,「大小姐親口說的背疼,這還有假。」

  「你看到綺羅的背了?上面是掐的,還是砸的?」小楊氏猶豫的問道,大楊氏不敢在明面上打,也只能在看不到的地上掐。

  古老婆子猶豫了一下,堅定的說道:「老婆子看到了,青一塊紫一塊的,可憐見的,我老婆子看了都不忍心。」

  「快走,小心別讓人看到了。」小楊氏將銀子丟到地上,低聲說道。

  古老婆子撿起銀子,掂量著有一兩,千恩萬謝的作揖磕頭,「還是二夫人大方,二夫人放心,我一個糟老婆子沒人注意。」

  「快走。」小楊氏又催促一聲。

  古老婆子忙爬起身來,跟著良辰從後門走了。

  小楊氏拿著帕子抹著眼淚,「我苦命的女兒,怎麼就這麼命苦,跟了個手辣心狠的。」

  又哭了一刻鐘,小楊氏看著鏡子中已經紅腫的眼,向外叫道:「去將小姐抱來。」

  待到綾羅到了後,小楊氏抱著綾羅便向蘇老夫人那裡走,又問了下樂事,「大老爺還在府中嗎?」

  「在,奴婢一直叫人盯著吶。」樂事答道。

  小楊氏又將綾羅掂了一下,「待會讓人去跟老爺說一聲。」

  說完,抱著綾羅便快步向蘇老夫人那裡走去。

  出了院門,眼淚便流了出來。

  「娘親,娘親。」綾羅見小楊氏哭泣,忙給她擦眼淚,自己的淚珠子也往下掉。

  「乖,別怕。」小楊氏說道,暗想這次她倒要看看愛面子的蘇清遠怎麼對付大楊氏。沒了蘇清遠撐腰,這家大楊氏還能當多久。

  卻說小楊氏一路哭哭啼啼的,淚水撒了一路,滿府人都知道了。

  蘇老夫人在房中也聽到有人來報,與孫媽媽對視一眼,「你說這老二家的又鬧什麼麼蛾子?」

  「奴婢不知道,不過只怕是對著大夫人來的。」孫媽媽說完,又緊閉上嘴巴。

  蘇老夫人看她一眼,「你跟我一輩子,我還能信不過你,有什麼話只管說就是。」

  孫媽媽猶豫了一下,「老夫人,這大夫人可由不得二夫人排擠,免得又有人一時得意,忘了自己的身份。」

  「我自是明白,只是看看老二家的又演什麼戲。」蘇老夫人轉著佛珠說道。

  小楊氏進了蘇老夫人房裡便是一聲淒厲的呼喚:「娘親!」

  喚完便又跪下,綾羅也被拉著下跪,「娘親,你可要給綺羅做主啊,娘親,你不能眼看著綺羅受苦啊。」

  孫媽媽看著小楊氏這般作態,走過來,伸手欲扶起她,「二夫人,有話好好說,老夫人歲數大了,禁不起這般折騰。」

  小楊氏用帕子給綾羅擦著眼淚,卻不去管自己面上的水跡。

  「我怎麼聽著是給綺羅做主?」蘇老夫人懶懶的說道。

  「正是,娘親,許是我多嘴,昨日讓大嫂心中不痛快,聽說綺羅被她打的滿身淤青,一直嚷嚷著背疼。」小楊氏又跪在地上叩頭,「請老夫人給綺羅做主啊。」

  蘇老夫人沉默不語。

  小楊氏又拉著綾羅跪下,「綾羅,快求奶奶救救姐姐。」

  「求奶奶救救姐姐。」綾羅被小楊氏嚇的呆呆的,只是順著她的話說。

  「二老爺來了。」門外報。

  蘇清和走了進來,就見妻女皆是痛哭流涕,「娘親,發生什麼事了?」

  蘇老夫人不去答他的話,反看向蘇清和,「你不讀書,來我這裡做什麼?」

  「兒子聽說楊氏哭著進了娘親院子,擔心她衝撞了娘親。」蘇清和答道,又看了眼小楊氏,想著這的確是讓蘇清遠對他心生愧疚的好機會。

  「你媳婦說你大嫂折騰綺羅了。」蘇老夫人言簡意賅的說道。

  「此事萬無可能!」蘇清和震驚的說道,「大嫂一向溫和有禮,怎麼會做出這種事,定是誤會!」

  「夫君,妾身沒有撒謊,老夫人要是不信,將綺羅抱來一看便知。」小楊氏越發哭的撕心裂肺。

  蘇老夫人沉默著,想著萬一真有此事,大楊氏必是罪魁禍首,蘇清遠也得不了好。治家不嚴的帽子,也是要戴到蘇清遠頭上的。況且,小楊氏此後必定倡狂起來。

  見蘇老夫人神情,便知她不願將綺羅抱出來,小楊氏更是哭的淒切,幾欲昏倒,「娘親,倘若大嫂不喜綺羅,便將綺羅還給我吧。反正大嫂身邊,也有了大伯的親兒親女……便是將綺羅給我們,也沒有什麼。」

  此話喊的聲音卻是大了些,以至屋子外的丫頭婆子都聽到了。

  蘇老夫人暗恨小楊氏不識大體,咬牙看著她哭鬧。

  屋子外邊,聽到丫頭竊竊私語的蘇清遠恰站在外邊。

  狡兔死,走狗烹。小楊氏是指著名說他將綺羅利用了,有了自己的親骨肉,便不善待綺羅了。

  握著拳頭,蘇清遠更恨大楊氏沒事找事,一個女孩擺在那邊,吃喝供著有什麼大不了的。

  掀了簾子,蘇清遠走了進去,「請娘親安。」

  「請大哥安。」蘇清和叫道。

  小楊氏也拉著綾羅淒淒慘慘的看向蘇清遠。

  「你怎麼來啦?好不容易休息一天。」蘇老夫人對小楊氏更加不滿,當初選上她不過因她得了哥哥的寵,又是個妾生的,配上庶子也得宜,沒想到卻是這般上不了檯面。

  心中一狠,蘇老夫人想著過兩日便讓小楊氏知道被看熱鬧的滋味。

  「娘親,還是將綺羅抱出來吧,倘若楊氏真做了這等歹毒的事,我絕不包庇她!」蘇清遠昂首說道。

  蘇老夫人握緊手中的佛珠,小楊氏接二連三的借她的手打壓大楊氏,如此也好,反正都是楊家女兒的事,與她並無干係,就讓楊家看看蘇家是怎樣包容楊家的,看他們還好意思挑蘇清詞的刺。

  「去叫大夫人把綺羅帶過來。」蘇老夫人說道。

  小楊氏隨後鬆了一口氣,蘇清和心中也期待起來。

  蘇清遠握緊拳頭,想著休了大楊氏是不可能的,只是以後還是遠著她好。

  大楊氏早得了消息,正反覆看著綺羅。

  在綺羅身上沒看到一個指印,心裡放鬆下來,又皺起眉頭,「綺羅,告訴娘親,你可見了什麼人?說了什麼不該說的?」

  又想到一個兩歲小孩哪裡知道什麼叫不該說的,便又改了口,「綺羅,你可跟人說了娘親打你?」

  「沒有。」綺羅搖著頭說道。

  大楊氏放開手,看向春芽春苗,「你們可曾見了生人進來?」

  「沒有,奴婢沒有見過。」春苗說道。

  「……奴婢也沒有見過。」春芽也說道,心中懷疑起那個古老婆子來,又不敢跟大楊氏說,倘若大楊氏知道她又失職了,必然會將她趕出去。

  大楊氏得意一笑,「我倒要看看她憑什麼說我虐待綺羅。」

  帶著綺羅和一種僕婦,大楊氏如眾星拱月般進了蘇老夫人房中。

  看著大楊氏一身撒花金絲羅衣,頭上梳著蓮華髻,只插著一枝朝陽五鳳掛珠釵,當的是明豔動人,端莊賢良,與小楊氏鬆鬆散散的墜馬髻,淒淒冷冷的珍珠發箍行成鮮明對比。

  蘇老夫人心中也不免為大楊氏喝彩,暗想不愧是楊家的嫡女。又想到將大楊氏好好調教一番,也能成了蘇清遠的賢內助。

  「請娘親安。」

  「請奶奶安。」

  大楊氏和綺羅叫道。



第十六章 七出之條

  蘇清遠本對大楊氏一肚子怨氣,見她如此莊重出現,沒有驚慌失措,反而生出一些愧疚,想著約摸是小楊氏冤枉了她。

  小楊氏見大楊氏如此,也是有些疑惑,但又想著大楊氏或許是在裝腔作勢,便拉過綺羅,「綺羅,來,讓娘親看看。」

  「二嬸?」綺羅叫道,皺起了眉頭,又轉向大楊氏,「娘親,二嬸為什麼讓我叫她娘親?」

  大楊氏心中得意,面上越發賢良,「綺羅乖,二嬸糊塗了,說錯了話。」

  「老二家的,管好自己的嘴,別胡言亂語。」蘇老夫人心中有了底,便向綺羅招手,「綺羅,乖,快讓奶奶看看。」

  綺羅走到蘇老夫人身邊。

  蘇老夫人摸著綺羅的背,見綺羅面上沒有一絲異樣,心中更加肯定小楊氏不過是空穴來風,「你娘打你了嗎?」

  綺羅搖搖頭,睜大眼睛不解蘇老夫人的話。

  蘇老夫人歎息一聲,又擼上綺羅的袖子,看著白嫩的手臂上一點異色也沒有,「老二家的,你還有什麼話說?」

  小楊氏一僵,「背上……」

  蘇老夫人抱著綺羅,將綺羅的上衣脫下,讓小楊氏看。

  小楊氏見了那光潔的後背,咬緊嘴唇,嘴裡滿是血腥味,「娘親,許是我弄錯了,或許是在腿上……」

  心中想著大楊氏那樣粗暴的性子,怎麼會沒有打過,有一個指印也好啊!

  綺羅光著背,打了個顫,心想小楊氏果然是利用她來鬧的。只怕要是提前知道了,會親自在她背上留下幾個印記。

  上輩子,大楊氏應該因為這事吃過虧吧。

  蘇清和失望的看著小楊氏,又拉起仍舊低聲飲泣的綾羅,「乖,綾羅不哭。」

  綾羅打著嗝趴在蘇清和身上。

  蘇清遠心生愧疚,想到結髮多年,竟對大楊氏一點信任也沒有,又想到上午之事,也不過是大楊氏盼子心切,想要親自教養蘇睿軒,便又溫柔的看了大楊氏一眼。

  大楊氏淡淡一笑,似是不介意上午之事。

  「你鬧夠沒有!竟還說是在腿上!」蘇老夫人看著小楊氏恨不得親自動手補上幾個指印的眼神,「不好好相夫教子,成日只知道撩撥是非,做那些口舌之爭。」

  蘇清和跪下,「娘親,是兒子管教不嚴,請娘親責罰。」

  「你起來,這事與你無關。」蘇老夫人說道,孫媽媽親自扶起蘇清和,只餘下小楊氏跪在地上。

  「你讀書自是要用心,哪裡管得了這些內宅之事。多嘴多舌,聽風便是雨,一點也不想著家和萬事興。有了你這種婦人,要白白生出多少是非。」蘇老夫人又訓斥道。

  「娘親,是媳婦的不是,只聽說了多嘴的婆子說了句綺羅受苦,我便什麼都忘了,一心只想著綺羅。」小楊氏辯解道。

  「娘親,我也不求娘親還我清白,只求著娘親給作個見證,眼看著綺羅一年大似一年,弟妹成天又娘親,我的兒的叫著,這日後,我和綺羅可怎麼相處啊。」大楊氏說道,微微側頭擦去臉上的淚水。

  好是對比出來的。

  蘇清遠將小楊氏的胡扯蠻纏,與大楊氏的明事懂理對比起來,越發看出大楊氏的好來。

  「如今都在這裡,我也就說句話,倘若老二家的再胡說,亂了家,我也不怕壞了與楊家的關係,只能按著那七出之條辦了。為了這個家,我老命一條,什麼都不怕。」蘇老夫人給綺羅扣上衣服說道。

  綺羅暗想果然是什麼都不怕的,將守寡的孫女嫁給楊家的事也做得出。

  小楊氏一凜,蘇老夫人竟想給她安上多嘴多舌的罪名,「媳婦不敢了,以後再也不亂說了。」

  「記住自己的身份,好好養著綾羅,你看把孩子唬得。」蘇老夫人又看向綾羅。

  「是,媳婦記住了。」

  「起來吧。」蘇老夫人說道,「老大家的,她年輕,不知深淺,你別跟她計較。」

  「娘親放心,弟妹自幼便是如此,我不會放在心上。」大楊氏含笑說道。

  小楊氏搖搖欲墜的站起來,伸手去摸綾羅,蘇清和卻抱著綾羅避過她的手。

  小楊氏一僵,垂手立在一邊。

  蘇清和原本等著小楊氏向蘇清遠,大楊氏賠不是,誰知她卻只是呆站著,暗罵她將心思都用在對付他身邊的女人身上了。

  抱著綾羅,蘇清和愧疚的微微俯身,「小弟愧對大哥大嫂了。」

  「那裡,弟弟這樣說就見外了。」蘇清遠說道,心裡又看不上蘇清和一些。想著蘇清和讀書不成,連齊家也是不行的。

  「叔叔萬萬不要這樣說,內院之事,本就與你不相干。」大楊氏將長嫂的姿態擺的十足。

  綺羅看了這一場好戲,對蘇清和更加的厭惡幾分,想著倘若以後小楊氏再盯著她不放,她便將蘇清和瞞著小楊氏的事抖落出來,看她忙著跟蘇清和鬧還有沒有閒心來利用她。

  「都回去吧,我也倦了。」蘇老夫人扶著額頭說道。

  「讓母親受累了。」眾人說道,退了下去。

  蘇清和跟著大楊氏走,見大楊氏手中牽著綺羅,一貫強硬的臉上,帶了幾分慈愛,又思及上次的事,也不光是大楊氏的錯,心又軟了幾分,便隨著大楊氏進了她的屋子。

  大楊氏心中竊喜,面上更加的賢淑,「玉葉,送綺羅回去休息,睡覺的時候別離了人,被二夫人唬了一下,只怕晚上要鬧起來。」

  「是。」玉葉應著,心知大楊氏是要將她引開。

  蘇清遠看著大楊氏細心的照顧綺羅,又可憐她至今沒有親子,也是一歎,「娘親盼了多年才有一孫,你就讓她養著睿軒吧,左右他是要叫你娘的。」

  「妾身明白,只是一時糊塗了。」大楊氏應道,微微咬唇,「老爺的兒子便是我的兒子,哪裡能計較這麼許多,只是一時魔障了,想著日日見著與老爺長相相似的睿軒,也好有個寄託。」

  蘇清遠心中一動,想著大楊氏心中竟是如此多情,只因大楊氏與蘇清詞相貌相似,他便不喜,成親後也是冷落居多,沒想到她竟絲毫不抱怨,還一心為他,「是我對不住你。」

  「老爺說什麼話吶,你我本是一體的。」大楊氏面上一紅。

  蘇清遠挑起大楊氏的下巴,「叫丫頭把飯菜擺在你這吧。」

  「老爺,當真?」大楊氏不敢置信的叫道。

  「我能與你說笑不成,不過是吃個飯,看你高興成這樣。」蘇清遠搖頭說道。

  大楊氏心中大喜,忙叫金枝去廚房添菜,對著蘇清遠更加殷勤。

  竟感謝起小楊氏來。

  那邊廂,綺羅看著身邊小心謹慎的春芽,開口叫道,「春芽,我要喝水。」

  「是。」春芽倒了杯水,小心的餵給綺羅喝。

  「春芽,那個老婆子是誰啊?」綺羅突然開口問道。

  春芽一驚,忙轉身看向身後,何媽媽和春苗站的遠遠的並未聽到,「大小姐,她不是誰,只當沒見過她就好。」

  「嗯。」綺羅點頭應道,心想果然春芽是沒有膽量告訴大楊氏這件事的,又想著經過這件事,小楊氏最好不要再叫人過來。至於古老婆子,依春芽和金枝玉葉等人的關係,趕出去一個粗實婆子也是相當容易的。

  說她冷血也好,無情也罷,她只想安安穩穩的過日子,至於大楊氏和小楊氏之間的爭鬥,她會插上一腳,卻不想被拖進來。

  更何況,那所剩不多的血脈親情還剩下多少,早就是彼此心知肚明的事情了。

  小楊氏此刻卻沒有大楊氏那般的快意,安撫下綾羅讓她睡下後,小楊氏又提心吊膽的回到正室,面對蘇清和那張陰沉的臉。

  「你一日不給我找事就不痛快嗎?」蘇清和拍著桌子說道,「是人都知道我在府中處境艱難,你偏要把我扯進是非之中!」

  小楊氏委屈的看向蘇清和,「老爺,先不說這事是不是有人故意騙我,就說綺羅是我生的,我問一句又能如何?」

  「哼,都是你們楊家沒規矩養出來的。你本該養在老夫人那裡,偏偏岳父一時心軟,讓你跟了姨娘教養,如今才有了這沒規沒矩的做派。」蘇清和斜眼看向小楊氏,往昔看著的貼心全成了姨娘養的沒規矩,又想到昨日小楊氏到他書房中,兩人敦倫一回,誤了讀書,更怨小楊氏行為不檢點。

  小楊氏一僵,本要反駁說蘇清和也是妾生的,又想到他自幼養在蘇老夫人身邊,又將話咽下。

  「綺羅已經是大房的人,你不要再去多嘴。」蘇清和想到剛才的話重了些又放輕了聲音。

  「是,妾身記住了。」小楊氏低頭應到。

  蘇清和看到她又是一番柔弱作態,心中更是一怒,想到蘇老夫人,大楊氏哪個不是端莊大方,又恨起小楊氏的儀態,「你看看大嫂,今天這般情景,依舊不急不緩,那才是大家夫人的作風。你再看看你,一身晦氣裝扮!」

  小楊氏捏著衣角,告誡自己不能與蘇清和置氣,又氣憤他往日最喜這素色衣衫,說有仙人之姿,今日反說成了晦氣。

  「夫君,我知錯了。」小楊氏柔聲說道,又靠近蘇清和給他捏著肩膀。

  蘇清和一歎,「也不能全怪你,以後查清楚了再行動。」

  「是,一切都聽夫君的。」小楊氏柔聲說道,也看清了蘇清和的虛偽,又想著蘇清和雖與她親近,但也並未將她視作一體,不然何必惺惺作態,教訓她一番。

  蘇清和抬頭看著小楊氏眼含淚光的眸子,心中又是一動,心頭的怒氣也消散了,「你終是太年輕了,不知這人心險惡。」

  剛要將小楊氏抱住憐惜一番,就聽到賞心在門外叫道:「夫人,二小姐發起燒來了。」

  蘇清和想到是小楊氏將綾羅唬住她才會發起燒,面上一冷,「看你做的好事,要哭要鬧何苦拉著綾羅一起。」

  小楊氏咬著唇,「夫君,妾身去看看。」

  蘇清和點頭後,小楊氏快步出了門,更恨蘇清和道貌岸然,反復無常,說著她不夠端莊,心裡喜歡的還不就是那妖妖魅魅的。

  小楊氏到了東房,見到綾羅果然燒的滿面通紅,心中也有些後悔,當時只想著綾羅去了哭起來更顯得可憐,誰知竟把她唬住了。

  找了大夫看過後,小楊氏半步不敢離開,用帕子不停的給綾羅擦著身子。

  已經半夜,見綾羅好了一些,小楊氏才鬆了口氣,「老爺哪?誰伺候的?」

  「回夫人,老爺在您那待了會,便回自己房中去了。」良辰答道。

  小楊氏眸子一暗,果然良辰湊過來低聲說道,「是樂事。」

  小楊氏握緊手中的帕子,又給綾羅敷在額頭上。

  鬧了一日,大楊氏大喜大悲之後,躺在蘇清遠懷中,卻也不能安心入睡,想到第二日若是被蘇清遠見了她那蠟黃的面色,以後必不會再來。

  心中焦急,大楊氏只能迷糊著眼,不敢熟睡,只想著明日在蘇清遠醒來前,先將臉上敷了粉。又想到她今日,因自覺孤立無援,連蘇清詞都是靠不住的,便改了往日的做派,果然是效果顯著,也堅定了以後一直這樣做的想法。

  小楊氏也是一夜無眠,讓良辰換了被子,還總是能聞到床上的味道,又記掛著綾羅的病情,睜著眼,看著天慢慢亮起來。

  蘇府地位最高的蘇老夫人,心中算計著楊家會有什麼反應,蘇清詞又會怎樣。

  人人皆說她是安生日子過膩了,誠心要找事,誰又知道她的良苦用心。說是一同合夥做買賣,那楊家賺的大半銀錢還不是蘇家的。長此以往,楊家以為她孤兒寡母的好欺負,不是更要將蘇家吞了。其他人看著,也只當蘇家是投靠楊家的,誰還將蘇家放在眼中?

  此時不發作,日後就算是想發作都難,楊家那時反會以為蘇家是在打饑荒。

  合計了一夜,蘇老夫人想到自己一個楊家女兒反過來算計楊家,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又唏噓嗟歎一番,到了雞鳴之時方才合眼。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9-3 05:21 PM

第十七章 奸險好人

  在博大浩瀚的詞海之中,有一個詞叫做奸險好人。

  那樣的好人,守盡天下規矩禮法,做盡喪盡天良之事,得盡天下美名,也占得世間便宜。你縱是再怎樣看她不順眼,也只能無可奈何,將一肚子的怨氣憋住,哪怕是找人訴苦,也找不出她的絲毫錯處。

  而大楊氏在被連番打壓之後,下定決心,要去做一個端莊賢淑的好人。

  蘇清遠剛剛睜開眼,便見一張如花笑顏溫柔的看向他,一時怔住不禁也回之一個微笑。

  在大楊氏精心伺候下,身心舒暢的揚長而去,走出百步再回頭,依舊看著大楊氏立在門邊望向他,蘇清遠更是心情愉快起來。

  大楊氏伺候完蘇清遠後,便又去了蘇老夫人院子,過了角門,見那些小廝看著她的眼神又與往日不同,心中更是沾沾自喜,之後進了蘇老夫人的正房,心裡不住發狠,發誓要讓蘇老夫人再挑不出錯來。

  「給娘親請安。」大楊氏說道,見小楊氏尚未到來,鬆了口氣。

  蘇老夫人看著大楊氏滿臉堆笑,身上的怨氣也散了,不覺也是一笑,「聽說昨兒個老大去你房裡了?」

  大楊氏靦腆一笑,又伸手幫蘇老夫人穿衣。

  蘇老夫人也樂得她伺候,「這樣就好,你是明媒正娶回來的,就連老大也是敬著你的。跟那些沒臉沒皮的人計較,反失了身份。」

  「是,娘親說的是。」大楊氏應了,心裡卻是另一番計較,猜測蘇老夫人這是依舊不放棄塞人過來了。

  待到蘇老夫人收拾妥當,就要進餐時,小楊氏才趕過來。

  沒穿往常的衣服,而是一身銀紫色衣衫,看起來果然不如以往好看。她臉又小,眉眼又細,梳了個端莊正中高聳的髮髻,顯得十分老氣,另有幾分不倫不類。

  蘇老夫人打量著她眼下未掩去的淤青,開口問道:「老二家的,你這是怎麼了?莫不是因了昨日的事?我不過就是一說,你怎麼還當真了。」

  「就是,弟妹不要上心才是,我也是一時情急,有些口不擇言。」大楊氏也忙說道。

  小楊氏雙眼酸澀,本是起不來的,又怕蘇老夫人說她拿喬,才勉強梳洗了過來,此時也是無精打采的,笑道:「娘親,大嫂不在意自是對我的關照,只是昨兒個晚上綾羅發了一夜的燒,到天亮了才好。」

  「既然這樣,想必你一個晚上也沒有睡吧?快回去,多休息一會,還有兩個孩子要照顧哪。」蘇老夫人關切的說道。

  小楊氏笑笑,只低了頭不敢離去。

  大楊氏挽過小楊氏的手,「弟妹快回去吧,這裡有我就好。再說只怕綾羅醒了也要叫人找你的,你快些回去才好。」

  小楊氏何曾見過大楊氏這般親熱,就算是以往裝樣,也是夾槍帶棒的,不曾這樣過,只是狐疑的拿眼看她。

  「弟妹還信不過我不成?待娘親用了飯,我再去你那看看綾羅。可憐見的,這麼個小孩子,千萬別燒壞了。」大楊氏心有戚戚焉的說道。

  「老二家的,快回去吧,有你大嫂打發我吃飯就好。」蘇老夫人對大楊氏的做派十分滿意,又想著小楊氏的好日子也就這兩天了,當下也十分寬容慈愛的讓她回去。

  小楊氏終是擔心綾羅,自身也是困倦不堪,便欠身之後退下。

  見了大楊氏的長進,蘇老夫人吃飯也吃的香甜,略吃了些,又賞了些給大楊氏,想著她身上也是疲憊的,便讓她早早的回去。

  大楊氏推讓了幾回,才順著蘇老夫人的話回去。又果然依言去了小楊氏那裡。

  穿過夾道,又轉過花園,便到了小楊氏的院子。

  小巧玲瓏的一個院子,不過幾間房子,但勝在別致。

  因蘇清和又喜觀花修竹,院子裡,遊廊邊便又擺有無數盆景。松柏,洋槐,木蓮,虯梅等,樣式不一,或仰或俯的立在玉盆或石盆裡。

  丫頭傳報後,大楊氏便進了堂屋,等候了一盞茶功夫,小楊氏方從東房裡出來。

  小楊氏本是剛剛躺下便又掙扎著爬起身的,雖重新梳妝打扮,但睡眼惺忪,依舊是難掩疲憊。

  大楊氏打眼看過去,忙憐憫的站起來,扶著小楊氏的手坐下,「弟妹你又何苦出來?只讓丫頭帶我看看綾羅就好。」

  「綾羅現在可好?要不要我再去請大夫給看看?」

  「謝大嫂關心,綾羅現在已經好多了。」小楊氏強睜著眼應付大楊氏,心裡有怨,又不敢露出來。

  「帶我去瞧瞧她吧。」大楊氏只攜了小楊氏的手不放,待出了正門,繞到正房後的抱廈裡,在東邊一間裡,見到了綾羅。

  雖在一個府中,但因兩人素日不和,大楊氏又看不上小楊氏,便從未到小楊氏院中來過,進綾羅房中,也是頭一次。

  待進了門之後,便看到小小一間居室內,竟被收拾的異常耐看。

  臨窗還放著案几,上面擺著詩書字畫,並筆墨紙硯。

  大楊氏草草掃了一眼,看著掛著的一副字畫,也是當代名師所作,一時心中泛起嘀咕,疑心蘇清和另有私產。

  「綾羅如今竟會寫字了?」大楊氏問道,又隨手展開一卷字畫,見也是另一名師所作,待到細細看完字畫,心裡又怨恨起來。

  原來這字畫,便是當日她向楊老太爺要而不得的,楊老太爺當面說著誰也不給,竟然私下裡給了小楊氏做嫁妝。

  小楊氏心裡也是一驚,想要奪回來已是遲了,又怕大楊氏發作起來,便可憐巴巴的望向她。

  「略識了幾個字。」

  「不過兩歲的孩子,會幾個字已經是了不得了。」大楊氏贊道,將字畫卷起來,又放回原處,走到裡面紗櫥之後,見綾羅雙眼朦朧,臉泛紅暈,也是沒有一絲精神氣,摸了摸她的額頭,又是歎氣,又是心疼,「弟妹,我自知你對我有怨,只是何苦委屈了孩子?」

  說完,又拿帕子擦眼角。

  小楊氏尚未從字畫的驚嚇中緩過勁來,見她這樣忙又說道:「大嫂,小妹不敢對你有怨。昨日不過是一時被豬油蒙了心,亂了心智。大嫂千萬別再提了,小妹現在也是又羞又愧。」

  「好好,我不提便是,只是這孩子可得好好照顧。娘親說了,今日免了你的定省,你只管照顧綾羅就是。」大楊氏又摸了下綾羅,歎了聲可憐孩子。

  小楊氏忙又做出感激的樣子,一頭霧水的看著變了樣的大楊氏。

  小楊氏送大楊氏出了院門,蘇清和恰也剛剛回來,見大楊氏和小楊氏站在一起,對比之下,更顯得小楊氏小家子氣,對蘇老夫人的不滿又湧上心頭。

  只為了娶一個庶出的,便讓他等了這麼多年才成親。倘若是個好的也就罷了,偏又是這麼一個主,把自己整的妻不妻,妾不妾的。

  「請大嫂安。」蘇清和說道。

  「二弟這麼早是去讀書了?真是辛苦了。」大楊氏打量了蘇清和一番。

  「小弟哪裡敢說辛苦,不過是盼著早日高中,也好讓娘親高興一場,不枉娘親多年的教誨。」蘇清和謙遜道。

  大楊氏微微點頭,待要走出兩步又回頭道:「本不該我說,只是我剛見綾羅房裡擺著放著的都是名家字畫,你們的東西樂意放哪也是你們的自由。只是小孩子還是要粗養的好,這樣才是惜福之道,也免得旁人說你們驕奢,不珍惜。」

  「是,多謝大嫂教誨。」蘇清和拱手說道。

  大楊氏又看了眼小楊氏,見她面上隱隱的不服氣,心中更是愉悅,便帶了丫頭們離開。

  想她一直與小楊氏針鋒相對,雖占上風,但也被人說是得勢不饒人,如今她要讓人都看看她的大家風範。又見微知著,料想綾羅房中的擺設都是小楊氏的嫁妝,那蘇清和身邊定然也是一樣的。

  除了每月的月錢,又沒有旁的進項,蘇清和一貫對小楊氏和柔,大約也是吃人嘴軟罷了。

  回了院子裡,綺羅等人已經在等著大楊氏用早飯。

  見趙姨娘也乖乖立在一邊,大楊氏暗中咬牙,心想蘇老夫人這是做什麼?打個巴掌給個甜棗?

  沒這麼容易的事,她可不是不長記性的畜生,給口好吃的就忘了打。

  趙姨娘忐忑的伺候著大楊氏,見她並未難為她,又將心放了回去。

  綺羅也覺察到大楊氏的變化,見她與記憶中眾人交口稱讚的大夫人更像了。當下更加警惕,心想莫非是自己的什麼舉動促使大楊氏早早的轉了性子。

  眾人伺候完大楊氏後,大楊氏便放趙姨娘離去,莫姨娘依舊在屋子外候著。

  又細細的將綺羅打扮一番,大楊氏便又叫丫頭送綺羅到蘇老夫人那裡。

  綺羅乖順的跟著春芽春苗離去,一路上都在想著大楊氏的變化。

  到了蘇老夫人那裡,蘇老夫人也沒有多少功夫,只讓兩個孩子一同玩耍,自己歪在一邊睡著。

  「姐姐,姐姐。」蘇睿軒叫著,又要扯了綺羅身上的荷包咬在嘴中。

  綺羅扯開了荷包,又教著蘇睿軒將府裡人的稱呼一個個說了遍。

  過了一個時辰,蘇老夫人醒來,便讓人送了綺羅回去。

  在夾道中,綺羅遠遠的看到古老婆子被幾個媽媽看著往外院去,顯然是被趕出去了。

  綺羅心想春芽果然是動作迅速的。

  回了院子裡,便去向大楊氏問好。

  正在理著哪樣費用能減省些的大楊氏,先是頭也不抬,隨後又是笑容滿面,「綺羅,這個給你,這是娘給你攢下的,拿去玩吧。」

  「謝謝娘親。」綺羅便見到玉葉遞過來一個荷包,摸上去裡面一顆一顆的,打開一看,裡面盡是一些龍眼大小的珍珠。

  「帶著小姐下去吧。」大楊氏又含笑說道。

  何媽媽並春芽、春苗應了是,綺羅回到自己房中,坐在榻上,將珍珠都倒了出來,惹得幾人都眼睛冒光的看著,咋舌不已。

  「夫人對咱們小姐真好。」春苗不失時機的說道。

  綺羅低著頭,用手撫摸著,拿起一顆在眼前細看。

  「小姐,這個可不能吃了。」何媽媽搶過綺羅手中的珍珠,「這個吃下去可了不得,還是讓媽媽給你收著吧。」

  春芽向春苗努努嘴,春苗又拉過何媽媽,「何媽媽,這是夫人的一片好心,咱們都在邊上看著,定然不會有事。這樣亮閃閃的東西,小姐自是喜歡的。」

  綺羅將手中的珍珠一扔,又抱著身後的布老虎滾了起來。亮閃閃的東西,小孩子自是喜歡,只是喜歡的東西都喜歡放在嘴中,春苗春芽還真是不擔心她卡死。

  大楊氏也是打著讓她喜歡玩珍珠的注意,指望著那天她把珍珠帶給蘇睿軒,好弄死她的心頭大患吧。

  何媽媽忙攔著不讓珍珠掉下來,「你看,小姐不喜歡這些。」說著便動手用荷包把珍珠都收了起來,「媽媽給收著,等著小姐張大了,給你串項鍊。」

  春芽春苗想著金枝暗示過,要讓綺羅多多的玩珍珠,又不甘心何媽媽將珍珠收起來,便一個搶過珍珠,一個咯吱著何媽媽玩。

  「我說,媽媽也太小心了,夫人說了,多玩玩這些矜貴東西,以後才會什麼視金錢如糞土,不做那貪財滿身銅臭之人。」春苗叫著,又調笑道,「莫不是媽媽要收著珍珠,私下裡昧了好給你兒媳婦做發釵?」

  「哎呦,我的姑奶奶,你怎麼能血口噴人?」何媽媽嚷嚷道。

  春芽拉開春苗,笑道:「春芽,別沒了規矩,媽媽是你能隨意取笑的?」

  「媽媽,我這裡給你賠不是了。」春苗又笑道,依舊拉著何媽媽不放,「媽媽,你繡的那個鞋底再教教我吧,我做的還是不大好。」春苗拉著何媽媽向外走。

  何媽媽原本就是心腸軟,耳根軟的人,聽了春苗兩句好話,便也不惱了,又熱心的教春苗如何做鞋底。



第十八章 暗度陳倉

  春芽將珍珠倒在榻上,自己跪坐在榻邊,「來小姐,春芽教你如何玩彈珠。」攥著龍眼大的珍珠,春芽想著她這輩子也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把珍珠當彈珠,嘴中說著,手上卻不捨得把珍珠彈出,又一個勁的催促綺羅來玩。

  綺羅對她一笑,將珍珠踢散,「我不要,一點都不好玩。」手中依舊是拿著老虎不放。

  雖不知大楊氏的打算,但上頭的交代總是要聽的,春芽便又要搶過綺羅老虎,「我的小姐喲,這個老虎能值幾個錢?你掂掂這珍珠,多少人一輩子也值不上一顆珍珠的價。」

  用一顆珍珠買你的命,你樂意不?綺羅放開老虎,伸手拿起一顆珍珠塞進春芽的領口,「我喜歡春芽,給春芽。」

  春芽一驚,待要掏出來,便見著春苗走了進來。

  春苗略看了眼,拿了樣東西,便又到了外間坐著。

  春芽猶豫一下,想著又無人看見,也沒人數過究竟有多少顆珍珠,再說若見少了,只推說是掉在不知道的地方就好了。

  這樣的珍珠,便是賣了給人家做藥引,也值上許多錢。

  貪心上來,春芽又覷了眼綺羅,見她仿佛忘了剛才的事,又扯著一個籮筐裡的絡子玩起來。

  春芽將珍珠一顆顆數了,見加上她衣服裡的一顆一共是二十顆,想著一顆兩顆也無不同,便又藏了一顆在袖子裡。

  綺羅餘光見了,也只當不知道,反正大楊氏知道後,自會處理了春芽。不過與其換一個厲害的過來,不如就要了春芽算了。貪心怕事又懶惰,這樣的看守倒也不錯。

  因身上的兩顆珍珠,春芽也沒有心思看綺羅,心裡焦急要將珍珠送出去,又怕綺羅真弄丟了,到時候少了顆數多了,就顯眼易讓人發現。思量一番便收了珍珠,不再讓綺羅玩。盤算著待到大楊氏問起時,只推說綺羅玩了許久,很喜歡便好。

  「何媽媽,春苗。」外間傳來玉葉的聲音。

  接著一陣門簾響動,便見春苗招呼玉葉之後,引著玉葉走了進來。

  春芽忙又將珍珠倒出,見綺羅哇的一聲後,用手抓著珍珠玩,心裡慶幸起來,想著玉葉見了這番情景,回去告訴大楊氏一聲,她也算是完成了任務。

  「小姐好。」玉葉向綺羅問好,便又說道:「這是夫人叫我送過來的禦制點心,說是外面剛傳到襄城的。」

  「真好看。」春芽讚歎道,親自接過盤子端到綺羅面前,「小姐看看,是不是很好看?」

  綺羅抬眼看了,只見小小巧巧的點心,只有小兒拇指般大小,做成十二生肖模樣,晶瑩剔透,如美玉雕琢而成。

  「弟弟也有嗎?」綺羅抬頭問道。

  「有了,不光少爺那,就連那邊的小姐少爺們也都有了。」玉葉含笑說道,「小姐只管吃,咱們這裡多的是,不夠了便叫春苗春芽去我那拿。」

  「謝謝玉葉姐姐了。」春芽代綺羅謝道。

  春苗又送了玉葉出去。

  何媽媽叫了兩個丫頭進來給綺羅洗了手,方才將點心遞給她。

  捏著足以與玉石以假亂真的點心,綺羅輕輕咬了一口,料定大楊氏必定不會將這點心給蘇睿軒送去的。

  蘇老夫人這樣的老人精,見了這點心,之後又見蘇睿軒出事,必定會猜到是大楊氏動的手腳。大楊氏又不笨,必定不會留下這痕跡的。

  春芽慌忙又把珍珠收好,數了一下,見少了兩顆,只有十六顆了,心下一慌,四下尋找,又看了眼綺羅手中,身下,依舊是不見,腦門上急出了汗,欲將自己身上的拿下來,偏偏此刻何媽媽、春苗進來了,兩人守在一邊坐著。

  何媽媽見春芽拿著珍珠,便說道:「我剛才數過了,一共二十顆,可別少了,到時候又是我們的不是。」

  「是,我看著吶。」春芽說道,又生怕她離開後,兩人再數珍珠,只能手心冒汗、心慌慌的坐在一邊。

  原來綺羅趁著剛剛春芽應付玉葉,偷偷將珍珠塞到了布老虎脖子上拇指大小的洞中。

  將精緻的點心放在口中,綺羅暗歎大楊氏的用心良苦,先是玩的,再是吃的。不說剛剛一歲多的蘇睿軒,便是兩歲多的她,再給她一枚與點心一般的玉佩,也會將那玉佩當做點心,往嘴裡送的。

  大楊氏果然心思縝密,珍珠不成,點心補上。

  綺羅心中暗自歎氣,因她有上輩子的記憶才時刻小心大楊氏,倘若沒有,那不是也會同以前一般,認為大楊氏一心對她好。

  另一邊,大楊氏頭昏腦脹的列下單子,一個個回頭看過去,竟是一樣也不能減省的。

  家大業大,人口眾多,哪裡是能隨便少的。便是少一兩銀碳,各處也是要鬧上的。

  揉著額頭,大楊氏又仔細看了下那些下人名單,一個個串聯起來,少了哪一個都斷了一條鏈子。不是血親,就是姻親,那些婆子媽媽,丫頭小廝,或多或少都是有關係的。不是各房各院的親信,便是各處的管事執事,開了誰,都會得罪一圈的人。

  卻說大楊氏要革人的消息傳出後,各處無所事事的婆子也是一陣心慌,紛紛找上關係,一個個給大楊氏送禮。

  大楊氏看著一堆堆的禮,雖銀錢不多,但全部算起來,也值當不少。有心收下,又怕蘇老夫人盯著;不收,又心疼自己貼補進去的嫁妝。

  因此,又花費了許多的心思,白白心疼那手邊的銀子就是摸不到。

  思量再三,大楊氏想到只有讓蘇老夫人熄了減省裁人的心思,此事才能圓滿。

  因此一邊依舊列著單子,老老實實的琢磨著各種事務,一邊叫人暗地裡寬慰那些老人,說著自己的不得已。

  另外又好說歹說的將蘇老夫人身邊的孫媽媽請了過來,求著她說些好話。

  「媽媽,您好歹幫我一場,您要幫了我,我給您立長生排位,天天焚香禮拜。」大楊氏期期艾艾的說道,就要給孫媽媽下跪。

  「我的夫人唷。」孫媽媽忙扶住她,「你這是折殺奴婢了。有什麼事幫得上,奴婢一定幫忙。」

  「媽媽,您倒是給我指條明道吧,您也是看著我長大的,又在娘親身邊伺候,您有什麼不知道的,求您指點指點我吧。我以後給您養老送終,您千萬要幫我這一回。」大楊氏哀求道,又要下跪。

  孫媽媽扶住她,也跪在對面。

  大楊氏將準備好的一封銀子趁機塞進了孫媽媽的袖子,「媽媽,您就發發慈悲吧。」

  孫媽媽猶豫之後,終是不忍心,便開口道:「這事是中秋之前埋下的禍根,夫人也別急。只請了楊家老爺,您哥哥帶著蘇家小姐一起回來,老夫人看著他們一起回來了,見他們和睦恩愛了,自然心氣也就順了。」

  大楊氏心想果然這事和蘇清詞有關,雖不甘心讓蘇清詞好過,但權衡再三,終是定下決心,「多謝媽媽指點,只是我那哥哥一向不管我事……」

  「看夫人說的,你們一母同胞,老爺定是不知道你的處境,倘若他知道了,如何能不心疼?你只管找個能說的堵住他,細細的將事情哭訴一番,楊家老爺定然會心軟。」孫媽媽說道,又拍了拍大楊氏的手,擠了下眼睛。

  大楊氏想著她說的也對,楊曄還能真看著她去死不成。

  「多謝媽媽。」大楊氏感激的說道,當下又摘下腕上的鐲子塞給孫媽媽。

  孫媽媽推辭一番,見大楊氏堅持,只能收了鐲子含笑走了。

  到了蘇老夫人那裡,將銀子鐲子都拿了出來。

  「你留著便是,這是她賞給你的。」蘇老夫人說道。

  孫媽媽擺著手道:「不過是辦了老夫人的差事,哪裡能得大夫人的賞。」

  「叫你收你便收下吧,我都不指望她給我養老送終,你還真指望她不成?」蘇老夫人諷刺的一笑。

  「……是。」孫媽媽不再推辭,將銀子鐲子都收入袖子裡。

  大楊氏行動迅速,待孫媽媽走後,立刻叫了她的心腹陪嫁媳婦,名叫江三娘,向來最會作,最會嚎叫哭鬧的一個女人去堵住楊曄。

  江三娘果然不負眾望,黃昏之際在胡人酒肆前堵住了楊燁,張口就要大哭。

  楊曄見是一個矮胖市儈、滿面油光的婦人,心中立刻厭煩起來,欲叫小廝將她拉開,又聽她口中含含糊糊的叫著大楊氏的名號。

  偏一同飲酒的友人又向楊曄看過來,因怕她生事,便將她帶到一僻靜巷子中。

  進了那沒有人煙的巷子,江三娘跪下便抱住楊曄的腿大哭,「少爺,你可不能不管小姐啊,你們一母所生,世上再沒有比你們更親近的人了。」

  楊曄不耐煩的將她踢到一邊,江三娘再要靠近,便又有楊曄的小廝上前,攔住她。

  「少爺,小姐如今只能指望著你了,你可要幫她一把。」江三娘如同死了親娘一般哭訴,又將大楊氏在蘇家的遭遇說了個遍,更將小楊氏羞辱她無子的事說了,見楊曄並無心動,便又將大楊氏在楊家的舊賬也翻了出來,說出楊老太爺偏心,私下給了小楊氏許多的嫁妝,再說,「少爺,看在先老夫人的面上,你也該去蘇家問候一聲,給小姐長長臉啊。」

  楊曄被她鼓噪的頭疼,「你這婆娘,他們的家事,我如何能管得了?再說她又不是要離開蘇家,我又能做什麼?白白去得罪了姑母,只能讓她以後的日子更難過。」

  江三娘抹了把臉上的淚水,笑道:「少爺糊塗了,蘇家姑奶奶不是也在咱們楊家嘛?您就帶著蘇家姑奶奶回一趟蘇家,不看僧面看佛面,蘇老夫人也會對咱們小姐好些。」

  見江三娘面容粗鄙,楊曄本就不喜,又聽聞她說起最近越發乾瘦生硬的蘇清詞,心中更是厭惡,「誰給你的膽子,竟敢吩咐我做事?」

  「我的少爺哎,給我一千個膽子,奴婢也不敢吩咐您啊。只是可憐您一母的妹妹,如今竟看上去比蘇老夫人還顯老,頭髮也白了許多。少爺您想想當初先老夫人還在時,你們兄妹二人是什麼情景,如今又是怎樣?倘若先老夫人知道您半年也不給小姐回個話,定要寒心死了,在地下也不得瞑目。」江三娘又哭又唱的說道。

  事過境遷,人走茶涼,自先楊夫人去後,楊曄又因大楊氏總與蘇清詞膩在一起,又替蘇清詞說好話,便與大楊氏生疏了。如今想想,楊曄也自覺並無照顧大楊氏,無顏面對先母,便又一腳踹開江三娘,「你回去叫小姐放心,自有我為她撐腰。」

  江三娘在地上滾了一圈,又跪下來磕頭,疊聲為大楊氏道謝。

  楊曄見親妹身邊,竟只有這樣的人得用,心中倍感淒涼。

  叫小廝給將三娘扔下一串錢,便帶著人走了。

  江三娘雖挨了幾腳,但到底完成了任務,如今得了錢,回去之後定會有大楊氏另給賞錢,便滿心歡喜的回去稟告給大楊氏。

  大楊氏聽了江三娘的話,心裡稍安,重重賞了江三娘。

  只要楊曄來了,蘇老夫人自然會對她高抬貴手,至於蘇清詞,她也不過是得了一時的顏面。

  身為其妹,關係雖不密切,但大楊氏也是瞭解楊曄的脾氣的。那人性子倔,就算為了大楊氏跟蘇清詞好上那麼一會,其後對蘇清詞也只會更冷淡。

  那邊廂,楊曄第二日回到楊家,便少見的去了蘇清詞院子裡。

  蘇清詞因接連幾日不曾見楊曄一眼,灰心喪氣之下,也懶得梳妝打扮,胭脂脂粉也是有些日子不用的。

  蘇清詞如今比不得青春正茂的少女,哪裡還能像閨中少女一般肆意任性,懈怠了幾日,臉上的細紋便又更多了。又因越發瘦削,臉上的顴骨更加突出,連帶著面頰也有些鬆鬆垮垮。

  只敷衍的綰個髻,將滿頭長髮挽在腦後,髮上不戴任何首飾,身上也只穿了一件深綠便服,恰如守寡之人。

  事不湊巧,今日守著院門的丫頭婆子又不知跑去哪裡了,楊曄便徑直進了蘇清詞院子。

  剛轉過回廊,便見三個丫頭頭上頂著水盆跪在磁瓦之上。

  另有兩個姨娘,兩個丫頭站在屋外,剛要報出楊曄的名字,便見楊曄示意她們閉嘴,幾人只能垂首幹立在一邊。

  中秋已過去一月,但天氣仍有些餘熱,又在午間,太陽正毒辣的時候,三個丫頭皆是眼冒金星,口乾舌燥。中間一人忽見了楊曄,心神一晃,本就酸澀的手一松,那水盆就呼喇一聲倒了下來,從頭淋到腳。

  「作死的,不知道夫人在睡覺,弄出這麼大的動靜!」蘇清詞的奶娘張媽媽在房中叫道。

  另一個心腹丫頭左媚兒也出聲喝道:「再給她換一盆水,多加兩個時辰……」

  左媚兒掀開簾子便看到楊曄負著手站在那裡,一時也喊不下去,忙變了臉色滿臉堆笑道:「老爺,您回來了。」

  屋子裡張媽媽聽了左媚兒的話,忙又進裡屋推了下將醒未醒的蘇請詞,「快,夫人,老爺來了。」

  蘇清詞一聽,就要迎出去,忽瞥到穿衣鏡中自己的樣子,又有些猶豫,慌忙的梳妝打扮。

  張媽媽手忙腳亂的幫忙拿衣服。

  外邊楊曄掃了眼癱在地上的丫頭,看那丫頭有些陌生,算不上美豔,只是十分清麗,此時軟在地上,幾縷青絲黏在臉上,淚光點點,皓齒輕咬朱唇,身上的衣衫又被水浸濕,越發顯出玲瓏身材。

  左媚兒見楊曄打量地上的女子,諂媚的笑道:「老爺,是來看夫人的?夫人一直等著你呢。」當下又挺起自己的胸脯,扭動腰肢,一雙眼睛直勾勾的看向楊曄。

  楊曄皺了下眉頭,又打量了其餘兩人,那兩人也是清秀女子,各有風情,都哀哀的看向他,便開口說道:「你們先起來吧。」

  「多謝老爺。」三人彼此牽扶著站起來,身姿搖晃,嬌弱無力,更引得楊曄憐惜不已。

  「這是怎麼了?青天白日的就罰起人來了?」楊曄又向左媚兒發作起來。

  「老爺,這也是有緣故的。夫人少了一個金鐲子,又只有她們三人進了夫人的屋子。除了她們,再沒有旁人了。」左媚兒說道。

  楊曄轉向那三位女子問道:「你們可曾偷了夫人的鐲子?」

  三人又跪下來,中間一身水跡的女子抬頭申訴:「老爺明見,奴婢三人是老夫人剛送給夫人的,對院子裡大地方還不熟悉,哪裡能知道夫人的金鐲子是放在哪的。」

  楊曄聽了,也深以為然,猜想定是蘇清詞不滿石氏送了三個丫頭過來,存心作祟。

  左媚兒唯恐楊曄被三人迷惑住,便將楊曄向房里拉,「老爺別曬到了,快進屋裡來。」

  楊曄伸手將左媚兒推開,原本見左媚兒為人活潑也曾喜歡上幾日,後見她與蘇清詞越發契合,想著有其主必有其僕便也將她討厭上了。

  「放肆,你也敢對我動手動腳!」楊曄喝道,又向房中叫道:「我來了有一會,你還在屋裡裝什麼祖宗?還要我進去跪見你不成?」

  屋裡的蘇清詞尚未上好裝,只將白粉撲了一下,那胭脂口脂還未用上,聽楊曄大發脾氣,又不肯就這樣出去,便忙慌用手指隨便塗上口脂。

  「好啊,原來我們楊家還有一位活著的老祖宗供在屋裡。」楊曄見蘇清詞沒出來,叫大叫了一聲,抬腳將一盆放在廊下的菊花踢倒。

  蘇清詞見楊曄實在是不耐煩了,便只得硬著頭皮出來。

  簾子掀開後,蘇清詞便微微側著臉出現了。

  楊曄見她煞白一張臉也是唬了一跳,越發厭惡起來,「老夫人給的人,就算你不喜也不應當苛待。你也算是大家子出來的,如何不知道這是在打長輩的臉!」

  蘇清詞心下一跳,用眼神示意了張媽媽一下。又恨楊曄絲毫不給她臉面,冷落她不說,就連一點尊重也沒有。當著下人的面就對她訓斥起來。那石氏比楊曄還小上許多,哪裡當得上「長輩」。

  張媽媽扯了下一顆心猶掛在楊曄身上的左媚兒,兩人又同其他兩位姨娘連拉帶抱的將那三人扯了起來。

  那三人也是通了人事的,哪裡看不出楊曄對她們的憐惜,不願放棄這次機會,便又哭鬧起來。

  「咱們姐妹不能走,倘或就這樣走了,背上偷竊的罪名,也就認了。只是連累了老夫人的名聲,奴婢們就萬死難辭其咎了。」

  哭聲恍若杜鵑啼血,又有恰到好處的清淚灑在面上,楊曄憐弱之心又起,「放手,今日便還她們一個清白。我倒要看看夫人每日是如何斷案的。」

  蘇清詞抬頭斜了那三人一眼,又覺察楊曄在看,忙又側過頭來,「老爺,待我梳洗之後,再出來吧。」

  楊曄心中厭煩,「不必,婦德、婦言、婦容、婦功,我今日就要看看你到底有多少。」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9-3 05:22 PM

第十九章 悲喜交替

  蘇清詞心中一涼,早上聽著蘇府的消息,還暗笑小楊氏犯了起出七出之條,如今便又輪到她了。

  「張媽媽,問問她們招了沒有?不管招沒招,只放了她們吧。」蘇清詞歎息一聲說道。

  「不必。」楊曄揮手說道,然後坐在廊下,「我們楊家從不包庇黑心之人,也從不冤枉半個好人。」

  蘇清詞低頭應了,又示意張媽媽。

  張媽媽暗中掐了當眾女子一把,「當著老爺、夫人的面,你就承認了吧,也免得再受苦。」

  那女子一聲嬌呼,依舊咬牙不屈的說道:「奴婢真的沒拿,不光我,其他兩個姐妹也是同我一起,她們也沒有拿。」

  左媚兒手下也暗中用力,又低聲說道:「你哪裡能為她們作保?既然不是你,你就說說是她們兩人中的哪一個?」

  那女子咬牙搖頭不語。

  楊曄一時欣賞起那女子的傲骨,便出聲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奴婢姚音韻,這是女婢的妹妹姚樂韻,還有雁奴。」姚音韻,也就是那一身水跡的女子說道。

  楊曄見她多有袒護其他兩個女子,更是十分欣賞,「鐲子是什麼時刻丟了?丟之前又有何人看到又是誰發現丟失了的?」

  左媚兒放下姚音韻,跪在一邊回道:「是奴婢今兒早飯時放在東屋的,她們三人擺飯,進了東屋。隨後奴婢再去看,那鐲子就沒了。」

  楊曄目光如炬的看向左媚兒,「夫人的東西你豈敢亂放?更何況老夫人給的人,你怎能讓她們去做那些粗實活計?還有只有你一人自說自話,誰能給你作證?我看,便是你偷了也說不定。」

  左媚兒一驚,慌忙跪下來,「老爺,奴婢就算是死,也不敢偷拿了夫人的東西。夫人的東西多少金貴的,都在奴婢手中管著。奴婢怎會看上那鐲子?」

  「你也無須喊,只叫人將這個院子裡各個角落搜一番,有沒有,又在誰哪,大家都能看清楚。」楊曄挑眉說道。

  左媚兒語塞,只看向蘇清詞。

  蘇清詞忙笑道:「什麼大不了的事,許是丫頭們混忘了。都撩開手吧,別驚動了老夫人,又惹得一家不睦。」

  楊曄瞥了眼蘇清詞,「你要是能明白這個道理才好。」

  當即站起身來,「折騰一番,總要給老夫人一個說法。反正我正有事要回老夫人,便一同去說了。」

  又上下掃了蘇清詞一眼,「你也是當家夫人,弄成這番邋裡邋遢的模樣,到了蘇家姑母必又會嫌我們楊家薄待你。好好收拾一下,過兩日我們回去瞧一瞧姑母。」

  「是,是。」蘇清詞連聲應著,臉上的笑怎麼也掩不住。楊曄肯跟她回去,是不是又要對她好了?這樣想著,剛才楊曄訓斥她的話,她也不放在心中了。

  楊曄看她煞白一張臉,又帶著笑,十分可怖,便轉身帶著姚音韻三人離開。

  蘇清詞冷眼看了那三人一眼,又換身回房去換衣服。

  楊曄先讓姚音韻等去換衣服,便又帶著她們去了石氏那裡。

  將事情說了一番,石氏見楊曄與姚音韻已經有了些情意,心中滿意,便又寬慰了楊曄幾句。

  待到楊曄說出帶著蘇清詞去蘇家一事,石氏也並無異議,滿口答應,又定下日子,安排馬車贈禮等事。

  蘇清詞梳妝之後,也忙趕過來賠禮道歉。

  石氏又把不在意的話說了一通,反而安慰了蘇清詞,叫她借著回娘家好好散散心。

  蘇清詞見石氏還有些眼力勁,便也不說話夾槍帶棒的,與石氏閒聊了幾句。

  臨走時,見楊曄向一邊走去,忙說道:「老爺,致之有幾日沒見到你了,他又寫了許多張大字,你要不要檢查一下?」

  楊曄有些猶豫,心裡牽掛著姚音韻,怕她一會冷,一會熱,別生了病;又想著許久不見楊致之,也是不該。

  石氏看著兩人各自變幻的臉色,輕聲一笑:「老爺是該去看看,楊家詩書傳家,可不能荒廢了致之的學業。」

  「是,如今我有事,晚間再過去。」

  蘇清詞心中大喜,也忘了與石氏的芥蒂,又感激的看了她一眼,親熱的叫聲母親。

  從石氏那離開,蘇清回去一邊又將自己收拾一番,等著楊曄過來;一邊叫了小廝去通知蘇老夫人一聲。

  蘇老夫人得了蘇清詞的信,想著楊家終歸是要低頭的。

  「老夫人,到底是一家人。楊家還是想著和蘇家好的。」孫媽媽腆著笑臉說道。

  蘇老夫人微微搖頭,又問向紅袖:「大老爺回來了嗎?」

  紅袖搖頭,「還沒,大老爺身邊的小廝說了,半刻鐘之後大老爺就會回來。」

  蘇老夫人歪在榻上,手中的佛珠也放下來,支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麼。

  「老夫人?」孫媽媽低聲叫道,心裡也疑惑蘇老夫人怎麼還是一點喜色都沒有。

  綺羅按照大楊氏的吩咐又過來了,與蘇睿軒玩了一通,果然見蘇睿軒身邊的奶娘手中並無大楊氏送來的點心。

  便將手中偷偷藏著的一個拿出來,「這個給弟弟吃。」

  「我的小姐喲,這玉石做的東西如何能吃得?」孫媽媽連忙搶過來,捏在手中,見是軟的,才知道是點心,「這點心做的倒也精緻,跟玉做的一般。」說著將點心遞給蘇老夫人看。

  蘇老夫人看了一眼,又接過來,見是一個小兔子般的小巧點心,笑著問綺羅:「這是哪得來的?」

  「娘親給的。」綺羅說道,又看向走路搖擺的蘇睿軒。

  蘇老夫人捏著點心也不說話,又交給孫媽媽,孫媽媽拿了點心便出去了。

  蘇老夫人又逗著蘇睿軒玩了一會。

  綺羅見蘇老夫人比起前兩日心情愉快了些,但此時雖在同蘇睿軒玩笑,卻也有些走神。

  果然不一會便有人報蘇清遠來了。

  蘇老夫人忙叫蘇清遠進來,又讓人將蘇綺羅和蘇睿軒各自送回去。

  綺羅乖巧的叫了一聲蘇清遠,隨後便被何媽媽牽著走了,思量再三,也不猜不出他們在想什麼。

  卻說,蘇老夫人將人全部遣出去,又叫孫媽媽守著門,便與蘇清遠密談起來。

  「生意談得如何?」蘇老夫人問道,又伸手示意蘇清遠先喝口茶水。

  蘇清遠吃了一口茶,便急著放下茶盅,說道:「娘親,那些夷人甚是可惡,憑我怎麼說,他們也不依。送的那些禮物,他們也不肯收,只說要舅舅家同意了,才能與我們立下協議。」

  蘇老夫人撚著手中的佛珠,「他們夷人本就是這般死心眼。」思量之下又問道:「你舅舅家還是不肯鬆口?」

  蘇清遠點頭。

  蘇老夫人忍著怒氣略閉了閉眼,「說是一家子骨肉,一談到那銀錢,就將關係撇得遠遠的。自家人的銀子,他們也好意思賺!」

  「娘親,你說這事怎麼辦?我見不到舅舅,楊家的管事又推說這事他們拿不定注意。」蘇清遠也是一臉氣憤,「娘親,你不知那楊家的管事,當著我的面還擺起老爺的譜來。」

  蘇老夫人屏住怒氣,又思量了一下,「你先別急,先將這事放下,等過了幾日,楊曄來了,你跟他說。」

  「娘親,楊曄素來不管這些俗事,又嫌那些金銀俗物汙了他的眼睛。他如何能拿得了這個注意?」蘇清遠不解道。

  蘇老夫人泰然自若的笑道:「你不知道那些不通俗物的人,實際最是好哄。他嫌棄那俗物髒了他的身子,自然也不會在意,更不會讓那些金銀之物毀了兩家的關係。到時候他來了,你先別提,喝下幾杯之後,再哭給他看。咱們孤兒寡母的過日子不容易,他是你表兄,理當幫你一把。再說,他雖不管事,到底是楊家的老爺,他性子又倔,答應了就必定會做到。到時候不用你說,他替你鬧了一場,你舅舅自然會拉你入夥。」

  蘇清遠一聽果然在理,「還是娘親老謀深算。」

  蘇老夫人搖頭,面上依舊沒有喜色。倘若是往年,這事只是說一聲便好,哪裡用得著費上這麼多心思。如今,她向楊老太爺捎了信,楊老太爺也是打著太極,假裝聽不懂。

  蘇清遠見蘇老夫人另有算計,便輕聲退了出去。

  原有幾個丫頭一心想飛上高枝,便暗地裡與孫媽媽交好,更有口舌伶俐的,早暗地裡認了孫媽媽做乾娘。

  是以孫媽媽不過出去半個時辰,便又回來了。

  「老夫人,那點心是大夫人做的。只給了大小姐,又聽說照著一般模樣,又找人造了十二個小小的玉佩。」孫媽媽說道。

  蘇老夫人撚著佛珠,忍不住歎息一聲,大楊氏果然心思玲瓏,只是不再正道上。

  「那丫頭是如何知道的?」蘇老夫人心中到底還是有些不信。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那丫頭跟外面跑腿的小廝相熟,那小廝每常替著府裡的丫頭們跑腿買些吃食小東西。一來二去,便見到大夫人的陪房進了楊家的古董店,又聽著古董店的夥計說了這事。」孫媽媽說道,又疑惑道:「奴婢是猜不透大夫人要那些生肖的小玩意做什麼。」

  蘇老夫人看了她一眼,「老東西,你吃過的鹽比她們吃過的米還多,你能看不出?」

  孫媽媽忙低頭立在一邊,有些事,還是不知道的好。

  蘇老夫人又歎息一聲,「叫人看好了睿軒,至於綺羅,也別攔著她過來,只是她身上的荷包,玉鉤等,都要看緊了。」

  「是。」孫媽媽應著。

  蘇老夫人起身向佛祖上了一炷香,這些手段,都是她見多了,用過的,大楊氏竟敢在她眼皮底下使壞。

  又慶幸菩薩保佑,讓綺羅提前拿了一枚糕點過來,也讓大楊氏早早露出馬腳。

  傍晚,大楊氏過來伺候蘇老夫人吃飯,小楊氏因綾羅病好了,便也來了。

  蘇老夫人待大楊氏並無不同,只是面上依舊沒有多少笑意。

  大楊氏疑惑蘇老夫人為何還是不見笑臉,盤算著楊家應該把消息捎進來了。

  蘇老夫人打量了小楊氏一眼,當下決定,只要楊家還算仗義,便放過小楊氏,倘若楊家還是執意不顧骨肉親情,那她也就不留情面了。

  當天晚上,蘇清詞看著鏡中重新煥發青春的臉,又摸了摸高高聳起的顴骨,一時高興一時歎氣。

  「還沒來嗎?」蘇清詞問道。

  張媽媽應道:「我的夫人,別急,老爺一準過來。」

  蘇清詞坐立不安的轉了兩圈,「我是不是顯老了?」

  「再沒有比夫人更漂亮的了。」張媽媽奉承道,一張皺成核桃般的臉滿是討好。

  蘇清詞又向外張望,催促道:「快將致之帶過來,讓媚兒在二門外等著。」

  張媽媽應了,又出門吩咐。

  楊致之被帶了過來,身後的丫頭手中用盤子捧著一疊字大字。

  蘇清詞拿過來,略數了一下,又細看了看,見沒有什麼毛病。

  楊致之看著蘇清詞一臉詭異的興奮,小臉皺了皺,「娘親,我悃了。」

  「再等會,白日裡沒睡午覺?」蘇清詞問道,見楊致之點頭,又要罵丫頭,又怕楊曄來時聽到,便將此事放下,想著明日再處置了她們。

  左媚兒在門外左等右等不見人影,天已大黑,回去又怕蘇清詞怪罪,只得坐在門檻上等。

  許久才有個小廝過來,左媚兒便上前問道:「小哥,老爺如今還沒回嗎?怎麼只有你一個回了。」

  那小廝見是左媚兒,臉上的表情就帶著些不耐煩,「老爺早在外面的書房歇著了,這是叫我回來告訴夫人一聲的。」

  左媚兒呀的叫一聲,又低聲問道:「老爺可是一個人?」

  那小廝瞥了眼她,「看你說的,老爺一個人誰來暖被?是新到的一位娘子,姓姚。」說罷,摔手走人了。

  左媚兒罵了句狐媚子,一跺腳走回院裡,琢磨著怎麼告訴蘇清詞這事。

  蘇清詞見簾子掀起來,一張臉就笑了起來,見是左媚兒便不住的向她背後看去,見沒人便又收回視線,只有些責怪的看向左媚兒。

  「跟老爺的阿柱說老爺在外書房歇息了。」左媚兒低聲說道。

  蘇清詞渾身一冷,伸手摸了把自己的臉,跌坐在椅子上。

  「送少爺回去,叫人把少爺身邊的媽媽丫頭都叫過來。」蘇清詞冷聲說道。

  眾人應了是,分頭送人叫人。楊致之打著哈欠被帶走。

  「你過來。」蘇清詞向左媚兒招手。

  左媚兒渾身一顫,一步一挪的移到蘇清詞身邊。

  拔下頭上的金簪,蘇清詞便向左媚兒身上長刺去,「廢物,這點子事都做不好,要你有什麼用!」

  左媚兒跪下來哀求:「夫人,這事不怪我,我等了半天,老爺都沒回來。」

  「那你不會早早的去外書房截著?」蘇清詞叫道,一張臉因扭曲,脫離了一些脂粉。

  左媚兒忍住痛呼,咬牙忍住不敢再叫。

  「一邊跪著。」蘇清詞喝道,又見張媽媽帶著楊致之身邊的丫頭媽媽來了,也不細問,直接吩咐道:「按照老規矩辦吧。」

  張媽媽應了,帶著那群人在蘇清詞屋外跪在磁瓦上。



第二十章 山重水復

  事不湊巧,楊曄不過隨口說了一句今日答應了蘇清詞要看楊致之的課業,姚音韻聽了便催促楊曄過來,又說了許多來日方長的甜言蜜語,楊曄聽了更不願從那溫柔鄉出來。

  只是見姚音韻堅持,又說了許多替楊致之著想的話。楊致之感動於她的善解人意,又不想讓她不安,便順著姚音韻的意思,到蘇清詞這邊來了。

  進了院子,就見幾個看守的婆子在向裡面看熱鬧,又有楊致之的哭聲傳來。

  原來沒有熟悉的媽媽丫頭,楊致之便鬧著不肯睡覺。

  陰沉著臉進了院子裡,見了一院子的丫頭婆子跪著。

  蘇清詞那裡得了消息,知道楊曄來了,忙又迎了出來。

  「老爺……」蘇清詞叫了一聲,見楊曄盯著一院子的人看,楊致之也早被楊曄叫人抱了出來。

  「將少爺送到老夫人那裡。」楊曄吩咐道。

  「是。」一婆子得了話,便抱著仍在哭鬧的楊致之向外走。

  蘇清詞示意張媽媽截住,「老爺,母親他早已休息了,何必再去吵她?」

  「誰敢攔著?」楊曄喝道,又瞪了眼張媽媽,「你是蘇家的人,我叫不動你?」

  「老奴不敢。」張媽媽畏畏縮縮的退到一邊。

  「老爺,這些奴才辦錯了事,妾身才罰他們的。」蘇清詞說道,掃了眼院中的人。

  那些人忙應著是。

  楊曄惦記姚音韻,又見燈光下蘇清詞臉上斑駁,便不耐煩跟她多費口舌:「你的人,你自己管著便是。只是我們楊家的人由不得你按照蘇家的規矩辦。你既不想要他們,便叫管家重新給他們安排差事便好。」

  蘇清詞張口結舌,楊曄這是與她將關係劃分的一乾二淨了,「老爺,妾身不是這個意思。」

  「我哪裡有功夫與你對口對舌,你說是什麼便是什麼。」楊曄不屑的說道,轉身便又向大門走去。

  蘇清詞晃了一下,見楊曄就這麼走了,臉上的淚便落了下來。

  「夫人,是不是叫她們起來?」張媽媽試探的問道。

  「跪著,全都給我跪著!」蘇清詞叫道,也不叫人跟著,又自己回了屋子。

  屋子裡只有左媚兒還在跪著,她聽了外面的聲音,心想今晚上指不定她就要死在這裡了。

  蘇清詞摘了頭上的發釵,眼角看了眼左媚兒,「脫衣服。」

  左媚兒雙手顫抖的脫了外面的半袖,又將短襦解下,只穿著一件杏色裹胸長裙,露出來的背上早就是滿滿的新舊不一的傷疤。

  蘇清詞咬著牙拿著發簪往左媚兒背上刺去,嘴中咒駡著,「狐媚子,就知道一個個的都不是好東西。」

  左媚兒攥緊拳頭,咬牙不敢吭聲,只等了蘇清詞累了,歪在榻上,才敢低聲哭泣。

  「櫃子裡自己拿賞錢,那個金鐲子也賞你了。」

  「多謝夫人。」左媚兒聲音發顫的應道,又穿了衣服,扶著門走了出去。

  張媽媽見她出來,又見衣服後襟滲透了血,慌忙進去服侍蘇清詞睡下,卻不過問左媚兒一句。

  石氏那邊與楊老太爺在繡床之上也說起了話,略聽他說了幾句便又理出了一條路子。

  「老爺,依你說蘇家大老爺費勁心思跟你套近乎,想要入夥。那蘇老夫人找了這麼多事,該不會也是想逼著咱們答應的吧?」石氏一頭青絲,鬆鬆垮垮的挽著,另有幾根散落下來,更顯風情萬種。

  楊老太爺繞著她的一根頭髮,斜眼看向石氏見她用手支著頭,袖子滑落,露出一截白玉般豐美的手臂,腕上只帶著一個碧玉鐲子,交相輝映,更襯得美人如玉。

  「女人的心思,我哪裡懂?想是她叫人來說了幾遭,見我不應便起了這歪心思。我本也沒往這事上想,如今聽你說起,也覺得是這麼回事。」楊老太爺嗤笑一聲,又說道:「你也別怪我無情,只是我們已經照顧他們蘇家多年了,沒得再辛苦操勞,讓他們蘇家人安享富貴的。」

  「親兄弟還得明算帳,老爺的意思我懂。如今咱們家也是外面看著好,裡面卻也有些虧空。」石氏說道,面有憂色。

  楊老太爺聽了,心中一急,便扯了下石氏的頭髮。

  石氏哎呦一聲,楊老太爺忙鬆開手。

  「嗨,是我說的厲害了,」石氏自打了一下嘴巴,「也沒什麼,我琢磨著後院許多房舍雖不用,每年也是錦緞簾幔的替換著。白看著這麼好的東西落了灰,舊了再換新的。說出來老爺也別笑話我,我是小門小戶出來的,可見不得這樣糟蹋好東西。」

  楊老太爺略一沉思,怒氣又上了臉,「定是蘇清詞管家的時候,跟那些布店商量好的,不管用得著用不著,每年都換新的,她好從中拿了回扣。」

  「那些地方我也是沒去過的,前兒個見帳房又過來支銀子,我才知道還有這一出,便到後面看了。一間間空屋子,哪一間不是十幾兩一匹的錦緞貼在房頂上,看著真讓人心疼。」石氏又砸吧著嘴巴說道。

  楊老太爺牽了石氏的手過來,「咱們楊家不說男兒,便是女兒也沒有這樣鑽進錢眼裡的。也不知道他們蘇家怎麼了,一個個不管男女都滿身銅臭。」

  見石氏不搭話,也知道這是石氏懂禮的地方,不該說的絕不插嘴,「既然將庫房鑰匙都交給了你,你便放心吩咐下人就是。那些不該花的,或不該花那麼多的,你便叫人改了帳冊給你看。」

  石氏面上又有些猶豫,「這樣只怕清詞會不樂意,本都是她定下的規矩。」

  「她是兒媳婦,哪裡輪得到她不樂意?」楊老太爺叫道,忽又想到他今日剛到石氏這邊,便聽到幾個丫頭悄聲說蘇清詞看不起石氏,又給了石氏臉色看,便又問道:「今日清詞又惹到你了?」

  石氏忙否認,「看老爺說的,我還能跟一個晚輩慪氣不成。不過是清詞不滿意我送過去的丫頭,發作了一下。晚間他們兩口子便一起來向我賠了不是。」

  楊老太爺越發的不滿意了,「一個女人牽累的男人跟她一起頂罪,像什麼話。」

  「也不算是,只是仿佛咱們大姑奶奶叫人跟大老爺捎了話,大老爺要過兩日帶著清詞一同回了蘇家。」石氏又說道,然後仔細看楊老太爺的臉色,果然見楊老太爺面色不虞。

  過了半晌,楊老太爺低聲說道:「不要讓楊曄去蘇家。」

  石氏心領神會,答道:「是。」

  楊老太爺摟著石氏閉上了眼,心下對石氏更加的滿意。這樣一個女子,年輕,貌美,知書達理,又一點就通,實在是很難讓人挑出不滿意的地方。阮姨娘年輕時也是這般,只是她卻沒有石氏的主意多,只是一味的順著楊老太爺,卻不能幫著做一點點事情。

  石氏躺在楊老太爺懷裡,嘴角含笑,卻是另一番算計。

  「只是可憐咱們家兩位小姐在蘇家受苦了,我見阮姨娘這兩日清減了許多,想必也是操心的很。」

  說起阮姨娘,楊老太爺也是十分心疼,「她就是那個脾氣,一不如意,便茶不思飯不想。女兒都嫁了人,成了蘇家人了。她再鬧,我又能怎麼樣。」

  石氏撫著楊老太爺胸口,「老爺別氣,阮姨娘也是愛女心切。」

  「話是如此,只是我那妹妹折騰自家媳婦來給別人下馬威,實在是可笑。」楊老太爺冷笑道,「亂的也不過是她家,我倒要看看她還有什麼招數。」

  石氏心中一冷,想到不光大楊氏,就連如珠如寶的小楊氏在楊老太爺心中也是別家的人,不知什麼人在楊老太爺心中才是自家人。

  正要說話,外邊就傳來丫頭婆子的聲音。

  「是誰?」石氏揚聲問道。

  「回老夫人,是老爺讓人將少爺送過來了。說是少爺身邊的下人都被夫人給罰了,沒人哄著,少爺睡不著。」外面丫頭回道。

  石氏忙坐了起來,披上衣服便要向外走。

  「你多穿件衣服,外邊涼。」楊老太爺也坐了起來。

  「對不住了,您還是到別處歇著吧。」石氏歉疚的說道,又要向外走。

  「不必,我就在這躺著。」楊老太爺說道,又躺了下來,心裡對蘇清詞的評價,又下了一層。

  石氏忙著叫人安排屋子,將每日歇息的屋子略整理一下,在榻上鋪了錦褥,便親自哄著楊致之在那榻上休息了。

  楊致之也是哭乏了的,不一時便又睡去。

  石氏聽著楊老太爺未走,也不急著回去,伸手摩挲著楊致之的小臉,心裡又有了盤算。

  蘇清詞擔心楊曄不帶她回去了,也不敢將此事告訴蘇老夫人,便心神不定的等著。

  聽說石氏依舊叫人安排了車馬,便又放下心裡,想著待見了楊曄,再叫他回心轉意便是。

  第二日,楊致之又被還了回來,只是因見石氏待他親切,又不似蘇清詞般陰沉著臉,楊致之與石氏的關係便好了起來,每日請安之後,也在石氏那裡逗留許久。

  蘇清詞不想石氏在她回家之前暗下手腳,便忍著,只等回蘇府之後再好好約束楊致之。

  待到楊曄定下去蘇家的日子,蘇清詞一早起來,便梳妝打扮一番,不為見蘇老夫人,只是為了見楊曄也要把自己打扮的光鮮亮麗。又因前兩次接連被楊曄看到妝容散漫,便精心的對鏡畫了起來。

  額外吩咐張媽媽親自看著,給楊致之好好收拾一下。

  石氏算著日子,待到這一日,才與楊曄說話。

  將禮單拿給楊曄看,果然楊曄不甚在意的接過,也不看,「母親安排就好,兒子就不看了。」

  石氏歎氣道,「你如何能不看?倘若一時說話對不上,不顯的你這女婿侄子沒誠意?」又細細的囑咐楊曄,「你去了之後千萬仔細些說話,如今咱們兩個姑娘在他們家中,你大妹妹處境尚好,聽說很得蘇大老爺敬重。只是你小妹妹聽著前日蘇老夫人還對她說了七出之條……」

  自覺失言,石氏又掩口說道:「你看我怎麼在這時跟你說這些,怎麼說都是親戚,你去了,見了自家姑母,也定是親近的。」

  楊曄微微皺眉,「母親也是關心情切才會這樣說,我一向不管內院中的事。可是那日見一媳婦說大妹妹在蘇家實在可憐,才叫我過去給她長長臉。怎麼與母親說的卻是不同?」

  雖是繼母,年紀又小,但楊曄依照禮教,還是敬著石氏的,又見她行事公正,待人和氣,又不似蘇清詞一般爭強好勝,為人乖戾,是以對石氏反倒覺得比對蘇清詞還要貼心。

  又石氏為人珍重,輕易不與楊曄說話,便也無人敢說她的不是。

  「那媳婦說的也有道理,只是蘇家大老爺對她卻是貼心的。只有蘇老太太許是找了些麻煩。」石氏蹙眉說道,「我與老太爺說了兩句,只聽著蘇家這樣鬧,只怕是也看上海外的買賣了。」

  「哦?」楊曄凝眉,他一向看不起那些俗物,只是安心讀書享樂,見石氏說起這個,心裡一片茫然。

  石氏見他如此,便又細細解釋:「中秋之前,咱們兩家的商隊恰經過西海,遇到一隊夷人,蘇家的人本不願與夷人做買賣,咱們楊家的管事便單獨接了。東西運回來,蘇家大老爺見東西新鮮,又得了樓家何家的眼,便要了大半,轉賣給樓何兩家。咱們家看是親戚,便折價賣給了蘇家。雖虧損了一些,索性其餘各家見了也定下要貨。蘇家不服各家向咱們家要貨,便去找那些夷人。那些夷人性子倔,認定了與咱們家定下協議,便不再將東西賣給其他人家。聽說蘇家大爺送了許多銀子過去,那夷人還是不肯。因此蘇家怪上咱們楊家了,以為是咱們存心要獨吞了,這是要逼著咱們邀他們家入夥。」

  楊曄聽慣了風花雪月,乍聽著經濟事務又是一頭霧水,只是拿眼睛看向石氏。

  石氏說了一串話,便又端著茶盅喝了一口,「我也是新近聽著老太爺說起海貨的事,才知道的。一直只覺得必是蘇老夫人對咱們家不滿,如今才找到源頭。」

  「那便讓他們入夥便是。」楊曄眉頭舒展開來,想著不過是些銅臭,何苦鬧得一家不得安寧。

  石氏眉毛一挑,原也沒指望楊曄能看上那些錢財,「話是這麼說,從來沒有為了些銀子鬧僵關係的。老太爺原本氣的就不是這個,他氣的是蘇老夫人有話不直說,跟對著外人一般耍心機,弄心眼。」

  楊曄一時也無話,心想也只有女人能將兩杆子打不找的事牽連在一起,有話不說,偏要人費盡心思,掰開了,猜透了,主動送上門去才行。

  如此一想,楊曄的心思又變了。一來本是去給大楊氏撐腰,如今看來倒像是蘇老夫人不滿意他冷落蘇清詞,在要脅著他;二來又想到大楊氏與蘇清詞的關係一向密切,疑心這是她們合謀來引他入局;三來,一家子過日子磕磕絆絆總是有的,更何況又有蘇清遠站在大楊氏那邊,就算在蘇老夫人面前難過了些,也不算什麼。

  楊曄當即將禮單一放,「母親不必費事了,我也不耐煩去應付那些虛情假意的人。」

  「你怎能這麼說?如今蘇家只怕也等著你吶。你且去看看,不然倒是我的不是了。」石氏焦急的說道。

  楊曄為人倔強不羈,一向打定注意便不輕易更改,視人情往來為累贅,況且他本就不想再見到蘇清詞,「母親,我自會去吩咐人不必準備車馬,一切事都是兒子自己的注意,與母親不相干。」

  說完,楊曄一禮,便走了出去。

  石氏面上做出焦急狀,慌忙跟著出去,又礙于身份只是巴巴的看向他。

  楊曄說到做到,便叫人將禮物重新搬回庫房,又叫人卸了馬車,一切吩咐妥當,只忘了叫人跟蘇清詞說一聲。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9-3 05:24 PM

第二十一章 空等一場

  因上次的經驗,蘇清詞也不敢叫人去催,只是一味的苦等,見已近午時,心裡有火氣,也只能憋住不敢發出來,唯恐又被楊曄看到。

  蘇家也是一派忙亂。

  大楊氏雖早安排了今日了酒食席面,但仍不放心,又去了廚房等地巡視檢查一番,更是在擺了席面的前廳裡仔細去看了幾回,檢閱過圍屏,香爐等物,才去蘇老夫人那裡候著。

  蘇老夫人正房裡,蘇老夫人一人獨坐榻上,地上分著左右又坐著兩個兒子和兒媳婦。

  其餘孩子尚小,便沒有安排座位,只任他們四處在地上摸索著走路玩笑。

  蘇老夫人一一在心中盤算著,蘇清遠是必須要跟楊曄談話的;而蘇清和則要負責與楊曄吟詩作對。這樣也顯得隨意些,免得劈頭蓋臉的將意思說出來,掃了楊曄的興致,反而會壞了事。

  綺羅暗自納悶蘇清遠的舉動,便是許久不見,蘇清遠以往也是不耐煩坐在這裡等著的,心想他必定有事與楊曄相商,只是具體是什麼事,她便是抓破腦袋也想不出來。

  因著一場大病,綾羅許久不曾出現,綺羅今日才又見到痊癒了的綾羅。

  只見綾羅大病一場後,人瘦了一些,面色有些發黃,也不似以往活潑,蔫蔫的。頭上身上依舊是被小楊氏精心裝飾了一番,只是許是被大楊氏上次說過,小楊氏給綾羅身上戴的東西,便只是精細,卻不是金貴的。

  綺羅雖知綾羅的病是小楊氏嚇出來的,但追根溯源也是因為自己騙了那古老婆子的緣故。

  第一次沒有掐綾羅,綺羅摸摸綾羅的頭,心想她們若都是大人了該多好,有仇的報仇,有冤的報冤,把賒欠的都要回來。大家各自恨的心安理得,勝的爽快,敗的甘願,各自乾淨俐落,也比這樣理不清的好。

  綾羅眼神不是很有精神,聲音綿軟的叫道:「姐姐。」

  綺羅手一僵隨後收回手,姐姐這個詞,總有太多含義。就算不是姐妹,嫁給一個男人,先來後到,綾羅也該叫她一聲姐姐。

  「叫我綺羅。」綺羅嚴肅的說道,收回自己的手。不管是哪一個種姐姐,她都不想當。

  綾羅委屈的癟癟嘴,「媽媽說要我叫你姐姐。」

  「就叫綺羅,我和你一般大的。」綺羅說道。

  恰好蘇清和聽到了,便開口道:「不能亂了長幼,綾羅要叫綺羅姐姐。」

  「哎,兩個小孩子不過差個一時半會有什麼長幼的,就互叫名字吧,這樣也親切。」蘇清遠說道,又向綺羅招招手,叫她過來,仔細看著說道:「又長高了許多。」

  「娘親說我多吃飯長得高。」綺羅開口說道,還回頭笑著看向大楊氏。

  大楊氏坐在蘇清遠下手,也是一笑:「過幾日便是三歲的姑娘了,真是一晃神,孩子都大了。」

  蘇清遠看向大楊氏一笑:「辛苦你了。」

  大楊氏自是推辭愧不敢當。

  綺羅見兩人之間相敬如賓,也算得上和睦,心裡不甘願讓大楊氏如此好過,大楊氏不是綾羅,她對她的恨是分明的。

  「去吧,和弟弟妹妹一起玩去。」大楊氏說道。

  蘇慕軒也被抱了出來,只比蘇睿軒小上一個月,卻矮了兩寸多。但蘇慕軒卻比蘇睿軒走路走的穩當,因此也說不出哪一個更優秀。

  紗羅等出來應個景,便又被抱回去。

  蘇老夫人這個心肝,那個寶貝的抱了一遍,又叫人去看看楊家的馬車什麼時候到。

  綺羅看著大楊氏看向蘇睿軒、蘇慕軒的眼神,那裡面的矛盾複雜,又讓她豁然開朗。

  讓一個人絕望,和讓一個人抱著希望卻又無法實現,哪一個更煎熬?

  蘇清詞和蘇老夫人大約在同一時間得知自己空等一場,母女兩人的反映也是不盡相同。

  「將少爺帶過來,其他人都下去吧。」蘇清詞說道。

  眾人都退了下去,左媚兒和張媽媽見她沒有留人,心裡鬆了一口氣。

  雖有錢拿,但這遭罪的事實在是不想多幹。

  蘇清詞待眾人都走後,又對著鏡子細細的看了自己的臉,將滿頭的金銀摘去,一頭青絲披散,又有兩根銀髮翹了出來,對著鏡子便一根根的在裡面挑起了白頭發。

  一個個算過楊曄的侍妾,想著還有幾個漏網之魚,沒有下過藥的,更有石氏新送過來的三個,都要一一處置解決了才好。

  隨後又將頭髮在腦後綰個髻,斜插了一根銀釵。

  楊致之進了屋子,便看到蘇清詞在看書。

  「過來,」蘇清詞說道,側著頭看了下,怎麼也沒找到一絲楊曄的影子,倘若不是她親生的,她真要以為這是保養的別人的孩子,「過來,娘的好兒子,娘只有你了,你要聽話,知道嗎?」

  「嗯。」楊致之眼神飄忽的應道,只是不敢看向蘇清詞。

  蘇清詞又拉了楊致之過來,「致之,女人都不是好東西,你長大了也只能對娘一個女人好,知道嗎?」

  楊致之又點頭應了,心裡怕起蘇清詞。

  蘇清詞笑了一笑,兩頰上的肉已經僵硬了,又抱著楊致之跟她一起讀書。

  另一邊,蘇老夫人也是讓人都下去,只留下蘇睿軒。

  待眾人神情各異的下去後,蘇老夫人牽著蘇睿軒跪在菩薩面前。

  「菩薩保佑,一定要我孫兒長命百歲,一定要我蘇家興旺昌盛。」

  「……昌盛。」蘇睿軒學著說道。

  蘇老夫人又笑著抱著蘇睿軒在懷中晃著,這回,楊家可別怪她不留情面了。

  蘇清遠大步向前走去,大楊氏急急地在後面跟,又自覺小楊氏諷刺的看向她,心中越發著急。

  蘇清遠忽然回頭,本因楊曄沒來,心中滿腹怨氣,又想到自己將一切事務放下,抽出一天特特等他,竟然是空等一場,立時自覺可悲可笑,欲向大楊氏發怒,又見她也是滿臉失望氣急,便又將火氣壓下。

  大楊氏見蘇清遠又向前走去,心猛跳了兩下,又見一路上丫鬟婆子垂首立著,略頓了頓,便又追上蘇清遠。

  綺羅被何媽媽牽著跟在後面,看著兩人這番情景,也不敢弄出聲響,以免被殃及。又想楊曄那人一向將無視人情道理視作風流不羈,這樣空讓主人家等的事,在他眼中算不得什麼。只是蘇清遠的反應也太大了些。

  蘇清遠剛過角門,便見一女子,一身褐色衣衫向他撞了過來,當即便一腳踹了出去。

  「不長眼睛的東西,這院子裡也由得你四處亂闖?」蘇清遠喝道,又恰逢那人撞到槍口上,便又抬腳踢了過去,「下作的老東西,沒事偷奸耍滑,該找你用你的時候找不到;用不著你的時候想看不見都難。」

  一群跟著蘇清遠的人停了下來,綺羅探頭向前看去,也見是一個灰白頭髮的婆子。

  「老爺,別跟那骯髒東西置氣。」大楊氏說道,心知蘇清遠在借題發揮,但讓他出了這口氣也好。拿著帕子給蘇清遠擦衣服,大楊氏用眼角又看了眼那婆子,心頓時又是一跳。

  原來那婆子不是別人,正是南珠。

  雖說南珠本就是她的人,但到底是給了蘇清遠的。如今讓蘇清遠見到南珠這番模樣,難保蘇清遠不發火說她善妒。

  心下一慌,大楊氏面上更加鎮定,決定倘若蘇清遠問起,便只推說不知道。

  南珠被蘇清遠罵是婆子,心中也是一冷,又忙慌抬頭想讓蘇清遠認出她來。

  誰知蘇清遠見了她昏昏黃黃的臉,心中更是氣悶,嫌棄的撇過頭去,蘇清遠對大楊氏說道:「你管著院子,這些丫頭婆子的規矩你也不好好教教?倘若來了人也這般往人家大老爺們身上撞,咱們蘇家的臉面還要不要?」

  「老爺說的是,是妾身疏忽了。還不快把她拖走,罰了兩日的銀米便好。」大楊氏先是歉疚的對蘇清遠認錯,隨後又向身後的金枝說道。

  金枝忙跟幾個婆子一起將南珠拉走。

  「老爺,我是南……」南珠剛要衝蘇清遠喊,玉葉便麻利的將帕子塞進她嘴中。

  南珠幾年沒見過蘇清遠,只是一雙眼睛暗淡的看向他,掙扎了兩下,便死狗一般被拖走了。

  綺羅見此只睜大了眼睛,雖不認得南珠,但這般情景一看便知道那婆子跟蘇清遠以前也是相熟的。只怕,在場的,也只有蘇清遠一人不知。

  綺羅又將眼睛轉向大楊氏見她面上依舊是大度端莊,立時又對這妻妻妾妾有另一番看法。就說蘇清遠不喜歡大楊氏的時候,也並未想著將她遠遠送走。只是這妾和丫頭,不喜歡了便可以隨便扔掉。

  楊致之身邊也是有妾的,她也曾想過為何他能容得下一個妾,卻容不下她。她本要的就不是楊致之的情情愛愛,只想著能相敬如賓便好。

  如今她明白了。妾本不算什麼,可有可無。綾羅也不會將那幾個妾放在眼中,只有她蘇綺羅不行,因為她是妻,不是妾。

  大楊氏見蘇清遠早已不記得南珠,心中暗自慶倖,又隨著蘇清遠向院裡走。

  進了院子裡,大楊氏便回頭說道:「將小姐帶回去吧,給她吃些糕點,再讓她睡一會。」

  「是。」何媽媽等人應了,帶著綺羅離開。

  金枝玉葉忙給蘇清遠打簾子。

  大楊氏緊跟在後,示意兩人守在門外。

  進了東屋,蘇清遠坐在東邊的榻上,大楊氏立在一邊。

  「你可知,你那哥哥是怎麼回事?」蘇清遠問道,語氣依舊不善。

  「許是臨時有事,不然說了要來,如何能臨時變卦?」大楊氏說道,也是一頭霧水,心中怨恨楊曄不念手足之情。

  「你另叫人問問。」蘇清遠說道。

  「是。」大楊氏應下,當著蘇清遠的面叫金枝進來。

  見金枝進來後,又吩咐道:「去找個辦事穩妥的,仔細去問問楊家今日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楊老爺和楊夫人為什麼沒過來,他們又究竟是什麼時候定下不能來的。」

  「是,奴婢這就叫人去問問。」金枝忙又應道,然後退下去,自去找人。

  大楊氏回過頭來,見蘇清遠面上依舊有怒氣,思量一下,決定跟蘇清遠提提他的心肝寶貝,「老爺不好容易休息一天,要不要再去看看睿軒?小孩子長的就是快,沒幾日,看著倒有些大孩子的架勢了。聽說都會叫娘了。」

  蘇清遠聽著大楊氏誇獎蘇睿軒,便斜眼看她:「他叫娘也是叫你,你怎麼說是聽說?」

  大楊氏面上恍惚晃過一絲哀傷,隨後又強顏歡笑道:「那孩子與我不是很熟。」

  蘇清遠聽她如此說便明瞭了她話裡的意思,只是事關蘇老夫人,他也不好說什麼,「睿軒上宗譜的日子定了,在一個月後。你也要多上上心,至於趙姨娘,我素來看她也是知道規矩的,不是狂妄之人。你多多提點她兩句就好。」

  「是,妾身知道了。」大楊氏應道,心下諷刺,料想蘇清遠定是沒見過趙姨娘私下的潑辣勁,見過了,看他還能再說出這樣的話。

  蘇清遠本沒注意,只是見大楊氏態度如此之好,方想起大楊氏以前與他說話都是我來我去的,如今倒真是懂理了。又琢磨著大楊氏對身邊的侍妾一向是表面大度,背後嚴苛的。他以往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如今事關他兒子卻馬虎不得。

  「娘親親自有分寸,雖寵著趙姨娘,但也不會讓她亂了規矩。你且忍忍她這兩天的火氣就好。」蘇清遠說道,又細細看向大楊氏的眉眼。

  「老爺這話就折煞妾身了,妾身一向唯娘親是從,哪裡能說是忍?」大楊氏委屈的說道。

  「你能如此便好,趙姨娘畢竟是老夫人喜歡的人,萬不能像旁人那般。」蘇清遠說道。

  大楊氏一凜,原來她以往對蘇清遠的侍妾做的事,蘇清遠都是知道的。只因著是他不在意的人,便也就隨她折騰了。



第二十二章 夫妻一體

  「坐吧。」蘇清遠揉揉眉頭,又歎息一聲。

  大楊氏忙坐在蘇清遠身後給他揉太陽穴,又試探著問道:「老爺等我哥哥是不是有什麼事?」

  倘若無事,蘇清遠何曾親自等過楊曄。況且蘇清遠一向最討厭的,便是楊曄這種恃才傲物,兩耳不聞窗外事的人。

  蘇清遠一愣,雖說夫妻本事一體,但此事和楊家有關,倘若大楊氏一心向著楊家的話……

  思量再三,蘇清遠也立意要考驗大楊氏一番,看她究竟看重的是楊家還是蘇家,「岳父舅舅新近接了一批買賣,恰好咱們家的商鋪也要那幾樣東西,又是樓家何家定下的,不好推脫。便從岳父手中買了一批,雖說是買賣,彼此算清帳目也是應該的。只是岳父給的價碼實在是太高,咱們又不好跟何家樓家再抬價,便依原定的價賣了,虧了許多銀子,不說夥計掌櫃的工錢,便是本錢也沒撈回來。」

  大楊氏從未聽蘇清遠跟她說過外邊的事,便也糊塗了,想不起是哪樁買賣。

  轉念一想,別管是什麼買賣,只要與蘇清遠同聲同氣就好,便氣憤的罵道:「一家子骨肉,他們也能狠下心賺著錢?」隨後又蹙眉問道:「莫不是我爹不知道,那起子人便隨便的抬價?我們楊家要說賺那幾兩銀子也說不上,隨手賞給下人的錢也不止這個。老爺莫不是被那些帳房掌櫃的給哄了?」

  蘇清遠見大楊氏氣憤,心下略有些滿意,只是聽大楊氏回護楊老太爺依舊有些不悅:「我起先也是這樣想的,只是隨後又叫人跟岳父捎信,也曾自己遞帖子進去。岳父只是不回話,又推說沒空。」

  大楊氏手下依舊給蘇清遠揉著,心裡也嘀咕起來,多大的買賣能讓楊老太爺連這女婿外甥的面也不見。

  蘇清遠自覺說的自己太急於求人,有些自降身價,便又接了一句:「咱們家也不缺那幾兩銀子,只是心裡實在是氣不過。想著必是那掌櫃的存心挑撥我與岳父的關係,這才一心解釋。再則各家也又下了單子,倘若還是按照這次的規矩辦,咱們家又要虧了不說,長此以往,別人還當是楊家與蘇家生了嫌隙。」

  大楊氏見蘇清遠如此說,心中反而堅定了這是一樁大買賣,中間來來往往的銀子必定許多,便說道:「自是不能按著原來的規矩辦,那不是處常之法。只是咱們家就找不到貨源,又或者自己做?」

  蘇清遠見大楊氏問到了點子上,便又說道:「那批貨是海外運來的,須得跟夷人打交道。那些夷人鑽了牛角尖一般,一口咬定跟楊家立下了協議,不能與我們直接買賣。再三勸說下,他們才松了口,只說要是楊家同意,他們也無話可說了。」

  大楊氏一愣,又琢磨著海外的買賣少說也有幾個月才能成交一次。如此推算,蘇老夫人發作的時間當是在那之後。又想孫媽媽一向對蘇老夫人衷心,她哪裡會那麼容易鬆口,必也是得了蘇老夫人的授意。

  蘇清詞被冷落多時了,也不見蘇老夫人發作,想來嫁出去的人潑出去的水,蘇老夫人對蘇清詞的關心,還遠遠比不上自家的買賣。

  電光火石間,大楊氏參透了其中的機要,便放鬆下來,知道了根結,蘇老夫人再有什麼招數,她也有法子應對了。

  「果然是迂腐之人,我早聽說那些胡人夷人皆是這般死腦筋的,如今果然如此。」大楊氏頓腳說道,一張大氣的臉上滿是生氣,更顯威儀。

  倘或是以前,蘇清遠會不喜大楊氏這般架勢,會以為沒有女人的溫婉,如今因她是與他同仇敵愾,看著便順眼多了。

  「老爺,也不是妾身護短。只是依妾身看,必是有小人在我爹面前攛掇,不然他何必為了這點子錢跟自家女婿,又是外甥的過不去?您哪,也別急,妾身再去找人跟我哥哥說說,哥哥一向通情達理,又視那醃臢銀錢為無物。他一準會勸動我爹。」大楊氏信誓旦旦的說道,又咬牙切齒的詛咒起來,「黑心眼的小人,就會挑唆的人家骨肉反目,死後必是要拔舌,下油鍋的。」

  蘇清遠等的便是大楊氏這一句話,又輕聲說道:「不要鬧僵了你們兄妹的感情才好,罷啦,總歸是外面的事不須你操心,你只管管好內院便好。」

  「老爺說的這是什麼話,妾身能為老爺分憂自是我的榮幸。內院是妾身的分內之事,替老爺分憂,更是妾身義不容辭的。」大楊氏開口說道,她一心要挽回蘇清遠,怎麼能因著這點小事功虧一簣,再說,楊家的銀錢再多,也不會落到她身上,她又何苦為楊家心疼。更何況,此事又不是她應了便能成的。

  「那就辛苦你了。」蘇清遠握住大楊氏的手說道。

  大楊氏含羞的低下頭,「老爺說什麼吶,你我又怎能分的那般清楚。」

  「說的是。」蘇清遠應道,看著大楊氏又順眼了許多。

  蘇清遠又坐了片刻,藉口外邊有事,便走了,臨走留下話要中午過來吃飯。

  大楊氏立在門邊送他,見蘇清遠走後,大楊氏面上的笑就淡了下來。

  信誓旦旦的應了,只是要如何才能將楊曄請過來,卻實在是個難題。

  能訴苦的事情都說了,難道非要她自殺不成?

  「把江三娘再叫過來。」大楊氏對玉葉說道,隨後又暗自搖頭,「不必了,等去了楊家的人回來,再將江三娘一併叫過來。」

  「是。」玉葉應著。

  「點心給綺羅吃了?」大楊氏一挑眉。

  「回夫人,點心給大小姐吃了許多,便是大小姐飽了,也拿點心給她玩著的,還有那珍珠,春芽數著少了兩顆,怎麼找都沒找到。」

  大楊氏聽她如此說,又心疼起珍珠來,「一群人看著,怎麼可能少掉,你叫人秘密的看著,看是哪個眼皮子淺的偷偷拿了,她若是藏起來還好,若是偷拿著去賣,便將她抓個人贓並獲。」

  「是。」玉葉應著後退兩步。

  大楊氏揉著眉頭思量了一下,便又招回玉葉,「你過來,另將趙姨娘屋裡的人都一一教訓篩檢一番,讓她們知道誰才是給她們銀子的人。若有不服的,只管報了我,到了年底一併趕出去。」

  「是。」玉葉小心的看了眼大楊氏,見她臉色陰沉便想著趙姨娘定是又惹到她了。

  玉葉又等了許久,見大楊氏不再說話,便輕聲的退了下去。

  另一邊,小楊氏與蘇清和皆是幸災樂禍。

  蘇清和雖也自詡是文人,但是與楊曄卻是道不同不相為謀。楊曄雖參加了科舉,但也自稱是視功名為糞土,很有些看不上一心求仕的蘇清和。

  蘇清和也暗笑楊曄心口不一,知他因久無起複的文書而心中苦悶抑鬱。但面上蘇清和卻是一貫的仰慕稱頌楊曄。

  因此,雖不常與楊曄一同玩樂,蘇清和也是時常能與楊曄見面的,哪裡像蘇清遠一般為見個面還要等上半天。

  如此,也便懷疑起來,心想蘇清遠必定是有事求楊曄。

  「你可知楊曄此次到府上來是為了什麼?」蘇清和一邊教綾羅習字一邊開口問道。

  小楊氏抱著蘇睿軒,詫異的看向蘇清和,「不是為了你妹妹嗎?因中秋沒過來,我哥哥才陪著你妹妹過來的。」

  「你就沒聽到別的事?」蘇清和略有些不滿,他以為小楊氏呆在女人堆裡總能知道點什麼新鮮事。

  「還能有什麼事?」小楊是凝眉問道,「大家都這麼說,只是我看著娘親並不怎麼高興。」

  蘇清和聽到,歎了口氣,「罷了,天大的事,也不落不到咱們頭上,白操心這麼多做什麼。」

  小楊氏抱著蘇慕軒的手一用力,便又輕聲問道:「這府裡的事,你真不想管?」

  蘇清和瞄了小楊氏一眼,「想就能管嗎?」

  又拿著綺羅的手寫了幾個字,蘇清和便站了起來,「今日還要去先生那裡求教,不必等我吃晚飯。」

  「是。」小楊氏應道。

  蘇清和一頓又看向她:「上次讓你準備的賀儀準備好了嗎?先生大壽,馬虎不得。」

  「是,都準備好了。」小楊氏說道。

  「叫李岩,黃俊抬了送到馬車裡吧。」蘇清和站到一邊,等著賞心給他換衣服。

  小楊氏一愣:「賀儀不待先生大壽那天便要送去?」

  蘇清和揮手讓良辰美景賞心樂事都退下去,待房裡只剩下一家四口便冷下臉來,「告訴你多少次了,這是我偷偷找的先生。老夫人、大哥,哪一個真心盼著我出人頭地?請的先生也不過都是濫竽充數之人,沒一個有真才學的。倘若讓人知道我另找了先生,不知要生出多少是非。」

  小楊氏聽蘇清和說的在理,只是不甘心自己的嫁妝就這樣不清不白的送出去,連個美名也沒有,「那也不用準備這麼豐厚吧?倘若是偷偷的話……」

  「婦道人家懂什麼,果然是頭髮長見識短,待我高中之後,還怕我還不起你那幾兩銀子不成?」蘇清和負手說道。

  綾羅停下手中的筆,與慕軒一同看向蘇清和。

  小楊氏忙說道:「夫君這說的是什麼話,我的便是你的,哪裡說得上是還?妾身只是為夫君不甘,這麼好的天賦,都被荒廢了。」

  「成大事者必先苦其心志,這點委屈我還是受得的。你等著,我必不負你,為你掙個一品誥命回來。」蘇清和緩下聲調說道。

  小楊氏心裡一動,禁不住那一品誥命的誘惑,便又伸手為蘇清和理了理衣衫,「那妾身就等著拜見大老爺了。」

  蘇清和捏著小楊氏的下巴,拇指掃過她塗了薄薄一層胭脂的紅唇,柔聲說道:「我必不讓你等太久。」

  綾羅和慕軒好奇的看向兩人。

  蘇清和放下手,又清了清嗓子,見小楊氏頗有些羞赧,便徑直走了出去。

  小楊氏覷了眼綾羅,說道:「仔細寫字。」

  綾羅便收回視線接著寫自己的字,手下的字猶如蚯蚓,甚至算不上是字,只能說是畫。

  小楊氏抱著蘇慕軒親了親,又做了一會子美夢,便去里間開了鎖,拿出自己的嫁妝單子,細細的算起來。

  只是看了一眼,眉頭又皺了起來。

  此次賀儀拿的是阮姨娘偷偷給她的,其他楊老太爺給的還不敢動。因那先生生子生女,娶媳嫁女也送出了不少,單子上已經是去了十分之一,常此下去,只怕要搬空了。

  長歎一聲,小楊氏咬起牙來,倘若那先生沒有助著蘇清和高中,她便帶了人砸上門去,把送出去的都拿回來。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9-3 05:25 PM

第二十三章 貪心不足

  涼風在早間吹了兩下,到了晌午,依舊是熱的人起了一身薄汗。

  玉葉忙了一上午,就連午飯也是沒空吃的,恰又看到銀瓶提著一個食盒向耳房走去,便湊過去,「我看看是什麼好吃的。」

  「中午老爺與夫人一同吃了飯,這是夫人散下來的。」銀瓶說道,又提高點給玉葉看,「這是給春芽、春苗的,你的也有,放在你房裡了。」

  玉葉略看了眼,「你吃了嗎?沒吃便都拿來,咱們跟春芽春苗一起湊合著吃了。」

  「唉,我先送過去,再去你房裡把飯菜拿來。」銀瓶說道。

  「哪裡用得著你。」玉葉哧了一聲,又招手叫了一個名叫三月的小丫頭,「去我房裡把飯菜拿到耳房大小姐那裡。」

  「是。」三月忙應了,轉身便去拿東西。

  銀瓶玉葉一同到了春芽春苗那邊,見她二人正在吃飯,便笑道:「趕巧了,要是遲了一會,你們就吃完了。這是夫人賞下來的,兩位賞個位子,讓我們也在這湊合著吃一頓。」

  「看兩位姐姐說的,你們能在這吃,可是我們的福分。」春芽說道,幫著銀瓶接過食盒,又將食盒裡的菜拿出來。

  春苗拉著兩人坐在正位上,見玉葉臉發紅,顯是熱到的,便問道:「大中午的,你忙什麼了?看著臉紅的。」

  「嗨,還不是夫人吩咐下來的事。」玉葉說道,又四處看了看,見沒有旁人在,又探頭看向裡面,「小姐睡了?」

  「早睡了,從老夫人那回來,吃了點心沒一會就睡了,才剛叫起來吃了飯,許是早上起的太早,還沒消食便又睡了。」春芽說道,看向那只略動了幾筷子的菜,「還是夫人心善,這樣的好菜還能想到我們。」

  「瞧你說的,夫人本就是大家子出來的,她還能看上這個。」銀瓶說道,又將一盤子燉肘子推給春苗:「你前兩日說牙疼,吃這個吧,這個燉的爛。」

  「還是銀瓶姐姐疼我。」春苗笑著說道。

  玉葉坐下後,又見三月也將她的菜送過來了,果然又是比春芽等人好上許多,其他幾人豔羨,卻也沒法子。

  「何媽媽哪?叫她來一起吃吧。」玉葉說道,又站起來欲要請人。

  「你坐下吧,她瞅著空子早回家看她兒子去了。」春苗陰陽怪氣的說道,「叫她一聲媽媽,真以為自己比我們高貴多少,這也管,那也管。就當缺了她不行一般。」

  「行了,少說兩句。」春芽說道,又向玉葉擠了下眼睛,「今兒個的菜都是預備給楊家老爺和姑奶奶的吧?怎麼就沒來哪?」

  春苗等也疑惑的看向玉葉。

  「就是,老爺和夫人在房間裡說了半天的話,也不知道到底是個什麼意思。」銀瓶插嘴說道。

  玉葉一皺眉頭,「這些事不是咱們能說的,只管好好辦差,其他的事,還是莫要管的好。再說咱們距離夫人這麼近,當心她聽到,又或者是被壞心眼的人傳了去,不知道的還以為咱們說主子壞話呢。」

  春芽吐了吐舌頭不再說話。

  四人各自撥了一小碗飯,相對無言的吃了起來。

  綺羅躺在房裡早就醒了,聽著她們的對話,暗想大楊氏對玉葉多有提放,玉葉還對大楊氏這般衷心。倘若玉葉跟了蘇清遠,不知道大楊氏會怎麼對付她。

  四人吃完,又叫了小丫頭進來收拾,隨後看著玉葉似乎有話跟春芽說,春苗和銀瓶便識相的攜手去了外面。

  「叫你姐姐最近小心些,多點心眼。」玉葉說道。

  春芽一驚,忙問道:「姐姐,可是出了什麼事?我姐姐秋荷她雖是趙姨娘身邊的大丫頭,但你也知道她一向懶散,跟趙姨娘不親近,趙姨娘有事也不使她的。」

  「便是如此才叫她多點心眼,跟趙姨娘走近一些,多探聽點事。我琢磨著夫人是要對付趙姨娘了,這正是秋荷向夫人表衷心的時候,她年紀到了,今年年底就該配人了。表現的好,夫人將她配給許大娘的兒子也不一定。我可是聽說了,許大娘早托了夫人,要夫人選個好的給她留著。」玉葉悄聲說道。

  春芽忙掩住嘴,「這樣的好人錯過了,可是要一輩子後悔的。」那許大娘是大楊氏陪嫁的媳婦之一,她兒子春芽也曾在老夫人那裡見過,相貌周正魁梧,人又機靈,早幾年就被蘇清遠看上,如今跟著蘇清遠,也是極得蘇清遠賞識的。

  「姐姐,我替我姐姐謝謝你了。你放心,我們都是一心向著夫人的,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哪裡值得我姐姐衷心。」春芽忙向玉葉表衷心,又起身向玉葉一拜,「您可是我姐姐的恩人了,以後我也讓她叫你一聲姐姐。」

  玉葉受了春芽一拜,又將她拉到身邊坐下,「那珍珠找到了嗎?」

  春芽心顫了起來,說話便有些結巴,「夫、夫人,問起來了?」

  「你怕什麼?夫人又沒怪你,你只管查是誰偷了珍珠,將那些眼皮子淺的弄出去就好了。」玉葉握著春芽的手說道。

  春芽連聲應著是,又動起了心思,「我自是沒拿,春苗也不會。那何媽媽就說不準,她今兒個又回家了,就算是她拿的,也沒了證據。」

  玉葉想想也是,「橫豎不是你們就好,珍珠又不會飛,總會人贓並獲。」

  「是啊。」春芽應道,又悄聲說道:「素來這屋子裡的東西都是何媽媽管著的,那珍珠也是我數清楚裝在荷包裡遞給她的。偏偏第二天看著就少了,其他人又摸不到,不是她還能時誰?」

  「你只管在一邊瞧著,自有夫人會發落她。」玉葉說道,又看了眼刻漏,「我該去夫人那裡候著了,晚了,又不知有人說什麼閒話。」

  「還有人敢說姐姐的閒話不成?」春芽驚訝的說道。

  「還不是那新來的,來了沒兩年還想轄制我?」玉葉挑眉說道,「等著吧,我還降服不了她?」

  春芽忙又奉承了兩句,「姐姐是誰啊,夫人身邊的一把手,夫人哪少得了你啊。」

  玉葉一笑,「我回了,你抓緊跟你姐姐說啊,晚了這等好事讓別人搶了去,後悔也沒用。」

  「是是。」春芽笑著送玉葉出了門,見銀瓶和春苗在最西邊的退步裡低聲閒聊,略看了眼,疑心銀瓶也在跟春苗說什麼好事,見四下無人,眾人又都在歇息,便悄無聲息的繞過去,在屋後欄下偷聽。

  綺羅待她們走後,便下了床,事關何媽媽和趙姨娘她不能不管,趙姨娘還好,大楊氏不過是找她些麻煩,最後趙姨娘總會逢凶化吉的,只有何媽媽,恐怕要被害了。摸了摸老虎脖子裡的珍珠,將那洞摳的更大了些,便出了裡屋。

  屋外廊下,兩個小丫頭相對垂著頭打著瞌睡。

  綺羅悄聲出了門,緊跟在春芽的身後,蹲在她身邊。

  春芽正聽的專心,忽見綺羅擠了過來,便唬了一跳,急忙示意她不要說話。

  又恰好聽到關鍵之處,春芽一心不想離開,又想著綺羅這麼小的人必定聽不懂,事後嚇她一嚇,不叫她說出去就好。

  「許大娘當真看上你了?」

  這是春苗的聲音。

  「那還有假,夫人早些年便許了我自己出去嫁人。如今許大娘又親自向夫人提親,這事不是更好。」銀瓶頗得意的說道,之後又低聲囑咐,「你別告訴別人啊,免得這事又黃了。我娘跟許大娘私下裡都約定好了。只等著過年夫人發話了。」

  春苗砸吧著嘴巴,「你看不上大老爺,反倒看上那小子了。」

  「瞧你說的,我嫁過去就是正經的管家娘子了,不比那看上了寵一天,看不上冷落一輩子的強。等著夫人得勢了,你瞧著吧,別說莫姨娘,便是趙姨娘夫人想賣,也就賣了。」銀瓶說道,語氣裡有些悵然,她也是思量再三才熄了這個心思。

  春苗沉默不語,她還有幾年才到年齡,不知道輪到她又是怎樣的情景。

  見上面無話再說,春芽牽著綺羅小心的退了下去,轉回屋裡,春芽咬牙跺了跺腳。

  雖是一個院子裡的,只因她見著金枝玉葉更得夫人的信賴,便一心奉承這兩位。皇天不負苦心人,她果然與金枝玉葉十分熟稔。

  只是這銀瓶看著不言不語的,竟能跟許大娘搭上線,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小姐,不能把剛才的事告訴別人,不然就是壞孩子,要被狼叼走。」春芽張牙舞爪的嚇唬綺羅。

  「像古老婆子一樣被狼叼走?」綺羅問道。

  春芽一驚,沒想到綺羅還記得那個古老婆子,「小姐乖,那古老婆子是壞人,以後也不要提她的名字。」

  「那你把我送你的珍珠還我。」綺羅本著小臉說道。

  春芽一驚,忙掩著綺羅的嘴,睜大眼睛低聲恐嚇道:「小姐沒給過我珍珠,記住,沒給過。」

  見綺羅不說話,春芽又放下了手。

  「你把珍珠給玉葉了?」綺羅斜眼說道,「我剛剛看見你給玉葉了。」

  春芽抓住綺羅的手臂,說道:「小姐不能胡說,要人命的。」

  「我不管,反正你就是給玉葉了。」綺羅說道,春芽抓的她生疼,綺羅張嘴向春芽手臂上咬去。

  春芽一疼,只能放手,然後憤恨的看向綺羅,「你這孩子真不乖,今天一定要把你扔了餵狼吃。」

  綺羅眨眨眼睛,「何媽媽沒拿珍珠,就是你拿的。」

  春芽恨得牙癢癢,瞪著綺羅,心想這孩子怎麼這樣倔,倘若到時候說是何媽媽拿的,被她鬧了出來,她也必會被大楊氏責罰,打一頓是小,只怕會被趕出去。

  「小姐乖,不是何媽媽拿的,是別人拿的。」春芽說完心中一動,既然綺羅見她與玉葉在一起,便能說出她把珍珠給了玉葉,那春苗與銀瓶的關係親近,一院子的人都知道,那春苗會將珍珠給了銀瓶也是可能的。

  綺羅見春苗的眼珠子轉轉,不知她在想什麼心思,便又說道:「何媽媽一定沒拿,你不能說是何媽媽。」

  「好好,我的小姐,不是何媽媽,怎麼會是她。」春芽笑著說道,又抱了綺羅在榻上,「來,小姐來描花樣子吧,做的一手好針線,以後也能嫁個好人家。」

  綺羅看向那無甚特點的花樣子,這樣的針線,便是做熟練了又怎麼樣,又不是個繡娘。

  「我的老虎破了,你給我補一下。」綺羅說道,將布老虎遞給春芽。

  春芽原本不耐煩,想說等到何媽媽來了再補,隨後看到那個洞裡面露出一點光,看著是珍珠的光澤。

  接過來,果然是兩顆珍珠,心中狐疑的看向綺羅,輕聲問道:「小姐,這可是你放的珍珠?」

  「不是。」綺羅搖頭茫然的看向珍珠,隨後又低頭去描花樣子,暗中注視著春芽的舉動。

  果然春芽又去開了櫃子,將櫃子裡的珍珠拿出來,又數了一遍,恰是二十顆。

  春芽想到這珍珠定是春苗藏的,不然何媽媽回家這麼多次,怎麼會不將珍珠帶走。既然是她有心,那就怪不得她了。

  想著,春芽便又拿出了兩顆珍珠放在身上,丟幾顆不是丟,再說都已經找到嫌疑人了,都推到她身上便好。

  綺羅目瞪口呆的看著春芽的舉動,忙又低下頭來,人果然是貪心的,她不過是想春芽告訴玉葉一聲,說珍珠已經找到了,誰知春芽會起了這貪念。

  綺羅描了一會,厭煩了便在那紙上寫字,手小,寫下的字也是亂七八糟的,甚至有許多字她也是只會寫不會讀的。

  「呵,這是什麼鬼畫符?」春芽說道。

  綺羅想了下,對春芽說道:「春芽給我買本書吧,我要綾羅一樣的書。」

  春芽又嗤笑一聲,點著綺羅寫字的紙說道:「我是個睜眼瞎子,會買什麼書?再說讀書有什麼用?你小不知道,那真正讀多了書的人,都是看著清楚,做的都是糊塗事。」

  「珍珠不夠買嗎?」綺羅眯眼說道,「不然我告訴娘。」

  春芽一僵,瞪向綺羅,捏著身上的珍珠,無論如何也捨不得拿出來,一咬牙應道:「好。」

  綺羅笑了一下,她倒不怕春芽滅她的口,她死了,春芽也是活不了的。

  「小姐保證不跟人說?」春芽猶自不放心。

  綺羅不停的點著小頭,「我也不跟別人說古老婆子的事。」

  春芽想到綺羅真的不曾跟人說過,便也放下心來,又想到不過是一個毛孩子,她還能哄不了一個小孩子不成。

  半個時辰內,春苗和何媽媽相繼過來,雖得了大楊氏的命令,但兩人還是不敢給綺羅玩珍珠,萬一又少了,豈不是要了她們的命,如此,也更方便了春芽。

  綺羅看著春芽春苗兩人親親熱熱,毫無芥蒂的樣子,心想人心真的太深了,彼此藏著秘密還能這麼坦然相見。

  只有何媽媽無知無覺的帶著綺羅描花樣子,「來小姐,這是媽媽給你搜羅過來的。」

  何媽媽說道,將中午回家向別人要的花樣子擺在桌面上。

  綺羅一見笑了,歡歡喜喜的拿了一張來看,見那上面雖不是什麼大家之作,但也是用心了的,一筆一劃看著十分順眼,便是做出來與其他人家夫人小姐交換,也是不丟份的。

  「謝謝何媽媽。」綺羅叫道。

  何媽媽只是瞇著眼睛在笑,又摸了摸綺羅的頭,「來小姐,袖子卷了再描。」

  綺羅的頭在何媽媽手下蹭蹭,心想何媽媽只怕是聽大楊氏說要教她針線便當真了,一心要要教出她一手好針線吧。

  春苗見了那花樣子,心裡又笑這何媽媽果然是呆傻的,竟然不知道大楊氏的意思,便又說道:「媽媽,我看這花樣子好,不如給了我吧。」

  說罷,便動手去拿。

  何媽媽攔住春苗,「這是給小姐的,你喜歡只管描了去。」

  春苗向春芽使眼色,春芽卻見綺羅十分喜歡那花樣子,有心討好她便說道:「媽媽辛苦一趟,好不容易拿過來的,你喜歡便自己取了紙筆自己畫就好。」

  「就是,春苗自己畫。」綺羅抬頭說道,又向春苗哼了一聲,果然是恪盡職守的好丫頭,一點點長進也不讓她有。

  春苗心中不甘,便牽了春芽的手,「好姐姐,你出來,我有話跟你說。」

  春芽應了跟她出來。

  到了外間,春苗便放下春芽的手,「你是怎麼回事?這事若是讓夫人知道了,是你挨打還是我挨打?」

  「又不是什麼大事,用的著上板子。」春芽不屑的說道,又見春苗一副不忿的表情,越發覺得她討厭。

  「夫人可是說了,只要小姐學一些簡單的,你這分明就是不聽夫人的話。」春苗指著春芽說道,隨後又冷笑一聲,「你也別嫌我多嘴,我們還能在這院子裡待多久,你又何苦可憐她。」

  「又不是什麼大事,用得著說的這樣嚴重,況且如今夫人跟小姐關係和睦,夫人還能不想小姐好?」春芽說道,又扯了一下春苗的袖子求饒。

  春苗又是一聲冷笑,「平日見你機靈,怎麼這會子又不通了?夫人可是交待過,不能多做她吩咐以外的事。」

  「如今就算了吧,只這一次。」春芽乞求道,心想大楊氏也太有些謹小慎微了,便是多教了綺羅一些又怎樣,況且長的也是她的面子。

  春苗點頭應了又笑著道:「咱們是一起的,我剛才不過是嚇唬你,真出了什麼事還不是咱們一起擔著。」

  「是是。」春芽應道,心裡又一直發狠。一山不容二虎,這房裡不能有兩個領頭丫鬟,不是她便是春苗,總要選出一個。

  綺羅見兩人又進了來,便知她們又商量妥當了,依舊低頭描她的花樣子。



第二十四章 啞口無言

  大楊氏的園子裡,只能說是暗流洶湧,小楊氏的園子裡又鬧開了。

  大楊氏歇過午覺後,便叫玉葉來回話。

  玉葉將趙姨娘園子裡的人都說了一遍,口齒清晰伶俐,只一遍便讓大楊氏明瞭了各人的品性。

  「這些人,都是忠心向著夫人的。尤其是秋荷,她本來也在咱們園子裡,後來是夫人把她撥給趙姨娘的。」

  大楊氏聽著沉默不語,略思考後又問道:「可有老夫人的人?」

  「有兩個丫頭跟老夫人身邊的紅袖交好,不過那兩個丫頭也是明理的。只說了幾句,便聽著她們對趙姨娘不耐煩,又聽說趙姨娘防著她們,不讓她們伺候老爺。」玉葉說道。

  倘若是別人必會以為玉葉這樣說是犯傻,擺明瞭戳大楊氏的心。就是因為大楊氏防著她,她才更應該這樣說。如此說的她仿佛對蘇清遠無心一般,才更令大楊氏放心。

  大楊氏默默搖著扇子,心想再過兩日,這扇子就該丟掉了。用過的東西,沒了用處,當然要丟掉,「扇子賞你,話不要多,免得引人非議,又當我是不安好心吶。」

  「夫人最是心慈,誰敢說夫人不安好心。」玉葉接過扇子,又說道:「多謝夫人賞賜。」

  大楊氏淡淡一笑。

  隨即外面就傳來一陣腳步聲,接著便有人說道:「夫人,老夫人讓您快過去看看呢,二夫人院子裡出事了。」

  大楊氏示意一下,玉葉對外說道:「出了什麼事?為什麼這麼急?」

  「聽說有人小產了。」那丫頭又說道。

  玉葉聽著像是老夫人身邊的紅醉。

  「與我們有什麼關係。」大楊氏摸摸頭髮說道,這樣晦氣的事,老夫人還要她去湊熱鬧。

  玉葉掀了簾子,讓紅醉進來,「知道是誰嗎?為何要夫人過去?」

  「請大夫人安。」紅醉行了禮,隨後低聲說道:「聽說是被人下了藥。」

  「不能讓老夫人久等,我們快些過去吧。」大楊氏自紅醉進來後,又是一番嘴臉。

  玉葉紅醉隨著大楊氏向小楊氏那走去。

  路上玉葉再三詢問,紅醉也是茫然不知,只說聽說有人落了胎,其他一概不知。

  到了小楊氏那裡,見老夫人身邊的人皆立在一間側房外,當中又有一人被綁在地上,更有一些藥渣藥材也掉在地上。

  看過去,被綁在地上髮絲淩亂的那個是小楊氏身邊的良辰。

  眾人讓路,隨後引著大楊氏進了正房,正房裡蘇老夫人坐在正位,地上小楊氏垂首搭腦的立著。

  大楊氏心中暗喜,面上卻緊張的問道:「娘親,這是怎麼回事?紅醉那丫頭說的沒頭沒尾的,我只當是弟妹……」

  「你問問她做的什麼好事。」蘇老夫人喝道,又掩面抹起眼角,「我一心上香拜佛求著蘇家能多兩個子孫,誰想偏有那黑心人做出這等事!」

  大楊氏張張嘴,心想落井下石也不待這一刻,「娘親,小心傷了身子,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讓她說。」蘇老夫人指向小楊氏。

  小楊氏口舌乾燥,心急如麻,如今人贓並獲,看似她無可辯解,只有她才知道自己的委屈。

  賞心不比柳姨娘,柳姨娘是蘇老夫人給的,賞心本來就是她的人。便是賣了她也沒什麼,又她不過剛叫良辰買了藥,藥還未下,那孩子便掉了,如何能怪的了她。再說不過是一個下賤種子,沒了就沒了,何至於如此興師動眾。

  「老夫人,四小姐受了驚,如今發起高燒了。」外面丫頭進來說道。

  蘇老夫人怒氣衝衝的指向那丫頭,「為何會驚了四小姐?」

  「奶娘帶著四小姐,恰巧看到賞心叫起來,奶娘一時護不住,讓四小姐見到了賞心身下的血。」那丫頭忙跪著說道。

  「請大夫好好看著,若是四小姐不好了,將那奶娘和丫頭全都打死。」

  「是。」那丫頭戰戰兢兢的退了下去。

  「娘親,別急。紗羅自有下人們看著,小孩子病的快,好的也快。緩過勁就好了。」大楊氏說道,又給蘇老夫人撫著胸口。

  小楊氏上前一步,欲把茶水遞給蘇老夫人,卻見蘇老夫人一揮手,將她的手推開。

  「你給你大嫂說說你做的好事。」

  「娘親,兒媳真的沒做。老爺多一個孩子,我也高興,更何況賞心是我帶進來的,我怎麼會對她下手。」小楊氏跪下哭訴道,心裡急躁的想著蘇清和怎麼還沒有回來。

  大楊氏明白發生什麼事了,也只是閉口不語。

  蘇老夫人對小楊氏一直都是模棱兩可的,誰知她究竟會不會追究小楊氏的事。倘若不追究,那她就平白無故的做了壞人。

  「老大家的,你是她嫂子,也是她姐姐,你說怎麼辦?」蘇老夫人說道。

  大楊氏眸光一暗,果然蘇老夫人要讓她做壞人,「娘親在這,兒媳哪裡能做主。再則,二弟還未回來,倘若冤枉了弟妹,總是不好的。」

  蘇老夫人握住大楊氏的手,「長嫂為母,更別說你又是長姐。教誨她本就是你的責任,待到老二回來了,我自會跟他說清楚。更有,親家那,也要你告訴一聲,雖是幾輩子親戚,但做出這種事,實在是讓人傷心。」

  蘇老夫人悲傷的說完,又服了一丸藥,便扶著孫媽媽走了。

  大楊氏見蘇老夫人撇下她離開,心中氣憤,卻也無可奈何。

  本就是可大可小的事情,偏折騰這一出,大楊氏心中也是不耐煩。

  揣摩著蘇老夫人的意思是要鬧大的,但是鬧大之後,楊家怪罪的人會是她,而不是蘇老夫人;倘若鬧小了,蘇老夫人更是不會樂意。

  「弟妹快起來吧。」大楊氏說道。

  「姐姐,真的不是我。」小楊氏楚楚可憐的說道。

  大楊氏心想是不是你又有什麼關係,心中翻了個白眼,面上卻寬慰小楊氏,「弟妹,本就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誰家沒有這種事。只是你還是趕快告訴爹一聲的好,若是有個什麼意外,也好應對。」

  「是。」小楊氏應道,心想如今也只能這樣了。

  大楊氏又看了眼小楊氏,「只是老夫人正在氣頭上,弟妹還是在屋裡修養幾天的好,這樣我也好跟老夫人交代。」

  「是,妹妹不會讓姐姐難辦。」小楊氏低頭握著拳頭,如此湊巧的事,說不是老夫人安排好的,她都不信。

  大楊氏又叫玉葉進來,「你去讓人散了吧,將良辰綁了關在柴房裡,等二老爺回來發落。賞心放在院子裡總是不吉利,架出去,在外面養著。」

  「是。」玉葉應了,走了出去。

  大楊氏又向小楊氏說道:「行了,你也無須放在心上,左右不過是老夫人不高興罷啦,待以後多哄哄她就好。如今隨我去看看紗羅。」

  「是。」小楊氏哪裡敢不應,便又帶著大楊氏向外走去,頂頭便見到綾羅被奶娘抱了出來。

  「娘親。」綾羅帶著哭腔叫道。

  「怎麼在這時候把孩子抱出來了?」大楊氏不悅的問道。

  那奶娘畏畏縮縮不敢答話。

  小楊氏向那奶娘使了個顏色,見她依舊抱著孩子不動,心想此事過後一定要革了她。成事不足,要她抱孩子出來,半天都沒個動靜,用不著的時候,又偏偏抱了出來。

  大楊氏心中明白,這又是小楊氏利用綾羅來裝可憐了,當下也不再多說,越過奶娘向前走去。

  院子裡人散了,進了紗羅房裡,便見幾個奶娘丫鬟急的哭天抹淚。

  「這是做什麼?不好好照顧小姐,一個個反倒哭了起來?」大楊氏喝道。

  眾人忙垂手立在一邊,小楊氏也不敢多說,只讓大楊氏逞威風。

  「四小姐怎樣了?」大楊氏又問道。

  見眾人不言語,大楊氏心中已經明白,便轉身看向小楊氏。

  小楊氏會意,便進了裡間,見紗羅渾身抽搐,身上發紫,柳姨娘只是抱著她大哭。

  「大夫瞧了怎麼說?」小楊氏冷眼看向柳姨娘。

  柳姨娘一僵,回道:「大夫看了,說是嚇到了,緩過來就好。」

  「那你哭什麼,給誰哭喪的!」小楊氏低聲罵道,「把孩子放下,該回哪回哪去。」

  柳姨娘一愣,「夫人……」

  小楊氏冷眼掃過去,柳姨娘心中不舍,終是回頭看了眼,便走了出去。

  看了眼只有一口氣在的紗羅,小楊氏心裡煩悶不已,轉身便又出來,卻見大楊氏坐在外面,正拿著藥方看。

  「有勞大嫂了。」小楊氏謝道。

  大楊氏聽小楊氏不再叫姐姐了,便知道小楊氏已經安定下來,不再病急亂投醫了,「咱們之間何必說些。」將藥方遞給奶娘,「照著方子抓吧,還有人參嗎?」

  眾人皆面面相覷。

  小楊氏忙接口道:「人參都在良辰那管著,只是前兩日綾羅生病用去了許多,只怕沒有多少了。」

  「去我那拿幾兩吧,可憐見的。」大楊氏歎息道,站了起來,又掃了眼紗羅的房間,只是少了些字畫,其餘倒也不差,心想小楊氏也是個會辦事的。

  「早日跟爹說吧。」大楊氏臨出院子又說道。

  「是。」小楊氏低頭應道,見大楊氏走遠了,才敢抬頭白她一眼。

  「老爺還沒回來?」小楊氏問道。

  「是。」美景應著。

  「去叫吳明過來。」

  「是。」美景應著不敢說其他的話。

  沒了良辰,果然是什麼事都辦不清楚。

  小楊氏憤憤的回了屋,想著如何將良辰弄出來,又怪蘇清和用得著他的時候總是找不到人影。

  那個先生家,她也曾叫過蘇清和的跟班問了許多次,每次都問不出來,想必也是蘇清和特意吩咐過的。

  沒一刻,一個不過十幾歲的小子便跟著美景進了小楊氏的院子。

  「請夫人安。」吳明跪下磕了個頭。

  小楊氏將自己寫好的書信交給吳明,「拿著,這封給阮姨夫人,這封給老太爺。要親自交上去,別讓石老夫人見到了。」

  「是,夫人放心,小的一定給您辦的妥妥帖帖。」吳明應道,接了美景遞過來的賞錢,便又被美景帶著退了下去。

  「夫人,不會有事的。」樂事給小楊氏揉著肩膀說道,「是賞心自己不小心,別管是誰也怪不到夫人頭上。」

  「行了,你下去看看少爺小姐,叫他們身邊的奶娘丫鬟都跟四小姐那邊遠著點,別過了病。」小楊氏不耐煩的說道,見樂事有些惴惴的,便又柔聲說道,「合該我倒楣,賞心有了身子也不跟我說一聲,先不說那孩子是不是老爺的,只說她跟了我這麼久,有了事怎麼也該跟我說一聲。良辰也是,再怎麼嫉妒也不該對賞心下手,唉。」

  樂事忙又勸道:「夫人一片好心,是賞心自己不珍重,良辰又一時糊塗。夫人不要再為她們傷心了,不值當。」

  「主僕一場,我怎麼能狠下心來。賞心是要好好保養的,良辰少不得也要我去為她求求情。」小楊氏又說道,暗中去想究竟是誰賣了她,良辰自然不會,那就是樂事和美景了。

  樂事見小楊氏斜眼覷向她,身上一哆嗦,「奴婢去看看少爺、小姐。」

  「不必著急。」小楊氏抬手說道,又從上至下看了眼樂事,「聽說你認了孫媽媽做乾娘,當真是好福氣,我上趕著叫一聲媽媽,都得不了她老人家一個正眼,你倒好,這不聲不響的就攀上親戚了。」

  樂事一哆嗦,立馬跪了下來,「沒經過夫人的同意,是奴婢的錯。」

  「你有什麼錯,這高枝可不是誰都能攀的上的,」小楊氏說道扶起樂事,「你們跟老夫人的人親近,我心裡自然也是高興。只是若有人賣主求榮,那我可繞不得她,更何況,你的賣身契可是在我的手中,你也通了人事,留下沒得帶壞了小姐少爺,早早放你出去也好。」

  「夫人,奴婢沒做對不起夫人的事。」樂事膝行兩步抱住小楊氏的腿說道。

  小楊氏自己喝茶,只是不理。

  樂事又哀求道:「夫人,下面的奴婢巴結上面的媽媽婆子也是常有的事。奴婢不過是為了往後替夫人辦事便利,這才跟著其他人一同認了孫媽媽做乾娘。」

  小楊氏斜睨向樂事,「除了你還有誰也認了親戚?大夫人那裡,又有你的姐妹沒有?」

  樂事頭垂下,只是思索一下便開口說道:「咱們院子裡還有阿珠等人也巴結上了孫媽媽,大夫人院子裡,奴婢只見過一個秋月跟孫媽媽偷偷的說過話,其他人卻是不知。」

  「下去吧,要知道自己的主子是誰,我倒是沒見過主子落難了,丫頭們能有好日子過的。」小楊氏說道,思量了一下,果然蘇老夫人是存心要對付她,這上上下下的丫頭,哪一個關節都有老夫人的人。

  樂事應了便退了下去。

  思索片刻,小楊氏便去了房裡抄寫經書,便是蘇老夫人問起來,也有個應對。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9-3 05:25 PM

第二十五章 可大可小

  卻說大楊氏敷衍的讓小楊氏閉門思過後,便又向蘇老夫人覆命。

  到了門前,便見紅翠紅袖等人皆在廊下坐著,心想必是蘇老夫人跟孫媽媽有事相商。

  幾人見了大楊氏忙站了起來,「請大夫人安。」

  「娘親休息了嗎?如今怎樣了?」大楊氏問道。

  紅翠回道:「老夫人剛剛又吃了一丸藥,喝了兩口桂圓湯便躺下了,也不叫人陪。奴婢進去替大夫人問一下。」

  「有勞了。」大楊氏說道。

  紅翠進去片刻,便又出來了,「老夫人正瞇著吶,大夫人有事晚間再說吧。」

  「多謝。」大楊氏說道,便又帶著人轉了回去。

  聽說大楊氏走了,蘇老夫人也已經經過孫媽媽知道了大楊氏的處理方式,心想大楊氏也學聰明了,倘若是以前必定死揪著小楊氏的錯處不放。說不出是欣慰,還是遺憾,最終只能歎一口氣。

  「老夫人,那四小姐的病,奴婢看著有些兇險。」孫媽媽說道,雖是只見過幾次面,但這麼丁點大的孩子,看著也讓人可惜。

  「老二還沒回來?」蘇老夫人問道,卻不提蘇紗羅的事。

  孫媽媽將心中的悲憫收起,又回道:「沒有,不光咱們的人找不到,便是二夫人派出去的人也沒找到。」

  蘇老夫人斜靠在榻上,又轉了一圈佛珠,「楊家的消息還沒傳來?究竟是為什麼又沒來?」

  孫媽媽猶豫了一下,吞吞吐吐的說道:「聽說是大小姐將表少爺房裡的丫頭婆子都罰了,姑爺氣的把表少爺都送到石夫人那去了。」

  「什麼時候的事?」蘇老夫人皺眉,她早便看出蘇清詞的性子有些暴戾,時不時的就要發作一回,也曾勸她避著點楊曄,只怕是蘇清詞讓楊曄見識了她的真面目。

  「這是前兩日的事,石老夫人還一直給備著禮品,安排車馬。直到今天,姑爺才發話說不來的,聽說石老夫人也叫了他幾聲,姑爺都沒有回頭。」孫媽媽又說道,蘇清詞說是一心學著蘇老夫人,可手段又偏偏學的不像;若說不像,偏偏她的心氣又與蘇老夫人一般的高。

  蘇老夫人歎息一聲,「我們母女兩是一樣的命,這輩子都沒有依靠丈夫的命。」

  「老夫人不要這樣說,姑爺總會回心轉意的。」孫媽媽說道,又拿了美人捶給蘇老夫人捶腿。

  卻說樂事得了小楊氏的警告,心中忐忑,一心要得了孫媽媽的准話,只是進不了蘇老夫人院子裡,便去偷偷找了雀兒,見了雀兒便將心裡的話說了。

  「雀兒,我琢磨著夫人是要整死我們了。」樂事開口說道,若不是明著暗著各種好處都論不到她,她也不會出此下策,投靠孫媽媽。

  「沒事,別怕,她現在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雀兒冷笑道,又握住樂事的手,「四小姐眼看不中用了,她落了賞心的胎,又嚇死了四小姐,憑她再怎麼樣,經了這關,也要去了半條命,以後哪裡敢對咱們下手。」

  樂事見雀兒如此鎮定,心中佩服,只是又擔憂起來:「我的爹娘還在阮姨娘手中,不怕她折騰我,就怕我爹娘要受到牽連。」

  「說你傻你還真傻,你爹娘豈是她一個姨娘能發賣的?你既然跟了孫媽媽,倒不如再跟了楊府的石老夫人。石老夫人心善,必定不會讓阮姨娘肆意妄為。」雀兒又開解道。

  「石老夫人?」樂事凝眉去想,「便是投靠了石老夫人,也得有被人用的上的地方啊,這麼沒頭沒腦的湊上前去,人家不說看不起我,也疑心我是存心哄她。」

  「石老夫人最是心慈,比那成天念佛的心還軟。她出身又不高,也不似阮姨娘一般爬上去就忘了自己的出身。你只管托人告訴她,她一定會幫你。」雀兒又說道,見樂事猶豫,也不催促,「你細想想,如今還有誰能幫你?再說是兩個府的,你又有什麼能讓石老夫人幫上忙的。」

  樂事想想也是這麼回事,她一窮二白的,又不得人賞識,還能被人貪圖什麼,「你也說是兩個府的,這樣一來二去的,我如何能跟她搭上線。」

  「你別管了,只讓我替你去說,我有個跑腿的堂兄,他來來往往的最是自由。」雀兒豪爽的應承道。

  樂事見她應下來,便又對雀兒感激不盡,「我的好妹妹,多謝你了。」

  「咱們是一起被人踩慣了的,我幫你就如同幫我自己一般。」雀兒一笑。

  如此之事在夫人們眼中是可大可小的,在丫頭們心中卻是大事。

  何媽媽聽了賞心的事,便又歎道:「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多少人就栽倒在這事上了,你別看她們一時得了老爺們的眼,便風光起來。過了那一時半刻,便連一般的丫頭也不如了。如今送了出去,只怕是凶多吉少,便是好了,也會去了半條命。」

  綺羅坐在一邊扯著線玩只當聽不懂,富貴險中求,多少人看著那飄渺的富貴就是鬆不開手。

  何媽媽看了眼綺羅,見她沒有動靜,也就沒了防範,又看向春苗春芽兩人:「你們可不能像她一般,白白把自己折進去。」

  「行了,媽媽說賞心又怎麼扯到我們身上了?況且我們還是小姐房裡的,大老爺還能跟二老爺一般不講究?」春芽口快的說道,又剜了何媽媽一眼。

  何媽媽也知道自己話多了,便又不語起來。

  「只是不知道四小姐能不能熬過去。」春苗又歎道,看了眼綺羅,感傷的說道:「四小姐身邊的人只怕要遭殃了。」

  春芽卻不去搭話,只是繡自己的。

  綺羅看著兩人,一時也感慨起來,她只當自己辛苦,原來還有更辛苦的,她好歹曾將孩子生下來,賞心卻是連生都不曾,就要搭上一條命。更有紗羅,綺羅是不記得蘇府有個四小姐叫紗羅的,所以紗羅只怕就要夭折了。她雖被抱在小楊氏處養,但想來小楊氏對她也不過是面子上的事,在人間走一遭什麼事都不知,便又要回去了。

  歎息一聲,果然只有跟別人對比起來,才會發現自己不是最苦的一個。

  「小孩子歎什麼氣。」何媽媽伸手戳了一下綺羅。

  晚間,大楊氏伺候蘇老夫人吃飯,蘇老夫人略吃了幾口便又揮手說飽了。

  「你在這湊合著吃吧,吃完了我跟你說話。」蘇老夫人漱了口說道。

  「是,多謝娘親賜飯。」大楊氏應道,另叫人回自己院子裡說一聲,不必等她吃飯,便在蘇老夫人桌下吃了,也只是吃了半碗飯便又放下了。

  「怎麼不多吃一些?你妹妹可是聽說瘦了許多,你不要也跟她一般才好。」蘇老夫人說道,斜靠在榻上,「往年眾人皆說你們表姐妹如親生一般,如今看起來終於不一樣了。」

  大楊氏想起中秋時蘇清詞瘦削的樣子,又看向蘇老夫人,見她依舊並未有多少變化,「妹妹心思太重了,要放鬆一些才好。哥哥本就是風流不羈的,她應當慢慢約束他,從長計議,不該急在一時。」

  「她若有你這般通透才好。」蘇老夫人歎息道,又問道:「老二家的如何了?你可曾告訴了你娘家?」

  「媳婦已經叫人送信過去了,又怕娘親見到弟妹傷心,便叫她閉門思過去了。」大楊氏溫順的說道。

  蘇老夫人沉默不語,廳裡一時沒了聲音。

  大楊氏心知蘇老夫人這是對自己不滿,只是倘若為了一時奉承蘇老夫人,得罪了楊老太爺,她也是不甘願的。

  「先這樣吧,看你娘家如何回話。我也是楊家的人,只是進了蘇家,便是蘇家的人了,事事都該為蘇家著想。」蘇老夫人說道。

  「是。」大楊氏忙又應道。

  「你自小便聰明,百年之後吃的是誰的香火還是要弄明白的。回去吧,忙了一天你也乏了。」蘇老夫人揮手說道。

  大楊氏應了諾,便又退了下去。

  蘇老夫人沉吟一番,便又告訴孫媽媽,「倘若老二來了,便說我早睡下了。」

  孫媽媽應了一聲,便扶著蘇老夫人進了佛堂。

  大楊氏一路回想,心想蘇老夫人說的在理,只是這蘇家沒有她的一滴血脈,她何苦為了蘇家賣命。又想到蘇睿軒,心中便又是一恨。

  回了房,便又見江三娘等人已經在等著她了。

  見了房,大楊是便問道:「楊家怎麼說?」

  「回夫人,楊家也只說是楊夫人惹惱了楊老爺,楊老爺一怒之下說不來了。」玉葉回道。

  「石氏那邊沒聽到什麼風聲?」大楊氏暗罵一聲蘇清詞果然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連這點子事也做不好。

  玉葉思索一下便又回道:「老夫人那邊什麼話都沒傳出來,聽說之前她還精心準備了禮品的。」

  大楊氏才不會以為石氏會這般好心,只是找不到證據卻也沒有辦法,「暫且先放下吧,總歸都是她不好。」

  這個她,卻不是石氏。

  「江娘子,你再去找找我哥哥,別說我受苦,便是見了他,也只說要他到蘇家來。求不求得來是一回事,只是務必要讓人知道我派人去請過了。」大楊氏說道,雖是夫妻一體,但得罪了楊老太爺,也沒有她的好處。

  「是。奴婢一定讓人知道奴婢是夫人的人,還不給夫人丟臉。」江三娘得了吩咐,又見大楊氏興致甚好,便又說道:「奴婢家的小子也快二十了,求夫人給許一個房裡人。」

  大楊氏當即應了下來,「年前府裡有許多丫頭要放出去,便是老夫人身邊的紅棉也是要出去的。到時候少不了你的。」

  「多謝夫人恩典。」江三娘笑道,因肥胖,雖上了歲數,但面上並無一絲皺紋,更顯得一臉油光。

  「下去吧,回頭自有你的賞錢。」大楊氏不耐煩看她,便讓她出去了。

  見玉葉在挑燈芯,便又問道:「江三娘的兒子是哪個?」

  玉葉說起江三娘的兒子,語氣裡多有不屑,「是那個慣常喝酒撒潑的那位,成日打雞罵狗,無所事事,新近又迷上了賭博。」

  大楊氏聽了不語,因又問道:「綺羅屋裡的珍珠可找到了?」

  「沒有,聽著春芽的意思大概是有懷疑的人了,我晌午過去,見到那何媽媽抽了個空子又回家去了。」玉葉答道,心想不定誰倒楣,就攤上了江三娘的兒子。

  大楊氏對那何媽媽雖無好感,也並無嫌惡,「叫春芽春苗引綺羅給睿軒點心吃。」

  「是。」玉葉應道。

  外間金枝進了來,向大楊氏回道:「老爺在趙姨娘院子裡歇著了。」

  「知道了。」大楊氏說道,不過是秋後的螞蚱,便讓她多蹦躂兩天又怎麼樣。



第二十六章 人去人回

  楊府得了消息,卻也是一般不當回事。

  「這點子小事也值得她心急火燎的送過來?」楊老太爺不滿的說道,又看向眼淚汪汪的阮姨娘,「你也是,與她一般瞎著急,便是賣了那丫頭也沒什麼,何況不過是掉個孩子。」

  阮姨娘喃喃的說道:「只是這確實是冤枉的,阿姿一向手軟,便是只螞蟻也不敢踩死,如何能對一個孩子下手?」

  「便不是她下的手,她院子裡出了事,也是她監管不嚴。」楊老太爺說道,他比阮姨娘清楚一些,心知這是蘇老夫人在故意找碴,便是蘇老夫人自己做了這事,然後冤枉小楊氏也是有的。

  「老爺,總要找人將這事說清楚才好。」阮姨娘哀求道,「背上這陰毒的惡名,阿姿哪裡受得了。」

  「這總是蘇家的事,再者蘇家尚沒有動作,咱們就趕過去求饒喊冤,沒得讓人以為這是咱們做賊心虛。你只管過你的日子,其他的一概不管。」楊老太爺安慰道。

  「那姑爺若是也以為是阿姿做的……」阮姨娘有些猶豫。

  楊老太爺看她一眼,「蘇清和配阿姿已經是高攀了,他還敢嫌棄什麼?沒了阿姿,他哪裡能有這麼逍遙自在的日子。」

  「老爺說的是,是我急糊塗了。」阮姨娘又低下頭低聲委屈說道:「今日夫人改了以往的規矩,嫌我這院子裡的人太多,要減去幾個,老爺,這些人都是跟了我多年的,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怎麼能說少就少了?」

  阮姨娘說到這,眼中又含了幾點淚,「若是夫人覺得我礙眼,只管說了就是,便是裁了我的月銀,減了我的伙食,我也甘心。總比少了幾個用熟了的人強。」

  「你只知夫人減了你的人,可知夫人也減了自己的人?」楊老太爺斜眼看向阮姨娘,「你放心,咱們府裡沒窮,不過是夫人看著不像話的地方多了,便慢慢的改過來。你也別猜忌她,這以後府裡要改的多了去了。」

  阮姨娘聽了,心知石氏必是早在楊老太爺面前備過案的,便又將話題轉開。

  楊老太爺跟她說了一會話,終覺無趣,便又去找石氏商量大壽的事情。

  蘇府裡,蘇清和直到接近鎖門時刻才回來,身上沾了一點酒氣,一路上哼著歌,顯是心情愉快。

  過了二門便聽到幾個小廝竊竊私語,話裡說著二夫人並賞心等字眼。

  蘇清和當下瞪了他們一眼,便又向裡走去,剛進院門便見小楊氏迎了出來,「老爺,你總算回來了。」

  蘇清和見小楊氏聲音沙啞,心中疑惑起來,並未細問,只是隨著小楊氏進了東房。

  「怎麼回事?我在二門便聽著有人說你和賞心,賞心吶?」蘇清和看去,不見賞心,便是良辰也不在。

  「老爺,你聽我說,這事實在是跟我不相干。」小楊氏哭泣著,斷斷續續的說道,「妾身不過睡個午覺,就聽到鬧鬧哄哄的,起來便看到院子裡擠滿了老夫人的人,又有人說賞心小產了,是良辰下的藥。娘親又不分青紅皂白的只當是妾身挑唆良辰下的手。」

  蘇清和聽了小楊氏的話,心知她有所隱瞞,「你當真沒下手?你之前不知賞心有孕?」

  「妾身當真不知,便是賞心有孕的事,我也沒注意過。倘若真是我下的手,便叫我不得好死。」小楊氏賭咒發誓。

  「娘親當真說是你下的手?」蘇清和遲疑的問道,倘若蘇老夫人這樣說,便是認定了這件事。

  「……是。」小楊氏應道。

  「罷了,少不得我去替你求情一番。」蘇清和說道,又說道:「快叫人弄水來,去了這一身酒氣,我也好快些過去。」

  「是。」小楊氏應道,又接過樂事端上來的醒酒湯給蘇清和,剛端起那碗,便聽著外邊有女人一聲哀嚎。

  手中的湯一晃,便傾到了蘇清和身上。

  「老爺,對不住。」小楊氏拿著帕子個蘇清和擦著,又斥道:「是誰這般沒有規矩?」

  不見人答,卻聽著外邊一陣腳步聲,隨後便有人說道:「四小姐沒了。」

  「怎麼會沒了?」蘇清和厲聲問道。

  小楊氏不敢言語,眼神示意了樂事一番,樂事便說道:「今日奶娘不經心,嚇到了四小姐。」

  「老爺沐浴吧,妾身去看看。」小楊氏說道,又將髒了的帕子遞給美景,便又向後面的抱夏走去。

  一路上見那廊下燈籠搖曳,花影斑駁甚是嚇人。

  「將小姐少爺都挪到我房裡。」小楊氏說道,又嫌晦氣,以後便是綾羅和慕軒住在旁邊,也是不吉利的。

  到了後面抱夏裡,便見柳姨娘如瘋魔一般抱著紗羅的屍體就是不撒手。

  「這像什麼話,快拉開她。」小楊氏蹙眉說道,又瞪向奶娘等人,「人參吃了沒用嗎?怎麼這麼快就去了?」便是慢慢熬,也能熬上幾日。

  「回夫人,人參吃了,傍晚看著好些,只是晚間又厲害了。」奶娘惴惴的說道,又一群人跪在地上,「夫人饒命,奴婢們實在是沒了法子。」

  「你們的命我繞不了,還是都去老夫人院子前跪著,請老夫人處置吧。」小楊氏說道,她自身都是焦頭爛額,哪裡還能顧得了她們。

  膽小的丫鬟早就在那裡嚶嚶哭了起來。

  「告訴老夫人了嗎?」小楊氏見柳姨娘被扯開了,便又問美景。

  「告訴孫媽媽了,老夫人早睡下了,孫媽媽說明兒個早上再說,免得老夫人一夜睡不著。」美景回道。

  「把四小姐卷起來吧。」小楊氏說道,又聽到外面蘇慕軒的哭聲,忙又叫人堵住柳姨娘的嘴,快步走了出去,便見蘇慕軒被奶娘抱著哇哇大哭。

  小楊氏接過蘇慕軒,哄著:「我的寶貝別哭啊,不怕不怕。」

  說著便抱著蘇慕軒回了正房,那裡蘇清和還未沐浴完。

  又過了大半個時辰,蘇清和換了一身衣著,便去了蘇老夫人那裡。

  看著床上的綾羅和慕軒,小楊氏歎了口氣,心想本來只當不厲害,早知道這般兇險就將紗羅挪了出去才好。

  蘇清和向蘇老夫人那裡去了一回,自然也是沒有見到蘇老夫人的面。

  雖天色晚了,但如此消息還是很快傳的滿府皆知。

  何媽媽念叨:「可憐這麼個孩子,先前看著挺機靈的就這樣沒了。」

  「看媽媽說的,誰活著不可憐。」春芽嗔了一聲便在對面的床上躺下,又見何媽媽拍著綺羅念叨著阿彌陀佛,便又問道:「媽媽,那四小姐沒了,二夫人只怕要更難過吧?」

  何媽媽閉著眼睛說道:「只怕是風聲大雨點小。」

  春芽也知道何媽媽見識的多,便也歎息一聲。

  綺羅睡的迷迷糊糊便聽到奶娘與春苗兩人說話,聽說紗羅去了,便又為她念了往生經。

  她上輩子尚小,許多的人都是記不得便離去了,不知道今生又是怎樣,難道也要看著他們一個個走開?

  一時感歎起造化弄人,為紗羅可憐,也為自己可憐。

  第二日,紗羅夭折的消息更是傳得人人皆知,眾人都等著看蘇老夫人的反應。

  綺羅也是一夜未睡,眼下是大大的黑眼圈。

  何媽媽一邊給她擦臉一邊擔憂的說道:「小小年紀,睡的挺早的,怎麼有這麼大的黑眼圈。」

  「就是夫人見了,又該說了。」春芽接著說道,大楊氏責怪只怕還是因為蘇老夫人會怪她。

  春苗進來見了綺羅臉上的黑眼圈,便有些怪罪春芽,陰陽怪氣的說道:「看吧,輪到你值夜的時候就這樣,夫人問起來,又會連我也一起罵了。」

  春芽斜眼看向她,冷笑道:「哎呦呦,這誰這麼大的起床氣?小姐沒睡好是我吵的不成?」

  「別說了,是我昨晚上肚子不舒服。」綺羅開口說道。

  何媽媽忙又摸著她肚子問:「是疼還是怎麼了?」

  「沒事了。」綺羅握住何媽媽的手,又開口問道:「四妹妹什麼時候入土?」問完了,人又愣住,她一直不想讓人看出破綻,如今竟問了這麼個問題,果然是念了一夜的經,念懵了。

  何媽媽並春芽春苗等人都愣住,春苗又瞪了春芽何媽媽一眼,低聲啐道:「都是你們就會胡沁,看吧,讓小姐記住了吧!」

  春芽此時卻不敢還嘴,便依舊給綺羅整理衣服。

  何媽媽又拿了溫毛巾給綺羅敷眼睛,疑心道:「小姐是為了四小姐的事情睡不著?」

  春芽春苗也看向綺羅心中疑惑三歲大的孩子如何能懂得入土的意思。

  閉著眼睛,綺羅心歎不好,便又開口道:「奶奶說人沒了就要入土為安。」

  何媽媽等聽她這樣說也就止住了疑問,難道還能去問蘇老夫人是不是她教的這些話不成。

  敷了眼睛,綺羅眼下的青黑看著淡了一些,何媽媽等便又帶了她到大楊氏那裡。

  到了大楊氏房外,便見到趙姨娘慌慌忙忙的趕了過來。

  「請大小姐安。」趙姨娘、莫姨娘並留守在屋外的丫頭婆子說道。

  綺羅一一問了她們好,便進了屋子。

  趙姨娘與莫姨娘對了一下眼色,得知大楊氏尚未回來,便安下心來。

  莫姨娘猜著趙姨娘是在蘇清遠走後,急匆匆趕來的,又想到趙姨娘這樣在蘇清遠,蘇老夫人,大楊氏三人之間趕場伺候,竟是比她還要辛苦幾分。

  綺羅進了屋,見絹羅也被奶娘放在椅子上扶著她學站立,不禁又想起那只比絹羅小一個月的紗羅。

  隱約聽著外面丫鬟的竊竊私語聲,似乎是蘇老夫人只輕描淡寫的打了紗羅身邊的丫頭婆子四十大板,便又將她們都放出府了。小楊氏竟然沒被蘇老夫人說一個字。

  見綺羅似乎在側著耳朵聽,因早上的事情,何媽媽便清了清嗓子,外面的丫頭聽了,略止住話題,不過隨後又開始說起來。

  何媽媽便有意引開綺羅的注意力,指著大楊氏房裡的畫給她看。

  「這些怎麼讀?」綺羅指著堂前的對聯問道。

  何媽媽等面面相覷,在一邊站著的莫姨娘識得幾個字便說道:「其他的字也不認得,只知道這個是福,那個字是喜,還有這個是貴……」

  這些字許多都是生僻的無人用的字,大概只有字畫上才會出現,莫姨娘不認得也是常理。

  「哧,姨娘若是認得就把對聯說全了,這樣東指一個西指一個算什麼。」玉環說道,她是大楊氏身邊四大丫鬟中最不起眼的一個,但是若論到看房子,安排一應院中事務,大楊氏對她就頗為倚重了。

  「我不過是年少的時候認了兩個字,哪裡能懂這麼多。」莫姨娘訕笑著說道,便低下頭,繼續看絹羅。

  趙姨娘知道莫姨娘向來是這般逆來順受,又不服玉環等人狗眼看人,便說道:「能認得幾個字已經比我們高出許多了,我們這些人除了那個大門上貼的到處都是的福字兒,其他的一概都不認得。」

  玉環心知趙姨娘這說的「我們」便是她,便接口道:「別我們,我們的,我跟你們怎麼能一樣?姨娘這不是太抬舉我了?」

  趙姨娘又要與玉環抬杠,隨後聽到外面有人說道大楊氏來了,便規矩的站好。

  綺羅也隨眾人一起站好,又偷眼看向趙姨娘,這般的人倘若被人調撥兩句,必定是要鬧起來的。就說剛才之事,也是莫姨娘的事,莫姨娘一味的不吭聲,趙姨娘反倒和玉環結上了梁子。

  大楊氏進來後,依舊是端莊大氣,並未因趙姨娘昨晚服侍了蘇清遠有何不悅之色。

  綺羅看她這樣,仿佛府裡沒有死人一般,心裡又是一涼。

  「給娘親請安。」

  「給夫人請安。」

  眾人說道。

  「嗯。」大楊氏坐定之後,先是看向綺羅,見她眼下有點青色便問道:「大小姐怎麼了?」

  「回夫人,許是昨晚吃多了,一時不消化,不過早上已經好了。」何媽媽說道,又忐忑的看了眼春芽春苗,春芽春苗等也是低頭默認。

  大楊氏又看向絹羅,見她已經站的很穩,便說道:「府裡最近事多,還是要多多注意的好。四小姐那邊的前車之鑒,你們都要記住。」

  「是。」何媽媽等人應了。

  綺羅低著頭,原來紗羅的作用只是一句敷衍的前車之鑒,心裡更冷,暗想這庶出的孩子都算什麼啊。

  大楊氏又向趙姨娘問道:「老爺早上吃的好嗎?」

  「回夫人,老爺早上吃了一碗粳米粥,兩個雞油花卷。」趙姨娘小心的答道。

  大楊氏輕輕點頭,然後說道:「好了,吃飯吧。」

  「是。」眾人應著散開,又隨著大楊氏進了西邊的屋子,在那裡擺了桌椅。

  絹羅依舊是被奶娘抱回去,綺羅坐在大楊氏下手,慢慢的咽著米飯。

  大楊氏見她吃的不多,又想到何媽媽說的事,便吩咐道:「飯後給大小姐叫一下大夫,如今正是多事之秋,萬事都要小心。」

  紗羅的事是可一不可再的,更何況綺羅跟紗羅的身份又是不同。

  綺羅輕聲謝了大楊氏,飯後便又隨著何媽媽等回去。

  一進了屋子,春苗就低聲叫道:「看吧,我就知道會這樣,索性夫人相信了,若是夫人不信,看誰給你們遮掩。」

  春芽扯著春苗的手連聲說對不住。

  綺羅也不去管她們如何,便又叫奶娘將昨日的花樣子拿出來描。

  「小姐還是多走走吧,這樣也能消消食。過一會子大夫就過來了。」何媽媽說道,卻不讓綺羅再去描花樣子。

  綺羅因為紗羅就這樣沒了,一時閑住也不知該做些什麼。物傷其類。春芽等可憐的是紗羅身邊的丫頭,她則是為自己驚慌。

  一會大夫過來把了脈,說是虛火,餓上兩頓就好。

  綺羅也不在意那兩頓飯,只是一心想看看小楊氏會怎樣,明知道小楊氏會有驚無險的度過,但還是想要看看她會有什麼遭遇。要不然,紗羅的死就太過輕飄了。

  接連幾日,蘇府裡依舊是什麼風聲也沒有,只有人說蘇清和親自跪著為小楊氏求情,便沒了下文。

  除了春芽春苗不停的說著好東西要與弟弟分享外,綺羅的日子依舊是日復一日的單調。

  三歲的生日便那樣平靜的到來,因是小生日,便無人在意。

  何媽媽親自下廚給她做了麵條,並打了兩個雞蛋。

  綺羅吃了那麵條,也就是三歲了。

  春芽終於動手了,原本就是一個院子裡的丫鬟,彼此交好往來的也多了。因此若要在銀瓶房裡放上珍珠也是極為簡單的。

  況且雖是丫頭,但因銀瓶算得上得寵,嫉妒羨慕的也就多了,往她房裡送水送東西的小丫頭瞄見了,又想到那樣的珍珠不是一般人能有的,便又向別人傳起來。

  總之,最後這話終於傳到了大楊氏的耳朵裡,銀瓶知道時已經晚了,那珍珠又來不及轉移,便成了現成的「人贓並獲」。

  大楊氏審案也如蘇清詞一般乾淨俐落,只問了幾句,便將春苗與銀瓶一併趕了出去,又因想著江三娘的事,左右那些用力的丫頭給了江三娘也是得罪人,不如將銀瓶給了她,也算是兩全其美。

  當下,大楊氏又要銀瓶將一應事推到春苗身上,然後叫來了江三娘,說要將銀瓶給她。

  江三娘猜度著銀瓶是出了事的,但又想自己兒子的那個樣子,銀瓶又是那般人品,便歡歡喜喜的應了,又對大楊氏感恩戴德。

  綺羅看著新來的一個丫頭,那丫頭比春芽要小上許多,只有十歲。怎麼看怎麼覺得眼熟,便又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奴婢春丫,夫人說要小姐給我起名字。」春丫說道,一笑露出兩顆尖尖的虎牙,看著討人喜歡。雖年紀尚小,也已經有幾分姿色了。

  春芽一聽笑道:「果然是跟我們有緣的,竟然跟我一個名字。」她因少了春苗,又多了兩顆珍珠,心情甚好,見這多來的一個小丫頭便也順眼了許多。

  可人,綺羅剛要叫出這個名字,便忙閉了嘴。

  春芽等見她張嘴又閉上,不明所以的問:「小姐要什麼?」

  綺羅搖頭,剛要叫出名字,她才想起這春丫是誰。春丫,也就是以後的可人,被她央求著給小楊氏捎了兩回信,讓小楊氏避開大楊氏的設計,才被大楊氏厭惡,以後襄城裡住進個太監,便被大楊氏送給了那個太監。

  因此,綺羅看著春丫便有些愧疚,為她受過的人,再過一世她竟也不認得了,那時她關在院子裡,但也聽人說過那個太監極為變態,折騰死了許多貌美的丫頭。可人跟了他,必定也不會有好下場。

  「沒事,我在想你的名字吶。」綺羅開口道,左思右想實在是想不出什麼好名字,便又問道:「你可識字?」

  「奴婢不識字。」春丫有些羞澀的答道,又露出兩顆虎牙笑了一下。

  「我看著她真是個可人,以後是個美貌佳人,不如就叫做……」

  綺羅一猜便猜到春芽要說什麼,打斷她道:「就叫福兒吧,反正這貼的到處都是的福字,你總該認得吧?」

  「我認得,這福字我還會寫吶。」春丫,也就是福兒答道。

  紅顏薄命,寧願不是紅顏,也不要那薄命。

  綺羅看著福兒笑,也跟著一笑。

  「福兒跟我去看看每日要做什麼吧。」何媽媽說道,又指著春芽,「這是你春芽姐姐,以後有什麼事都跟著她學就好。現在先讓你管針線。」

  「是。」福兒乖乖應道,便又跟何媽媽去了。

  春芽悄悄的將一本百家姓塞到綺羅身後的靠墊中,又低聲道:「我的小姐,你可得小心些。不看了就給奴婢,奴婢收著才能放心。」

  「好。」綺羅應道,又感歎於春芽的細心,這人雖懶散了些,但只要是她要做的,必定是絕不留下一絲痕跡,就像她弄走春苗一般。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9-3 05:26 PM

本帖最後由 chenliping3410 於 2012-9-8 09:49 PM 編輯

第二十七章 兩府秘藥

  這邊除了家賊,那邊蘇老夫人卻是看著那嫌犯躊躇該如何行動。

  接連幾日,楊家一點動靜也沒有,蘇老夫人也有些猶豫了,一次次狠下心來,卻又生怕鬧大了,真僵了兩家的關係。

  小楊氏也是見沒有動靜,便一早又去蘇老夫人那裡立規矩,大楊氏見她過來頗有些詫異,轉眼間便又想通了。

  蘇老夫人看著小楊氏無事人一般了,心中不滿起來,見了小楊氏便是歎息一聲,「可憐紗羅乖乖巧巧的,就這樣沒了。」

  「娘親,是兒媳不好,沒有照顧好她,請娘親責罰。」小楊氏流著淚跪下說道。

  蘇老夫人擺擺手,讓孫媽媽將她扶起,「這都是命,由不得人啊。」

  「老二家的不必來陪我吃飯了,先回了院子,將一切事務打理妥當了再說。」蘇老夫人又說道。

  「是。」小楊氏應道,又疑心起來,良辰依舊被蘇老夫人關在柴房裡,賞心還在外面躺著,還有什麼事好處理的?蘇老夫人這是還要冷著她。

  大楊氏一聽便知道,蘇老夫人還是沒有讓這事過去。

  小楊氏回了自己院子,怎麼也想不透蘇老夫人的話,又想蘇老夫人也不罰她,只將她吊在一邊,究竟是想做什麼。

  「柳姨娘如何了?」小楊氏問道。

  「柳姨娘如今被關在房裡,不吃不喝,只是流淚。」樂事說道。

  小楊氏冷笑道:「那便讓她餓著好了,這是沖誰撒潑吶。」

  樂事抿唇站在一邊。

  「賞心如何了?」小楊氏因又問道。

  「奴婢不知,要不,奴婢這就派人去看看?」樂事試探的問道。

  「唉。」小楊氏歎息一聲,「良辰是保不住了,賞心又是這樣。從楊家出來的,便只剩下我們幾個幾個了。」

  樂事勸道:「夫人不必傷心,是她們造化不夠,不能服侍在夫人身邊。」

  「那天我一時氣憤,說話沖了點。你跟孫媽媽交好也是為了我好,是我委屈你了。」小楊氏說道握著樂事的手,「以往只聽良辰說你心思重,我便也信了她。如今看來心思玲瓏些又有什麼錯。總好過我這個呆呆笨笨只會讓人愚弄的。」

  小楊氏說道哽咽起來。

  樂事忙挽著小楊氏的手,「夫人不要這麼說,夫人是心善單純,哪裡能想到那些齷蹉的地方。」

  「你明白就好,如今,我只剩下你與我共進退了。」小楊氏說道,又低聲開口道,「你可曾聽孫媽媽說過老夫人要如何處置良辰?」

  「奴婢不知。」樂事搖頭說道,心想一個個都去了,小楊氏終於明白她的好了。

  「與良辰姐妹一場,你也該關心關心。」小楊氏說道,又加上一句,「良辰去了,我的東西也不能沒人看著,你過兩日便接手吧。」

  「是,奴婢這就去探探孫媽媽的口信。」樂事喜不自禁的說道。

  小楊氏看樂事面有得色的離開,又揉揉自己的手腕,接連幾日抄的佛經,只希望能用得上。

  大楊氏伺候了蘇老夫人吃飯,便帶著丫頭回了自己院子。

  老夫人似忘了交給她的差事一般,也不催著她交上減省的單子。

  路過花園,見諸花落盡,只有那菊花依舊開著,隨風伸展傲骨,一時只覺得那花與她一般,百花落盡,只有她傲立風中,真真是我花開時百花殺。

  聽得流水潺潺,鳥啼陣陣,又想倘若是小楊氏必定是不會有心情欣賞這般美景。一時得意,又掩嘴笑了起來。

  順著那木橋走過,聽那木頭咯呲咯呲的聲音,也覺得十分悅耳。

  下了橋,過了假山,見那假山洞裡突然竄出來一隻黑貓,嘴裡叼著一個花裡胡哨的東西,唬了一跳,捂著胸口罵了一聲:「是誰敢在府裡養貓?」

  「回夫人,那貓看起來像是老夫人以前放生的那只。」金枝答道。

  大楊氏冷眼看向跑遠的貓,心想蘇老夫人就會假慈悲,見了一隻受傷的野貓也要抱來給它療傷,傷好之後放了便是,偏弄出個放生的事,讓滿府的人都看見。

  「它嘴裡叼的是什麼?別是吃了老夫人養的鸚鵡。」大楊氏又問道,見那貓兒撕扯了幾下,似乎覺得沒味便棄了那樣東西轉身跑了。

  金枝回頭讓一個小丫頭去看看是什麼玩意,又向大楊氏說道:「這貓也是感恩的,還知道回來,要是老夫人見了必定十分歡喜。」

  大楊氏笑著點頭,這等現成的奉承話也白白的送到她手中,果然是老天也在幫她。

  卻見那小丫頭名叫夏月的捧著一個毛了的香囊過來了,「夫人,貓抓的是這個東西。」

  大楊氏冷眼看過去,各色彩線已經鬆開,但仍能辨出是小楊氏的東西。

  玉葉也認出來,便說道:「這等骯髒東西還拿到夫人面前,快丟了。」

  夏月忙應了,袖了那香囊便要離開,忽然又被大楊氏叫住:「站住,我再看看。」

  夏月又捧了那香囊給大楊氏看。

  大楊氏方才只見露出的小洞裡有藥丸的樣子,此時再看,果然如此。那香囊又只是用紅繩勒住口,並未用針縫實,似是可以裝進一些小東西。

  「玉葉拿了香囊。」大楊氏吩咐道。

  玉葉心裡嫌棄,便用帕子裹著包了香囊回去。

  大楊氏進了院子,便見綺羅等人都在等她,當下略問了幾句,就讓各人都回去,便是綺羅也要她回去吃飯。

  綺羅心中疑惑,見著大楊氏的臉色似乎是急著有事要辦,待向自己房裡走去時,又見到大楊氏的奶娘柳媽媽,急急忙忙的趕過來,心中越發懷疑。

  回到房中,綺羅趁何媽媽等不注意偷偷問春芽:「娘親為什麼不吃早飯?」

  「夫人吃早飯,只是不跟小姐一起吃。」春芽回道,腦筋一轉,也想到了這其中的問題,便閉著嘴不再說話。

  綺羅吃了飯,見春芽在外面張望,知道她是個活泛的,必要去弄清楚這件事,然後看看其中有沒有好處,便也隨了她。

  大楊氏房中,進了房裡,大楊氏便將柳媽媽叫了過來,又要玉葉關了門守在門外。

  「柳媽媽,你看這是什麼藥?」大楊氏將香囊裡的藥丸倒出來,捏了一枚在鼻子下聞。

  柳媽媽也拿了一枚,隨後又搶下大楊氏手中的藥丸,「我的夫人,這你可碰不得。」

  「這是什麼藥?」大楊氏心裡懷疑。

  「這是楊家的藥,奴婢的娘以前是跟的可是如今咱們老夫人的祖母,那時她可是見多了這種藥。」柳媽媽說道,語氣中頗有些懷念,多少年前,她母親也曾風光過,在府中就連蘇老夫人見了她也要客客氣氣的叫一聲姐姐。

  大楊氏見柳媽媽如此,也知道她的心思,「媽媽只管放心,你是我的媽媽,這以後有你風光的日子。」

  「夫人說笑了,奴婢一個老婆子要什麼風光的。」柳媽媽笑著說道,又細細為大楊氏解釋:「這藥也不知究竟是楊家還是蘇家傳下來的,只是藥性厲害著吶,一吃下去,便是那送子觀音娘娘親臨,也別想生下一男半女。」

  大楊氏一聽忙用平帕子擦自己的手,「媽媽怎麼不早說,這香囊是那邊的,這藥也是她存下的?果然是姨娘養的,沒得如此心狠手辣。」

  「夫人,這不大對吧?」柳媽媽凝眉說道,「不說阮姨娘是外邊買來的,便是二夫人也不是嫡女,不過是姨娘養的,她哪裡有資格弄來這藥。說句冒犯的話,便是夫人您也是弄不來這藥的。往前推個幾十年,咱們楊家和蘇家興旺的時候,那正經的小姐夫人沒有一百也有幾十,少說十個人中便有五個有這藥的。如今看著只有咱們楊家出來的大小姐,如今的蘇老夫人才有這藥。」

  「果然是家有一老如有一寶,還是柳媽媽知道的多。」大楊氏卻不隨柳媽媽一同感慨蘇楊兩家的衰落,只是想著若這藥是蘇老夫人的,怎麼說蘇老夫人都不會將這藥給小楊氏,蘇清詞卻是十分可能,只看著楊曄後院只有她一人生子,其他人便是連個音信也沒有。

  「依媽媽看,這藥是不是又流到咱們楊府去了?」大楊氏問道,她就算與楊曄不親近,也斷不能看著自己哥哥子嗣稀少。

  「之前奴婢便看著古怪,如見看來是確有其事了。」柳媽媽砸吧著嘴說道,果然是一代比一代狠,之前蘇老夫人尚且要留下一個庶子做做樣子,蘇清詞便是樣子也不裝了。

  大楊氏靠在椅背上,呵呵的笑了起來,果然是天助她也,「媽媽休息吧,只是這事卻不能告訴別人。」

  「那是當然,老奴又不是嘴碎的人。」柳媽媽說道,又將那藥丸裝進香囊,用帕子包好。

  「玉葉,去給媽媽拿一串錢吃酒。」大楊氏揚聲說道。

  「夫人客氣了。」柳媽媽笑著說道,心下想這大楊氏真是越來越小氣了。

  玉葉進來開了櫃子拿了一串錢遞給柳媽媽,柳媽媽笑著退了出來。

  在院子門口便遇到了春芽,春芽見柳媽媽罵罵咧咧,面子上十分不滿便問道:「媽媽這是怎麼了?誰惹媽媽生氣了?」

  「哪裡有什麼事?春芽姑娘又多心了。」柳媽媽敷衍著,少說了兩句便離開了。

  春芽便又笑著對其他人說:「不知道柳媽媽遇到了什麼事,我看著她袖子又藏著錢了。」

  「誰知道遇到什麼事。」秋月說道,又用下巴指向大楊氏房裡,「那位早上撿了個破香囊就神秘兮兮的,連早飯也沒吃,就上趕著找了那個老貨過來。」

  春芽知道秋月與柳媽媽有些過節,便又問道:「什麼寶貝香囊能這樣?」

  「有人說看著像那邊那位的。」秋月又用下巴指向小楊氏那邊。

  春芽會意,又與秋月鬥了幾句嘴,便回了耳房。

  綺羅見春芽興致缺缺的回來,知道這是春芽沒撿到好處,便又偷著問道:「娘親為什麼沒吃飯?」

  「誰知道,說是撿了個二夫人的香囊。」春芽嘟嚷道,又低聲湊到綺羅耳朵:「小姐乖,我今天又給你弄到了好玩的。」

  春芽說道將一個小冊子塞到綺羅的花樣子下,又假裝帶著福兒看櫃子裡的東西將福兒引開。

  綺羅偷偷看過去,見那冊子裡有畫有字,是春芽不知從哪裡淘來的。許是想著綺羅見了畫會喜歡,便弄了來討好她。

  綺羅收起那冊子,突然想到那香囊應該是自己偷偷扔進花園裡的。那香囊裡的藥也應當被大楊氏發現了。大楊氏定會以為是小楊氏藏的藥,倘若是這樣,小楊氏此次又要被陷害了。

  如此想著,綺羅第一個念頭便是要通知小楊氏,隨後又忍不住自嘲,果然她還是這麼的優柔寡斷,再走一遭,還是改不了前世的習慣。

  如今大楊氏剛得了香囊,她的人便跑過去,那不是害了給她傳話的人嘛。

  聽著外間福兒的笑聲傳來,綺羅又坐下了,拿了那冊子來看。

  不說上輩子的怨恨,便說小楊氏本身也會無事的,她又何必多情,又白搭進去一條人命。

  檢討了自己的軟弱,綺羅認真的看起冊子,聽著福兒的聲音,她也下定決心,絕不要再因為自己連累了其他人。

  看了一會,待到春芽過來便將冊子又還給了春芽,隨後便要跟何媽媽去蘇老夫人那裡。

  春芽收了冊子,她也不以為綺羅會認字,只當她小孩子一個,喜歡看裡面的畫,便又將一個小小的荷包繫在她腰上,低聲說道:「這裡面是給少爺的點心,小姐千萬不能自己吃了,不然就是壞孩子。」

  「好。」綺羅乖巧的應了,心裡猜測這便是那真正的玉石了。

  牽著何媽媽的手,綺羅邊走邊想像蘇老夫人發現這玉石後的反應。

  出了大楊氏院子,柳媽媽越想越覺得大楊氏不厚道,這樣重大的事情,竟然只給了一串錢就要她閉嘴,如此想著,柳媽媽又看了看天色,想來今日大楊氏不會再找她了,既然這樣何不再跑一趟,也好多弄些錢養老。

  又何況,這種弄錢的事,如要別人代著跑一趟,那銀子就白白的進了別人口袋。

  柳媽媽當即叫來她的兒子去雇馬車,坐了那車便向城北邊趕,在車上顛簸了一朵多時辰才到了楊家。

  熟門熟路的進了楊府後門,柳媽媽又悄悄的避開蘇清詞的人,叫一個與她相熟的丫頭去向石氏通報一聲。

  石氏正看著帳冊,籌畫著如何將冗雜的費用抹去,便聽到丫鬟長煙過來附耳說道:「那邊的柳媽媽進府了。」

  石氏將帳冊合上,垂下眸子問道:「她有什麼事?不是說過沒有大事不要她過來的嗎?」

  「奴婢看那老婆子的神情,仿佛發現了什麼大事。」長煙說道。

  石氏沉吟一下,當即說道:「將她帶進來吧,另讓皓月看著別讓人看到了。」

  「是,奴婢知道。」長煙應道。

  不過一刻鐘,柳媽媽便被帶進了楊家正房旁邊的一個小客室裡,因也曾進來過兩次,柳媽媽便也不客氣,逕自坐在一邊。

  皓月與她端上茶水,便在她對面坐下。

  「柳媽媽可是有什麼要事?這般風風火火的。」皓月笑著問道。

  柳媽媽打量皓月,原先見她不過中等姿色,只是最近兩年多了些金貴的釵粉裝扮,人也顯的出眾起來。

  水靈靈的,也如一朵嬌花一般。

  「皓月姑娘如今越發出眾了。」柳媽媽說道,卻不去回皓月的話。

  皓月摸著自己的臉笑道:「不是我自誇,不止媽媽便是其他人也這麼說。多虧了老夫人心善,我原本以為我是家生的,比不得長煙靜影她們是老夫人帶過來的。誰知老夫人為人公正,竟是一點也不分那遠近親疏的。」

  柳媽媽聽到又嘖嘖歎了兩聲,「也是姑娘好福氣,才能輪到伺候在老夫人跟前,我看你這鐲子就值個不少吧,莫非是老太爺……」

  「去,看媽媽說的,可別污蔑了我,我可是過年後便要許人的。這是老夫人偶然聽著靜影她們說我生日到了,便送了我的。」皓月嬌嗔一聲說道。

  柳媽媽又牽過她的手細看,見那鐲子無甚花樣,只是分量十足,又嵌著一枚櫻桃般的血紅瑪瑙,「還是姑娘有福氣,老婆子我的五十大壽,從小奶到大的大夫人也就給了幾兩銀子了事。」

  皓月收回自己的手,驚詫道:「怎麼會這樣?不是說大夫人當著蘇家的家嗎?再說那時候我雖小,但也是見過的,她那嫁妝一箱箱的,足足抬了一條街。」

  「可不是嘛,只是嫁妝再多,老婆子也難瞄上一眼。」

  柳媽媽又去打量這間客室,方寸的小屋,四處佈置的十分樸實雅致,但往年糊房頂的錦緞不見了,只是一層藍花的頂棚,看著雖也雅趣,只是少了以前的貴氣。

  「這是怎麼了?我看著沒有以往那般富貴了。」柳媽媽說完,又覺失言便自打了一下嘴巴,「看我說的,再怎麼著也比老婆家富貴。」

  「媽媽有所不知,這是老夫人立意要減省吶。你別看著這些東西換了,便覺得老夫人小氣。老夫人這才是真正的大方,這省下來的錢,聽說老夫人要拿來在年前散給府裡的人吶。」皓月覷了柳媽媽一眼,「把個牆壁都弄成金子的又有什麼用,倒不如分了給大家,一人手裡拿著幾兩銀子,大家辦事也更用心,上面的主子也更省心。」

  「姑娘說的是。」柳媽媽應道,心想大楊氏也是一般要減省,只是她弄的滿府人心惶惶,哪裡像石氏能得了眾人的擁戴。

  柳媽媽又見皓月身上的穿著,那是細看之下才能看的出的矜貴,越發的眼饞起來,堅定了巴結石氏的心。

  一盞茶功夫石氏才進來,梳著高髻,頭戴碧玉蓮花簪,額頭貼著杏花花鈿,一身七成新杏色衣衫。既端莊,又不顯老。

  柳媽媽並皓月忙站起來迎上。

  「請老夫人安。」柳媽媽滿臉堆笑的笑道。

  「柳媽媽客氣了,可曾給媽媽上茶?」石氏問皓月,不待回答又吩咐長煙,「去將我慣常喝的茶給媽媽上一碗。」

  「老夫人客氣了,奴婢這茶喝著就好。」柳媽媽忙止住長煙,又說道:「姑娘不必麻煩了。」

  「如此便委屈媽媽了。」石氏坐下又讓柳媽媽坐她對面。

  柳媽媽推讓不肯,皓月便壓著柳媽媽坐下,「媽媽坐下便是,我們夫人又不是那些狗眼看人低的。」

  「就是,媽媽坐下就好。」長煙也說道。

  柳媽媽見石氏面上並無不悅,便靠在榻上虛坐著。

  「媽媽坐著,我們去給你弄些點心來吃。」長煙說道,便帶著皓月要退去。

  石氏輕笑一聲,「平日看著機靈的,怎麼現在糊塗了。眼看就要吃午飯了,便去備了午飯就好,拿什麼點心。」

  「是,是奴婢糊塗了。」長煙也笑著回她,說完退了下去。

  「媽媽一向可好?」石氏並不急著問,只是拿著茶慢慢吃。

  柳媽媽忙回道:「好,都好。奴婢這是有大事要告訴老夫人。」

  「大事?不知是什麼大事?」石氏凝眉問道。

  柳媽媽鬼鬼祟祟的湊向石氏,「老夫人可知為何老爺一直子嗣不多?原來是那蘇家的姑奶奶給老爺身邊的丫頭侍妾都下了藥。真是斷子絕孫的,竟然如此歹毒。」

  石氏聽柳媽媽如此說,也是十分震驚,「怎會有這等歹毒的人?便是一時嫉妒也只管打了,罵了,哪有絕人兒女緣分的?」

  「說的是啊。」柳媽媽也感慨道。

  石氏心思一轉,又試探道:「只怕是媽媽看錯了吧,這等陰私哪裡能讓媽媽知道。」

  「老夫人,沒有個准話我哪裡敢來告訴你!」柳媽媽急忙說道,又將袖子裡的一丸藥拿了出來,「這是我從大夫人手裡順手拿過來的,你看,便是這藥,外面都沒有方子,只有蘇楊兩府的老夫人們才有。夫人若是不信,儘管找個以前得勢的老人問問。」

  石氏看了看藥,便將自己的帕子拿出來,讓柳媽媽放上去。

  柳媽媽卻猶豫了,片刻說道:「夫人,我的外孫女如今也有十歲了,你看?」

  石氏輕聲笑道:「媽媽這般通透的人,想必您外孫女也是極聰明的,不如放在我房裡,替我辦事。」

  「那真是謝謝老夫人了。」柳媽媽又笑著說道,她一家子人都隨了大楊氏去了蘇府,只剩下一個女兒如今嫁了人還在楊府裡面。

  將藥放在石氏的帕子裡,柳媽媽看石氏在端詳那藥,便又說道:「這藥下了後便是大夫也把不出來,就算人人都知道蘇府姑奶奶下藥了,咱們也奈何不了她。」

  石氏笑道:「媽媽說的是。」心中卻不以為然。

  便是十拿九穩的知道蘇清詞下藥,也不會休了她。如此診不診得出來,又有什麼關係。

  柳媽媽見石氏要將藥包起來,便伸手幫她用帕子卷住,又塞進石氏遞過來的荷包裡,「這種東西,哪能讓老夫人碰。」柳媽媽討好的說道。

  石氏只是一笑,隨後便見皓月長煙,並浮光靜影四人進來擺飯。

  石氏又歉意的一笑,「老太爺今日午間要回來吃飯,我便不奉陪了。長煙,皓月,好好招待媽媽。」

  長煙兩人應了,柳媽媽又連聲說著不敢。

  石氏走後,柳媽媽三人又洗了手,便坐了下來。

  柳媽媽看過去,卻是五個菜,樣樣精細,並無敷衍。

  皓月又將柳媽媽讓到正座,兩人在下麵作陪。

  「老夫人真正是好人,定然是個有福氣的。」柳媽媽又說道,一碗粳米粒粒飄香,便是大楊氏的飯也不過是這樣。

  「您啊吃的這是老夫人的飯,老夫人特意說了不能委屈您。」長煙笑著說道,「不僅如此,這菜也是老夫人的份例。」

  柳媽媽一聽跟不敢下筷,「這如何使得,那老夫人吃什麼?」

  「老夫人飯量淺,她不過是陪著老太爺吃兩口便行了。」皓月應道,給柳媽媽夾菜,「來,今日我伺候著您。」

  柳媽媽何曾被小丫頭這般服侍過,嘴中忙接過皓月夾的菜,又見長煙給她斟了酒,那酒也是她只聞過不曾常過的玉液美酒。

  三杯兩杯下肚,又得了皓月長煙的奉承,柳媽媽只覺得那老夫人的日子也不過如此,飄飄欲仙般,禁不住兩人的套話,便又將蘇府裡大楊氏等人每日的作息等等全說了個遍。

  問完了話,兩人看著酒足飯飽倒在榻上鼾聲陣陣的柳媽媽,相對一笑。

  長煙指向柳媽媽說道:「這老貨,也太能胡扯了。要是她再不倒,我就要倒了。」摸著自己的額頭也是滾燙的。

  外邊的靜影進來,見兩人面色發紅,顯是酒氣上來了,便說道:「兩位快去回了夫人便去歇息吧,這裡就交給我了。」

  皓月長煙兩人聽了便出了客室,走過一條圍廊,廊上掛著許多的鳥雀,嘰嘰喳喳,又怕一時酒氣上來,兩人便忙進了石氏日常算帳的一間抱夏裡。

  石氏披著一條金絲鮫帩披帛,坐在圍椅之中,正支撐著頭小憩,半響抬頭才見她們兩人。

  兩人將聽到的消息一一彙報給石氏。

  石氏聽了大楊氏的作為,心想果然蘇楊兩家禍害彼此子孫都是傳統。

  「辛苦兩位了,快歇著吧,今日不用過來了。」石氏說道。

  又見浮光進來送了兩碗醒酒湯,兩人更覺石氏貼心,吃了湯,便各自回去休息。

  「讓柳媽媽不要到處跟人說我的好,她心思淺,不知道人心叵測。」石氏歎息一聲。

  浮光忙應了。



第二十八章 柳暗花明

  這邊柳媽媽吃了石氏的酒,那邊大楊氏卻在柳媽媽走後,差點跳了起來,急急的將玉葉叫了進來,忙追問她綺羅是否去了蘇老夫人那裡。

  玉葉應道是,另說了一遍春芽辦事細緻,定然會完成任務,又說道便是珍珠,綺羅也是帶過去兩顆的。

  此一時彼一時,大楊氏此刻萬不想弄死蘇睿軒便叫道:「快去叫人看著,將大小姐領回來。」

  玉葉心中疑惑,也只能應了聲是。

  玉葉帶了人便到了蘇老夫人院子裡,見眾人面色並無異常,也就放下心來。

  蘇老夫人聽了玉葉的意思,微微一笑,卻不讓玉葉將綺羅帶走,只說道讓大楊氏午飯時再過來領。

  玉葉只能離開。

  「看著吧,果然是這樣。」蘇老夫人斜靠在一邊說道,又苦笑了起來,「我便是明知她安的什麼心思,也不能奈何了她。」

  孫媽媽點頭應了,卻不敢接話。

  她見綺羅進來便急急的去找蘇睿軒,翻她的手見她手中藏著兩顆珍珠,說是要帶給蘇睿軒玩的,便嚇了一跳,雖說丫頭婆子眾多,但倘若不設防,誰會想到綺羅會捎帶這樣東西進來。

  又見她荷包裡一枚與上次帶來的點心一般無二的玉石,心裡更是透心涼。

  便說這些東西是給小孩子玩的,也讓人覺得牽強。

  蘇老夫人又歎息一聲。

  「老夫人乾脆不讓大小姐再過來,不就沒事了嗎?」孫媽媽說道,依舊能聽到裡間的笑鬧聲。

  「她設計綺羅,我們尚能防範;倘若堵了這條路,她又做其他的想法,我們就防不勝防了。」

  綺羅聽著外邊的話,聽了兩人的話,愣住了。

  她以為蘇睿軒是蘇老夫人的心肝,蘇老夫人必定會嚴懲大楊氏,沒想到卻是什麼事都沒有,只能防著。

  一時又笑自己傻,這世界真真假假。錯的不一定會受罰,對的不一定有賞。那些牽扯在一起的利益是非,是她上輩子就沒弄懂的。

  又或者說,上一輩子蘇老夫人便知道大楊氏的算計,也只能無可奈何。

  當下又看向蘇睿軒那張單純的臉,三分趙姨娘,七分蘇清遠,這樣的長相,大楊氏看著能不礙眼?

  「姐姐,姐姐。」蘇睿軒叫道。

  綺羅對她一笑,又唱了一曲兒歌,這是她上輩子學了哄孩子的,只是可惜一直沒有用上。

  外間蘇老夫人聽著她唱歌與孫媽媽又是一笑,「將那些東西都給大夫人送去,跟她說孩子不能這樣養。」

  「是。」孫媽媽應道,知道蘇老夫人是打算警告一下大楊氏便算了。

  大楊氏忐忑的在屋子裡轉來轉去,一時想到成了便能去掉兩個礙眼的,一時又想沒成的話,對她更有利。

  正左思右想,便見孫媽媽親自過來了。

  「見過大夫人。」孫媽媽說道。

  大楊氏忙迎過來,「不敢當,媽媽怎麼有空過來了?我正要過去伺候娘親吶。」

  孫媽媽將綺羅的荷包遞給大楊氏笑著說道:「得虧奴婢發現的早了,大小姐一進門奴婢就見著她的荷包新鮮,一看裡面放著這樣金貴的東西,又怕弄丟了,沒法向大夫人交代,便親自給您送過來了。」

  「看媽媽說的,我看看是什麼金貴東西。」大楊氏笑著說道,打開看了果然是自己讓人準備的,只是那珍珠卻又少了一顆,不知道是被人吃了,還是掉在哪裡了,臉上微微一動,便嗔怪道:「那些丫頭,一貫的粗心大意,不知愛惜東西。勞煩媽媽了。我回頭一定重重罰她們。」

  「大夫人注意一下就好,不要動怒。四小姐的事剛過,老夫人如今正要齋戒吶。」孫媽媽說道,看著大楊氏只是面上一動,又作不知情狀,心中感歎起人果然變的快,前些年哭笑還能顯出心裡事,如今也是喜怒不形於色了。

  大楊氏忙又應了,見孫媽媽要趕回去,便又說道:「左右我也是要過去的,不如便同媽媽一起吧。」

  「那大夫人就請吧。」孫媽媽說道,退讓到一邊。

  大楊氏一笑,卻是出了門又在一邊等候孫媽媽。

  一路上兩人扯些瑣碎的事情,便到了蘇老夫人那裡。

  大楊氏進去,向蘇老夫人見了禮,又聽著蘇睿軒和綺羅的聲音,便笑道:「果然是娘親調教的好,我聽著睿軒會說好多話了,以後定是個聰明絕頂的。」

  「我不圖他聰明絕頂,只盼著他一生順遂。」蘇老夫人閉目說道。

  大楊氏笑著應道:「有娘親保佑,便是我也能跟著一生順遂的。」

  蘇老夫人睜開眼,瞥了眼大楊氏,見她依舊一身紅色裝扮,只是如今那紅色變成了朱紅,越發顯得莊重了,便又笑道:「你這孩子猴精,哪裡用得著我來保佑。」

  大楊氏淺笑低頭,算計著什麼時候將香囊的事說出來。

  「老夫人,飯擺好了。」紅翠進來說道。

  蘇老夫人聽罷,便說道:「將大夫人的飯菜也送來吧,另外大小姐,大少爺也在這裡吃。」

  「是。」紅翠應道便退下。

  大楊氏推辭道:「娘親,不用這麼麻煩,我回去吃就好。」

  「算不得麻煩,這麼多丫頭,你便歇一天好了。」蘇老夫人站起來說道,又叫丫頭將綺羅和睿軒領出來。

  幾人到了後面房裡,便各自坐下。

  蘇老夫人坐在上面,看著下面的大楊氏與兩個孩子心情有些複雜,最後只能將一聲歎息咽進肚子裡。

  綺羅低頭洗手漱口,餘光注意到大楊氏與蘇老夫人,見兩人面上依舊親熱,不得不讓人佩服,彼此皆知道對方的心思還能這麼默契的將戲演下去,果然深宅大院裡的事比她原本想的更複雜。

  「這個給綺羅和睿軒端過去,這菜易克化,小孩子吃最好不過的。」蘇老夫人指向一盤菜說道,又看向另外一盤,「這是誰做的?看著倒精巧,不似我們院子裡的廚子做的。」

  「回老夫人,這是二夫人做的孝敬您的。」紅袖答道,又夾了一點用小碟子盛著餵給蘇老夫人。

  蘇老夫人卻是看了一眼,搖頭不吃。

  紅袖忙將碟子放在一邊小丫頭端著的託盤裡。

  「替我向二夫人道謝,另外叫她以後不必做了。我吃不了這麼多,白拿來也是浪費。」蘇老夫人又指向另一道菜。

  紅袖一邊應著,一邊又給她夾菜。

  大楊氏微微勾起嘴角,隨即又看向蘇睿軒,如今蘇睿軒能吃一些東西,雖不多,但坐在蘇老夫人桌子上也能應應景。

  大楊氏盯著蘇睿軒太久了,蘇老夫人也看向她,見大楊氏眼中並無惡意,只是一味的高興,便又困惑起來。

  她可不會認為自己想錯了,那麼就是大楊氏自己改了注意,不針對蘇睿軒了。

  蘇老夫人鬆了口氣,不管大楊氏打什麼注意,只要不是要害蘇睿軒就好。

  綺羅也注意到大楊氏的目光,便也困惑起來。

  「你這孩子,怎麼只吃飯?紅袖多給小姐夾菜。」蘇老夫人吩咐道。

  紅袖應了,便將剛剛蘇老夫人讓挪到綺羅面前的菜夾了一些給綺羅。

  飯後,見蘇老夫人有些懨懨的,大楊氏便帶著綺羅離開。

  一路上,綺羅明顯的感到大楊氏的興奮,只是卻摸不著頭腦。

  回到自己院子後,大楊氏便又讓人將綺羅帶回去,另外將春芽叫來,又吩咐她不要再給綺羅吃點心了,珍珠也要收回來。

  至於大楊氏見到珍珠又少了一顆,因知道那顆是綺羅帶出去的,便也不敢再問,只能自己認了。

  春芽本想著那些珍珠日子久了,大家都忘了,便成了自己的。如今見大楊氏將珍珠收了回去,如同割了自己肉一般,自將珍珠送回去後,便有些怏怏的。

  「何媽媽,福兒,你們休息一會子吧,我看著小姐,等你們休息好了再來替我。」春芽笑著說道,又拉著何媽媽和福兒出去。

  「你這丫頭,春苗走了你反倒勤快起來。」何媽媽笑著說道,說完又因提到春苗面上訕訕的。

  春芽一僵,隨即說道:「你這婆子,我看福兒是個毛孩子,你又是三天兩頭頭疼的才攬下這事,你若是不喜歡,我便舒舒服服的睡覺去。」

  「是我多嘴了,那就多謝了。」何媽媽歉疚的說道,又拉著春芽安撫了一番,便去了外間歪在那裡。

  福兒自進了這房裡,便是一切皆聽春芽的,也樂得休息,便也去了房外找以前的姐妹磨牙。

  春芽見人都走了,便將身上藏著的冊子遞給綺羅,見她有模有樣的翻看,便調笑道:「做的跟真看得懂一般,你又沒人教,給你多少書也是白搭。」

  綺羅也懶得理她,知道她是因為珍珠的事,沒有人怪罪,才向她一個小孩子發洩些怨氣。

  春芽坐到綺羅身邊,又拿了個墊子歪著,怎麼想都不順氣。

  綺羅見她捏著自己的衣角,那衣角裡又有兩個突起,心想那就是春芽藏的珍珠了。

  「我要吃點心,要小兔子的。」綺羅說道,與其獨自去猜大楊氏的企圖,倒不如試探一下,看她還要不要利用她對付蘇睿軒。

  「沒了,以後都沒了。」春芽沒好氣的說道。

  綺羅聽了,心想果然猜對了。只是大楊氏給蘇睿軒吃東西的事情她能猜到,如今大楊氏又打什麼算盤她卻是不知道的。

  「春芽。」綺羅叫道。

  春芽喪聲喪氣的低聲叫道:「做什麼?」又覺太過急躁,若是惹惱了綺羅,便是那兩顆珍珠也是要被要回去的,便又回頭向綺羅一笑。

  見到綺羅伸著的小手中拿著一顆閃亮的珍珠,春芽只覺得眼前又光明起來,忙一手捂住自己就要叫出聲的嘴,一手搶過珍珠,細看了一下,見那珍珠比自己收著的更大更圓,攥著珍珠親了半天,便將珍珠塞進自己衣角的夾層裡面。

  「小姐以後要什麼書,奴婢都給你買。只是這事你不能跟別人說,要不然,你以後想要什麼都沒了。」春芽低聲說道,兩隻手只握著衣角不肯放開。

  綺羅見她此刻還不忘威脅自己便又是一笑。

  春芽又摸著綺羅的頭,笑眯眯的說道:「小姐以後有了這樣的東西都給春芽,小姐喜歡春芽,春芽也喜歡小姐,以後那面人、面具,春芽都給你帶進來。」

  看著春芽那興奮貪婪的嘴臉,便想春芽真是個真小人,得隴望蜀。

  綺羅認了一中午的字,許多字隔得太久生疏了,又有許多字本身就是會寫卻不知道意思、讀音的,因此只看了半個時辰,便頭昏腦脹。

  春芽收回冊子後,綺羅便趴在榻上睡了起來。

  春芽出去將福兒叫回來看著,便又想著去找玉葉等聯絡感情。

  只出了門,遠遠的見玉葉向她擺手,便知道玉葉此時不方便,便又回房裡去了。

  大楊氏在屋裡琢磨了半天,因又有些關於那藥的疑問,便又急著叫人去找柳媽媽,正想著腿上一痛,原來是正給她捶腿的丫頭錦屏用過了力。

  大楊氏瞪了眼錦屏,心想這補上來的果然沒有原來的好。

  錦屏原本是在玉葉手下的,因玉葉提拔才能補上來。玉葉一掀開簾子,便見錦屏被大楊氏不喜,忙開口道:「夫人,奴婢剛才見柳媽媽的媳婦打咱們院子前經過,略說了幾句,奴婢猜著她的意思,仿佛柳媽媽不在府上了。」

  雖是沒頭沒尾的一句話,卻也讓大楊氏的怒氣止住,轉移了心神,「下去吧。」

  得了赦令,錦屏,忙站起來退了出去,又感激的看了眼玉葉。

  玉葉不得大楊氏吩咐也退到門外。

  錦屏出了門,到了外面廊下,便握住玉葉的手,低聲說道:「多謝姐姐了,倘若不是姐姐,我還不知要跪多久。」

  「行了,你是我薦上去的,你若是錯了,那我豈不是也要連坐?」玉葉刮了一下錦屏的鼻子,又說道:「你也該仔細小心些,如今哪裡能跟以前一般,只要木頭人一樣站在那裡那好。」

  「總歸還是要多謝姐姐。」錦屏又感激的說道。

  玉葉卻是一笑,又伸出手指令她噤聲。

  錦屏忙掩了嘴看向房裡,她也是聰慧的,由此便也知曉了為何大楊氏防備著玉葉,卻又不得不重用她,當下心中更加佩服。

  房裡大楊氏稍作思考,便猜到柳媽媽去了哪,心中暗恨不已,卻也無可奈何。

  楊府的老媽媽眾多,她的奶娘本也有好幾個,只是她初進蘇府時,一心想要有所作為,捉拿那偷奸耍滑、吃酒打牌的老媽子,誰成想,眾目睽睽之下,竟將自己的幾位奶娘捉住,為了服眾,也只得拿著她們開刀。

  如今能用的只有柳媽媽一人,偏柳媽媽還是那種吃裡扒外的,她又有求與她,不能立時將她處置了。

  憋著一口氣,大楊氏叫道:「錦屏。」

  「是。」錦屏忙掀了簾子進來。

  經了剛才的事,大楊氏看著錦屏有些不耐煩,說道:「你去柳媽媽家中堵著,等她到家了,立刻將她帶來見我。」

  「是。」錦屏應道。

  見錦屏要退出去,大楊氏又不放心道:「你去問問玉葉要怎麼堵。」看了眼錦屏,見她身量修長,身姿窈窕,暗想玉葉倒是會挑人的,撿了個蘇清遠不喜歡的過來。

  錦屏應了是,又退出來,心中頗有些不以為然,堵人她怎麼不會,一心以為大楊氏看扁了她。將大楊氏的話對玉葉說了,玉葉略思量後,細細的吩咐她:「你別去她家,在通往她家必經的那條路上等,免得她雇來的丫頭通風報信;若見了柳媽媽,立時將她帶過來,別聽她胡沁,也別讓她回家換衣服,直接帶到院子裡來。」

  「我知道了。」錦屏應道,倘若不是玉葉說,她當真會到柳媽媽家中去堵。

  玉葉又反覆交代一聲,便放她去了。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9-3 05:27 PM

第二十九章 醉翁之意

  卻說柳媽媽醒來已經是在午後,也不記得自己說過些什麼,便又被浮光,靜影服飾著穿衣漱口喝醒酒湯。

  「這怎麼使得。」柳媽媽嘴角翹起說道。

  浮光挽著柳媽媽的手笑著說道:「有我們一日,您便受用一日吧。」

  「老夫人那裡姑娘們不用伺候著?」柳媽媽又問道。

  「您就放心吧,那裡有的是人。」靜影也笑著回她。

  柳媽媽見兩人不是姿色出眾,便是氣質華然,心想石氏果然會調教人,粗糙的丫頭到了她手中,也能磨出個碧玉美人來。

  浮光另叫了一個小丫頭帶著柳媽媽從後門下人家中的門裡出去了,另將石氏的賞錢放在她袖子裡。

  出了門,見雇著的車還在,柳媽媽剛上了車,便去看那荷包,見裡面放著兩個銀錁子並一個絞絲銀鐲子,心中得意,心想果然這消息值很多銀子。

  下了車,拐進後門的巷子,正捏著袖子裡的銀子暗自發笑,便聽到有人喚她,立時上下的毛孔立起,看過去是大楊氏院子裡的錦屏。

  錦屏見柳媽媽一身酒氣,又將大楊氏要見她的話說了,柳媽媽果然開口就要回家沐浴更衣,又口口聲聲好姑娘的叫著,因有玉葉的提點,錦屏不敢放她回去,挽著柳媽媽的手臂,半扶半拖的就將柳媽媽拉去了大楊氏的院子。

  見院子裡一個小丫頭在遠遠的看向她,柳媽媽心裡緊張便沖那小丫頭斥道:「不在你伺候的地方應著,站這裡做什麼?」

  那丫頭便扭頭向一邊跑去,錦屏也不去管她,依舊拉著柳媽媽,在門外報了一聲,便將柳媽媽推了進去。

  卻說那丫頭卻是叫做秋月的,秋月上午便聽夏月說她撿了一個香囊,又聽說那香囊是小楊氏的,轉念想大楊氏將那香囊收下,又不讓其他人看定然有古怪。如今又見柳媽媽匆匆忙忙的進進出出,心裡越發覺得此事不簡單,思量之後便又去找小楊氏院子裡的雀兒,樂事等人。

  原來秋月一心上進,只是奈何大楊氏身邊藏龍伏虎,進了院子足足有幾年了也依舊是個聽人差使的小丫頭,只管燒茶提水,一來二去的,竟然於同樣不得賞識的樂事雀兒等人惺惺相惜起來,幾人不時的便聚在一起,相互提點。

  趁著天黑,秋月便跑去了小楊氏院子,在院子後面眾人聽差的倒廳裡找到雀兒,又讓雀兒去尋了樂事過來。

  「秋月,怎麼了?」樂事問道,見她面色神秘,又向四周看看。

  秋月笑著說道:「我今兒個得了一個消息,便來告訴你,也讓你在你夫人面前賣個好,得她的賞識。」

  「真要得了賞識,我就認你做親姐姐。」樂事說道,又擰了一下秋月的臉,「到底是什麼事?」

  「你們夫人是不是有一個香囊?紅底藍花的?咱們府裡只有她能將這麼古怪的配色弄的好看。」秋月說道,又揉揉自己的臉。

  樂事回想一下,確實曾經有這麼一個,「你問這個做什麼?」

  「那香囊如今在大夫人手中,大夫人又將柳媽媽叫了過去,許是商量什麼事,柳媽媽進進出出的,面子上十分得意。只怕大夫人又想著法子整二夫人了,你是二夫人身邊的,還是小心些,免得跟著遭殃。」秋月說道,又聽著外面的動靜,小聲的說:「不知那邊有沒有叫我,我先回了。」

  未及兩人答應,便一溜煙的跑了出去。

  雀兒催促著樂事,「快去快去,早早跟二夫人說了得好,如今她身邊沒人了,要頂罪也只能拉著你上了。」

  樂事心中一急,便道了聲謝快步走向小楊氏房裡,將秋月剛才所言一一說了。

  秋月回了院子裡,因誤了茶水,又被金枝罵了一通,忍氣吞聲的重新燒了水。

  「柳媽媽走了嗎?」秋月向夏月問道。

  夏月哼了一聲,說道:「沒走吶,兩人不知道說些什麼,大家都說是在說那香囊的事,蛇蛇蠍蠍的,早知道我就不撿那勞什子了,白弄出這麼多是非。」

  秋月不語,只是將裝了茶水的茶壺遞給夏月,夏月提了便又出去了。

  果然大楊氏依舊在與柳媽媽說話,先前只是將柳媽媽冷在那裡。

  因身上藏著錢,柳媽媽就有些心虛,越發的對大楊氏恭敬起來。

  待到大楊氏再次問起那藥,柳媽媽便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將早上沒跟大楊氏說的事,未向石氏稟明的都一一說了出來。

  「當真把不出脈象?」大楊氏聽柳媽媽這麼一說,便又追問起來。

  「我的夫人,這還有假。倘若能把得出來……」那蘇楊兩家的小姐就真嫁不出去了。柳媽媽剩下的話不敢說出口,一心只盼著大楊氏滿意了,早早放她回去。

  大楊氏突然笑出聲來,低聲說了句天助我也。

  柳媽媽見她如此,便又問道:「夫人又想到什麼了?」

  大楊氏擺手說道:「沒什麼,媽媽辛苦了。只是兩府往來不便,媽媽以後還是少出府的好,也免得四處找不到人。」

  「是,奴婢記住了。」柳媽媽一驚,忙應道。

  大楊氏看了眼天色,因今日是十五,未免蘇清遠過來見到,便讓柳媽媽早些離開。

  隨後便又梳起了妝。

  一心想撿漏子、拾便宜的春芽見柳媽媽此時才走,也不好過去截她套話,便又回了耳房裡。

  因福兒尚小,春芽又不放心讓其他丫頭進來服侍,況且綺羅晚間又十分乖巧,並無過多要求,便自己將守夜的活攬下。

  第二日,綺羅在大楊氏房裡正等著給她請安,便見金枝回話,讓她們都回去,不必再等大楊氏一起吃飯。

  綺羅應了,便又說道:「那我之後再去奶奶那裡給娘親請安吧。」

  「大小姐不必了,」金枝見她如小大人一般說話,便笑道:「老夫人那裡也讓我捎上話,今日大小姐就不必過去了。」

  綺羅心中疑惑,又想不到她們有何要事商量。

  回了耳房,綺羅在門前的小花園裡扯著菊花的花瓣,福兒立在她身邊說道:「小姐,我們要不要玩捉迷藏?」

  綺羅搖頭,隨後問道:「福兒知道奶奶那裡都有誰嗎?」

  福兒皺眉,想了一下說道:「早上老爺跟夫人一起出門的,應當也是在一起的。」

  綺羅有心要人去探聽消息,又怕引人懷疑正猶豫,便見春芽過來說道:「今日陽光正好,我帶小姐去花園裡走走消消食吧。」

  綺羅忙應了,心知春芽這又是自己有事要做了。

  果然春芽將綺羅帶進府中大花園後,便又與一群丫頭嘰嘰咕咕的說起來。

  綺羅自娛自樂的扯著花瓣玩了半天,漸漸的湊了過去,雖不太近,但也能聽她們說那麼一兩句。

  「聽說二夫人,二老爺也被叫過去了。」

  「就是,我看這次二夫人逃不了了。」另一個丫頭幸災樂禍的說道。

  隨後又隱約聽到有人說昨日傍晚蘇清遠便進了蘇老夫人院子,母子相商了許久,蘇清遠才又去了大楊氏院子裡。

  綺羅心想這也不是什麼大事,小楊氏最後還不是能逢凶化吉。

  春芽跟丫頭們說了半天,又怕大楊氏突然回去,便又帶了綺羅回院子裡,路上遠遠的見小楊氏院子裡的良辰也被帶往蘇老夫人的院子。

  春芽砸吧著嘴,又扭頭帶了綺羅向前走。

  綺羅回頭再望過去,那往日八面玲瓏的良辰,如今垂頭搭腦的,臉上又消瘦許多。

  「我看這罪名一準是讓她頂了。」春芽低聲嘀咕了一句,順手將綺羅的臉轉過來,「小姐別看,這就是命。」

  綺羅抬頭看了眼春芽,想她陷害銀瓶春苗時何等乾脆俐落,如今反倒為良辰不值起來。

  見春芽前後矛盾,綺羅抿唇想了下,良久才得出人便是矛盾的,誰也不是百分壞人。

  卻說良辰被拖在路上,便已經死心了,雖有小楊氏不停的叫人安撫她,但也知道這事無力轉圜了。輕了是幫兇,重了是主謀,反正都是一死。

  良辰一咬牙,想到自己還有個兄弟在小楊氏手上,少不得這次是要自己將罪名頂了的,眼角落下一顆淚水,便也不再掙扎。

  拖著她的兩個婆子見她老實了,況且拖了一路手已經酸了,便鬆手歇息一會,另叫身後的婆子來換手。

  不想原本奄奄一息的良辰,竟突然向前竄去,眾人叫著要攔她,便見良辰一頭撞在了夾道牆壁上,頭上破了個窟窿,血汩汩的冒出來。

  幾位婆子伸手一探,見她只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了。

  幾人又彼此看了眼,便推舉出一位能說會道的去向蘇老夫人稟告。

  那被推舉出來的婆子,慌裡慌張的向蘇老夫人房裡跑去,到了蘇老夫人門外,便將良辰自絕的事告訴了紅翠。

  「外面是誰?」孫媽媽在屋裡問道。

  「是負責押著良辰的媽媽,」紅袖在外面說道,又轉向那婆子,「媽媽,你進去親自跟老夫人說吧。」

  那婆子便又上下看了眼自己身上,見沒沾著髒東西,便弓著身子進去了。

  「良辰哪?」蘇老夫人坐在榻上問道,一雙眼睛掃向小楊氏。

  小楊氏一僵,坐在一邊不敢抬頭。

  「回老夫人,良辰畏罪自盡了。」那婆子開口說道,未免牽連上自己,便又接了一句:「她本已經是有出氣沒進氣的了,誰知能冒出這麼大的力氣,突然就撞了牆壁。」

  小楊氏心中一喜,忙又拿了帕子去掩自己的臉。原本以為沒事了,誰想蘇老夫人今日突然發作,打了她個措手不及,心中又慶幸良辰是個識時務的。

  蘇老夫人的臉色陰沉下來,只是盯著手上的佛珠不語。

  蘇清和見此,便站出來說道:「母親,既然良辰已經自盡,想是怕自己的事情敗露。那麼此事便於慕軒的娘無關了。」

  蘇老夫人知道蘇清遠是不想與小楊氏決裂也不願意犧牲掉蘇慕軒的名聲才為小楊氏說話,況且如今死無對證……

  「你先下去吧,將良辰先處理了,另外將這事說清楚免得有人說我們蘇府逼死了人。」大楊氏開口道,隨後又瞥了眼小楊氏,最後轉向蘇老夫人,「娘親,我昨日撿了弟妹的一樣東西。」

  蘇老夫人見大楊氏如此處理甚好,便猜著大楊氏此舉必有深意,便讓孫媽媽帶人下去。

  小楊氏微微一笑,又抬頭看向大楊氏,說道:「嫂子說的是哪樣東西?我可一樣東西都不少。」

  大楊氏一笑,將袖子裡的香囊拿出,又將裹著香囊的帕子解開,「弟妹看,這可是你的東西?」

  小楊氏早知是這個香囊,也不見驚慌,便說道:「這香囊我早給了綺羅了,嫂子想必是從綺羅那裡拿的吧?」

  大楊氏一僵,倘若是這樣,那小楊氏待會說藥是她放進去的也能說得通,隨後又想到這許是小楊氏胡說的,便又說道:「弟妹,綺羅身上帶的東西,樣樣我都是過了目的,她若有這麼個東西,我怎麼會不知道?」

  「那便是大嫂人忙事多,一時疏忽了。」小楊氏應道,良辰已死,如今她沒了後顧之憂,底氣也便足了。

  大楊氏又望向蘇老夫人。

  蘇老夫人沉吟一番,便又說道:「不過是個香囊,也值得你們這般。也罷,你們一個說是綺羅的,一個說不是,那便將綺羅叫過來便是。」

  「是,娘親說的對。」小楊氏笑道,不管大楊氏打的什麼意思,只要那香囊經了綺羅的手,便都是大楊氏自己院子裡人的手腳,也怪不得她了。

  不一時,綺羅便被帶了過來,因近日風有些冷,穿的便有些笨拙,一舉一動極為吃力。

  綺羅進了蘇老夫人房裡,一一向座上各位行了禮。

  眼角瞥到大楊氏放在桌上的香囊,便知道如今定是這香囊惹的麻煩了。

  「綺羅,你看看這是你的香囊嗎?」大楊氏問道,微微眯上眼睛。

  綺羅猜想若是她認了,大楊氏定要當她是白眼狼。

  好奇的看了眼,伸手要去拿,又被大楊氏截住她的手,綺羅開口道:「醜死了,不是。」

  大楊氏笑了,戳了下綺羅的額頭,說道:「這香囊如今破了才醜的。」

  小楊氏聽綺羅這樣說,便急道:「綺羅乖,你仔細想想,是不是嬸娘給了你這樣一個香囊?你想想啊。」

  綺羅回頭看向小楊氏依舊搖頭。

  小楊氏欲拉住綺羅再問,又見大楊氏坐在綺羅身邊,便又笑道:「這孩子尚小,不記得事。若是她的奶娘定然會知道。」

  綺羅一凜,何媽媽若是被大楊氏知道她放小楊氏進院子,定然會被趕出去的。

  大楊氏果然面色一冷,也不甘落敗,便說道:「將何媽媽帶進來。」

  綺羅抿著嘴,她此時對小楊氏的厭惡又多了一層,只要自己乾淨了,不管旁人死活。良辰如此,何媽媽也如此。

  不再去管小楊氏,綺羅回頭見何媽媽進來了,便跑過去牽著她的手,叫道:「媽媽。」

  何媽媽先對綺羅一笑,隨後又老實的垂手站在一邊。

  大楊氏也不管綺羅的舉動是否得體,開口問道:「何媽媽,你看這個香囊可是大小姐的?」

  何媽媽看過去,掃了一眼便說道:「不是,大小姐自小用的東西奴婢都一一收著吶。便是香囊等,也都在櫃子裡一一擺著。」

  大楊氏聽罷,又收回視線等著小楊氏發問。

  果然小楊氏見何媽媽話音落下便問道:「媽媽可還記得夏天我見到綺羅的那次?便是那次我給的香囊。」語氣又氣又急,她不知綺羅藏了那香囊是不曾給旁人看到的。

  綺羅捏了下何媽媽的手,心裡有些緊張。

  何媽媽本要說記得,只是在綺羅捏她之後心中警醒起來,情知此事定然不簡單,便開口道:「二夫人見到小姐的時候多了,每日在老夫人這不是要見上一遭。」

  小楊氏見何媽媽如此說,便知道她不會說出那事了,只是依舊不甘心的又問了幾句。

  何媽媽牛頭不對馬嘴的回了她,大楊氏聽罷便讓何媽媽帶著綺羅下去。

  出了門,何媽媽後背便也出了一層汗,風一吹,人就打了個激靈,隨後將綺羅抱起便回去了。

  房裡大楊氏見這東西確確實實沒有經過她的院子,便又說道:「這香囊確定是弟妹的了,那這裡面的東西,弟妹又怎麼說?」

  小楊氏望過去,只見是一些藥丸,便開口道:「這香囊經了別人的手,便是裡面多出了些什麼,又跟我有什麼干係。」

  「我是昨日才得的,那藥我便是立時放進去,那袋子裡也染不上這麼大的藥味。不信的話,我給娘親看看。」大楊氏原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也不再搭理小楊氏,便托著帕子給蘇老夫人看。

  蘇老夫人微微睜大眼睛,隨後便又平靜下來,與大楊氏對視一眼說道:「這藥便留在我這,我倒要看看這是什麼。」

  「娘親,娘親是求神拜佛日日念經的人,您的手怎麼能沾了這些骯髒東西。媳婦早查出這是絕人子嗣的藥。」大楊氏含笑說道。

  小楊氏聽後一凜,蘇清遠與蘇清和則是立刻站了起來。

  「娘親,這藥絕不是我的。」小楊氏揚聲說道,神態慌張,如此大的罪名她怎麼頂的了。

  蘇清和略一猶豫後,也向蘇老夫人說道:「娘親,她定然不會做這種喪盡天良的事。」話雖如此,只是這種事,若真是陷害,手段未免太粗糙了些。心中便又懷疑起小楊氏。

  蘇清遠只是冷眼看了眼蘇清和夫婦,便說道:「娘親,這種東西怎麼能出現在府中?」因多年無子,蘇清遠對子嗣一事尤為關切。

  蘇老夫人袖子中的雙手握緊,面上冷笑道:「果然是心狠手辣,竟然藏了這種藥。你落了賞心的胎,嚇死了紗羅,下一步竟然還想著絕了老二的子嗣。」

  小楊氏聞聲淚流滿面,慌忙下跪,口中直呼冤枉。

  蘇清和雖也懷疑小楊氏,但也隨她一同跪下,請蘇老夫人查明真相。

  「住口!」蘇老夫人喝道,隨後冷眼掃向地上兩人,「老二起來,此事與你無關。老二家的,你一而再再而三做出這種事,便是傳到楊家也沒人說得你半句好話。如今我若是不罰你也難以服眾。」

  小楊氏跪在地上,垂著頭不敢聽蘇老夫人接下來的話,心想只怕自己要被休了。

  「老二家的,你就回了自己娘家,去跟你母親好好學習為妻為母之道。」蘇老夫人說道,見小楊氏不住顫抖,心裡又有些解氣。她一直等著楊家回話,不想楊家假裝不知此事。更甚至蘇清遠說,許多生意皆被楊家截了去,那海貨的訂價,也被楊家抬高了許多,根本沒有給蘇家留下餘地。

  楊家既然不給蘇家活路,那蘇家又何必給楊家留臉面。

  「娘親……」小楊氏抬頭叫道,如此被趕回去,她在娘家又有什麼臉面。更何況,要她跟與她差不多年歲的石氏學為妻為母之道,豈不更是讓阮姨娘沒臉。

  蘇清和心中卻是鬆了一口氣,只要蘇老夫人不提休離之事便好。

  蘇老夫人當即又叫人將小楊氏送出去,見馬車已經準備好,小楊氏便知蘇老夫人這是早就決斷好的。

  上了馬車,才見蘇清和的小廝追了過來。

  「老爺怎麼說?」小楊氏雙眼紅腫的問道,雖知蘇清和不過說些敷衍她的話,但還是想要聽他多說兩句。

  「夫人,老爺讓你安心,過個幾日便將你接回來。」那小廝說道。

  小楊氏勉強笑了下,坐進那馬車裡,又掩面哭了起來。



第三十章 如遭雷擊

  不說小楊氏回家又會如何,只說蘇老夫人在小楊氏蘇清遠等人走後,與大楊氏又是一番較量。

  手握秘藥,大楊氏也就勝券在握,與蘇老夫人親親熱熱的拜別之後,便又回了自己院子。

  進了院子,也不進自己屋子,帶著一群丫頭婆子繞著東西兩邊的耳房轉了一圈,最後帶人進了綺羅的屋子。

  綺羅等皆是訝異的看向她。

  大楊氏前前後後看了一圈說道:「近幾日將小姐的東西收整一番,過兩日將小姐挪到後面的抱夏裡。

  「是。」何媽媽等應了。

  綺羅聽著大楊氏的話也是摸不著頭腦,不知道她這又是唱的哪一出。

  待到下午,便也聽說了小楊氏和良辰的事情,心裡又是一驚。一個要還命,一個不過是回趟娘家。

  果然這世界沒什麼公平而言。

  兩日後,綺羅便又搬了屋子。

  事事難料,綺羅原本以為自己是重新在人間走一遭的人,除了那些她不記得的,其他的事她都是明瞭的。

  只是此刻她再也不敢這樣說了。

  先是傳出趙姨娘惹惱了蘇老夫人幾回,之後又是惹煩了蘇清遠,便是此時,綺羅依舊只當是一點小波折,又想著趙姨娘幾年後又生下一個兒子,那她與蘇清遠的關係也定是好的。

  只是隨後便又聽說趙姨娘被拖出去賣了。

  綺羅如遭雷擊一般,她先前聽到玉葉說大楊氏要對付趙姨娘和何媽媽時,只想著護住何媽媽,一心以為趙姨娘會安然無事,如今這般情景,卻讓她懵了。

  一千一萬個理由,最後才得出因自己重活一世,壞了趙姨娘的運道,如此自責幾天。想到趙姨娘這樣一個好人,雖為人粗鄙,但那也是家教等原因,她心是善的。這樣一個善人,竟會不得好報,如此世間還有什麼能信的。

  一時間,迷住心竅,只覺人生諸多無奈陰暗,便也沒了生的念頭。

  綺羅日夜為趙姨娘念經祈福,不幾日便絕了米粒,只能被人灌下米湯。

  昏昏沉沉間,又聽聞大楊氏終於將蘇睿軒抱了回來,就養在她以前的耳房裡,因此越發沒了生的念頭。

  大楊氏是惡人,趙姨娘是好人,如此天差地別的境遇,實在讓人絕望。又想到自己要向大楊氏報仇,如今還怎麼報的了,大楊氏不聲不響的便能降服了蘇老夫人將蘇睿軒抱回來,又弄走趙姨娘,她哪裡是她的對手,再走一遭,只怕又要受盡上一世的苦。

  如此日夜思慮,更是虛弱下來。

  大楊氏因紗羅的事,也不敢掉以輕心,又怕蘇老夫人藉口說她不會養孩子再將蘇睿軒要過去,便也一邊一日三次的過來看她,接連換了幾個大夫不停的給她把脈;一邊叫人封住消息,只說是小毛病。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更何況丫頭婆子等往來頻繁,過了兩日孫媽媽便將綺羅病危之事告訴了蘇老夫人。

  蘇老夫人斜坐在榻上,又瞅見蘇睿軒的一個小鼓尚未收走,沉吟一番,便對孫媽媽說道:「走,我們看看去,我倒要看看她巴巴的將孩子要過去,究竟是要怎麼養的。」

  「是。」

  帶著丫頭婆子,蘇老夫人便向大楊氏那邊走去,因良辰的事,那條夾道封了,如今只能通過西邊的穿堂過去。

  路上看到一隻貓嗚嗚叫著蹲在一邊,蘇老夫人對身邊的孫媽媽低聲說道:「這黑貓不吉利,叫人趕出去。」

  「是。」孫媽媽心知蘇老夫人是恨這貓恩將仇報,將那秘藥叼到大楊氏面前,害她不得不將蘇睿軒給了大楊氏。

  兩個丫頭去捉拿黑貓,其他人依舊跟著蘇老夫人向前走。

  一路上,聽著穿堂裡的風呼呼吹著,蘇老夫人又憶起大楊氏的話。

  那日大楊氏先是哭訴說自己被小楊氏下了藥,隨後又說今生怕是沒有親子;再之後又叫嚷著不能害了蘇家要自請下堂。

  蘇老夫人勸了她許久,大楊氏只是不肯將藥交出來,又說要把藥給楊老太爺看看,讓楊老太爺還她個公道。

  蘇老夫人哪裡敢將藥的事捅到楊老太爺那裡,只能屈意安撫,最後將蘇睿軒給了大楊氏。

  後面有貓在嘶叫,聽的人心裡發怵。

  蘇老夫人將心頭的恨意壓下,便進了大楊氏院子裡。

  得了消息的大楊氏忙帶人在門口等著。

  「請娘親安。」大楊氏欠身說道。

  蘇老夫人說道:「免了。綺羅如何了?」

  大楊氏一聽,微微蹙眉,便說道:「娘親知道了?如今府上事多,我本不想驚了娘親的。偏今日風正大,娘親就過來了。」

  蘇老夫人向耳房走去,說道:「正是因為府上事多,才要諸事小心。況且府中的大小姐病了,這麼大的事,你怎能瞞著我?」

  大楊氏低頭陪著不是,又說道:「娘親,媳婦也是見你為了二弟妹的事情傷心許久,怕又惹你傷心。」

  蘇老夫人卻是不語。

  先去了耳房裡,見大楊氏將蘇睿軒房中一切事務安排的極為妥貼,那些丫頭奶娘看著也是老實可靠的。

  「奶奶。」蘇睿軒叫道,張開小手就抱住蘇老夫人的腿。

  蘇老夫人眼眶一熱,雖然日日能夠見到蘇睿軒,只是這不住在一個院子裡頭,就覺得是隔了千山萬水一般。

  大楊氏冷眼看著她們祖孫兩人,又暗中提防蘇老夫人。

  蘇老夫人與蘇睿軒說了幾句話,便去了後面的抱夏。

  轉到屋後,便見一間屋子外站著幾個丫頭向她請安。

  幾個眼熟的丫頭中,又站著一個乖乖巧巧的小丫頭,水靈靈的,穿著一身蔥綠裙子,便向大楊氏問道:「這是哪個?」

  「春苗她娘求著要春苗出去嫁人,這是補上春苗的,綺羅給她取名叫福兒。」大楊氏忙回道,又怕蘇老夫人嫌福兒年紀小,便又接了一句:「春芽過幾年也該出去了,讓她先帶著,過幾年也不至於手忙腳亂。」

  蘇老夫人見福兒甜甜一笑,便又說道:「是個可人,叫福兒也好,以後是個有福的。」

  大楊氏又扶著蘇老夫人進了房裡。

  綺羅躺在床上,一時見到自己仍跪在佛堂裡,一時又覺得自己如嬰兒般動彈不得。掙扎著醒來,迷糊著眼,只能辨出幾個人進來了,聽著丫頭們請安才知道是蘇老夫人並大楊氏。

  「大夫怎麼說?可憐見的,幾日不見這孩子就瘦成這樣。」蘇老夫人歎息道,又拿了帕子抹眼淚。

  身邊的丫頭婆子也跟著面露淒色。

  「大夫也不知是什麼病症,換了幾個了,每一個都只說仔細保養,開的方子也多是調補之物。」大楊氏低聲說道,又哽咽起來,「這孩子嬌生慣養的,哪裡禁得住這樣病上兩天。」

  「那你們還將這事瞞著我?」蘇老夫人坐在床邊的矮凳上說道,又讓大楊氏將方子拿給她看,見上面的藥正如大楊氏所言,便又怒道:「定是這群下人不經心,不然怎麼會生出這樣大的病?況且睿軒剛來,她便病了,定是有些人手高眼低,疏忽了綺羅。」

  大楊氏一凜,雖知蘇老夫人這是指桑駡槐,但也少不得順著她的意思:「娘親說的是,不然哪裡有這麼巧的事情?媳婦一定好好教訓她們。」

  綺羅猛的睜開眼睛,她一直想著是她連累了趙姨娘,如今見她又要連累何媽媽等人,一顆心又急躁起來,嘴微微張開,便又咳嗽起來。

  「小姐要什麼?要水嗎?」春芽關心的問道,故意將聲音說的急切,一則為了顯示自己的忠心,免得被大楊氏責罰;二則也將蘇老夫人的注意轉開。

  蘇老夫人見綺羅微微張嘴,似是有話要說,便又叫道:「先不忙著教訓她們,免得沒了人照顧,綺羅更遭罪。」

  大楊氏應了。

  不一時便有丫頭端上米湯,春芽殷勤的親自拿著銀勺慢慢餵著綺羅。

  綺羅心知春芽這是可以向蘇老夫人顯示自己的忠心,又見何媽媽福兒關切的眼神,心中一熱,更想著決不能連累了她們。便是她今生又跟上輩子一樣,也不能拖累了別人。

  大楊氏見綺羅將半碗米湯喝下,便笑著對蘇老夫人說道:「神了,娘親一來,綺羅便好了。娘親果然是菩薩降世,專門來救苦救難的。」

  蘇老夫人也鬆了口氣,說道:「能好就行,我看這幾日你也受累了。本來只要照顧一個孩子,如今又多出來一個終是會累到你。睿軒我便接過去住兩天。」

  大楊氏臉上一僵,她千辛萬苦搶過來的,如何能再還回去,便說道:「娘親,媳婦怎麼能又讓娘親受累。況且睿軒剛剛熟悉了屋子,又換回去,對小孩子總是不好的。」

  蘇老夫人眼光一暗,便又開口道:「見你事多,那減省的事我便沒提,如今只有月餘便要過年了。過不了幾日,你又要忙了,還是我來照顧睿軒吧。」

  「娘親,」大楊氏嬌嗔一聲,說道:「我爹爹前兒個還說要我細心照顧睿軒,不許給娘親添麻煩。若是讓我爹爹知道了,必定又會責怪我愧為人家媳婦。爹爹還說要我早早的跟睿軒親密起來。」

  蘇老夫人心知大楊氏反覆提及楊老太爺,依舊是要拿著秘藥的事威脅她,一時手指蜷縮,又將心頭的怒氣壓下,說道:「既然這樣,我也不多事了。只是你身為母親,一定要細心照顧好綺羅。還有絹羅,如今她也漸大了,還跟著莫姨娘住也不像話,你將她也挪到綺羅身邊住吧。」

  「是,媳婦知道了。」大楊氏應道。

  蘇老夫人見此次難以達到目的便又帶人去了前面,因風大,不想蘇睿軒凍到,便沒將他帶回自己院子。

  大楊氏因要服侍蘇老夫人吃飯,便也隨了過去。

  「嚇死我了,我只當我們也跟四小姐身邊的丫頭一樣了。」春草說道,一邊伸手拍著胸口。

  福兒忙說道:「別胡說,咱們小姐才不會跟四小姐一樣。」

  「行了,別都堵在這不幹事。春草去叫廚房再煮了菜粥過來,叫他們把那菜葉切碎了,用煮的奶白的骨頭湯熬粥。」春芽吩咐道,隨後又一一吩咐小丫頭們去取藥、取水等。

  何媽媽見春芽辦事細緻,便也無話可說,紅著眼圈在一邊坐著。

  綺羅舔了下乾裂的嘴唇,身上無力,也坐不起來。又想著剛才大楊氏與蘇老夫人的那番做派,雖面上親親熱熱,只是看著蘇老夫人對大楊氏有所不滿,但又無可奈何。

  將事情一一想了一遍,綺羅唯一想到的意外便是那藥。又琢磨著定是那藥起了什麼作用,才叫蘇老夫人不得不將蘇睿軒給了大楊氏。

  又因那藥是自己偷的,綺羅又是一番自責愧疚。隨後,又想到這世上的事,一環扣一環,亂了一步,也就亂了一攤子的事。

  如此,便又對未來有了信心。滴水穿石,她總能對付的了大楊氏她們。

  想通後,綺羅身上也輕鬆了許多,吃了藥和粥,身上出了汗,又擦洗了一番,人越發的有了精神。

  春芽等見了,臉上也有了笑容。

  春芽忙叫福兒親自去蘇老夫人那裡,去告訴蘇老夫人和大楊氏綺羅好了。

  福兒得了話,便又從匆匆的去了蘇老夫人那裡。

  福兒將綺羅好轉的話說了,又一一說了吃了多少飯多少粥。

  蘇老夫人笑道:「果然是個孩子,病的快,好的也快。不像我年紀大了,一病便是半年。」

  「娘親身子骨健壯,那是幾十年也不生一次病的。」大楊氏忙說道。

  「好好伺候著你們小姐吧,孫媽媽,給這孩子些果子吃。我一看她就喜歡。」蘇老夫人又將福兒叫過來,仔細看了遍,然後笑著對孫媽媽說道:「我說她像誰吶,原來是像何家的二小姐,你們看著像不像?」

  「確實像的。媳婦聽那何家二小姐生了個少爺,如今在靈王府裡,很的老太妃看重。」大楊氏豔羨的說道。

  蘇老夫人看了眼大楊氏,便又笑道:「你也不須眼饞她家,好好養好綺羅,以後你也能沾上女兒的光。」

  「娘親說的是。」大楊氏應道,心中卻不以為然,這不是親生的,如何能一樣?便是那皇帝繼位了,供奉著兩宮皇太后,真正孝敬的還不是自己的親娘,那得勢的也是他親娘的娘家人。

  「奴婢看著也像。」孫媽媽說道,又拿著一盤子新做的果子給福兒,說道:「端了盤子去吧,以後再送回來就好。」

  「多謝老夫人。」福兒笑著說到,屈身一禮,又回去了。

  福兒剛出去,便有人報蘇清遠過來了。

  蘇老夫人忙叫蘇清遠進來,見蘇清遠面有喜色,便知有好事,開口道:「已經過了飯點了,你可吃了沒有?」

  「回娘親,兒子中午與舅舅一同吃的。」蘇清遠說道,身上散發出酒味,臉上的細紋因為笑,越發的明顯。

  蘇老夫人笑道:「你怎麼能跟你舅舅吃在一起?是你又去了楊府?」

  「不在楊府,我跟舅舅是在外面的太白樓裡吃的。」蘇清遠又說道,坐在老夫人下手,接過紅袖遞過來的茶水,喝上一口又對紅袖道:「要那釅釅的茶來上一盅。」

  紅袖應了退下。

  蘇老夫人因聽蘇清遠說過此事跟大楊氏提過,便也不避諱她,問道:「你舅舅可說了什麼?」

  大楊氏也忙轉向蘇清遠,本以為石氏知道秘藥之事後,必會將這事告訴楊老太爺,阻止楊老老太爺求和,如今看來石氏沒有一點作為。又疑心自己多心錯怪了石氏。

  「舅舅說他許久不過問外面的生意,只是最近查看帳冊才知道海貨的事。又見那管事多要了咱們府上許多的銀子,過意不去,便向我解釋了一番。」蘇清遠說道,今日在外面見楊老太爺的隨從將他請到太白樓,他便知道楊老太爺要說軟話了。

  大楊氏也是喜上眉頭,親自接了紅袖手中的茶端給蘇清遠,又急忙說道:「這才是對的,哪有跟自家人算計那幾兩銀子的。」

  蘇老夫人雖喜,卻又覺得不夠,便又問道:「你舅舅可答應要邀你入夥?」

  蘇清遠一愣,隨後說道:「娘親不知道,那些夷人如今已經回國去了。舅舅便說可惜他知道的遲了,只能來年再將我引見給那夷人。又說要將多賺的銀子還給我,再有訂貨,要我直接去他櫃上取就好,只給個本錢就行。」

  蘇老夫人見也只能如此,便又說道:「以後的生意便按照你舅舅給的價錢辦,只是之前的銀子,你萬萬不能收。只當孝敬你舅舅好了。」

  「兒子也是這樣說的。」蘇清遠笑著說道。

  蘇老夫人見蘇清遠有些疲憊,便叫大楊氏陪著蘇清遠回去伺候。

  「老夫人,這可真是雙喜臨門。大小姐好了,家裡的生意也好了。難怪那高人說大小姐旺家旺丁。」孫媽媽拍著手說道。

  蘇老夫人也笑著稱是,有些事是寧可信其有的,「還是叫老大家的多對綺羅上上心的好。若不是之前我叫綺羅每日過來,只怕老大家的連綺羅病了也只當不知;老大家的太不經心,想著睿軒在她那裡遭罪我就睡不著。」

  「老夫人,如今大少爺的一舉一動都牽扯到大夫人自己,她如何敢不經心。老夫人只管放心吧。」孫媽媽又勸慰道。

  蘇老夫人又沉吟一番,便說道:「你去咱們院子裡找幾個可靠的人,將她們一一分給綺羅睿軒她們,一人一個,哪一個都不能少了。」

  「是。」孫媽媽應了,便又問道:「可是要二老爺將二夫人接回來?」

  「接回來吧。」蘇老夫人說道。

  孫媽媽見蘇老夫人沒有旁的吩咐,便又去挑丫頭。

  細細算算,一共需要五個丫頭,若是去了五個得力的,蘇老夫人這又會不方便,思索片刻,孫媽媽便挑了一個一等的,三個二等的,一個三等的,給蘇老夫人過了目就送了過去。

  大楊氏見了來人,又叫玉葉過去跪謝蘇老夫人;小楊氏人不在,留下的美景也帶著綾羅、慕軒前來道謝。

  聽說有新人來,春芽是最不樂意的一個。原本她已成了最大的一個,如今老夫人來了,自然是要將那新人奉為頭領。

  綺羅躺在床上,又被何媽媽扶著吃燕窩粥,便見那新人過來拜見她。

  「見過大小姐,給大小姐請安。」那二等丫頭跪在地上說道。

  「起了吧。」綺羅有氣無力的說道,隨後便又去打量那丫頭,見她也是與福兒一般年歲,相貌雖不及福兒可人,但別有一番嬌憨風味。膚如白雪,眼如杏仁,唇如櫻桃,與福兒一般身量,看上去卻又要小上兩歲。

  孫媽媽見綺羅打量這丫頭,又笑道:「大小姐,別看她樣貌乖巧,性子實在是急躁。又被她老子娘寵壞了,以後你們要多多包涵。」

  孫媽媽後面的話卻是說給春芽等人聽的。

  綺羅聽出這丫頭與孫媽媽必有什麼關係,便又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那丫頭回道:「奴婢本叫紅纓,只是老夫人說小姐這有了個福兒,便叫我祿兒好了。給小姐湊個福祿雙全。」

  「倒是個伶牙利嘴的。」春芽笑道,見那祿兒年歲不大,知她不會搶了自己的差事,便將心中的芥蒂放下。兼之祿兒與孫媽媽交好,她更不敢挑刺。

  祿兒只是抿著嘴唇笑。

  綺羅見她這般也十分喜愛她,因上一世弄死了蘇睿軒,蘇老夫人便對她不聞不問,如今見蘇老夫人賞了丫頭下來,又想著果然今生與前世不同了,心裡也高興起來。

  孫媽媽見綺羅等皆喜歡祿兒,便也放心的回去了。

  過了幾日,綺羅便聽說小楊氏被蘇清和接了回來,之後蘇睿軒也正式過到了大楊氏名下。

  趙姨娘便向一陣風一般,吹過了,便不再有人提起她。

  綺羅再見到蘇睿軒時,見蘇睿軒已經親親熱熱扯著大楊氏叫娘了,心中又酸澀起來。

  一時又想起了自己的兒子。倘若是趙姨娘,她會想要自己的兒子記住自己,然後尋大楊氏報仇;還是要兒子徹底忘了親娘,與嫡母母慈子孝……倘若是趙姨娘,她一定不想蘇睿軒記住自己吧。

  「小姐病好了,怎麼又魔障了?」祿兒伸手在綺羅面前揮著說道。

  綺羅看著祿兒純真的樣子,便又問道:「祿兒的爹娘可是在咱們府上?」

  「我爹是跟著大老爺的大掌櫃,管著全襄城絲綢店的;我娘是府裡廚房的總管事。」祿兒笑道,一張小嘴抿起,越發顯得紅豔豔如櫻桃一般。

  綺羅也向她一笑,祿兒只怕過的比她這個千金小姐還要舒服自在,如今能進了她房裡,大概也是她爹娘想著她是老夫人房裡的,出了老夫人院子裡便能不被人壓制。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9-3 05:28 PM

第三十一章 書香門第

  經此接二連三之事,小楊氏不敢生事,便是對蘇清和的侍妾等也不敢打壓太過;大楊氏雖未生有親子,但有了蘇睿軒,又與蘇清遠關係和睦起來,心情日好;蘇老夫人因蘇府的生意好轉,便也不再針對大、小楊氏,雖與大楊氏心有芥蒂,但也婆媳相合,又成了菩薩一般的老夫人。

  如此,蘇府上下和睦的過了三年。

  綺羅眼看過幾個月就要過六歲生日了,見大楊氏仍未提出讓她入學,便也動起了心思,日日去向蘇老夫人請安。

  又因綺羅坐得住,不比綾羅等小孩子不耐煩聽蘇老夫人講經,漸漸也入了蘇老夫人的眼。

  又逢蘇老夫人生辰,因不是整數,蘇老夫人不願鋪張,只叫一家人聚在一起,吃個飯便罷了。

  三年裡蘇清遠又得了一子一女,蘇清和也得了一女,看著一群孩子抱出來,蘇老夫人更是眉開眼笑,連聲說道:「以往看著冷冷清清的,這兩年總算好起來了。」

  「娘親這就覺得好了?以後還有更好的呢。」大楊氏笑道,倘若待到她生下嫡子,那才叫做真的好。

  「老大媳婦說的對。」獨坐正位,蘇老夫人高興的說道,又叫道:「睿軒,到奶奶身邊來坐。」

  蘇睿軒忌憚蘇清遠不敢動,蘇清遠便說道:「娘親,不能寵著他亂了規矩。」

  「怕什麼,今日只是家宴。我就怕你說什麼規矩的,才不叫你伯父叔叔家的兄弟過來,一干男客女眷皆不叫過來。」蘇老夫人笑道。

  蘇清遠只得叫蘇睿軒過去。

  蘇睿軒擠著蘇老夫人坐下。

  小楊氏見此,心中不甘起來,便又說道:「娘親,今日綾羅特意為您準備了一份禮吶。」

  「好孩子,快讓奶奶看看是什麼。」蘇老夫人笑著說道,又招綾羅過來。

  「祝奶奶福如東海,壽比南山。」綾羅走出來說道,將一直拿著的卷軸展開。

  蘇老夫人看過去,是一副寫著壽字的字畫,便說道:「這是你準備的?別是拿了那名家字畫來糊弄我的吧?」一邊說道,一邊又問兩邊的人,「你們說是不是?」

  眾人皆說是。

  綾羅急忙說道:「奶奶,這是我寫的。」

  「原來這大家出自咱們家啊。」蘇老夫人又笑道,叫紅翠收了那字畫。

  蘇清遠看了眼,也笑道:「雖力道不足,但風骨已經有些了。」

  蘇清和忙說道:「哥哥不必誇她,免得她又浮躁了。」

  大楊氏也湊上去誇了一句。

  小楊氏滿意的看向綾羅,心想果然不枉費她的一番心思。

  「奶奶,我也有禮物。」綺羅突然叫道。

  「哦,你也給我寫字?」蘇老夫人問道,心知大楊氏並未教她寫字,一直只叫她做些針黹紡績。

  大楊氏笑容一僵,隨後又笑著斥道:「別不是見我們誇了綾羅,心裡不情願了吧。快坐下,馬上就開戲了。」

  蘇清遠只當是大楊氏準備的,以為是她故意如此說謙虛一番,便說道:「你準備了什麼?叫奶奶看看,若是不好,小心我罰你。」

  綺羅卻是站起來說道:「如是我聞,一時佛在摩竭提國寂滅道場。始成正覺。其地金剛具足嚴淨。眾寶雜華。以為莊飾。上妙寶輪。圓滿清淨。無量妙色。種種莊嚴。猶如大海。寶幢幡蓋。光明照耀。妙香華鬘。周匝圍繞。七寶羅網。彌覆其上。雨無盡寶。顯現自在。諸雜寶樹。華葉光茂佛神力故。令此場地廣博嚴淨。光明普照。一切奇特。妙寶積聚……」

  眾人聽去,卻是蘇老夫人最常念的華嚴經,綺羅從頭至尾不錯一字,背完之後又說道:「以後我還要給奶奶抄佛經吶。」

  蘇老夫人笑的眼淚都出來了,說道:「還是綺羅有心,又是個聰明的。我不過當著她的面頌了兩次經,她就記住了。」

  「那當然,小姐抓周的時候抓的可是書本吶。」祿兒開口說道,已是豆蔻年華的祿兒看起來變化不大,又因著爹娘的關係,性子十分的直爽。偏是這樣的性子又得了蘇老夫人的眼,因此也無人敢說她的不是。便是大楊氏房中的金枝玉葉等對她也要避忌三分。

  大楊氏聽了祿兒的話,眼光一暗,雖是個丫頭,請個先生教她也不礙什麼,但她就是不樂意。一則麻煩,會了字,見識的多了,難免心大起來,琴棋書畫等等,倘若綺羅日後要起來,又要麻煩上許多,便是那銀子也不知要添補進去多少,若是給的東西不好,比不上綾羅的,又顯的自己沒臉;二則不甘心,綺羅綾羅還不都是小楊氏的種,有了綾羅這般靈秀的,再來一個綺羅聰慧的,出去了,少不得要被人說是虎父無犬子,那誇讚的,還是小楊氏。

  「你這丫頭,既然有心要抄,為何不抄了來送給你祖母?偏嘴上說的孝順。」蘇清遠笑道,見綾羅寫的一手好字,他只當綺羅也不會差太多。

  「爹爹,我不會寫字。」綺羅脆生生的回道。

  蘇清遠臉一僵,仿佛覺察到蘇清和不屑的眼神,直將杯子握緊。

  大楊氏也是全身一緊,便笑道:「你這孩子,不會寫還說的這麼大聲,也不害臊。」

  「奶奶,我要跟姐姐一起讀書寫字。」蘇睿軒叫道,如今四歲有餘的蘇睿軒唇紅齒白長的越發像了蘇清遠,身上趙姨娘的痕跡又少了許多。他與綺羅向來便好,雖有丫頭等有意將他引開,但蘇睿軒就覺得綺羅親切,之前又被綺羅逗著說了許多次讀書寫字的事,今日便脫口說了出來。

  又唯恐蘇老夫人不答應般,拽著蘇老夫人的袖子晃起來。

  「好好,府中孩子也多了。老大,你便尋個可靠的先生,另將府中西北角的清風院收拾了,將那充作學堂吧,白空在那裡可惜了。啟蒙一年,也好將孩子們都送進外頭的學堂裡。」蘇老夫人吩咐道,又見蘇睿軒虎頭虎腦的,哪裡忍心拒絕他。況且她一直有意讓蘇睿軒早早啟蒙,只因大楊氏阻七阻八,未能成事。

  「是,兒子一定儘快將先生請回來。」蘇清遠應道,見蘇睿軒叫著要讀書,心裡寬慰起來,只是看大楊氏便覺得她不是那樣賢慧了。

  大楊氏笑道:「學問好是好事,只是女子還是多做些針黹之事是正經。綺羅我看只識得幾個字就算了。」

  綺羅聽大楊氏如此說,心又懸了起來,只有進了襄城學堂才能離了蘇府,倘若只是識幾個字,那她這一番苦心又白費了。

  「我要姐姐跟我一起考狀元。」蘇睿軒又叫道,又摟著蘇老夫人的脖子說道:「姐姐說了要看我考狀元。」

  蘇老夫人一聽更是歡喜,摟著蘇睿軒連聲應好。

  蘇清遠聽了大楊氏的話,卻也有些不喜,說道:「咱們家不比那些人家。你也是書香門第出來的,自幼飽讀詩書,如今怎麼說出這種話來?如今滿城的小姐千金哪一個不是隨口就能說出一兩句詩詞的?」

  大楊氏見蘇清遠是執意要與蘇清和較量,忙說道:「是我不及老爺見識的多。」

  小楊氏見大楊氏這樣說話,便也說道:「大嫂說的也有道理。只是這做學問與女紅原本就是不相悖的。你看綾羅腰上的荷包便是她自己試著做的。也不嫌醜,做了就直接掛腰上去了。」

  「還是按我說的請了先生來家裡,過兩年再去襄城學堂。那學堂本就是咱們家的義學,不多幾個少爺小姐過去,只看著滿滿的都是別姓子弟,也實在說不過去。」蘇老夫人歎息道,又摸摸蘇睿軒的頭。

  綺羅見塵埃落定,大楊氏再不能反駁,便放下心來,拿了點心吃。本以為要經歷一番磨難才能達成,如今看來卻不是像自己想的那樣。

  如此說來,上一世大楊氏能不叫她讀書,應當是自小叫丫頭在她身邊說教,叫她厭煩了讀書;又兼蘇老夫人、蘇清遠懶得理她,才會如此。

  隨後戲臺上依依呀呀的唱了起來,蘇老夫人的壽宴便在眾人的嬉笑恭維中過去。

  眾人散去,各自回了房中。

  不說小楊氏夫妻兩人是如何嘲笑老大夫妻,蘇清和又是如何將綾羅誇讚一番,小楊氏又是如何鼓勵綾羅再接再厲。

  卻說大楊氏院子裡,卻又是一場夫妻紛爭。

  蘇清遠坐在榻上,飲著醒酒湯,便說道:「我一向放心你,將內院之事都交給你管,也看著你對睿軒等人盡心,凡事都不插手過問。今日若不是聽著綺羅的話,我還不知,原來你也不過是做個樣子敷衍我罷了。」

  「老爺,你若是這樣說,妾身還不如死了算了。妾身照顧幾個孩子,哪一個不是十分用心?只說綺羅,我也是關照奶娘等多多教她針線的。」大楊氏委屈的辯解道。

  蘇清遠卻因想著蘇睿軒如今也快五歲了,只怕還不曾碰過紙筆,日後進了學堂,也要比蘇慕軒落後許多,面上越發憤怒,說道:「你休得狡辯。若是你嫌孩子多,大可以將他們都交給姨娘們去管。又或者回了娘親,免了你府中的差事。」

  大楊氏唯恐蘇清遠當真,便不敢再爭。

  「人家的小姐都一個個出口成章,腹內滿是錦繡文章,偏咱們府中的大字不識一個。你這究竟是想踩誰的臉?」蘇清遠又叫道,上下掃視著大楊氏,又冷笑道:「只怕你也想著睿軒日後只要會看帳冊便好,也叫他一輩子只略識幾個字。」

  大楊氏諾諾不敢言語,她不及早教蘇睿軒讀書,卻也有自己的想法。雖則蘇睿軒給了她,但萬一她又生出親子,蘇睿軒又非常優秀,那教她的親子如何立足。半晌回道:「老爺冤枉,妾身只是想著小孩子人矮手小,先玩上幾年,文章等日後再說。」

  蘇清遠聽了大楊氏的笑,怒極反笑:「你也算是詩書門第出身?日後再說?難道只有你們楊家能出探花,我們蘇家就只能是商人不成?你在娘家也是三四歲就識字的,如何到了我們蘇家,就只能日後再說?」

  大楊氏急的眼淚直流,口中呼著冤枉,跪在地上賭咒發誓她絕無此心。

  蘇清遠卻是見她如此,越發心冷,又說道:「你明日便將清風院收拾了,各色用具都要極好的給孩子們備齊了。若是叫我知道你還是如此懶散,我也就不念舊情了。」

  蘇清遠說完,便摔了簾子出去了。

  大楊氏擦著眼淚站起來,又見錦屏探頭探腦的進來看,便說道:「還不端了水來給我洗漱!」

  錦屏忙應了聲是。

  「回來!」大楊氏又叫道,將事情整理一番,為今之計,定要在蘇清遠更氣憤之前彌補回來,因此便又說道:「去看看小姐少爺們睡了沒有,叫大小姐、大少爺身邊的丫頭婆子都注意些,過幾日小姐少爺就要進學。」

  「是。」

  「還愣著幹什麼?」大楊氏瞪了眼錦屏。

  本等著看大楊氏還有沒有其他吩咐的錦屏忙又退了下去。

  出了門,錦屏吩咐夏月給大楊氏準備水,便甩手去了東邊的耳房。

  進了那房裡,見蘇睿軒不在,那裡看屋子的丫頭回說蘇老夫人留著蘇睿軒在她那裡睡了。

  夏月便出了耳房,又向右轉過房後,去了後面抱夏。

  第一間屋子是蘇清遠第三女如今府中排行第五的小姐蘇綃羅的,蘇綃羅如今只有一歲,生母生下她便去了。

  錦屏見這房門已經關了,猜是已經睡了,便又向前走。

  臨著蘇綃羅的便是蘇絹羅的房子。蘇絹羅自一歲便離了莫姨娘,因身邊的幾個丫頭婆子都是寡言罕語的,如今雖三歲,說話也還是不利索。又因說話含糊,被人嘲笑了幾次,越發的不敢隨意開口。便是見了蘇老夫人等人,也不過應聲好,便呆立在一邊。

  蘇老夫人也要大楊氏好好管教絹羅身邊的人,大楊氏發了狠,將絹羅身邊的丫頭婆子都打了板子,又換了新人。只是許是時運不濟,絹羅身邊新到的丫頭婆子不是脾氣火爆,就是奴大欺主的,便連以前的一半也不如。將絹羅欺壓的越發老實,整個人如發瘟的小雞一般。

  蘇老夫人實在看不過,要孫媽媽親自給絹羅調了一個奶娘,四個丫鬟。

  只是下人們雖換了,絹羅的性子卻也有些養成了,整個人呆呆的。

  錦屏向前走去,見在前面一間屋子的廊下,春芽正與絹羅身邊的大丫頭夏木磨牙,夏木便是蘇老夫人指派過來的。

  兩人見她過來忙站起來問好。

  「你們小姐都睡了?」錦屏問道。

  「還沒,許是吹了風,有些頭痛,歪著讓何媽媽給她揉著吶。」春芽笑著說道,見錦屏臉色不好,便問道:「你怎麼了?又被那位說了?」

  夏木看過去,也低聲道:「只怕是今日被二夫人壓過了風頭吧。」

  錦屏向正房啐了一口,說道:「她被老爺說了,就拿我來出氣。偏我又沒有人家那心眼,被人家誆過去往風口上站。」

  春芽笑著也不接話,只說道:「這麼晚了,你不在那邊伺候,怎麼又過來了?」

  「夫人說過兩日小姐、少爺就要進學,叫你們有個準備。」錦屏說道,也在廊下坐住:「如今告訴了你們就算了,我也不進去跟何媽媽她們再費口舌了。」

  春芽是早知綺羅要上學的,因此也不多嘴,只是問道:「這小姐少爺上學,要我們準備什麼啊?若是說紙筆,也該是夫人送過來。」

  「不讓我們多跑兩趟,如何顯得出她的周到。」錦屏坐下,又說道:「我也懶得再過去挨罵,只在你們這消磨的她睡著了再過去。」

  「那我去拿些點心果子過來,今日老夫人可是賞下不少。」春芽說道,便進了屋子裡。

  錦屏向夏木低聲道:「她倒是自在,上頭給的她都敢動。」

  夏木因與春芽關係密切,便不吭聲。

  春芽進屋,見綺羅正在洗腳,福兒祿兒皆在外間做針線,說道:「恭喜小姐了,過幾日就能進學了。」

  綺羅見春芽如此說,也笑了,又問:「外頭來的是誰?」

  「是錦屏,受了氣過來的。」春芽說道,又將點心果子整到一個盤子裡,另外拿了些乾果,又湊到綺羅耳邊說道:「小姐也別心疼這些,奴婢一準將夫人的事從錦屏嘴裡套出來。」

  「有勞了。」綺羅低聲說道,又用瞄了眼放在格子上的紫檀匣子,「那匣子裡有個玉墜是前兒個在隔壁二老太君那裡得的,沒人知道。」

  春芽聽她如此說,便也會意,當下又端了果子點心等出去。

  綺羅低頭一笑,自趙姨娘的事情後,她便越發的注意起大楊氏的一舉一動,便是風吹草動也不放過。

  雖有些草木皆兵,但綺羅實在不願趙姨娘的事情再次發生。

  每次見到蘇睿軒,綺羅便忍不住想,倘若當初聽了玉葉與春芽的對話,有心提醒了趙姨娘,趙姨娘如今應當也還在府中吧。就算蘇老夫人有心要將她賣去,至少蘇清遠也會阻攔一二。而不是因為覺得趙姨娘會將蘇睿軒帶壞而不念舊情。

  又叫了祿兒給她擦了腳,綺羅便睡了。



第三十二章 雅俗難定

  第二日,大楊氏一早便叫人送來了文房四寶,並《千字文》、《三字經》、《百家姓》等啟蒙書籍。

  又過了兩日,大楊氏又教丫頭傳話,說是巳時讓綺羅到她那去。

  巳時未到,綺羅便早早的過去了,見蘇睿軒也在。蘇睿軒沖綺羅喊了一聲,便炫耀道:「姐姐,你看這是奶奶給我的,說是上等的好硯臺。」

  說完便讓他身後的丫鬟紅醉將手中的硯臺拿給綺羅看。

  綺羅兩輩子也只當硯臺都是石頭的,哪裡知道什麼是好,什麼是不好。仔細看了說道:「這不都是石頭的嗎?」

  「反正奶奶說是好的。」蘇睿軒揚眉挺胸說道,胸口掛著的長命鎖灼灼生輝。

  外邊傳來大楊氏的笑聲,簾子一掀,大楊氏便走了進來,一身朱紅襦裙,披著銀灰色披帛,頭上插著一枝盛開的菱花湛露,大楊氏笑道:「這硯臺雖都是石頭做的,可這石頭也有個高低貴賤。端硯體重而輕,質剛而柔,摸之寂寞無纖響,按之如小兒肌膚,溫軟嫩而不滑,是最最上等的。不損毫,益發墨;次一等的便是歙硯、洮硯、澄泥硯、松花石硯。你奶奶給的這個是端硯。」

  「請娘親安。」睿軒、綺羅忙行禮。

  綺羅見大楊氏滿面春風,妝容精緻又不顯刻意,衣裳似是家中常服,又像是見客著裝。一時猜不出她這是要做什麼。幾日來大楊氏不曾向她發作過,若是不知那日她罵了錦屏,還當她心甘情願讓綺羅等入學一般。

  「綺羅的硯臺帶了嗎?沒有先用我的吧。」大楊氏說道,便將兩人帶到東間的榻上,又讓丫頭將小桌也放上去,另又拿了些文房四寶擺上,「今日,我偷個閑,教你們寫兩筆,也免得見了先生連筆都不會握,叫人笑話了去。」

  大楊氏說道,又叫玉葉分給綺羅睿軒一人一本描紅本子。

  見兩人皆拿著筆,不知如何動作,輕聲一笑,又提了筆示範起來,隨後又在紙上寫下一行小字。

  「看到了嗎?便要這樣拿筆才對。」大楊氏說道。

  綺羅看去,見大楊氏寫的一手簪花小字,字跡娟秀又不失大方端莊。

  見綺羅、睿軒兩人皆是崇拜的看向她,大楊氏一時得意,便又提起一支筆,雙手同時運筆寫下兩行字。

  「哇!」綺羅叫道,原來大楊氏竟然是雙手能寫梅花篆,當下看大楊氏的目光更是不同。

  她雖不通,但也聽著楊致之的丫頭說過梅花篆是何等的難寫,又知道如今那雙手梅花篆只有楊家的人會寫。她只當大楊氏是個笑裡藏刀、滿心算計、市儈庸俗的,卻不想她也是滿腹才華。

  睿軒雖不知道那梅花篆是什麼,但見大楊氏雙手皆能寫字,也是讚歎不已。

  大楊氏放下毛筆,笑道:「多少年沒寫,生疏了。若是從前,我的字若算是第二,便沒人敢稱第一。」

  「風大也不怕閃了舌頭,就會在孩子面前逞強。」蘇清遠進來說道,又看了大楊氏的字,眼中也是十分驚豔。

  綺羅、睿軒忙站起來垂手立在一邊,因站在榻上,便又要下榻。

  「不必了,我與你們母親有事相商,你們接著練字吧。」蘇清遠說道,看了眼睿軒的硯臺,便又說道:「你奶奶將這等好東西都給了你,萬不能辜負了她。」

  「是,孩兒一定考個狀元回來。」睿軒嬉皮笑臉的說道。

  蘇清遠寵溺的笑笑,又向西邊屋裡走去。

  大楊氏也跟著過去了。

  綺羅暗笑,果然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大楊氏哪裡這麼好心教他們寫字,不過是要亡羊補牢,教蘇清遠見識一下她的賢慧。

  「姐姐?」蘇睿軒又叫道。

  綺羅伸手幫蘇睿軒矯正了握筆的姿勢,說來可笑,她這大小姐的字還是楊致之的一個丫頭教的。

  回房之後,細想之下,綺羅招了春芽過來。

  「你去將如今襄城裡有一個五品同知缺的事告訴二夫人院裡的人,就說是聽大夫人跟外頭盧夫人說的。只要兩千兩銀子就能成事。」綺羅悄聲說道。

  春芽奇怪的看向她,半晌自以為悟了,便又笑道:「小姐果然心裡是有二夫人、二老爺的,你放心,奴婢一定給你辦了這事。」

  綺羅見春芽如此猜測,也不去分辨,又說道:「一定要傳到二夫人耳朵裡才行。」

  春芽不屑道:「這點子小事還難不倒我。」

  綺羅見她這樣自信,又提點道:「過兩年,奶奶的陪房胡玉家的要從蜀地趕回來,他的兒子到時便是府上的買辦,專門採買各色米糧果蔬,奶奶要那時才給胡玉家的指配媳婦。」

  春芽嗔道:「這事關奴婢什麼事,小姐小小年紀就專門聽著這話,也不害臊。」

  說罷,春芽便又甩手出去了。

  綺羅低頭描紅,心知春芽是聽進去了,也知曉她必定會想法設法多留兩年。春芽雖貪心,卻也是很有能耐的,若教她今年出去配人,她日後就沒有人用了。

  春芽出去,一邊喜氣洋洋的想著若成了買辦的媳婦,以後她的好日子便都有了。一邊又籌畫著該如何將消息傳出去。她與綺羅日日處在一起,倒也不覺得綺羅這話有多老成。

  遠遠見到秋月又被金枝罵了,春芽便計上心頭,和和氣氣的過去為秋月解了圍,又隱隱約約的將同知一事說了出去。

  過了兩日,春芽便來向綺羅邀功,綺羅另將自己藏著的一塊銀錁子給了她。

  又過了幾日,蘇清遠在一家共用天倫之時,便將那新先生的來歷等等一一向蘇老夫人述說。

  蘇清和聽了,也點頭贊這先生人品、學識都是好的。

  因是楊家舉薦的,蘇老夫人也挑不出什麼刺。

  眾人都說好之時,綺羅卻插了嘴,說道:「既然那先生也是落第的,為什麼不讓二叔教?二叔不是將綾羅、慕軒教的很好嗎?」

  若是無人,大楊氏聽了綺羅一言便會笑出聲來,只是此時大楊氏卻少不得教訓綺羅一番。

  「住口,誰教的你這般沒有規矩?」大楊氏喝道。

  綺羅站起來垂首立著。

  蘇清遠也覺得心中大快,但也斥道:「你二叔也是你能說的?如此口放狂言,你母親素日對你的教導哪裡去了?」

  蘇清和與小楊氏自綺羅話出之後,便面露不悅。

  蘇老夫人清下嗓子,說道:「她一個小孩子哪裡懂這麼多,只怕又是聽了哪個丫頭胡言亂語。」

  蘇清遠肅目說道:「娘親,萬不能這般縱著她。二弟,你說該如何罰她?」

  蘇清和忙笑道:「哥哥嚴重了,童言無忌,我還會與一個孩子計較?」

  「就是,大哥大嫂不要太過在意。」小楊氏也笑著說道。

  蘇清遠便又喝道:「孽障,還不去向你二叔求饒。」

  綺羅垂首走到蘇清遠面前,跪下說道:「請二叔原諒我這番。」

  「好了好了,沒事了。」蘇老夫人笑著說道,便又要人將綺羅攙起。

  一場風波後,又過了半個時辰,蘇老夫人說乏了,才叫眾人散去。

  在蘇老夫人門前,兩房人各自散開。

  大楊氏回去後,便痛痛快快的笑出聲來,又揉著被子捶了半天。

  「雖說不合規矩,但今日總算有人說出實話了。」蘇清遠笑著說道,又回想蘇清和那張臉,便又忍不住搖頭。

  大楊氏也笑道:「我聽著綺羅這麼說,也覺得十分有理。二弟他一事無成,又借著讀書做藉口,紙墨筆硯樣樣都要好的。每年只他讀書的費用就要花上許多。」

  蘇清遠說道:「雖是實話,但也不能這麼說。還是要好好管教下綺羅的好,若是日後再這般失禮,你我面子上也過不去。」

  大楊氏忙應了,心中卻想著越是這般越好,就叫小楊氏跟她腸子裡爬出來的鬥去。

  小楊氏則是隨著蘇清和一同陰沉著臉,吩咐了丫頭婆子將綾羅、慕軒送走,便又惴惴不安的進了屋子裡。

  「果然是個白眼狼,早知她是這般,當初就不該將她生下來!」蘇清和隨手抓了個花瓶就要扔下去,細看之後見是汝窯出品便又放下,抬腳將桌邊的一個圓凳踹倒。

  小楊氏不敢在他氣頭上說話,便又為他撫胸揉肩。

  「定是他們教唆的,若不然,一個孩子怎能說出這種話?」小楊氏說道。

  蘇清和也應聲是,隨後又說道:「你成日在家中,連一個毛孩子也處不好?好歹叫她知道誰是她親爹娘。」

  小楊氏低頭連聲應和是,只是因那香囊一事,大楊氏管綺羅管教的甚嚴,況且她也不耐煩去討好綺羅。本就是她生的,綺羅對她好本就是天經地義的事,哪裡用得上費這麼多事。待到綺羅大了,醒過神來,自然會自己貼過來。

  蘇清和煩躁的喘著粗氣,本就因屢次不中有些灰心喪氣,如今被人戳在傷口上,那人還是他親女,心中賭咒要中了給他們看看。

  「老爺,你要不要試試其他的路子?」小楊氏試探的問道。

  蘇清和凝眉,嘲諷道:「怎麼?你也不信我能考中?」

  「不是,妾身怎麼會是這個意思。只是聽那邊傳消息說如今知府門下有一五品同知的缺,只要兩千兩銀子就好。」小楊氏忙說道,又伸著兩根手指在蘇清和面前比劃。

  「我哪裡有兩千兩銀子,便是兩百兩也沒有。若是娘親肯給我買官,早幾年就許了我了,我又何必日日苦讀?更何況,這樣便宜的事,哪裡能輪到我?只怕早就有人搶破頭了。」蘇清和說道,因一時口快將心中想法吐露,面上便有些尷尬,見小楊氏並無輕視,又放下心來;隨即皺眉想到那襄城知府盧大人一向是公正嚴明,自詡光明正大,怎會做出賣官鬻爵的事?

  「老爺放心,這事都包在妾身身上。咱們來個先斬後奏,待到老爺成了同知大人後,妾身再去向娘親請罪。」小楊氏淺笑說道,一雙眸子躊躇滿意。

  蘇清和依舊有些遲疑,又問道:「這消息可確實?我都未聽說有這件好事,你如何能知道?」

  「老爺,那些子狗眼看人低的,有什麼好事不是瞞著你我?她們怎捨得將這事告訴我們?」小楊氏冷笑道,一雙柔弱眸子微微眯起,又歎道:「你我雖是庶出的,也不差他們什麼,只是了門,終歸矮他們一頭。便是來往的夫人小姐們,也是一個個勢利眼,只將這事做了她們的姐妹閒話,生怕跟我們多說了一兩句就掉了自己的身價。」小楊氏不忿道,因又想起次次與大楊氏一同出門,那些子人總將她單獨請開,疑心便是那時,大楊氏從那官家夫人口中知道了這缺的事。又恨大楊氏藏奸,留著這消息沒用,也不肯讓蘇清和佔便宜。

  見蘇清和默許又說道:「老爺想想盧大人手下的那三個同知大人,哪一個手中不是緊握實權?便是我爹他們見了也不敢輕視的。」

  蘇清和心想也是這麼回事,這消息不定是盧大人的夫人悄悄放出來的,他與小楊氏便是有心也聽不到,心中也信了這事,又說道:「不要勉強,成便罷了,不成我也總會高中的。」又想到那為官做宰的,哪一個不是表面功夫做的好,其實只是用來蒙人的。

  「是是。」小楊氏歡歡喜喜的應道,剛要留蘇清和睡下,便聽著外面丫頭紅玉說道:「老爺,外面的柱子說老先生那裡有急事找你。」

  蘇清和一聽,對小楊氏說了一句有勞便站起來向外走去。

  小楊氏忙追過去,卻只望見蘇清和一個背影,見紅玉立在一邊,便罵道:「什麼急事非要現在來報?明日說了能死人不成?你不在二小姐房裡候著,跑過來替人傳什麼話?」

  紅玉便是孫媽媽挑給綾羅的丫頭,剛才不過是去她趟乾娘家中,回來了見了柱子滿臉焦急,禁不住他央求,便替他傳了話。此時被小楊氏罵了,卻也不敢言語。

  小楊氏收了心中的怒氣,又輕聲問:「知道是什麼事嗎?」

  「奴婢不知。」紅玉答道。

  小楊氏瞪了她一眼,若不是紅玉是老夫人給的,早將她的腿打折了。

  小楊氏回了房裡,又叫人若是蘇清和回了不管多晚都叫醒她。

  第二日,小楊氏一覺醒來,仍未聽丫頭回話,問了美景才知道蘇清和竟是一夜未歸。

  小楊氏叫人捎了信給楊老太爺與阮姨娘,又打點了銀子送給了楊老太爺身邊的人,便是石氏那裡也絲毫不差。

  生怕提前走漏了消息,讓蘇老夫人知道了從中作梗,越發小心謹慎的過去伺候。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9-3 05:30 PM

第三十三章 入學之初

  一日,聞得先生一家來到了,蘇老夫人叫人將綺羅等一干要入學的小姐少爺請來拜見先生。

  綺羅得了信,便與睿軒等侯在蘇老夫人身邊。

  過了一盞茶功夫,便見先生一家進來了。

  那先生複姓諸葛,有傳是諸葛孔明之後,雖有滿腹經綸,才華橫溢,奈何不通那科舉之道,多次應試不成,也就息了進仕的心。

  綺羅看他三十過五,面白無須,氣質儒雅。雙眼明亮,眼角長長的眼紋,似有非有,看著竟像是入世的仙家弟子。

  諸葛夫人向蘇老夫人等做了個萬福。眾人見她面黑體壯,不似諸葛夫人,竟像是諸葛先生家的老媽子一般。

  「先生、夫人有禮了。」蘇老夫人笑著說道,又指向綺羅等,「這便是我家的孩子,有勞先生了。」

  「老夫人客氣了,早聽人說過蘇家尊師重教,如今看來果然如此。讓老夫人等候,在下實在是過意不去。」諸葛先生說道。

  蘇老夫人又謙虛了幾句,看向諸葛夫人身後的六歲男童,見他靦腆含糊,輪廓與諸葛先生相似,只是皮膚卻與諸葛夫人一般漆黑,說道:「這是令公子?我看也是靈秀的,竟將我家的兩個比下去了。」

  大小楊氏笑著應是。

  綺羅看過去,卻只見那男童如絹羅一般老實,未看出哪裡靈秀,猜想不過是蘇老夫人的客套話。

  「這孩子生性內斂,叫老夫人笑話了。」諸葛夫人將男童推出來,又說道:「子鈺,快給老夫人、夫人行禮。」

  諸葛子鈺站出來,向蘇老夫人、大小楊氏一一問好。

  「好好,若是我們家孩子跟令公子一般斯文就好了。」蘇老夫人又向諸葛子鈺招手,將他叫過來,又叫丫頭給了諸葛子鈺一套文房四寶,一個荷包,一個金魁星。

  諸葛夫婦推辭不敢領,大楊氏笑道:「日後我們家的孩子都要勞煩先生了,先生不收我們反而不安心。」

  諸葛夫婦便收下了。

  蘇老夫人摸著諸葛子鈺的手,見他手指上已經有了一層薄繭,猜度著他應當是自小就被教養著苦讀的,有意將他留下與蘇睿軒做伴讀,便又說道:「令公子如今讀什麼書?若是不嫌棄,便跟我們家的孩子一起念書吧。日後一同進了外頭的學堂,也好相互提攜。」

  諸葛先生聞言大喜,若不得人引薦,諸葛子鈺進那襄城學堂不知要有多少艱難,便應道:「老夫人慈悲,在下便替犬子多謝了。」

  「先生不必太過客氣。」蘇老夫人又笑道。

  因綺羅與綾羅長相一般無二,又都十分靈秀可人,諸葛子鈺見了便愣住,一雙眼睛直盯著她們看。

  綾羅扭過頭去,綺羅因心中將睿軒等年幼孩童當做她兒子一輩的,並未覺有何不妥,也看向諸葛子鈺。

  諸葛夫人見兒子失態,便要斥責他。

  蘇老夫人卻笑著抱住諸葛子鈺,說道:「這是我們家的一對天仙,也難怪令公子看的眼睛都直了。」

  因幾人都只有幾歲,說話間便將這事揭過去了。

  隨後蘇老夫人叫大楊氏親自帶著諸葛夫婦去清風院,又叫小楊氏看著綺羅等人也隨著去見見學堂的模樣。

  大小楊氏應了聲是,便出了蘇老夫人房中。

  出了蘇老夫人院子,向右拐,進了一夾道,夾道之後便是清風館了。

  清風院足足有十幾間屋子,前廳後舍俱全,諸葛一家便在院子後面住著,大楊氏帶著諸葛夫婦去了後舍。

  小楊氏便帶了幾人去前廳。前廳的三間屋子並不隔斷,正中掛著孔夫子巨幅畫像,畫像之下放著青石案,案上擺著下圓上方的紫金香爐,香爐中香火不斷。

  當地面向孔夫子又擺著六張梨花木書案,案上筆墨紙硯俱全,又有青花纏枝蟾蜍筆洗並瑞獸金絲楠木鎮紙等物。

  綺羅、睿軒兩人皆好奇的拿著看,綾羅、慕軒卻是見慣了的,並不以為奇。

  「你們先過來給夫子上柱香。」小楊氏說道,見綾羅兩人比綺羅兩人要大氣,不拿著鎮紙看,心裡一時得意起來。

  「是。」四人應道,各自接過丫頭遞過的香,跪在錦墊上向孔夫子行了禮。

  「日後你們每日都要如此,不可忘記了。」小楊氏又說道,自己也向著那畫像彎腰深深一禮。

  丫頭們將香接過去,插在香爐中。

  「這香爐上只有方圓,說的便是沒有規矩不成方圓。日後若是你們做錯了,壞了先生的規矩,只管教先生處罰去。若是誰哭著鼻子鬧起來,便是老夫人也不會偏向你們的。」小楊氏說道,又一一將學堂裡的規矩說了一通,因蘇老夫人怕嬌慣了蘇睿軒等人,便吩咐將襄城學堂的規矩也搬到家中。

  綺羅認真的聽著,又抬頭看了眼那孔夫子,依稀記得有一句叫做「女子與小人難養也」,便是沖著著一句話,綺羅覺得這位老人也該吃萬人香火。

  小楊氏正說著,大楊氏又帶了諸葛一家進來。

  諸葛先生聽著小楊氏的話,又感慨了一番果然是詩書門第,當即便要開課。

  大楊氏忙說道:「先生不急,老夫人說了,今日你們先整理行李,好好歇一歇,明日再開課也不遲。」

  諸葛先生謝過蘇老夫人,又與大楊氏等人拜別。

  各自帶著孩子回院子,又因蘇智軒生病,大楊氏便去了西邊耳房裡。

  蘇睿軒便與綺羅一同回去,到了後面的抱廈裡描紅。

  蘇智軒便是蘇清遠的第二子,府中排行第三。生母也不是旁人,便是大楊氏身邊專管看屋子的丫鬟玉環。

  那日蘇清遠因有事與大楊氏相商,便到了她房中,恰又飲了酒,霧裡看花般將玉環當做了天仙美人,一番纏綿之後,蘇清遠醒了酒便將這事忘了,只當是黃粱一夢。

  玉環又不敢聲張,萬幸兩個月便有了孕相,跪倒在蘇老夫人面前求她做主。蘇老夫人尋了蘇清遠印證,蘇清遠也便依稀想起了她。

  八個月後,玉環便生下了蘇智軒,也被提為姨娘,如今與莫姨娘住在一處。蘇智軒因體弱,也就依舊養在玉環身邊。

  因明日便要進學,蘇老夫人生怕蘇睿軒受苦,便要紅袖過來將他帶過去好好囑咐一番。

  紅袖見他正與綺羅描紅,便叫綺羅一同過去,又為討好蘇老夫人,也將蘇睿軒的描紅帶了過去。

  蘇老夫人見蘇睿軒如會描紅了,雖字跡如雞撓一般,心中也是十分寬慰,又聽得是綺羅與他一同寫的,便又笑道:「你們姐弟自小便好,綺羅可要好好替我看住他。以後咱們家也能出個狀元。」

  蘇睿軒又滾到蘇老夫人懷中,撒嬌耍賴。

  綺羅低頭一笑,雖知蘇老夫人是將她做了蘇睿軒的玩伴,但也知足了。至少大楊氏不敢像上輩子一樣對她。

  因明日要進學,大楊氏吩咐她早早睡覺。

  綺羅躺在床上,卻越發的睡不著了,又叫了春芽與她一起睡。

  春芽躺在床上,一雙眼睛滴溜溜的轉,不知又在算計什麼。

  「二夫人如今怎樣了?」綺羅開口問道。

  春芽撲哧笑了一聲,隨後又咬著綺羅的耳朵說道:「二夫人如今可是大方了,聽雀兒說她昨兒個晚上悄悄的搬了一箱子東西出府,應當是去典當的。奴婢看她定是為了那同知在籌銀子。」

  綺羅閉著眼笑了,又說道:「你與那雀兒也能搭上線?」

  因綺羅一貫在她面前說話不似孩童,春芽也是早就習慣了的,便說道:「奴婢哪裡敢跟她搭上線,不過是隔著幾個人聽個話音罷了。」春芽打了個哈欠,隨後又說道:「小姐早些睡吧,明日還要早起。」

  綺羅翻了個身,心裡因為要上學而有些激動,只覺得人更加清醒,過了子時,聽著春芽的呼吸聲才漸漸入睡。

  第二日,一一拜見了蘇老夫人,綺羅四人才去了學堂。

  綺羅因睡的遲,眼睛便有些酸澀,又因終於能光明正大讀書而興奮,見綾羅表情有些鬱鬱,便想到果然綾羅是不願意過來的。

  大楊氏才華出眾,小楊氏應當也是不差的。如今綾羅定是不喜與綺羅等人再次啟蒙。

  綾羅本是沒有多想的,只是聽著小楊氏絮絮叨叨的說道,這學堂是給人啟蒙,學那描紅的;又說道綺羅是個白眼狼,要綾羅壓制住她;又說道蘇老夫人偏心,一樣的孫子,偏蘇睿軒得的筆墨要比蘇慕軒好……聽了這麼多,綾羅便厭煩起這學堂來,想著倒不如在自己院子裡跟著小楊氏學的好。

  諸葛先生過來了,領著他們上了香,又安排下坐序。

  睿軒、慕軒坐在最前的兩張桌子上,綺羅、綾羅在後面,最後的便是諸葛子鈺。

  綺羅側頭向右看去,見綾羅已經拿出了紙筆正要懸腕練字,又看她臉上表情依舊是沒有一絲喜色,聽著諸葛先生要他們拿出《千字文》,綺羅便又收回了視線。

  「二小姐,請拿出《千字文》。」諸葛先生說道。

  綾羅依舊不理,雖是長幼有序,論理綺羅也該坐在左邊,只是經小楊氏一番提點,她也當諸葛先生是看不起她,才要她坐在右邊,便依舊低頭不理。

  諸葛先生看了她的字,贊道:「二小姐果然寫的一手好字,只是如今我們要講的是《千字文》。」

  「先生,《千字文》我早兩年便學過了,先生要考我嗎?」綾羅抬頭問道,額間一點朱紅,更襯得如觀音面前的童女一般。不說她早學過,便是蘇慕軒也是能倒背如流的。

  諸葛先生凝眉,先前只聽說是幾個連紙筆都不曾碰過的孩子,便問道:「二小姐讀書讀到哪了?」

  「已經讀到《四書》了。」綾羅回道,又伸手將筆放下。

  諸葛先生見她桌上本就沒有帶上《千字文》,便也不勉強。又想到人是蘇家大老爺請的,必要以綺羅、睿軒兩人為先,心中頗為可惜綾羅的才華,又不好多說什麼,便說道:「那二小姐便先練字,待到教完了其餘幾位,在下再來指導你。」

  綾羅應了,依舊坐下習字。

  綺羅看了眼綾羅的字,又想起了大楊氏的雙手梅花篆,怎麼想都要覺得大楊氏比綾羅高出許多,至於大楊氏為何沒得那才女之名,她卻是想不透的。

  見諸葛先生讀書,便也跟著讀了起來。

  孩童雖不多,只有四個,但朗朗讀書聲在一大早響起,也讓聽著的人感覺到勃勃生機。

  因距離近,蘇老夫人便站在院子裡聽著那讀書聲,蘇睿軒嗓門本就很大,如今便是夾在三人之中也是十分洪亮,辨出蘇睿軒的聲音,蘇老夫人便瞇著眼笑了。

  「老夫人,大老爺來了。」孫媽媽說道。

  蘇老夫人抬頭就見蘇清遠走了進來,笑道:「你聽聽,你兒子的嗓門就是高。」

  蘇清遠笑道:「果然數他最顯眼。」因又想起趙姨娘與人吵架時也是這高高的嗓門,心中一歎,又想若不是趙姨娘為人不正,他也不會絕情將她送走。

  蘇老夫人見他臉色不好,似有疑慮,便問道:「可又有什麼糟心事了?」

  「娘親,放心,這點小事兒子還是能處理的。」蘇清遠忙說道。

  蘇老夫人見他這樣說,也不追問,因又問道:「智軒的病還未好?」

  「娘親,那孩子生下來就如小貓一般,又是大病小病不斷的。」蘇清遠蹙眉說道。

  蘇老夫人便說道:「要是少了人參靈芝之類的,只管叫你媳婦過來取,我這還有幾箱子吶。」

  「是。」蘇清遠應道。

  蘇老夫人想了想,又交代蘇清遠去清風院看看,又叫紅袖提著新做出的點心、杏仁露等送過去。

  蘇清遠得了蘇老夫人的話,便帶著人去了清風院,進了大門,聽著蘇睿軒的聲音更加清晰,心情又好轉過來,心想為了蘇睿軒,捨了趙姨娘也是值得的。

  立在窗外看了一番,見綺羅、睿軒最是認真,綾羅逕自習字,慕軒也只是隨聲附和。

  諸葛先生見蘇清遠站在窗外,便放下書叫眾人休息。

  紅袖等順勢進去,給幾人送上點心杏仁露。

  諸葛先生出來,向蘇清遠拱手道:「見過大老爺。」

  「先生客氣了,昨日恰有急事,不能迎接先生,還請先生贖罪。」蘇清遠說道。

  諸葛先生忙稱不敢。

  兩人向院子走去,繞到一處太湖石邊,蘇清遠開口問道:「不知先生看我小兒如何?」

  「令公子人中龍鳳,且又勤奮好學,日後必成大業。」諸葛先生恭維道。

  蘇清遠心中大喜,卻依舊搖頭謙虛。

  諸葛先生因又問道:「二小姐與二少爺似是早已啟蒙。在下看著二小姐便是到了外面學堂裡,也是個拔尖的人物。放在這學堂裡,是否太過委屈?」

  蘇清遠聽了,半晌不語,更恨大楊氏妨礙了蘇睿軒,叫他們落後於人。

  諸葛先生見蘇清遠不語,便猜測這兩房只怕是有些嫌隙,又說道:「雖是學過的,不過那二小姐看著卻有些自滿。不似大小姐、大少爺那般踏實。」

  蘇清遠此時方笑出來,又多多拜託諸葛先生教導蘇睿軒等人,卻不提綾羅才華之事。

  諸葛先生也是個通透的,當下便明瞭了蘇清遠的意思。

  另一邊,因方才諸葛子鈺與他們一同讀《千字文》,綺羅便轉頭看向她身後的諸葛子鈺,問道:「你如今讀到哪裡了?」

  諸葛子鈺因昨日看她們兩個,回去又被諸葛夫人教訓了半天,越發的不敢抬頭看她,今日也只是按著兩人的衣著來分誰是誰。

  綺羅以為他不會說了,半晌聽他咕噥一句:「《四書》。」

  「那你應當是跟綾羅差不多了。」綺羅驚歎道,因她對比她才學高的人有著天然的崇拜,看向諸葛子鈺的目光也與之前不同;又想這諸葛子鈺真是個老實孩子,叫他讀書,他便當真跟著重新讀了。

  綾羅聽綺羅這般說,哼了一聲,說道:「你也拿他跟我比?」

  綺羅聽綾羅突然發作起來,一時糊塗了,不知自己哪裡錯了。

  綾羅卻另是一番心思。本就是雙生,樣樣都被人拿來跟綺羅比。她樣樣比綺羅好,偏綺羅仗著大房大小姐的身份,便是蘇老夫人房中的丫頭見了綺羅也比見了她敬重。因此心中本就有一股不平之氣,今日聽綺羅將一個不知哪裡來的野小子跟她比,更加的氣悶。

  諸葛子鈺只當是自己又說錯話了,漲紅了臉,低頭看手中的書。

  綺羅見他如此,反過意不去,又叫紅袖給他點心吃。

  睿軒卻是聽了綾羅的話,直覺的要回護綺羅,嘴中含著點心便要說話。

  綺羅忙止住了他,又將他按在位子上,嘀咕道:「爹爹在外面吶。」

  睿軒聽了她的,果然老實的吃點心。

  綾羅卻當綺羅說她壞話,越發的氣悶起來,又回頭瞅了眼諸葛子鈺。

  諸葛先生一盞茶之後方才回來,又帶著幾人誦讀一遍。

  直至申時才放學。

  綺羅與睿軒回去見了大楊氏,又將今日學的說了遍,大楊氏不耐煩再聽他們多說,打發了他們回房吃飯。

  綾羅回去便將不去上課的話說給了蘇清和夫婦聽。

  蘇清和沉吟一番,還是堅持要綾羅去。

  小楊氏因要磨著楊老太爺代為出面為蘇清和買官,心中本就急躁,哪裡有耐心聽綾羅哭鬧。

  綾羅鬧騰了半天,最後被蘇清和教訓了一頓,哭著睡去。

  諸葛先生不過幾日,便知曉了幾位學生的習性。一一因材施教,便是綾羅,也叫她與諸葛子鈺一同學習《四書》,雖有偏頗,但也不讓人挑出錯來。

  時日久了,小楊氏也不覺有何不可,綾羅也不鬧了。



第三十四章 無妄之災

  又過了幾日,何府千金要過七歲生日,襄城各家年歲相近的小姐都收到了帖子,蘇府自然也收到了。

  大楊氏見了帖子,本想按照老規矩不告知蘇老夫人的,只是奈何今年小楊氏也收到了帖子,先一步將事情稟告給蘇老夫人,求蘇老夫人指示。

  蘇老夫人想著原先因她是寡婦不好出門,隨後大楊氏又不愛出門,如今除了楊家外與其他家的關係越發疏遠,這不是長久興旺的兆頭,當下便應了。

  大楊氏得了蘇老夫人的話,恨得牙癢癢,又摔了一個茶碗才解氣。帶著兩個一模一樣的女孩出門,誰都知道那孩子是誰生的,必要笑臉忍著別人揭她傷疤。心思一動,又想著那日綺羅若是病了,便去不了了。

  因此便又叫人將去何府的消息告訴了綺羅。

  綺羅得知後,也高興起來,心想終於可以出了這蘇府了。又猜測此次便是綾羅揚名的花宴,六歲的蘇綾羅一首海棠詩揚名整個襄城,襄城也從此出了兩個鼎鼎有名的女詩童。這事蘇清詞上輩子總是說來打壓她,如今她偏要去看看那到底是什麼場景。又想著大楊氏不會如此輕易的放她出去,便又提防起來。

  心知防範不到,心一橫,便賴到了蘇老夫人那裡。每日下了課見過大楊氏便去蘇老夫人那裡抄經書。

  蘇老夫人見她只是安安靜靜的坐在一邊,有她在,蘇睿軒更能靜心寫字,也放任了她。

  也算是天公作美,小楊氏沒兩日就病了。

  看著小楊氏病病歪歪的依舊要堅持帶著綾羅過去,蘇老夫人心知她這是要綾羅去見世面,便叫她歇著,吩咐大楊氏到時帶著兩個孩子過去。大楊氏也就將那歹毒的心思歇下。

  那一日,大楊氏便帶著綺羅、綾羅辭了蘇老夫人上了馬車。

  大楊氏一車,綺羅、綾羅兩人卻又是一車。

  綺羅一上馬車便趴在車窗上向外看,她以前只出過兩次門,一次是從蘇家到楊家,因蓋著紅蓋頭,她也沒有看到外面的景象;一次是從楊家到蘇家,那時是回蘇府求救,好不容易出來,正心急火燎的,哪裡有功夫看風景。

  如今見馬車駛出蘇府,看到蘇府外也是十分冷清,再遠一些,才看到二三十個頑童在嬉鬧,路上又立著幾個大理石牌坊,再向前才進了襄城大街。

  大街之中人頭攢動,兩邊商鋪林立。路上偶或見到幾名女子騎著馬,穿著一身窄腰緊袖的胡服經過。

  便是路邊也能見到一些貌似是大家閨秀的女子在遊蕩。

  猛然看到一袒胸露乳的女子,綺羅嚇了一跳,慌忙將車簾放下。

  綾羅見她如此,嘴角微抿,又側過頭去。

  綺羅看向綾羅,見她一身淺藍長裙,又穿著一件鵝黃短襦。額頭依舊點著一點朱紅。梳著雙丫髻,頭上只帶了一串珍珠抹額。

  看著模樣隱約有了些才女風範。

  「哼。」綾羅不滿綺羅一直盯著她,哼了一聲,將頭扭向一邊,也掀了簾子看。

  綺羅也不願與她說話,依舊趴在車窗向外看去,一掀窗簾便見車窗外立著一匹白馬,馬上坐著一個八九歲男童,那男童生的十分肥胖,膀大腰圓;馬邊站著幾個隨從小心的看護著,一個個伸著手唯恐他從馬上掉下來。

  綺羅無聲一笑,興致昂然的去看那男童,一邊看著那男童身上的肉在晃蕩,一邊又想著不知道她兒子在蘇清詞那裡會否得到這種待遇。

  男童似有所覺,回頭便看到一張笑臉在車簾之下,只當她在恥笑他,便咬牙瞪向她。

  綺羅又嚇了一跳,只因見他臉上也是極為肥胖的,五官因被肉擠著,早已變了形。微微露出一條縫的眼睛裡,冒著凶光。因換牙少了兩顆門牙露出黑黑的牙洞。

  綺羅忙放下簾子,隱約聽到那男童問這是誰家的馬車。

  綾羅見綺羅這般小家子氣,便又冷笑一聲。

  綺羅也懶得看綾羅這張臉,又轉向祿兒說道:「我剛見一個女子穿的十分的少。」又描畫著自己胸前示意祿兒。

  祿兒輕笑一聲,說道:「我爹爹說京城的夫人小姐們宴會時都那樣穿,只是這樣穿著來大街上的,定不是什麼正經人。」

  綾羅的丫頭曉風見綾羅嫌她們聒噪,便出聲道:「什麼正經不正經的,這話也是能當著小姐的面說的?」

  祿兒平日與綺羅說話,並未有太多顧忌,說道:「這有什麼不能說的?便是老夫人聽了,也不會說我說的不對。你倒好,比老夫人還威風,反教訓我來了?」

  曉風心知祿兒能言善辯,甚是得蘇老夫人與孫媽媽喜歡,便冷哼一聲將頭扭向一邊,又不甘示弱,低聲嘀咕了一句。

  祿兒沒聽清她說什麼,扯著曉風的臉問道:「你有膽子再說一遍?」

  見祿兒動粗,曉風更不敢還手,心知自己不是祿兒的對手,便看向綾羅求救。

  綾羅說道:「住手,眼裡還有沒有主子?」

  「二小姐,奴婢的主子只有大小姐,大小姐都沒說奴婢,二小姐怎麼就越權了?」祿兒一張小嘴說道,又壓著曉風的頭要她認錯。

  綾羅一時氣悶,便又轉向綺羅:「綺羅,你也不管她?當心我向伯母告狀。」

  能見到綾羅吃癟,大楊氏只會更高興。

  綺羅靠在車壁上閉目養神,不搭理綾羅。

  祿兒見綺羅不管,越發的折騰起曉風,待到曉風求饒叫姑奶奶時才放開手。

  曉風畏畏縮縮的坐在一邊,不敢再去惹祿兒。

  見車停下,下面有人請她們下車。

  綾羅先站了起來,曉風也搶先一步扶著綾羅下車。

  若是曉風知曉先下車會是這般情景,她寧願在車中繼續受著祿兒的冷眼。

  卻說綾羅剛下了車,踩上凳子,便見一團紫紅快速向自己飛來,隨後臉上一疼,便跌下凳子,歪坐到地上。

  抬頭看去,卻是一個壯碩男童,那男童一身玫瑰紫衣衫,穿著黑色靴子,身上的肉一節一節看的分明,面孔也是十分可怕,當下不敢哭出聲來,只委屈的望著男童無聲哽咽。又覺鼻子上火辣辣的,伸手去摸,摸到一手的血,人立刻嚇傻了,憋著嘴嗚咽。

  「教你看爺爺!」男童叫道,抬腳踢向綾羅,曉風護住綾羅當胸挨了一腳。

  男童又要撲上前來,車邊的僕婦等回過神來,忙抱住了他。

  綺羅在車簾後見了那男童,心知是自己惹的麻煩,見這場面也不敢出去,便向祿兒示意一番,兩人噤聲待在車中不下去。

  大楊氏見綾羅被打,忙趕過來,另有何府與男童家的家丁等圍了一圈。

  「這是怎麼了?」大楊氏叫道,又叫人扶起綾羅,見綾羅站不起來,似是扭到了腳腕,又叫人將她抱起來。

  「是蘇家夫人嗎?我們是樓家的,這是我家大少爺。」一十幾歲的隨從向大楊氏拱手說道。

  玉葉答道:「這是我們蘇府大夫人,請問貴府公子這是因何傷人?」

  「爺爺我看她不順眼!」男童叫囂道,又一拳打在曉風臉上。

  綺羅聽了那男童的大名,心便撲通撲通跳了起來,越發不敢出去了。

  樓家大少爺樓翼然,便是深宅婦人也是知道他的名字的。樓老爺生了八個女兒,最後才得了一個兒子,因此就將他寵上了天。據傳他身高八尺,腰壯如圓桌,一夜可御十女;性情暴戾,殺人放火,沒有他不敢幹的;但凡是個能看的過去的女子,不管年紀、嫁人與否,一個也不放過;身邊的丫鬟媳婦,哪一個都被他沾染過,最出名的便是他姦污了弟媳——與楊致之同名的才子樓燕然的妻子,逼得她懸樑自盡……

  如此惡跡斑斑,最後也落得一個精盡人亡的下場。

  這種人,綺羅哪裡敢出去坦誠那個不是她,便勸說自己,綾羅這是上輩子欠她的,如今在還債。

  祿兒不知綺羅為何突然臉色發白,卻也老實的不吭聲在車廂裡坐著。

  外邊何家的夫人出來,將樓翼然等勸進府中,又向大楊氏致歉,引著大楊氏帶著綾羅去府中療傷,清洗一番。

  綺羅聽著何夫人井井有條的安排一切事務,又聽她聲音溫和。便偷偷去看,果然見何夫人生的十分溫婉秀麗。

  心中又感歎一番,若是何夫人知道今日傷的是她以後會鬧得滿城風雨的兒媳婦,會不會巴不得樓翼然死揪著綾羅不放。

  何府的人聽說還有一位小姐在馬車中,又請了綺羅下來。

  綺羅下來後,見樓翼然已經進了府,便鬆了一口氣。

  「鬆了一口氣吧?」

  猛然聽著一男童說話,綺羅又嚇了一跳,回頭看過去,是一個與她一般年齡的男童,那男童生的十分精緻,眼角眉梢,堪比女子的俊秀。

  「在下樓燕然。」

  綺羅一驚,看向這位頂著綠帽子的鼎鼎大名才子,眼中便有了些憐憫。據說妻子死後,樓燕然是立誓終生不娶的。

  樓燕然見綺羅這般看他,微微蹙眉,面上並無不悅,又問道:「你是蘇家幾小姐?」

  綺羅卻不答,屈身一禮便隨著丫頭婆子進了何府。

  樓燕然輕聲一笑,也帶著人進去。街上,他跟在樓翼然身後,瞅見了綺羅身上的豆綠衣衫的一角,再見綾羅出來時,只當她換了衣服。

  誰知見蘇府的人不走盡,依舊守在馬車外,便想著馬車中定然還有一個。果然被他料中了。

  進了何府,因何夫人、大楊氏帶著綾羅去療傷,綺羅便被一個丫頭直接帶著去見了別家的夫人。

  一一見過後,雖也不過說些客套話,但綺羅也是十分歡喜。若說她歡喜的原因,便是經此一趟,收到了夫人們許多的見面禮,將東西一一交給祿兒收著,又藏了兩樣小東西在身上,準備著賄賂春芽等人用。

  隨後綺羅又被帶著去了後面的花廳,見其他幾家的小姐。

  看著何府中的花草樹木,綺羅也覺得比蘇府的看上去好看的多。因此一路便走得極慢,便是那遊廊上的雕花彩繪等也要細細看一遍。

  何府的大丫頭也並未因她的舉動露出鄙夷之態,反而熱心的為她一一講解。

  見一個丫頭便能將那些典故說的頭頭是道,不讓人覺得乏味。綺羅便想果然蘇府是比起其他門第,要沒落了許多。

  因又見一個模樣古怪的獸刻在梁上,那丫頭也不知道該如何作答。

  正思索間,樓燕然插嘴說道:「這是上古神獸,傳說中鎮守家宅用的。襄城裡不時興這個,京城裡各家都是有的。」

  綺羅、祿兒又向他一禮,見他身邊也站著一個熟人,卻是楊致之。

  綺羅又與楊致之見了禮。

  「綺羅,表妹的傷勢如何了?」楊致之開口問道,因綺羅自小不喜他喚她表妹、妹妹等,楊致之便也改了口,因此那表妹就成了綾羅的專稱。

  綺羅聽聞「傷勢」一詞,看了眼樓燕然,見樓燕然向她擠眼,便知他未將樓翼然打錯人的事告訴楊致之,說道:「娘親叫我先見過了何小姐等人,再去看綾羅。因此我也不知她傷的如何。」

  「綺羅今日也要作詩?」楊致之又問道。

  綺羅蹙眉看了他眼,說道:「我剛認了字,不會作詩。」

  楊致之一愣,低聲說了一句他忘了,便不再說話。又想綺羅果然是討厭他的。

  樓燕然見兩人如此,微微一笑,說道:「何府許多規矩與我家都是相似的,不如我來跟你解說?便是這各院的佈局,水井遊廊分佈的規矩也與你家的有所不同。」

  「你怎知與我家的不同?」綺羅疑惑道。

  樓燕然說道:「聽說蘇、楊兩家同氣連枝,那蘇家的佈局自當也與楊家的一樣。」

  綺羅回憶起來,確實是如此,但見樓燕然如此大方得體的舉動,全無一絲孩童天真,又覺得沒有意思,況且楊致之也在,更不喜與他再談,剛要道辭,便遠遠的見一紫紅色身影過來。

  綺羅想到樓翼然那無賴性子,倘若見了她又會將她痛打一頓,便迅速的拉著祿兒的手向前走。

  「慢慢走,跑了更麻煩。」樓燕然低聲說道,若是讓樓翼然看到有人見了他就跑,定是要抓回來再打一頓的。

  綺羅側頭說了聲多謝,然後放了祿兒的手,慢慢的向前走去。

  楊致之與樓燕然說了聲,也隨著綺羅離開。

  樓燕然見樓翼然走過來,垂手叫道:「大哥。」

  樓翼然瞟了眼前方離去的三人,問道:「那是誰?見了我還敢走?」

  「大哥,只怕是他們沒有看到你吧。」樓燕然說道。

  樓翼然哼了聲,便帶著隨從向前走去。

  樓燕然也跟了上去。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9-3 05:30 PM

第三十五章 窈窕淑女

  楊致之隨著綺羅一路前行,綺羅回頭皺眉不耐煩說道:「你叫人帶著你去看綾羅就好,何苦跟著我轉?娘親又不會攔著不讓你見她。」

  楊致之委屈的看眼綺羅,說道:「我去的地方也是跟你順路的。」

  綺羅一愣,又想到楊致之、樓燕然他們應當是常來何府的,自是知道路不必叫人引著。

  果然向前百步,遊廊分開左右兩向,楊致之便向右去了。

  綺羅隨著那丫頭順著遊廊左拐,又行了一兩百步便到了一處由大理石做臺階四周並未圍起的大廳前,抬頭去看,只見匾額上龍飛鳳舞的寫著三個大字。

  綺羅認得那楷書,卻不曾見過草書,因此抬頭看了半天,未認出是什麼字,便問道:「這是哪三個字?」

  「哧,竟然去問丫頭,也不害臊。」一女童出聲笑道。

  綺羅等看過去,卻是一身紅紗金花羅衣的七八歲女童,女童項上戴著金項圈,只有額前貼個牡丹花鈿,頭上並無其他裝飾。身後跟著一個八九歲,一個十一二歲的丫鬟。

  「我本來就不知道,要害什麼臊。」綺羅坦然說道。

  那女童見她如此說,反覺得無趣,又嗤笑一聲後說道:「這叫做謝芳堂,是何大人專門給何美人建的。」

  綺羅又抬頭看去,也笑道:「聽你這麼說,看著像那三個字了。」隨後又說道:「我叫蘇綺羅。」

  「樓明珠。」樓明珠揚頭說道。

  綺羅聽她報上名字,想到這是樓家的樓八娘了,日後其名字也是響徹襄城的,樓八娘愛恨分明,知夫君通敵賣國,就將夫君給告了。待到夫君被斬首後,也持劍自刎在法場之上。

  「你與今日被打的那位是什麼關係?」樓八娘又問道。

  綺羅心想那樣性子的女子若是日後知道綾羅被打的真相,定是要看不起她的,便將樓翼然打錯人的事一一告訴給樓八娘。

  樓八娘聽罷一笑:「你也無須去澄清,不然又白添出是非。我們家那個本是因今日何美人沒請他過來,心中憋著氣,這才出手傷了你妹妹。」又想若是兩個一模一樣的綺羅站在一起,定十分有趣。

  綺羅更確定樓翼然是個不能惹的,不然黑白分明的樓八娘也不會教她將這事含糊過去。

  「你沒來過何府?你跟了我吧,不然教他看到了又要鬧起來。」樓八娘說道,又牽了綺羅的手,說道:「你過來,我帶你看,這何府我來的多了。我跟你說,一會見了何美人,你不能說你不認識字,不然她又要傲到天上去了……」

  綺羅點頭應了,猜測這樓八娘與何美人應當是彼此不服氣的小姐妹,不然樓八娘也不會對何美人如此熟悉。

  何家雖不是靠裙帶發達的,但嫁女嫁高,娶媳娶低,何家的女子皆嫁的很高。因此何家女兒地位竟是比男兒還要高上一些。

  雖也有嫡庶的關係,但最小的何美人比何家公子,綾羅未來的夫婿何覓之要受寵得多。小小年紀,何老爺便為她建了芙蓉觀景台,每年的生日也是大辦特辦。

  樓八娘又說了許多何美人的壞話,綺羅見她並不避忌何家下人,越發喜歡她這性子,心想何美人應當也是好相處的,不然怎麼會容樓八娘這般說她。

  樓八娘卻不將綺羅帶進謝芳堂,而是向右轉,帶著綺羅進了另一個廳。

  上面依舊是同一字跡的草書,樓八娘不待綺羅開口,便說道:「這是唯芳軒,眾芳唯牡丹的意思。」

  進了一間房中,只見姚黃魏紫只能靠邊站,另有不知名的名貴牡丹立在中間。姹紫嫣紅一片,猶如斂盡世間芳華,皆聚在此間。

  「哎呦呦,這是誰沒事又惦記我了?」一女童說道,聲音清亮,音質極甜,繞過一株粉中冠,便見那女童指著一翡翠蓮葉玉盤上的牡丹花說道:「樓八,你既來了,姑奶奶就賞你一朵花戴戴,也算你為我揚名,犒勞你一番。」

  「呸,還沒我大,就叫起姑奶奶來了。」樓八娘斥道,又伸手在玉盤中摸索一遍,最後挑了一朵金邊牡丹叫丫頭給她戴在頭上,又指著一朵豆綠牡丹叫祿兒給綺羅戴上。

  綺羅見那牡丹如玉石雕刻一般,心知這一朵也是十分矜貴的,便推辭不敢要。再看何美人,只見她人如其名,無一處不美,尖翹的下巴上一滴朱砂痣,更添美人韻味。這何美人日後雖是填房,但好歹也是正經的侯府夫人,也不枉費何大人的一番心血。

  何美人見綺羅推辭,便有些不悅,說道:「給你你就接著,學人家假聲假氣的推辭做什麼!」

  樓八娘一笑,說道:「她年紀小,又是第一次來,自然要客氣一番。」又接過那豆綠給綺羅簪在頭上,對綺羅說道:「若是有外人在,你客氣也就罷了;若是沒人,你只管怎麼舒服怎麼來,我們可是不管那什麼規矩的。」

  綺羅聽了她的話,便笑道:「讓兩位姐姐見笑了。」

  「我猜你應當是蘇家的吧,只有你們家的女孩難請,每年下了這麼多的帖子,也不見你們出來。」何美人不屑道。

  綺羅心知她沒有惡意,又不好說是大楊氏的不是,便低頭不語。

  何美人因此猜測是她家中有什麼難言之事,心知不該說剛才那話,欲將話題引開,便說道:「聽說樓家閻王爺爺將你家的誰打了,是哪一個?」

  「是我妹妹。」綺羅開口道,見樓八娘給她使眼色,不叫她再說下去,便住了口。提起綾羅,又想不知一會綾羅能否出來。看向四周,不見其他人,想來這不是待會宴客的地方,而是何美人自己玩樂的地方。

  何美人見樓八娘給綺羅使眼色也不理會,只是蹙眉向樓八娘說道:「你大弟弟又來了?」

  「他聽著今日來了許多美人,怎會不來?」樓八娘訕訕的說道。

  綺羅卻突然問道:「我見樓大少爺有八九歲了,怎麼會是你弟弟?」

  樓八娘笑道:「他體格健壯,身量又高,便顯的大了,實際只有你這般大小。」

  綺羅聽了點頭,又想到那樓燕然應當是庶子了。

  何美人見此也不好多說,又問了身邊丫鬟時辰,見時間差不多了,便吩咐道:「如花將這紫晶盤送給老夫人,似玉將這瑪瑙盤送給夫人,紅顏將這碧玉盤帶到鬥草堂。」

  三個丫頭應了是,分頭端著三盤子牡丹花去了。

  綺羅見何美人性情雖不拘小節,為人卻是周到的。

  樓八娘又對綺羅笑道:「你看他們家俗吧,小姐們叫做美人佳人可人,少爺們叫做尋之覓之羨之,將詩經‘所謂佳人在水一方’演繹個精透。偏還給丫頭們起名叫如花似玉紅顏等,真是叫人笑掉大牙。」

  何美人又錘了樓八娘幾下,啐道:「我們家都是美人,便叫了這個名也沒人敢說不是。你們家怎麼就將你這顆死魚眼當做了明珠?」

  樓八娘將何美人推倒在花叢中,笑道:「我們是破落戶出身,哪裡聞到過魚味,好不容易見了個魚眼珠子,還不得跟寶貝一樣藏著?」

  綺羅見她們玩笑,也覺得十分熱鬧,又見何美人身上石榴裙沾了花汁,她們壓彎了一株春水綠波,便說道:「兩位姐姐快起來吧,仔細硌疼了背,弄髒了衣裳。」

  樓八娘拉著何美人站起來說道:「你這丫頭反比我們看著還老成。」

  何美人見身上的衣裳沾了一點液汁,也懶得去換,說道:「反正今日不去見長輩們,就這樣吧,我們出去,也別讓她們久等了。」

  因見祿兒還在,便又叫一個名叫朱顏的丫頭帶祿兒去吃點心,另去一邊賞花玩。

  何美人在前走去,樓八娘挽著綺羅說道:「一會我給你介紹,若是我不介紹的,便是我跟美人都不喜歡的。你也別理她們,只當看不見就算了。」

  綺羅應了,又猜想那「不喜歡」的,應當是礙於兩家關係不得不請來的。

  隨著何美人,三人去了謝芳堂,此時謝芳堂裡桌椅筆墨等已經擺好,四處又擺著各色花卉。一群最大只有十歲,最小不過五歲的女孩嘰嘰喳喳的相互打著招呼。

  見了何美人進來,又團團將她圍住。

  綺羅見每一人手中都得了一株牡丹,有幾個還將牡丹簪在頭上,面上都是十分歡喜。暗歎何美人的周到,她應當是早就叫人弄清楚了各自的喜好,才將牡丹送過來的。

  眾人歡喜之時,卻有一個一身月白襦裙女童,一臉傲然的坐在桌子一邊,另有三四個女童陪同。看上去似乎很是看不上何美人,幾人雖也得了牡丹,但都是不甚在意的將牡丹丟在桌子上。

  「那幾個你不要理她們。」樓八娘低聲說道,也看不上那幾個女童。

  早有幾人見綺羅跟著樓何兩人過來,便問道她是誰。

  樓八娘一一為綺羅介紹了,說的多的便是她喜歡的,一筆帶過的就是她不甚喜歡的。

  綺羅笑著與她們見禮,只是人太多,一個個說過了名字,她也只記住了兩三個。其中便有那月白衣衫的女童肖點翠,她就是與綾羅起名的才女,只是許是因為嫁人之後就平淡了,日後不及綾羅名氣高。

  堂上還有幾個與綺羅一般是新來的,見她們緊粘著自家的表姐等,便知她們是捎帶著進來的。

  何美人要眾人各自落座,又叫丫鬟上了杏仁露等。

  說笑之後,肖點翠身邊的一位女童提議作詩。

  何美人也不反對,也不限韻,叫眾人見了廳上的花隨意做出來就好。

  綺羅見綾羅未到,心想那首揚名的海棠詩只怕是做不出來了。若是她將綾羅的海棠詩背出來,是不是也能成了才女?

  綺羅一笑又將這念頭拋到腦後,她便是一事無成,也不能偷竊了綾羅的東西。

  因又向廳上看尋找海棠花,轉了兩圈才在角落裡看到孤零零的一株。

  樓八娘見她也如眾人一般看花,便問道:「你也會做詩?」

  因樓八娘怕她被人欺負了,綺羅是坐在樓八娘身邊的。

  綺羅搖頭說道:「我剛入學,才學了幾天的字。」

  「那你看什麼?」何美人也扭頭問道。

  綺羅見她們皆不急著作詩,說道:「我看看有多少種花,一會她們作了詩,我也好看看像不像。」

  「真是個傻子,作詩哪有說什麼像不像的。最好的詩,便在像與不像之間。」何美人歎道,又指向堂上的其他人等,低聲說道:「你看著吧,一會做的最好的定是那肖點翠。」

  「何姐姐怎麼知道?」綺羅驚詫道,她是知道的,難道何美人也能未卜先知?看向肖點翠見她正在蹙眉苦思。

  何美人低聲說道:「她叫人提議作詩,必定是早就準備好的。便是尋了槍手也不一定。」

  「就是,做好了之後,她也必定要把自己的詩傳出去的。」樓八娘鄙夷的說道。

  綺羅目瞪口呆的看向眾人,才女是她上一輩子背在身上的大山,因此一心要來見證兩位才女的揚名之宴,誰想卻是這般情景。

  「樓大少爺過來了。」紅顏低聲說道。

  何美人凝眉,問道:「怎麼讓那閻王爺爺過來了?」

  「樓大少爺聽說早先得罪她的小姐在這,找來了。」紅顏說道,覷了眼綺羅。

  綺羅心中大驚,想到定是有人為討好樓翼然,說了她在這裡,想著便站起來向樓八娘、何美人告辭。

  樓八娘回頭見樓翼然果然到了,便將綺羅一扯,將她按在桌下。與何美人一起擋在綺羅面前。

  果然樓翼然不一時便進來了,見了樓八娘甕聲甕氣的叫了聲姐姐,一雙眼睛便四處看,又回頭問身邊小廝,道:「那死丫頭哪去了?」

  「奴才遠遠見著她進來的。」樓翼然的小廝,人稱牛頭的牛雲說道。

  其他女童皆縮成一團,不敢隨意出聲走動。

  「樓大少爺,你若是砸了我的宴席,我可就向樓伯伯告狀了。」何美人揚眉說道。

  樓翼然卻不理她,一雙小如綠豆的眼睛四處瞄著。

  「牛雲,我回去就告訴爹爹你挑唆少爺鬧事。」樓八娘冷聲喝道。

  牛雲縮到堂外,不敢上前。

  綺羅在桌下,一心盼著樓翼然快點走,也恨死了那牛雲。

  肖點翠心中著急要將詩寫出來,因此便有些怨恨綺羅擾事,待到樓翼然看向她時便用眼睛瞄向樓八娘身邊的桌子。

  樓八娘與何美人皆瞪向肖點翠,肖點翠卻不退縮。

  樓翼然將樓八娘推開,扯開桌上的錦緞桌布,果然見綺羅蹲在下面,見她臉上並無傷痕,疑心是自己力氣小了。

  伸手便要將綺羅拖出來,綺羅見此,也知道是躲不過了,便也不掙扎,被樓翼然拖出堂外。

  「肖點翠!」樓八娘喝道。

  肖點翠冷笑道:「你自家的弟弟要鬧事,你管不了你弟弟,還管上我了?」

  樓八娘斜睨向她說道:「今日我就要你看看我管不管得了你!」說完,樓八娘便將桌上的硯臺向肖點翠丟去。

  何美人見此說道:「願意跟我們打的就幫忙,不願意的就出去躲著,年紀小的都出去。」

  年紀小的便紛紛跑出去,留下幾個大的便幫著何美人與肖點翠打了起來。



第三十六章 蛇打七寸

  另一邊,綺羅被樓翼然拖了下來,綺羅口中叫道:「你認錯人了。」

  「你爺爺能認錯人?」樓翼然叫道。

  一個小廝嬉笑道:「爺爺從來不會認錯。」

  綺羅猜到那人便是牛雲,只能用眼睛去剜他,她最恨這種小人。

  回頭見樓燕然與楊致之從旁邊的甬道過來,便求救的看向樓燕然。

  「大哥,聽說你教訓過的丫頭如今還躺在何夫人房裡哭吶,大哥真厲害。」樓燕然走過來說道,臉上都是恭維崇拜。

  樓翼然聽了樓燕然的說,問道:「不是這個丫頭?」

  「不是,她們是雙生姐妹,長得一模一樣。」樓燕然說道。

  綺羅鬆了口氣,感激的看向樓燕然,又摳樓翼然握著她手腕的手。

  樓翼然用力扯了下綺羅的手腕,臉上橫肉一抖,說道:「那看我的許就是這個丫頭,這也是說不定的事。反正她們都長著一張臉,誰知道是哪個。」

  綺羅一聽,雖然樓翼然猜對了,但這麼不講理的推測方式,因長的一樣就要揍兩個,實在是難讓人恭維。

  「大哥說的也是。」樓燕然說道,隨後又似不經意般歎道:「那邊撼波亭了,何叔叔與爹爹等正在看舞蹁躚起舞,若是咱們能擠進去看上一眼多好。」

  樓翼然聽了,果然放下綺羅的手腕,瞪了眼綺羅,說道:「算你好運!」

  說完便急急的向撼波亭跑去。

  綺羅看向自己的手腕,上面一圈的淤痕,心想樓燕然這樣的好人竟然要戴上綠帽子,果然老天是不公的,口中說道:「多謝。」

  樓燕然看向謝芳堂,見裡面不時有硯臺花枝等物飛出,又有女童嬌呼聲不斷,也猜到了是何事,說道:「讓你見笑了。」

  「樓姐姐人很好。」綺羅說道,因又問:「舞翩躚是誰?」

  「襄城第一花魁,據說是襄城第一美人。」樓燕然面色羞赧的說道,對一個女童說花魁,他覺得十分不恰當。

  綺羅心想果然樓翼然是個色胚,且是自小便極色的。又疑心樓家這般小孩如何都早早的知曉那花魁之事。

  樓燕然又說道:「隨著爹爹出門,偶然聽到的。」

  綺羅點頭,見謝芳堂上因她起了紛爭,一時不知該不該回去,若是大楊氏知道此事,以後定然是不會讓她再出門了。

  因此,面上便有了些悲戚。

  樓翼然雖聰慧,也不過是個孩童,哪裡知道她的心思,只說道:「我大哥不一定記住這事,過兩日就忘了,你不要擔心。」

  那色鬼見了美人哪裡還記得找麻煩,綺羅心道,又對樓燕然說道:「我要進去了,再會。」

  楊致之見綺羅自始至終並未跟他說話,也不看他,心中略有些失落。早幾年綺羅還會掐他一下,如今是掐都懶得掐了。

  樓翼然見何夫人等人來了,便與楊致之又離去。

  綺羅進了堂中,見那桌椅等物無一不是傾倒的,梭尋一番才看到何美人與樓八娘,兩人皆卷了袖子,露出白玉般的手臂,神情十分兇悍。

  「樓姐姐,何姐姐,對不住……」綺羅走到兩人身邊。

  「與你無關,便是別人問起,也是與你不相干的。」何美人見綺羅神情忐忑,又想著蘇家人不常出門必有緣故,也不想讓綺羅為難。

  「哼,我早看她不順眼了!」樓八娘將綺羅撥到身後說道。

  綺羅見肖點翠一身月白衣衫上沾滿了墨水,跟著她的其他幾人,身上也是狼狽不堪。又見幾人臉上並無傷痕,跟著肖點翠的一個只有五歲的女童,渾身上下沒有一絲污垢的,便知樓何兩人也是極有分寸的,並不欺侮幼小。

  早有人得了信,請了何夫人過來,何夫人將何美人、樓八娘教訓了兩句,又跟肖點翠等人道歉,隨後叫丫頭帶著一群小姐們去更衣洗漱。親疏遠近分明。

  祿兒聞訊過來,見綺羅無事也安了心,又有何府丫鬟送她們去與大楊氏幾人匯合。

  綺羅見綾羅腳腕扭傷,臉上也是一片紅腫,不禁僥倖樓燕然及時救她;心中又略有些歉意。

  何夫人留綾羅住下,又說了改日去賠不是。

  大楊氏與何夫人又攀談了一盞茶功夫,便帶著綺羅告辭。

  馬車之上,大楊氏頭疼不已,多年不出門,一出門便遇到這事。先是綾羅被打,如今回不了蘇府;後是綺羅參宴,又遇到女童鬧事。一邊想著回去後如何向蘇老夫人小楊氏交代,一邊又咬牙,以後定然一個也不要她們出府。

  另一邊,綺羅則是不時暗笑。

  「小姐,那何家和樓家的小姐性子可真野!」祿兒笑著說道,回憶剛才那番場景,真算得上是驚心動魄。從沒想過大家小姐能這樣。

  綺羅又笑了,本是來見才女的,誰想看到了兩名悍婦,不過這悍婦在她眼中卻是比那才女肖點翠要好上百倍。

  祿兒一路說何府見聞,綺羅又掀開簾子去看外面,距離蘇府越近越覺得氣悶,臉上的笑也越少。

  祿兒不知她為何這樣,便也住了嘴,靜坐在她身邊。

  進了蘇府,綺羅先隨大楊氏去了蘇老夫人那裡。

  未進院子,頂頭就見玉環抱著蘇智軒出來。

  因知大楊氏不喜小兒身上奶味,玉環便抱著孩子後退兩步,說道:「請夫人安。」

  「嗯。」大楊氏本就心煩,此刻聞著那味,更覺頭暈,說道:「怎麼病剛好就抱出來?」

  玉環回道:「老夫人說今日陽光好,抱出來見見太陽。」

  「回去吧。」

  「是。」玉環忙抱著蘇智軒回去。

  紅袖通報後,大楊氏便帶著綺羅進去了。

  「怎麼只有你們兩個回來了?綾羅哪?」蘇老夫人問道。

  大楊氏先是一聲長歎,隨後說道:「今日出門也不知是怎麼了,萬事不順。綾羅一下了馬車,便被樓家的那位閻王爺爺壓在地上打了,扭了腳,傷了臉,也不好帶回來,如今在何府養著。樓家跟何家只怕明日就要過來道歉。」

  蘇老夫人疑惑道:「閻王爺爺?可是那位被寵壞了的大少爺?」

  「正是。」大楊氏說道,又將謝芳堂上的事說了一通,最後歎道:「以後還是少出門的好。」

  蘇老夫人卻不搭話,只是去想綾羅受傷一事,因又問道:「當真被樓家少爺壓在地上打了?」

  大楊氏遲疑一番,又肯定道:「在何家大門外打的,眾人都看到了。」她剛不過是要說得嚴重些,要蘇老夫人絕了以後叫綺羅等出門的心思,誰知蘇老夫人反而摳起字眼來了。想到男女授受不親,大楊氏又疑惑蘇老夫人是起了與樓府聯姻的心思。

  當下又瞥了眼綺羅,雖說那位閻王爺爺讓人喜歡不起來,但是樓家當家大少夫人的身份若是教小楊氏得了去,卻也便宜了她。一時又惱自己口不擇言,此時若要反口,蘇老夫人也是不信了。

  蘇老夫人閉目半晌,隨後說道:「哪有不出門的,趁著小結些小姐妹將來總是好的。你忘了,若不是你的手帕交施夫人幫忙,城南那塊地早被人占了。」

  大楊氏聞言便又說道:「媳婦也不是說不出門,只是要看看時候。何家緊鄰著樓家,不定什麼時候就撞見那閻王爺爺,白惹這麼多是非。」

  蘇老夫人冷笑一聲,如果避開襄城裡最頂尖的兩家,那還不如關了府門,慢慢窮死好了。

  又見綺羅頭上帶著一朵碧玉般的豆綠,蘇老夫人又笑道:「綺羅過來給奶奶看看,這樣一朵花只怕要賣上幾十兩銀子吧?別是你不規矩,去了人家家裡自己摘的。」

  「是何美人姐姐給的,樓明珠姐姐給我簪上的。」綺羅答道,有意將樓何兩家千金名姓說出來。

  蘇老夫人聽了果然大喜,又笑道:「你那何美人姐姐如何?果然是個美人?」

  「是,何美人姐姐種了一屋子的牡丹。」綺羅又說道,祿兒伸手將豆綠摘下給蘇老夫人看。

  蘇老夫人拿在手中,見那豆綠顏色青翠欲滴,不是凡品,說道:「看你小家子氣的,去了也只說是牡丹,那玉璽映月、黃花葵、金玉交章等,只怕你見了也不知道,叫不出名字,叫人看了笑話。」

  綺羅笑道:「以後奶奶教了我,我就會了。今天見那謝芳堂三字寫的亂七八糟的,我也不認得,還是樓姐姐教我的。」

  蘇老夫人將豆綠拿給孫媽媽,又看過綺羅今日得的手鐲玉佩荷包等,見其他幾府人見了綺羅並無輕視,心裡又踏實起來。

  「什麼亂七八糟的,怕是你不認得那草書吧。還不多跟諸葛先生學學,若是日後出了門,還教人看笑話,小心我罰你抄佛經。」蘇老夫人笑道,又示意祿兒將得到的東西收起。

  見大楊氏還立在一邊,又說道:「老二家的病懨懨的,只怕還等著綾羅回去呢。你去給她說一聲,也教她放心。」

  「是。」大楊氏應道,見蘇老夫人留下綺羅細細聽她說何府境況,便自己去了小楊氏院子裡。

  小楊氏聽說綾羅受傷,便掙扎著要下床,又聽聞綾羅留在了何府,臉上憂喜不定,謝過了大楊氏,說了過兩日定要去看看綾羅。

  大楊氏心中冷笑不已,面上卻是歉意滿滿,與小楊氏又說了幾句要她寬心的話,便回了自己院子。

  心中盤算一番,小楊氏越發覺得綾羅前程一片錦繡,不是樓家便是何家,最次也會是楊家,不論是哪一家都是極好的。

  先前是因著蘇清和買官的事,因已花了一千多兩還沒得個音信,心中一急才臥床不起的;如今因想著明日樓、何兩家就會過來,心中再一著急,竟覺得身子輕快了許多,明日必能下床的。

  綺羅在蘇老夫人那裡就連遊廊上的花紋也與蘇老夫人說了,蘇老夫人又是懷念又是感慨了半天,就叫人將綺羅送回去,吩咐今日不必再去學堂。

  蘇老夫人雖如此說,綺羅卻是不願落下一天的課程的,叫福兒拿了她的書本又去了清風堂。

  晚間聽著春芽又說了小楊氏昨晚送一箱東西出去了,綺羅暗想自己果然猜對了,沒了嫁妝,沒了功名,連往日虛假的相敬如賓也沒了,她倒要看看小楊氏夫婦是患難見真情,還是勞燕分飛。

  第二日,巳時剛過,樓夫人與何夫人便到了。

  因樓八娘何美人也一同來了,蘇老夫人便叫人將正在念書的綺羅叫過來陪客。

  綺羅過來時,就見到蘇老夫人在輪著誇何美人樓八娘兩人。

  「前幾日我還跟請來的諸葛先生說,這是我們家的一對天仙,如今跟尊府上的兩位比起來,那就像是燒糊了的卷子,實在是不能看。」蘇老夫人指著綺羅笑道。

  樓夫人忙說道:「看老夫人說的,昨日這兩個才鬧了起來,得罪了許多人,這不是,我們都要向人家賠上幾天。哪裡比得上蘇小姐看著持重。」

  蘇老夫人笑道:「小孩子還是要向樓小姐、何小姐那般才好。」又看向綺羅說道:「還不去跟樓夫人、何夫人見禮。」

  綺羅忙見了樓何兩位夫人,見樓夫人與何夫人站在一起,堪稱是一剛一柔,樓夫人骨子裡就透露出一股剛烈,五官大氣,卻又與大楊氏的大氣不同,有些異域風情,綺羅猜測樓夫人應當有別族血統。

  何夫人笑道:「這樣俊俏的小姐,老夫人也能說是燒糊了的。我昨日就見你們家二小姐,臉上雖帶著傷,看著也是靈秀的,又知書達禮,我向她致歉,她反而又安慰了我許久,真真是個可人疼的孩子。」

  大楊氏聽了何夫人的話面上訕訕的,小楊氏卻是歡喜萬分,嘴上又謙虛道:「看何夫人說的,那孩子也就是裝裝樣子,背後淘的不行。」

  綺羅心想小楊氏這樣說卻是對的。

  蘇老夫人因又說道:「叫孩子們都出去吧,咱們說說話,免得她們在一邊坐著也無聊。」

  樓何兩位夫人本是道了歉就要走的,見蘇老夫人要與她們多說,少不得要多坐一會。

  綺羅同樓八娘、何美人出來,帶著她們去逛花園。

  樓八娘四處看了一遍說道:「難怪人家說你們家是百年世家,你看看這四處哪一樣不是又老又舊的,在京城裡都難見到你們家這樣的。」

  「京城裡都是新院子,最多不過三十幾年,當然沒有。」何美人說道,又拉了綺羅低聲說道:「我昨兒個才知道你跟綾羅不是一個娘的。只是奇怪她昨天在我們瞧她的時候,就做了一首詩,寫的極好,你怎麼反而是剛識字的?是因為你們娘不一樣?」

  綺羅四處看了下,點頭,又說道:「我昨日是第一次出府,以往最遠也是去伯父堂叔家裡。」

  樓八娘凝眉說道:「人家都說後媽狠毒,我看你這養母也不是什麼好人。」

  何美人扯了下樓八娘,又說:「你等著,以後有了事我直接叫人將帖子送到蘇老夫人那裡。我看她很是樂意你結交我們,蘇大夫人看樣子卻是不喜的。」

  綺羅點頭,說了多謝,心想樓何兩位雖小,卻是見多了世面的,這點子事她們還是能看出來的,因又問道:「綾羅在何府做了詩?可是海棠詩?」

  「你怎麼知道?」何美人疑惑道,隨後恍然大悟:「我說客房裡又沒有海棠,她怎麼就做起了海棠詩?莫非是她先前就做好的?」

  綺羅心知自己這樣說很小人,但還是點頭,又說道:「綾羅的詩做的極好,她的字也是很好的。」

  樓八娘不屑道:「虧得何家小子還在那叫喚見識了一位才女,原來也是掛羊頭賣狗肉的。」

  綺羅不語,半晌問樓八娘,說道:「樓姐姐,若是你知道有一條蛇遲早要咬死你,只是如今那蛇十分幼小,連毒牙都還沒長出來,看著又十分柔弱,你該不該現在就將它打死?」

  何美人聽她這樣問,伸手戳了一下綺羅的額頭,說道:「我昨兒個就跟樓八說,你看著太老成了,果然如此。想這麼多做什麼,先不說你如何確定那毒蛇要咬死你的,只說你既然知道了,也不必將她打死,只將她的嘴打癟,讓她長不出牙不就行了。」

  樓八娘也跟著說道:「就是,不過若是我的話,我就在蛇小的時候把她扔給貓玩,叫那貓撓死它。」

  貓?綺羅不禁想到了樓翼然,又自覺好笑,樓翼然若是知道有人將他比作貓,定會又追著那人打。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9-3 05:32 PM

第三十七章 禍胎孽根

  綺羅將腦中的想法拋開,樓翼然那人可不是能隨意逗著玩的,一不小心就會引火焚身。又見樓八娘和何美人興致缺缺,便知她們是看不上這老式宅院。

  剛要請兩人去她房裡,便見春芽福兒急急的跑過來。

  綺羅問道:「你們怎麼了?可是有事發生?」又將樓何兩人介紹給她們。

  樓八娘指著福兒說道:「這位姐姐跟何美人看著有三四分相像。」

  綺羅看過去,只見福兒確實很像放大了的何美人,又怕何美人因樓八娘將她跟一個丫頭比惱怒,便略帶歉意的看向何美人,唯恐她生氣。

  何美人卻沒生氣,只是仰著頭端詳著福兒,半晌點頭道:「人家說我像我姑姑,我看她跟我姑姑最像。」

  綺羅見樓八娘沒生氣,又看向春芽。

  春芽氣息平穩後,小心的看了眼樓八娘、何美人說道:「樓家大少爺來了,在大門打了人,如今進了府,又不叫人帶路,正四處亂轉見誰打誰吶。奴婢是來告訴小姐一聲,還是回避下的好,免得……」

  春芽雖未說完,但剩下的話眾人心中都明白。

  樓八娘想了想,蹙了蹙眉,最後歎了口氣:「家門不幸!」

  何美人卻撲哧笑了出來,對綺羅說道:「那閻王爺爺昨日要看舞翩躚,樓伯伯不許,他就鬧了起來,還掀了桌子,叫嚷著憑什麼老子吃獨食,只自己看不給兒子看,羞的樓伯伯恨不得鑽進地縫裡。我聽著我三哥學了半天,笑死我了。」

  綺羅心中想著一個六歲多孩童要看花魁,確實很有趣,這樓老爺實在是也不容易。

  樓八娘不悅道:「就是鬧了那一出,又因他幼時體弱,爹爹也不敢打不敢罵,只叫他閉門思過。昨日他還鬧著不許娘親過來賠不是,叫嚷著他沒錯吶。不知今日是哪個奴才一時犯懶,又叫他跑了出來禍害人。」

  「綺羅,咱們還是避開他吧,那閻王爺爺心裡不舒服,肯定有人要倒楣的。你們家的下人今日可慘了。」何美人說道,又去看福兒。

  樓八娘應了,綺羅說道:「那兩位姐姐去我那裡吧。」

  說罷,便帶著兩人去大楊氏院子,剛進了穿堂,就見一個下人趔趄著從門外躍出,嚇了眾人一跳,隨後便見一團紫紅色身影趾高氣揚出現。

  幾人目瞪口呆的看向樓翼然,綺羅只知樓翼然囂張,不想他竟敢囂張到別人家裡。

  幾個蘇府下人站在門邊,既不敢出手怕傷了樓翼然,又不敢放他進去。

  綺羅看向莫管事,說道:「請樓少爺進來吧,叫他們都下去,免得誤了外面的事。」

  莫管事巴不得能走開,一則攔不住或者傷了樓翼然他們都要遭殃;二則大楊氏最是不喜下人進到二門裡來。因此忙應了,帶著人下去,留下幾個婆子依舊守在一邊。

  「哼!」樓翼然囂張的扭過頭,為了保命手腕上脖子上掛著金鏈子長生鎖等,看著像一個縮小的暴發戶。

  若不說,只看樓夫人與樓八娘,誰也不會將樓翼然認作是她們一家的,便是樓燕然看著也更像是樓夫人親生的。

  樓八娘喝道:「樓老九,你不要以為爹爹不敢打你,就沒人能對付你了!」

  樓翼然三歲以前是依著府中姐妹排行的,喚作九少爺,後來過了五歲,見能養大了才敢叫大少爺。

  樓翼然瞥了眼樓八娘叫道:「姐,你別多事,不然我就六親不認了!」

  「好你個樓老九,長進了,竟然知道六親不認了。」何美人嘲笑道。

  樓翼然又斜睨向何美人,說道:「若不是我娘親說你長大了會是絕世美人,我早打爛你的臉了。」

  搖晃著一身橫肉,樓翼然走向綺羅,伸手拽過她的手腕,問道:「昨日是不是你笑話的我?」

  綺羅忙搖頭,說道:「不是,絕對不是!」

  「管你是不是,反正都是跟你一樣的臉,爺爺就要教訓你!」樓翼然說道,提著拳頭就要打下去。

  「住手,」樓八娘擋在綺羅面前,說道:「她也是美人,長大了這張臉也好看。你打爛了,以後就見不到了。」

  樓翼然伸手捏著綺羅的臉看,猶如街頭色鬼一般,砸著嘴品評許久,又對比了一下何美人,仍不信綺羅是美人,疑惑道:「真的?」

  何美人忙說道:「真的,剛才樓伯母還說她俊秀的。」

  樓八娘又說道:「我是你姐姐,還能騙你不成?」

  樓翼然甕聲甕氣的說:「你騙我的次數多了。」話雖如此,手卻是放下來了。

  綺羅捂著胸口喘氣,心想樓翼然好色還是有點用的。只是他這般護花,為的是將來好採花吧。又猜測今日樓翼然不是十分生氣,不然早像對綾羅一般,還管你是不是美人。

  「喂,你這是什麼意思?」樓翼然見綺羅大喘氣,面上又不滿起來,許是跟別人學的,咧著一邊嘴角,猙獰著一張臉,又提起拳頭嚇唬綺羅。

  綺羅後退一步,更覺這閻王爺爺真不是好伺候的。

  樓翼然又看到綺羅身邊的福兒,涎著臉笑道:「這位姐姐好俊,比我那的都好看。」

  撲哧一聲,樓八娘跟何美人都笑了。

  何美人拍著手說道:「我算服了你了,屁大點孩子就學得跟個色中餓鬼一般,連什麼是美人都不知道就這德性,難怪你抓周的時候能抓到那玩意……」

  樓八娘推了下何美人,說道:「你別逗他了,沒事就愛在街上逛,誰知道又是跟誰學的。我爹爹管了許多次,打死了幾個下人,還是止不住有人將他往那歪路上領。」

  何美人又低聲在綺羅耳邊說道:「我跟你說個笑話,人家都說樓伯伯十次去萬花樓,有九次能見到這位閻王爺爺。」

  綺羅咬著嘴唇,不敢像何美人一般笑出來,又想這般頑劣不堪禍胎孽根,樓家夫婦還要小心保住他的命,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因又想到自身便有些傷感。

  忽見福兒也笑了,又怕樓翼然惱了,誰知樓翼然卻不生氣,只是瞇著眼睛瞥了眼何美人,又咧起嘴嚇她。

  綺羅見此猜測樓翼然是當福兒是美人才不生氣,至於何美人,她也是美人胚子,只是這美人還沒長成樓翼然就沒那麼客氣了。

  跟著樓夫人的吳媽媽得了消息過來,忙叫道:「我的好少爺,這大日頭的,你怎麼就跑出來了?夫人見了不定多心疼。」

  綺羅、福兒等皆是目瞪口呆,打了人,砸上別人府,第一句話竟然是這樣。

  樓翼然推開為他擦汗的吳媽媽,說道:「若不是他們將我關住,沒人給我抬轎子,我怎會曬太陽?」

  吳媽媽迭聲應著是,又對樓八娘、何美人說道:「兩位小姐也快些回去吧,夫人們等著吶。」

  樓八娘見吳媽媽又給樓翼然用帕子扇著風,說道:「我們這就去,媽媽別給他扇風,一時半會的,哪裡能熱死?」

  「看小姐說的什麼話,快呸一聲。」吳媽媽手上不停,嗔怪了樓八娘一聲,又笑眯眯的給樓翼然扇風。

  樓翼然得意的看了眼樓八娘,又對綺羅說道:「聽說你妹妹在何家還喊冤,你最好讓她老實認了錯,也免得爺爺我頂著傷人的罪名,不然,哼哼!」說完,樓翼然又提著拳頭在綺羅面前晃晃。

  綺羅看向他那只絕對比同齡人大上許多的手,應聲好,又去想綾羅必定是不肯認錯的,一心要跟樓翼然講道理的,只是秀才遇到兵,有理也說不清。

  一群人去了蘇老夫人房裡,樓夫人只將樓翼然輕描淡寫的說了一下,之後代樓翼然向蘇老夫人賠了不是。

  綺羅見樓夫人並不要樓翼然自己認錯,又看向何美人。

  何美人低聲在綺羅耳邊說道:「樓老九以前被樓夫人押著給人賠不是,回去後便病了,小命都幾乎沒了。算命的說樓老九不能跟人彎腰。」

  天下之大真是無奇不有,綺羅歎息道,若是沒有人多事跟蘇老夫人說她王家旺丁,她也就不必過繼出去。

  蘇老夫人也不追究,又說了幾句下人沒規矩,叫樓夫人不必在意。

  何夫人對樓家的事也不多說,只是看著福兒又叫道:「這位姑娘看著好生面熟,我想想是誰來著?」

  蘇老夫人與大楊氏也猜到何夫人要說誰,只是依舊裝作不知。

  樓夫人拍手笑道:「這姑娘看著跟你家小姑有八九分像吶。」

  何夫人恍然,說道:「我看著像,一時竟沒想起來。」說著,招了福兒到她身邊,又摸了福兒的手,從上到下看一遍。

  福兒低頭羞怯,不敢看向何夫人。

  綺羅心想若是福兒跟何府攀上關係,那以後大楊氏就算是惱了福兒也要有所忌憚,不會將福兒直接給了一個太監,因此說道:「樓姐姐說福兒長得像何姐姐。」

  何夫人說道:「你何姐姐長得像她小姑,自然也跟這姑娘像了。若是我家老夫人見了,只怕要摟著這福兒姑娘叫女兒吶。」

  綺羅聽此心中大喜,又偷眼看向蘇老夫人,果然蘇老夫人果斷開口道:「我年輕的時候也見過你家姑奶奶,只是日子久了就淡忘了。不知你家老夫人可好?」

  「多謝蘇老夫人掛心,娘親好著吶,只是近幾日因貪嘴吃了點瓜果,肚子不甚舒服。」何夫人說道。

  蘇老夫人歎道:「人老了就是麻煩,綾羅在你府上也麻煩你了,只是她沒有個用習慣的丫頭,怕是有些不便。跟著她的丫頭曉風又是個眼高手低的,難免不周到。」

  小楊氏聽了蘇老夫人的話不知她要做什麼,又想蘇老夫人不曾留意過曉風,怎知她手高眼低,剛要開口說叫紅玉過去,就聽著大楊氏開口了。

  大楊氏說道:「就是,若是我們叫了人過去,又怕何夫人以為是我們不放心你們,不信你們,存心埋汰人;若是不叫人過去,我弟妹心裡怕是會擔心孩子。」

  小楊氏忙笑著否認。

  大楊氏又說道:「不如讓福兒過去,一來能照顧綾羅,二來也能全了何老夫人的思女之情。」

  何夫人聽大楊氏如因此說,正中下懷,又說道:「蘇夫人既然這樣說,那我不叫這丫頭過去,反而顯得我小家子氣了,既如此,這丫頭就跟了我過去吧。」

  綺羅聞言,便笑了,福兒性子乖巧,為人和氣,定會讓何老夫人喜歡的。

  福兒雖不知二小姐用習慣的人什麼時候成了她,但聽大楊氏如此說,也不好當面辯解,只是低頭淺笑著站在何夫人身邊。

  小楊氏也是心中驚詫,隨後又後知後覺地明瞭蘇老夫人與大楊氏這是給何夫人臺階下,好方便送人的。暗惱自己腦子不靈光,沒有早一步說出來,在蘇老夫人面前又叫大楊氏把她比下去。

  樓翼然見何夫人白得了一個美人回去,突然插嘴道:「娘親,我也要一個。」

  綺羅等三人又差點笑出來。

  樓夫人的笑臉一僵,輕聲斥道:「沒規矩。」

  蘇老夫人卻是不知樓翼然的德行,只知道他慣常蠻不講理愛打人的,便和藹問道:「樓少爺要什麼?」

  樓夫人忙掩了樓翼然的嘴,訕笑道:「小孩子胡鬧,蘇老夫人別跟他一般見識。」又因方才蘇老夫人多次暗示過綾羅的事,更唯恐樓翼然說出什麼話來,這門親事就坐實了。

  蘇老夫人又叫人給樓翼然見面禮等。

  樓翼然滿臉不服,待到樓夫人在他耳邊許下什麼,他才老實的坐到一邊。

  寒暄幾句,樓夫人與何夫人就匆匆告辭,蘇老夫人堅持要留她們吃午飯,樓夫人指著樓翼然執意要走。

  蘇老夫人無法,只能放她們離去,又拉著兩位夫人送到自己院門,吩咐大小楊氏將她們直送到門外。

  綺羅也送了樓八娘何美人到了門邊,樓何兩人低聲許了綺羅過兩日便請她過去,綺羅謝過兩人,待到她們上車走遠了才隨著大楊氏回去。

  一路上,大小楊氏皆是低頭不語,各有心思。

  綺羅小心的跟在後面,一時也摸不清她們在想什麼。轉念一想,任憑她們算計什麼,如今再不會有什麼大事能算計到她身上。

  大楊氏卻是偷眼瞟了眼綺羅,剛剛蘇老夫人的意思已經很明顯,就差脫口說出叫樓翼然對綾羅負責了。樓翼然的得寵程度她今日也是親眼見到的,又想他鬧上門來,蘇老夫人都未有一絲不滿,那樓家應當是比如今的蘇家要好上許多。

  若是樓家成了小楊氏的親家,那日後她必定也要看小楊氏的顏色,也要畏懼她三分……大楊氏想到這,又不甘心起來,一個姨娘養的,在家時比她受寵,嫁人了還比她得勢,這才叫沒天理的事,她一定要叫這事成不了。

  瞥到綺羅,大楊氏又想蘇老夫人只是要兩家結親,是誰都好,若是綺羅能成的話,對她自是極好。

  小楊氏心中卻又是一番心思,蘇老夫人的話叫她喜憂參半,樓家雖好,但樓翼然雖小亦能看出品性不良;況且何家夫人聽著也很喜歡綾羅,何夫人又還有一個只比綾羅大上四歲的嫡親少爺;楊家的楊致之自幼又是喜歡綾羅的……心思百轉,只覺得三家哪一家都好,一時倒不知道該如何抉擇,又想不如晚上同蘇清和好生商量一番。

  大小楊氏在穿堂裡別過。



第三十八章 無中生有

  綺羅隨著大楊氏去了正房,正房裡,大楊氏一一問了今日樓何兩家小姐與她說了什麼話,又問樓家小姐有沒有再邀請她。

  綺羅有些猶豫,不知該說是或者不是,只說道:「我也不知道,本要問的,恰春芽說樓家少爺來了。」

  大楊氏細想一下,又說道:「若是她邀請你,你只管去。況且你妹妹又在何府,過兩日你也該去何府探看一番。」

  「是。」綺羅應道,猜度大楊氏必定另有所圖。

  大楊氏懶懶的靠在墊子上,問道:「你嬸娘最近有沒有找你說話?」

  綺羅眨了下眼睛,說道:「二嬸在忙著給二叔買東西吶,綾羅說二叔過一個月就是大官了。」

  大楊氏一愣,又探著身子盯著綺羅,說道:「當真?綾羅真這樣說?」

  「嗯,昨天在馬車裡說的,她可高興了。」綾羅肯定道。

  大楊氏冷笑一聲,想著綺羅在,便收斂了臉上的嘲諷之色,叫綺羅回去歇著,待到綺羅出去後,又出聲叫玉葉。

  綺羅想著大楊氏定會有所行動。兩虎相爭必要一傷,既然她們不鬥,那她就扔塊肉讓她們鬥好了。大楊氏的性子就是別人過的不好,她就舒服的,見著小楊氏夫婦要翻身,她必定要出手將她們再按下去。

  綺羅出了大楊氏飯房門,見玉葉向她問聲好,就進了房裡。又隱約聞到一股藥味,綺羅看過去,是錦屏端著藥站在廊下猶豫該不該現在進去。

  「錦屏姐姐好。」綺羅喚道。

  錦屏忙應道:「大小姐好。」

  綺羅瞥了眼那藥問道:「這是給誰的藥?娘親病了嗎?」

  錦屏忙說不是,又迂回的問了大楊氏此時的心情。

  綺羅回她道:「娘親今日並沒有怎樣。」

  錦屏鬆了口氣,又謝了聲綺羅,便端著藥進去了。

  綺羅帶著春芽回去,因福兒去了,春芽在心中算計著缺了一個人如何安排差事,又或者蘇老夫人、大楊氏會否再遣一個人過來。

  正想著,春芽聽綺羅低聲問,「春芽知道那是什麼藥嗎?」

  春芽一笑,啐道:「你個小孩子家家的問這個做什麼,那是大夫人求子的藥,吃了快兩年了也沒個消息,不知道大夫人還要吃多久。」

  綺羅一愣,已經這麼久了,大楊氏竟然還是不死心。又想難怪大楊氏對蘇睿軒雖好,但仍不能讓蘇睿軒跟她貼心,原來大楊氏還是想要自己生的。

  回了房中,綺羅見春芽有些坐不住,眼睛不時向外瞄,就知道她是想出去找人說話,便叫她出去好了。

  春芽一出去,祿兒就湊了上來,說道:「福兒姐姐被叫去伺候二小姐,指不定要受二小姐的欺負。」

  「不會,福兒是去陪著何老夫人的。」綺羅開口道。

  祿兒悄聲說道:「我聽說老夫人看上樓家了,一心要把二小姐許配給樓大少爺。」

  正提著筆,綺羅一怔,筆上的墨水就滴到了紙上。

  不論樓翼然的人品,只說身份,綾羅是配不上他的。若要勉強配得上,蘇老夫人定會支持小楊氏買官;照著春芽的說法,如今兩箱子嫁妝運出去,蘇老夫人焉有不知道的,許是先前在觀望,以後就是默許了;就是不知道小楊氏有沒有想通這一點,若是想通了,光明正大的跟蘇老夫人說了,那她的嫁妝就不必動了,以後就可以用公中的銀子了。

  綺羅換了一張紙練字,剛要下筆,又想到大楊氏送完樓夫人何夫人後看向她的兩眼,心中一凜,若是大楊氏為了不讓小楊氏心想事成,有了要她代替綾羅的心思,那她要怎麼辦……

  「小姐?小姐?」祿兒叫道。

  綺羅抬頭向祿兒一笑,微微搖頭。

  那邊廂,大楊氏卻是在綺羅走後,將玉葉好一通臭罵。

  「府裡的事情你一向是周全的,什麼事都知道的一清二楚的,如何這樣重大的事你就漏了?」大楊氏凝眉說道。

  玉葉一凜,忙低頭認錯,說道:「是奴婢一時不注意,只當這陣子二夫人老實了,沒想到她竟偷偷的……」

  「老實?誰都能老實,就她不能!」大楊氏喝道,又用手撓著下巴,想了下說道:「你去,將她送銀子給誰,事情辦的如何了都給我查出來,誰若是幫了她,就是跟我過不去。」

  玉葉見大楊氏是氣糊塗了,便撫著她的胸口給她順氣。

  大楊氏將玉葉推向一邊,又捶著頭思考對策,雖說買官買來的未必是什麼好差事,但若是有個萬一,那她以後見了小楊氏就要弱上三分氣勢。

  玉葉見她正在氣頭上,試探地說道:「老夫人要跟樓家結親家,若是她知道了這事,定會護著二夫人的。」

  大楊氏冷笑道:「我都還沒挑過女婿吶,什麼時候由著她先挑了?」

  玉葉低頭猜著大楊氏的意思,大楊氏冷聲喝道:「還不快出去打聽。」

  「是。」玉葉應道便出去打聽消息。

  玉葉仔細想後,便去找與小楊氏院子裡人相熟的秋月,滿院子找不到人,問了夏月,夏月說道:「不知道她又去哪躲懶了,姐姐有什麼事嗎?」

  玉葉推說秋月有件事做差了,糊弄了過去,找不到人,又不敢回大楊氏那裡,玉葉便走出院子,去花園裡逛。

  花園裡正巧遇到有事沒事偷懶的春芽,見春芽正與幾人磕著瓜子聊天,便湊了上去,問道:「說什麼吶,也叫我聽聽。」

  其餘幾人因怕玉葉傳話給大楊氏,便紛紛找個由子各自回院子裡。

  玉葉看著也沒意思,說道:「一個個見了我就躲,也不見我吃了誰!」

  「玉葉姐姐別生氣,她們不是這個意思。不過是聽了人挑撥,誤會了你。」春芽安慰道。

  玉葉笑道:「還是你好,只是今年你也該出去了,若是你也出去了我就寂寞了。」

  春芽心知因大楊氏不捨得玉葉,執意要留住玉葉,至今仍不鬆手放她出去,便說道:「不如姐姐為我想個轍,多留我兩年。」

  玉葉疑惑道:「你也大了,還不出去留下做老姑婆?」

  「玉葉姐姐也知道我家裡的情況,我姐姐嫁的不好,如今有事沒事挨頓揍。我娘如今又隔三差五的過來問我要銀子花,我算是怕了,不敢回家去了。」春芽哽咽著說道。

  玉葉想到趙姨娘走後,春芽的姐姐到底沒有配給那個好人,便說道:「當初虧我還跟你保證說夫人許了成全你姐姐,誰知夫人翻臉不認人,害得我也沒臉見你。」

  春芽握住玉葉的手說道:「玉葉姐姐快別這樣說,我知道你的心善。錦屏也時常誇你,我們都知道錦屏是個笨手笨腳的,若沒有姐姐你提點著,錦屏早被夫人攆出去了。」

  玉葉苦笑一聲,在石頭上坐下,又踢著地上落下的芍藥花瓣,說道:「我提點得了她,如今卻不知道誰來提點我。」

  春芽不知玉葉有何事,又想著此刻玉葉能有閒工夫來花園裡,定是有事了,便問道:「你有什麼事,說出來我給你參詳一下。」

  玉葉嘲諷道:「你能參詳什麼?」沉默片刻後低聲說道:「夫人要我去查二夫人買官是通過誰來著,我又不是千里眼順風耳,哪裡能知道這些。」

  春芽笑道:「這事你算是問對人了。」

  玉葉忙看向她,隨後又撇過頭去,說道:「你能知道什麼啊。」

  春芽左右看看,見兩人正坐在假山前面,想著此地不保險,萬一有人從假山後繞過來就被人聽了牆角,於是站起來拉著玉葉到一處開闊的荷塘邊,低聲說道:「你想啊,二夫人接連送了兩箱子嫁妝出去典當,前兩日又病了,面無喜色,定是事情不順;一箱子嫁妝最低折算成一千兩,那二夫人沒個喜信就是先送進去了兩千兩;二夫人不敢叫老夫人知道,那定然只能偷偷讓楊家老太爺出手相助;楊家老太爺如今很是聽石老夫人的話,二夫人若是聰明的話,必定會送些好處給石夫人,這不都是明擺著的事嘛。」

  玉葉一聽豁然開朗,又疑惑道:「你怎會注意二夫人的事?」

  「你還不知道我啊,我是有什麼聽什麼的。」春芽笑道。

  玉葉歎道:「我果然是當局者迷,被夫人一罵就忘了這檔子事。還是你這丫頭聰明。」

  春芽笑道:「姐姐是一輩子聰明的,我不過聰明一時。」

  玉葉笑著道:「你那事我應下了,這次再不叫夫人反悔。」

  「那我就多謝玉葉姐姐了。」春芽眯著眼說道。

  春芽想到今日樓翼然那番作態,便笑道:「玉葉姐姐是沒有看到,我只當少爺們都跟楊家的小少爺一般斯文有禮,沒想到還有那般粗野的,二話不說,見人就打。」

  玉葉推了下春芽,悄聲道:「你也別說他,說不定他就是你未來姑爺吶。」

  春芽一愣,沉默半晌後說道:「若是那小少爺的性子改改,也是門好親事。」

  「就是現在不改,都有人爭著搶著吶。」玉葉冷笑道,又靠在欄杆上抬頭望向天空,「你不想出去,我還巴不得早早出去吶,被她防範了幾年,看著得寵也不過是多拿幾兩銀子,上上下下,不管是老夫人還是錦屏她們,誰惹了夫人,我都得跟著受罪。」

  春芽握住玉葉的手,用力捏了捏。

  玉葉同春芽一起回院子裡,到了正房的甬道上方才分開。

  春芽將大楊氏問買官一事跟綺羅說了,綺羅心想大楊氏果真如她猜測一般。

  春芽又說道:「那樓家的少爺真是太嚇人了,虧得我爹今日不當值,不然也要跟著遭殃了。」

  綺羅笑著說道:「我聽著何姐姐說他敢當著樓老爺的面掀桌子的。」

  春芽捂著胸口道:「不得了了,誰家出這麼個不孝子,祖宗都能氣的跳起來。」想了下,雖說過兩年她就出去了,綺羅嫁人的事終歸跟她沒多大關係,但看在綺羅這麼多年給了她許多好處的份上,也該提醒她一下,當即又將玉葉的話跟綺羅說了。

  見綺羅聽懂了這些話的意思,春芽又感慨道:「若不是小姐自幼老成,我也不跟你說這些。」

  綺羅又多謝了春芽,思索之後,抽出一張紙,那上面寫下綾羅的海棠詩,用的是她上輩子臨摹的楊致之的筆跡。

  將紙放在桌子上,又壓上去兩顆銀錁子,說道:「我現在身上只有這些,你收了這詩,告訴別人這是蘇家二小姐在何府海棠花前即興作出來的,還有樓翼然欺負綾羅的事也傳出去,叫人都知道樓翼然是要對綾羅負責的。」

  春芽看著銀錁子兩眼冒光,又不解綺羅的舉動,問道:「小姐這是做什麼?」又覺再怎樣老成,綺羅做的事也有些詭異。

  綺羅搖頭苦笑道:「我沒有捨身取義的精神,既然總有一個要去樓家,那就是綾羅吧。」

  春芽收了銀子,又看了那張紙,雖不識字,但看著也知道那字不是綺羅的,便問道:「這是誰的字?」

  「楊致之的,跟別人說是他傳出去的,就說是他聽何覓之說的。此外,」綺羅望向春芽一頓,又搖頭道:「是我多心了,你一向是周到的,那裡不知道要做的隱秘。」

  春芽有些遲疑,此事相當於跟大楊氏作對了,買官的事是已經做了,不能反悔的,若是兩件事都叫大楊氏知道了……

  綺羅看向春芽的神色,又說道:「我也知道你不是對我忠心,只是如今經歷了這麼多事,你要抽身也難了,不如聽了我的,多存些嫁妝的好。況且娘親是什麼人,你也是知道的,便是如今你回頭重又投靠她也得不了好處。況且此事又是你慣常做的,哪裡就能讓人發現了?再說這詩只有何府的人知道,憑什麼也扯不到你我身上。」

  春芽定了心,攥著銀錁子道:「開弓沒有回頭箭,奴婢一定給小姐辦的妥妥帖帖。」

  「多謝了。」綺羅說道。

  春芽出去後,綺羅又低頭練字,心緒煩亂,又因想到何府的草書,試著在紙上潦草的寫了兩筆,見字跡潦草了,仍舊沒有那草書的味道,潛心在紙上寫下一行字,依舊是楊致之的字跡,心想如今她將這字寫出來,別人還不定當誰跟誰學吶。

  因尋不到火摺子,便將這張紙泡在水中浸爛,看著濕透的紙,綺羅微微一笑,若是小蛇,何必打癟她的嘴,不如讓她早早的長了牙,將牙露出來,讓她人人喊打。

  玉葉將春芽說的告訴了大楊氏,只將推測的話去掉,將事情說的十分確鑿,大楊氏冷笑道:「竟敢托了爹爹做此事。」細想之後又說道:「你叫人看住那邊的院子;另叫柳媽媽過來,跟她說有好事。」

  玉葉想到大楊氏也是要走石氏的路子,便應了,又叫人去找柳媽媽。

  柳媽媽聽了大楊氏的話,見又是跑跑腿就有大把銀子的事,一時忘形在大楊氏面前誇下海口,說她與石氏如何如何相熟,一定會將事情做的滴水不漏。

  大楊氏心中暗恨,面上卻又不得不誇著柳媽媽。

  柳媽媽轉身去了楊府,又將大楊氏的意思跟銀子都交給了石氏。

  石氏照舊款待了柳媽媽,待柳媽媽走後,看著銀子兀自發呆。

  「老夫人,你這是怎麼了?」皓月問道。

  石氏搖頭,隨後問道:「給小少爺的東西送去了嗎?」

  「是,已經送去了。只是夫人越發的不像話了,也不叫人過來道聲謝,還拘著少爺不叫他過來。自己整日念佛撿佛豆就算了,還不停的跟少爺說些亂七八糟的。」皓月不屑道。

  石氏微笑道:「且讓她再沒有規矩一日。」待到明日後,她便是想要規矩,也沒有機會了。

  「老夫人,你這是要幫著哪一個?」皓月又問道。

  石氏笑道:「你當這官是好買的?京城裡年前才抄了好幾家買官的,當官的哪一個不是風聲鶴唳的,誰敢賣官?」

  「那那邊的兩位小姐是在做什麼?」皓月問道。

  靜影嗤笑一聲,也說道:「給別人賣官,擔著風險不說,還沒有丁點好處。那邊的二夫人什麼時候對老夫人有過好臉色,只當老夫人搶了阮姨娘的位置,說著若不是老夫人,阮姨娘早扶正了。如今用得著老夫人的時候,反倒貼上來了。也不想想阮姨娘是什麼身份,哪裡輪的到她。」

  皓月聽了也應聲是。

  石氏止住兩人,示意她們不要胡說,又叫靜影將銀子收起來。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9-3 05:33 PM

第三十九章 東窗事發

  待到晚上見了楊老太爺,石氏又毫無保留的將大楊氏的話也說了。

  楊老太爺歎氣道:「一個個都是瘋了,沒有影子的事說的跟真的一般。我跟阿姿說了,又跟阮氏解釋了幾天,她們只是不信沒有買官的事,嘴中埋怨我不肯幫忙。」

  石氏為楊老太爺揉著肩,說道:「若是一個這樣說也就算了,偏偏兩位小姐都這樣說。老爺,莫不是真有這事,只是盧大人做的隱秘,不叫我們知道?」

  楊老太爺一頓,笑道:「你多心了,這襄城裡還有什麼消息我不知道的。」

  石氏笑道:「這也是。」

  楊老太爺躺在床上歎氣道:「我一生順遂,唯獨子嗣不豐,只有一子就算了,偏偏又只有一個孫子,連個孫女也沒有。」

  石氏一聽,下了床,跪在地上,面色蒼白的說道:「求老爺饒恕我吧。」

  「你這是做什麼?」楊老太爺坐起來問道,又下床去拉石氏。

  石氏堅持不起,泫然涕下道:「老爺,有件事妾身知道許久了,只是一直不敢跟你說,唯恐弄錯了,反而壞了蘇楊兩家的關係。」

  「什麼事如此嚴重?」楊老太爺凝眉問道。

  石氏站起來,從櫃子裡拿出一個荷包,又跪下說道:「這是蘇府咱們大小姐奶娘柳媽媽送過來的,說是從大小姐手中拿來的,因著這藥,咱們老爺才只有一孫。」

  楊老太爺接過那荷包,見裡面用帕子包著一顆藥。

  石氏又將柳媽媽說的這藥的來歷說了一通,最後說道:「我本是不信的,只是三年過去了,府上依舊沒有點好消息。前幾個月,我將送給老爺的幾個丫頭護起來,沒讓清詞碰到,如今果然有兩位已經有了喜信。老爺,是妾身的錯,若是妾身早說了,如今老爺膝下早已孫兒滿堂。」

  楊老太爺歎息一聲,終是扶起石氏,說道:「你知曉此事,卻未看不起楊家,這是我的福分。你又處處為楊家著想,哪裡是你的錯。」忽又問道:「如此說來,我那嫁進蘇家的兩個不孝女也都知道此事?」

  「妾身猜著應當是這樣。」石氏說道,事隔三年再說,她也是經過一番思量的,原本打算若是她在三年內生下兒子,那這事就揭過去;若是沒生,那蘇清詞就不要怪她了。如今三年已過,眼看著楊老太爺是真的老了不能再生了,她少不得要為自己計較一番。

  楊老太爺伸手捶向床鋪喝道:「不孝女!」果然是潑出去的水,竟然一點不向著娘家。

  見石氏為難,又說道:「你做的很好,將那兩人接到你院子裡吧,以後任是誰,也不許蘇氏碰一下!明日我親自跟楊曄說這事,」又想起大小楊氏,冷笑道:「我說她們一個這麼容易要回兒子,一個這麼大的罪名都能躲過去,原來是賣了自己娘家!」

  石氏並不去勸,又說道:「致之實在可憐,聽著皓月說清詞今日又發脾氣了,將一院子丫頭婆子都罰了跪,嚇的致之又哭了半夜,我也不敢去抱他,看著實在可憐……」說完,眼淚止不住掉了下來。

  楊老太爺拉著石氏的手安慰她,又說道:「明日將致之帶到你這裡來,以後你就好好養他。」想到如今唯一的孫子還被蘇清詞那般對待,楊老太爺心中怒氣更盛,又吩咐道:「日後,她們再送銀子過來,別管是誰,都把銀子收下。反正都是我給的嫁妝,你收下了也是天經地義的事。」

  「是。」石氏應著,又勸慰了楊老太爺許久。

  被楊老太爺罵著不孝的小楊氏,此時也對楊老太爺心懷怨恨,對蘇清和抱怨道:「你說我爹怎麼就這樣?自家女婿都不幫,一個勁的推辭。」

  蘇清和聽了,心中也是不滿,又不好當著小楊氏的面說,只是歎息道:「只怕是岳父看著我沒有出息,懶得出手吧。」

  小楊氏忙安慰蘇清和,說道:「老爺怎麼能這麼說?依妾身看來,爹爹定是受了石老夫人挑唆,你等著我打通了石老夫人那邊的關節,我爹想通了,一定會幫你的。」

  蘇清和悶頭不語。

  小楊氏又將樓何楊三家的利弊都與蘇清和說了,又問道:「老爺,依你看咱們選哪一家好?」

  蘇清和細想之後說道:「我聽你的意思,娘親是要跟樓家結親的,既然這樣你也就丟開手,任憑娘親安排。左右這三家都是好的。」

  小楊氏又急忙說道:「可是那樓大少爺看著不像是個好的。」

  蘇清和嗤笑一聲,道:「如今不過是個黃毛小子,能看出來什麼?況且何家楊家看著也不是十全十美的,魚與熊掌不可兼得,如今還是能抓到哪家是哪家吧。」

  小楊氏聽蘇清和這個意思,也知道如今只能先聽著蘇老夫人的意思,便將此事擱下,又說道:「只靠著我爹也不行,我已經叫人另找了路子跟盧夫人捎話,如今咱們兩處都不放手,那同知,我一定給老爺拿下。」

  蘇清和對小楊氏說了謝,卻不去過問此事,一應事都交給小楊氏。

  第二日,石氏叫人看著楊老太爺,待到楊老太爺見過了楊曄,聽著楊曄滿面怒容的從楊老太爺那出來後就過她這邊來了。石氏忙對鏡整理儀容,見雙眼略帶血絲,心中頗為滿意。

  楊曄進了房中,直接向石氏跪下,說道:「多謝母親,若不是有母親在,孩兒今生都難以知曉蘇氏的真面目;致之以後就交給母親了,有勞母親費心。」

  石氏忙叫人攙起楊曄,又歉疚的說道:「若不是我一時猶豫,早三年你就能多幾個孩子了。」

  楊曄歎道:「這如何是母親的錯,如今爹爹也在猶豫。事關重大,一時爹爹也難以決斷。只是我再也不願見那等心腸歹毒之人,便是致之也不能再叫他見著蘇氏。我已叫人將她關在後院佛堂裡了。此外,爹爹說他要親自向蘇家討個說法。」

  石氏倒不在意蘇清詞會如何,只說道:「如今最大的事還是致之的事,不能叫他受了委屈。」

  楊曄見石氏說的關切,又謝了她一番,隨後去找蘇清詞算帳。

  石氏籌畫要來楊致之已久,房舍等都是早就思考過的,是以,井井有條的吩咐下人做事後,又守在門前等著楊致之下學回來。

  且不說楊曄是如何將蘇清詞臭罵一頓,又放下何等狠話,如遭雷擊的蘇清詞只從他的話裡瞭解到是大小楊氏將藥的事捅到楊老太爺那裡的,當下對兩人更是恨之入骨。

  因楊家做事秘密,蘇清詞被關進佛堂一事,卻是一點風聲也沒有走漏,又過了兩日,綾羅的海棠詩經了何府公子何覓之的口,過了楊府少爺楊致之的手,從「何府」裡傳了出來,眾人誇讚著綾羅才華之時,又因樓翼然將她打傷之事滿城皆知,便又將綾羅與樓翼然連在一起,紛紛斷定樓家定會娶了蘇才女,又猜測蘇綾羅的詩是樓家有意傳出來的,這樣娶了庶子之女也不算太丟份。

  此時年少,尚且不覺怎樣,待再過十年,這牽扯到三府少爺的海棠詩,才女蘇綾羅的成名之作,在眾口相傳下就帶上了香豔色彩,引人遐思。

  大楊氏聽聞此事,又關著門在屋子裡將一屋子瓷器摔了個遍,暗罵蘇清詞不會管教孩子。一番思量後,大楊氏決定還是先要說服蘇老夫人的好。

  蘇老夫人略比大楊氏遲些也知道了此事,看向孫媽媽抄來的綾羅的詩,蘇老夫人半晌不語。

  「老夫人,這事莫非是二夫人傳出去的?」孫媽媽疑惑道。

  蘇老夫人冷笑道:「她也算有心,能精心策劃出這事。」須臾又說道,「如此也好。」

  當天下午,楊老太爺捎話給蘇老夫人,又將那枚藥也給蘇家送了過來。

  得知蘇清詞被鎖在佛堂,原本籌畫著與樓家結親的蘇老夫人,宛如當頭一棒。

  蘇老夫人立刻懂了楊老太爺的話,一時愣住,不知該如此決斷。

  「老夫人,不如咱們家也將大夫人和二夫人……」孫媽媽猶豫著建議道。

  蘇老夫人果斷道:「不可!」

  「老夫人,那藥可是蘇楊兩家都有的,不能讓楊老太爺將這罪過都推到咱們身上……」孫媽媽嘟嚷道,君辱臣死,若是蘇老夫人勢弱了,她也沒有好下場,因此積極為蘇老夫人想對策。

  蘇老夫人閉著眼睛,盤腿坐在榻上,說道:「我哥哥把藥送過來的意思,就是這事他已經知道了,以後他對清詞做什麼,都有他的道理;若是咱們把這事鬧出來,得罪的就不光是哥哥,還有蘇楊兩家的長輩們。子不言母過,誰也受不了別人指著他母親罵,若把藥的事揭出來,咱們家就成了蘇楊兩家的叛徒、公敵。」

  孫媽媽細想了一番,點頭道:「還是老夫人想的周到。」

  蘇老夫人下了榻,身子晃了一下,孫媽媽忙扶住她,見蘇老夫人臉上滿臉是淚,便叫道:「老夫人!」

  蘇老夫人推開孫媽媽的手說道:「以後,就當我沒這個女兒了。」說完,進了小佛堂裡給菩薩上香。

  孫媽媽聞言一驚,心知蘇老夫人這是徹底將蘇清詞放棄了,日後蘇清詞會有什麼造化,就只能憑她自個的本事了。

  上過香,聞著那佛香的味道,蘇老夫人吸了口氣,說道:「二夫人又送錢出去了?」

  「是。」

  蘇老夫人心中一歎,如今,楊家靠不住,她更不能對樓家放手了。

  「去跟肖家夫人下帖子,過兩日請她過來看芍藥花,叫大夫人將花園裡收拾一下。」蘇老夫人說道。

  「是。」孫媽媽應道。

  孫媽媽叫紅袖等好生看著蘇老夫人後,便去了大楊氏那裡。

  大楊氏此時尚不知道蘇清詞的事,時隔三年,她與蘇清詞面上並無疏遠,只是無事,也懶得再跟蘇清詞來往。

  孫媽媽將蘇老夫人的話說了,大楊氏應了,待到孫媽媽走後,臉卻陰了下來。

  「夫人?」錦屏問道。

  大楊氏瞪了她一眼,自己打了簾子進去,伸手將桌上的茶碗掃落。

  「跟嫁不出去一般,上趕子想請人去做媒,也不嫌丟人!」大楊氏低聲罵道,蘇老夫人要自己請人做媒,她只能勸著蘇老夫人自己改主意了,如此想著,大楊氏又叫人給她換了衣服,帶了人去蘇老夫人那裡。

  到了蘇老夫人院門口,聽著清風院裡的讀書聲,伸手摸了下自己肚子,大楊氏又歎氣一聲。

  蘇老夫人正念著經,大楊氏進去了,在她身邊跪下,也跟著一起念起來。

  蘇老夫人過了近半個時辰才睜開眼,大楊氏忙扶蘇老夫人起來。

  「娘親……」大楊氏剛開口,就聽蘇老夫人說道。

  「你別說了,你的心思我都知道。」蘇老夫人回頭看向大楊氏說道,見著大楊氏與蘇清詞相像的臉,又有些傷感。

  大楊氏一驚,張嘴訥訥了半天,說不出話來。

  「你歇了那心思吧。」蘇老夫人又說道。

  大楊氏覺察到蘇老夫人情緒不佳,只是依舊想要說服蘇老夫人,說道:「娘親,樓家不會同意要綾羅的,那天樓夫人的臉色咱們都是看到的,若是綺羅,樓夫人說不定會……」

  蘇老夫人冷冷的看向大楊氏,說道:「如今我在為整個蘇家籌謀,你還計較著你的小心思?綾羅的名聲都賠進去了,若是綾羅不成,你教綾羅日後怎麼辦?」

  大楊氏跪下說道:「娘親,那日是我胡說的,綾羅不過是被樓大少爺打了一下,沒有……」

  「打了,還打在臉上,樓家就不能不給個說法。況且滿城人都知道此事,若是樓家不同意,蘇家的臉就徹底被踩在腳下了。」蘇老夫人笑道,又瞥了大楊氏一眼,「你當我不曾找人問過那日的事?你也太小看我了。」

  大楊氏委頓在地,心知蘇老夫人是下定了決心要成了這樁親事。

  「娘親,若是爹爹知道……」大楊氏又說道,無論如何她不能讓小楊氏得勢,那藥的事是一把雙刃劍,會讓蘇老夫人更不待見她,也能讓蘇老夫人讓步,此時少不得拿著那藥來要脅蘇老夫人。

  蘇老夫人握住大楊氏的手,說道:「你爹爹已經知道了,只是清遠尚不知道你要對睿軒做什麼。」

  大楊氏猛地抬頭看向蘇老夫人,既然楊老太爺已經知道了此事,那她就不能再用這事要脅蘇老夫人了。

  「你最好聽我的話,好好促成此事,若是此事不成,以後的日子,你自己掂量著辦吧。」蘇老夫人威脅道。

  大楊氏低聲應了,心中又惱又恨。

  出了蘇老夫人屋子,再聽到清風院裡的聲音,只覺得腦袋都要炸了,見著幾步外紅襟等人提著食盒去清風院,心裡更恨,暗想親事她不插手,那買官的事一定叫她成不了。



第四十章 互惠互利

  紅襟等提著點心進了清風院,諸葛先生便叫幾人停下來休息。

  綺羅回頭看了眼怏怏的諸葛子鈺,問道:「你是不想跟我們一同讀《千字文》吧?」

  諸葛子鈺紅著臉,聲如蚊訥的說道:「沒有,不是。」

  綺羅向他笑了一下,見他眼下有些淤青,細想後便明瞭了這其中的緣故。

  諸葛子鈺本因被迫隨著三人重新啟蒙心中微有不甘,對綺羅等心中也有些怨懟,見綺羅一直看著他,就有些羞惱的又說道:「真的沒有。」

  「姐姐,吃這個。」蘇睿軒見綺羅同諸葛子鈺說話忙過來在綺羅手中塞點心。

  「你吃吧,我有事去找一下先生。」綺羅說道,回頭見蘇睿軒一手吃點心,一手寫字,便又說道:「你還是專心吃點心,一會再寫字吧。」

  「姐,現在寫完了回去了就能玩了。」蘇睿軒說道。

  綺羅心知蘇老夫人對他嚴厲,每日回去後還要他再寫五張大字,笑道:「寫字本就是為了練字,你這樣急急忙忙的寫完有什麼意思?倒不如跟奶奶說少些兩張吶。」

  蘇睿軒搖頭晃腦道:「奶奶才不管吶。」

  綺羅見說不通,又笑一聲,便出了門去找後廳裡休息的諸葛先生。

  諸葛先生正在飲茶,見她進來忙將茶盞放下,問道:「大小姐可是有什麼事嗎?」

  「先生,我明年春天想要去襄城學堂,先生看我可以嗎?」綺羅開口問道。

  諸葛先生猶豫後,還是說道:「那學堂裡都是啟蒙過的,那裡的先生不會關照你,你若是去了定會落在後面。時日久了,什麼都學不到。不如在家裡多學兩年。」

  綺羅心想果然如此,便又說道:「先生,若是我現在跟諸葛公子學一樣的課程哪?實不相瞞,我也是在私下裡學過這些的,只是略有些不通。如今先生講的這些我都是懂的。」

  諸葛先生驚訝道:「大小姐自己學過?」

  「是,因家母不喜,未告知他人,先生是第一個知道的,還望先生為我保密。」綺羅坦然道。

  諸葛先生對比綺羅綾羅兩人,當下明瞭定是大楊氏不喜,只是依舊懷疑綺羅自學的程度。

  「先生,若是教了我,諸葛公子爺不必自己看書,先生每日回去後也必再熬夜教他讀書。」綺羅又說道。

  諸葛先生一怔,隨後歎道:「大小姐果然通透。」

  因綾羅不在,他不好單獨教導諸葛子鈺,只得在放學後再教導諸葛子鈺。諸葛子鈺尚小,熬了幾日,便有些萎靡不堪。諸葛夫人看了,也是心疼不已。

  「先生過獎了,不知先生意下如何?」綺羅又開口問道。

  諸葛先生笑道:「口說無憑,待我考校大小姐一番,若是大小姐過了,那在下便每日多教你一些吧。」

  「那先生請吧。」綺羅笑道。

  諸葛先生隨口抽了《論語》中的幾段叫綺羅背出來,之後又叫她解釋意思。

  待綺羅說完後,諸葛先生讚歎道:「雖有些停頓,也是因你不知道那字的讀音,意思解釋的也差不多。如此,你回去後便看看《論語》吧,明日我便多教你《論語》。」

  「有勞先生了,只是,若有人問起……」綺羅擔憂道,若是大楊氏知道她自學,又有許多麻煩。

  諸葛先生也是精通人情世故的,當下說道:「大小姐聰慧過人,不過聽在下給二小姐講解過幾句,就自行掌握了其中的精髓。」

  綺羅感激道:「多謝先生,我想要明年去襄城學堂,還望先生在爹爹面前美言幾句。至於課程,先生不必刻意照顧我,按照諸葛公子的課程就好。」

  諸葛先生心知綺羅這是與他講條件,便說道:「大小姐雖聰慧,但也要先學些淺顯的,循序漸進的好。」

  「是,學生記住了。」綺羅說道,退出後廳,出了門,眯著眼看了眼天空。雖然蘇老夫人說過他們是要去襄城學堂的,但難保大楊氏到時候不另想些招數,如此還是早早得了蘇清遠的話好。

  諸葛夫人從後窗下走出來,將帶過來的點心放在小几上,說道:「這蘇大小姐真是觀察入微,小小年紀就知道與人討價還價。」

  諸葛先生接過諸葛夫人遞過來的點心道:「慧多必傷,難保將來不作繭自縛。」

  諸葛夫人又回頭看了眼,笑道:「確實太老成了。」

  綺羅回了學堂,見蘇睿軒還是一邊吃一邊快速的在紙上描畫,便抽了他的筆,說道:「你若是還這樣,我就跟奶奶說。」

  「姐姐。」蘇睿軒祈求道。

  綺羅猶豫後低聲在蘇睿軒耳邊說道:「你認真寫幾張,剩下的我給你湊上。」

  蘇睿軒聽了,歡喜的說了聲姐姐真好,便放下筆,不再潦草的畫了。

  綺羅坐回位子上,又翻出一本《論語》看起來。

  蘇慕軒看著兩人的舉動,撅著嘴哼了一聲。

  三人下學之後去了蘇老夫人那裡,依舊是將每日學的功課向蘇老夫人彙報一番。

  綺羅偷眼看去,見蘇老夫人眼圈有些紅腫,顯是哭過的,一時疑惑什麼事能讓這位鐵石心腸的女人哭泣。

  蘇老夫人草草問了兩句便叫他們回去,便是蘇睿軒也沒有留下來,只叫綺羅看著蘇睿軒寫字。

  在穿堂中,蘇慕軒就要跟綺羅兩人分開時,又回頭叫道:「姐姐。」

  綺羅一怔,回頭看他,記憶裡的蘇慕軒是模糊的,如同一個陌生人一般,今生她也不曾對他有過太多關注。

  「我姐姐沒事吧?什麼時候回來?」蘇慕軒關心的問道。

  「我姐姐」,這三字教綺羅明白了很多可悲可笑的事,蘇慕軒叫她姐姐,但「我姐姐」卻只是蘇綾羅。

  「我也不知道,只是應該是不礙的。二嬸昨日去看過她了,你問二嬸就好。」綺羅開口道。

  蘇慕軒委屈的癟癟嘴,因著綾羅不在,他如同一個外人一般在清風院裡,比諸葛子鈺更是不如。昨日小楊氏興沖沖的去了何府,回來後也不耐煩跟他說綾羅怎樣了,只是一句沒事就打發了他,也不說綾羅究竟什麼時候回來。

  「姐姐,走啦。」蘇睿軒不滿的拉著綺羅的手說道,用眼角斜睨向蘇慕軒。

  綺羅對蘇慕軒一點頭,牽著蘇睿軒走了。

  回來後,先去見過大楊氏。

  大楊氏從蘇老夫人那裡回來後,就立刻叫人去楊家,一則為了打聽蘇清詞的情況;二來探探石氏的口信。

  聽所綺羅兩人來了,也不耐煩跟他們多說。

  見了綺羅兩人,也是隨便問了兩句,便叫他們回去歇著。

  綺羅將蘇睿軒待到後面抱夏裡,看著他寫了字,又陪他預習了明日的課程。

  「祿兒,把少爺的字給老夫人送去。」綺羅吩咐道。

  蘇睿軒嘟嚷道:「哪裡用送過去,只跟奶奶說一聲不就好了?」

  綺羅笑道:「每日都拿去給她看,若是哪一日你皮懶了不想寫了,奶奶也不會猜疑你。」

  蘇睿軒拍手說道:「還是姐姐聰明。」

  綺羅拿出孔明鎖給他解,又玩了一會才叫人送他回耳房裡。

  隨後看著祿兒回來了,便問道:「祿兒可知道今日奶奶是怎麼了?」

  祿兒搖頭,說道:「奴婢剛送大少爺的功課過去,只見到孫媽媽,孫媽媽也是不怎麼高興。」

  綺羅想了下,又問:「今日娘親去了奶奶那裡了嗎?回來後是不是也不高興?」

  祿兒搖頭不知。

  說話間,外面聽到春芽的笑聲,仿佛聽到金枝過來了。

  金枝抱著一個包袱進來,說道:「這是樓小姐何小姐送過來的,小姐快看看吧。」

  綺羅笑道:「難為她們還記得我。」看著天色猜測是早就收到得了,只是不知道為何現在才送過來。

  綺羅打開,看著那包袱皮上有兩道折痕,猜測是大楊氏拆開看過的。

  包袱裡面包著的不過是些日常之物,雖不名貴,但也是實用的。

  「樓小姐何小姐真細心。」祿兒贊道。

  綺羅歡喜時又有些難過,不管怎樣,她終究是算計了樓家,日後見了樓八娘難保不會羞愧,由此又有些自卑,她如今也是同大小楊氏等人一樣,算不上是好人了,只覺得沒有資格再跟她們在一起了。

  見她皺眉,祿兒說道:「小姐是在擔心回禮的事?」

  金枝忙說道:「夫人已經打點了東西送過去了,大小姐不必擔心。」

  「多謝了,代我向母親說聲多謝。」綺羅說道。

  春芽隨後送金枝出去,綺羅看了眼樓八娘送來的東西,便叫祿兒收起來。

  春芽送金枝出去後,回來看著綺羅依舊悶悶不樂,示意祿兒出去,隨後問道:「小姐究竟是怎麼了?該不會是因為樓小姐何小姐沒來邀請你不高興?」

  「不是。」綺羅趴在床上說道,有了綾羅的傳言,樓家巴不得跟蘇家遠遠的,哪裡還會將她接過去;至於何家,成了綾羅成名的跳板,心裡也不高興吧。

  「那又是怎麼了?難道還因著大夫人不高興,小姐也跟著不敢高興了?」春芽又笑道。

  綺羅坐起來,抱著腿說道:「我不及樓八娘灑脫開朗,也不如何美人周到大氣,比不上綾羅才華橫溢……」如今又對綾羅下手,連最後一顆心也沒了。

  雖說有仇報仇,但綾羅如今不過一個孩子,一時狠心叫春芽傳出流言,她又有些後悔了。

  「我太優柔寡斷,總是會後悔……」綺羅臉埋在手臂裡說道,如此一無是處,簡直如上輩子一般。

  春芽歎息一聲,坐在綺羅身邊,伸手拍拍她的後背,半響說道:「小姐若是像樓小姐何小姐一般,大夫人又該每日睡不好了。你本就老成,若是再多了大方周全,大夫人還不得猜著你有外心?我是看著你長大的,如今也說句良心話,小姐還是先讓自己舒舒服服的過上日子,再想著如何跟那三位比吧。至於後悔不後悔的,小姐既然做了,那就有你做的理由。做完了就放開手,別想這件事了。」

  綺羅歎息一聲,沒想到這個時候來開導她的竟然是春芽,因又說道:「只是綾羅還這麼小……」

  春芽嗤笑一聲,說道:「小姐,你果然是這個反反覆覆的性子,聽我的,只管過自己的日子就好,跟我一樣,佛擋殺佛。」

  綺羅直直的看向春芽,佛擋殺佛,這四個字,也就春芽這人能說的出來。

  「你又不是聖人,還想著十全十美?再說你又不是她們如何能知道她們想什麼?便是二小姐還時常羨慕你大小姐的身份吶。」春芽又說道。

  綺羅一怔,她羨慕綾羅養在爹娘身邊,綾羅還會羨慕她?

  「小姐想不明白的事就別想,憑她什麼好人見了閻王都能說出十條八條過錯,若是時時刻刻後悔,那還有什麼活頭,自己就能把自己累死。」春芽又笑道。

  綺羅歎道:「是我想多了。」既然決定報仇,那就別管綾羅是大是小,不管大小,她總是那個將她逼到絕地的蘇綾羅。

  春芽見綺羅想開了,便走了出去。

  外間祿兒見了問道:「這是怎麼了?」

  春芽笑道:「沒事,見樓小姐沒請她出去,犯了小孩子脾氣。」祿兒笑道:「今日一個兩個都生氣,剛聽著大夫人從老夫人那裡回來後就耷著一張臉。」

  春芽聽了,心中也有些疑惑,只是又想這消息怕是她打聽不到的,不然早有人露了口風了。

  小楊氏輾轉了半天,聽著蘇老夫人叫她準備好,過幾日宴請肖夫人,也猜著是怎麼回事了,又想著此事由蘇老夫人出手,定然能成。因此一顆心都放在買官一事上了。

  銀子花出去許多,至今連盧夫人一句准話都沒有,小楊氏一想起這,心裡就很是不甘。又想若是蘇老夫人或大楊氏定然是跟盧夫人說句話就好,哪裡像她這樣麻煩。再說蘇清和說不管,竟當真一點也不過問。官是為他買的,他卻一點也不操心。

  小楊氏一口氣憋在心中,因已花出去的銀子,不甘心就此放棄;又因蘇清和不幫把手,心裡憋屈……

  正難受,聽著紅袖過來說蘇老夫人叫她過去,小楊氏忙換了衣服跟著紅袖過去。

  進了蘇老夫人房裡,小楊氏忙跟蘇老夫人請安,看著蘇老夫人表情不愉,一顆心又提了起來。

  「事情做的怎樣了?」蘇老夫人問道。

  小楊氏一凜,乾笑兩聲說道:「不知道娘親說的是哪一樣事情?」

  蘇老夫人坐在榻上,閉著眼睛轉著佛珠說道:「同知的事。」

  小楊氏慌忙跪下說道:「娘親,是兒媳一時糊塗……」

  「山高皇帝遠,雖京城裡出了幾件事,也不過是陛下要做出清明的樣子,哪朝哪代少得了這事?我只問你如今可有消息了?」蘇老夫人睜開眼說道。

  小楊氏見她一雙眼睛紅紅的,顯是哭過了,一時愣住,隨後說道:「先前是怕娘親操心才瞞著娘親的,如今雖找了人,但那幾人收了銀子如今還沒有給個准話。」

  蘇老夫人沉吟片刻,說道:「只怕是你找的那幾個都是上不了檯面的,哪裡能跟盧夫人說上話。這等隱秘之事,哪裡是逢人就所的。」

  小楊氏低頭應是。

  「你不必管了,此事就交給我吧。」蘇老夫人說道。

  小楊氏聞言心中大喜,又對蘇老夫人跪下磕了兩個頭。

  「過兩日肖夫人過來,你也好好準備吧。只是你一貫是不會看人眼色的,待到那日聽著你大嫂如何說,你就如何做吧。」蘇老夫人開口道。

  小楊氏一愣,情知蘇老夫人是在看不起她,但只能低著頭羞愧的應了。

  蘇老夫人瞥了眼小楊氏弱如柳條的腰身,心想果然姨娘教養出來的,就是比不上正室養出來的。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9-3 05:34 PM

第四十一章 借刀殺人

  蘇家的女人總是不齊心的,一個支持的另一個若是不反對,就顯得勢弱沒臉。

  不管是石氏,還是其他人,在收到兩份目的截然相反的銀子時,都覺得十分好笑。

  「老夫人,這蘇家是又鬧上了?」靜影嘲諷的問道。

  石氏拿著給做給楊致之的靴子,淡笑道:「管她吶,你們也不要亂說,多嘴多舌總不是好事。」

  「是。」靜影應了,又問:「老夫人,夫人已經進了佛堂,你又何必隔三差五的再給她送東西?沒得浪費了。」

  石氏低頭一針一線繡著花,說道:「做人做事總要留條後路,不管她能不能再出來,我都得叫她知道,在這種時刻,只有我是對她好的。」

  靜影咬著唇,細想了一下,拍手道:「果然還是夫人英明。」

  正說著話,外頭又說蘇府柳媽媽過來了,石氏不耐煩去看她,便叫靜影過去瞧瞧。

  靜影過去說了一會子話,打發走柳媽媽,便回來了,笑著對石氏說道:「老夫人,蘇家果真是看上樓家少爺了,聽說正要請肖夫人過去說媒吶。」

  皓月在一邊嗤笑道:「還說是咱們少爺傳出去的詩,我看就是她們自己搞的鬼。她們以為樓家跟楊家一樣,這親事是她們想攀就攀得上的?再說就咱們家少爺,他們家的二小姐也是不夠格的。」

  石氏停下手中的針線,又問:「那事弄清楚了嗎?究竟是不是致之傳出去的?昨兒個老太爺知道了還責怪致之不務正業吶。」

  皓月說道:「這個還真不知道,只知道最先傳出來的是咱們少爺的字跡。」

  石氏聽了沉默不語。

  靜影道:「那老婆子過來還想著收銀子吶,這不三不四的消息誰稀罕知道。」

  石氏看了兩人一眼,說道:「以後別跟蘇家的人來往太密了。」

  「為什麼?老夫人先前不是說要知己知彼,防著蘇家害你嗎?」皓月不解道。

  石氏笑道:「此一時彼一時,如今蘇家只怕是要把樓家得罪了,咱們還跟她們黏在一起做什麼。再說,如今蘇家還有什麼人都不能傷著我們了。最後,若是教別人知道了咱們打聽蘇府裡的事,只當咱們不安好心吶。」

  皓月靜影等人聽了,也深以為然,便都應了。

  外頭浮光說楊老太爺回來了,石氏忙放下靴子,淺笑著到外間來迎他。

  從楊家無功而返的柳媽媽,上了馬車,嘴裡嘟嘟嚷嚷抱怨大楊氏沒有出息被小楊氏壓制住,沒有個其他的高明舉動,害的自己想要向石氏示好都沒有個機會。

  進了自己家中,雇來的丫頭說大楊氏找她,柳媽媽忙又趕去大楊氏房中,出了自家院子拐了沒幾下便看到祿兒站在一邊。

  祿兒含笑問道:「媽媽這是去哪?可曾吃過了?」

  「沒吶,聽說夫人找我,我這就要過去呢。」柳媽媽說道。

  春芽笑道:「我們小姐在那邊吶,她有兩句話要跟媽媽說,不礙媽媽什麼事。另外夫人沒叫你,是小姐叫的。」

  柳媽媽看過去,見綺羅果然在前面等著她,心想綺羅有什麼話能跟她說,雖這樣想著,卻也向那邊走去,過去了恭敬的給綺羅請了安,說道:「請大小姐安,大小姐今日怎沒去學堂?」

  「先生今日病了,叫我們自己看書。」綺羅開口道,掃了眼柳媽媽,又抱著手臂抬頭說道:「柳媽媽這幅表情,莫非是石老夫人今日沒給銀子?」

  柳媽媽一僵,嗔道:「看大小姐說的,石老夫人沒事怎會給我銀子。」

  綺羅低頭一笑,說道:「請問柳媽媽,娘親與奶奶近日為何愁眉不展?」

  柳媽媽笑道:「大小姐關心夫人老夫人自己去問就好,奴婢如今有事先走了。」

  「柳媽媽,若是我有事跟你說哪?能叫你跟娘親換銀子的事。」綺羅開口道。

  柳媽媽站住,撲哧笑了一聲,說道:「大小姐能知道什麼啊。」

  綺羅搖頭,又道:「柳媽媽的兒媳婦前兩日生下了一個女孩,還真是要恭喜了吶。柳媽媽,娘親是早就知道你背主的,我可是聽玉葉說,娘親早就說了要將你孫女給了智軒的,孫女才生下兩日就先得了個孫女婿,柳媽媽你可真是雙喜臨門啊。」

  柳媽媽一僵,蘇智軒病歪歪的,一年到頭沒有個好的時候,不知道能不能長成人,若是孫女跟了他,這輩子就毀了。

  綺羅看向柳媽媽,心想春芽說的對,柳媽媽雖是對大楊氏無情無義,但對自家人卻是十分用心,不會看著自家孫女毀了一輩子。

  「咱們家姑奶奶在楊家受苦遭罪了,老夫人才傷心的,大夫人自幼跟姑奶奶交好,自是也很傷心。」柳媽媽開口道。

  綺羅笑道:「請問媽媽,姑姑是受了什麼苦?」

  柳媽媽眼珠子一轉,當綺羅是小孩子,說兩句話便能哄住的,見她細問,又隨口說道:「小孩子家家的聽了也不知道,是你姑父對姑姑不好了,成日的吃酒。」

  「原本想跟柳媽媽說個好消息叫柳媽媽賺銀子的,如今既然柳媽媽不想聽就算了。此外,若是柳媽媽的孫女成了我弟妹,我跟柳媽媽就真成親戚了。」綺羅抬頭說道,轉身就要離去。

  「大小姐,你知道這事沒用,若是想夫人老夫人開心就多陪著她們好了。」柳媽媽開口道。

  綺羅卻說道:「狡兔死,走狗烹。媽媽這些日子為娘親做事,也沒見到個什麼成果。想是娘親也不耐煩再用你了。」

  柳媽媽後背一涼,說道:「大小姐不要這般口沒遮攔。」

  綺羅輕聲一笑,又說道:「我不能久留,媽媽若是要證明自己還有點用,就告訴我楊府的事;你說了,我就會跟你說件好事,叫你去娘親面前領賞。」

  柳媽媽彎下身子,盯著綺羅看了眼,歎道:「罷了,果然你們這樣家裡的女子就是懂事早。我跟你說了,你可不許告訴別人。咱們府上姑奶奶被關在後院了,楊小少爺如今也跟著石老夫人了。」

  綺羅一愣,突然掩著嘴笑了,不知那後院是不是曾關了自己的那一件,又問:「柳媽媽可知道原因?」

  柳媽媽有些猶豫。

  綺羅又引導道:「柳媽媽可能猜到原因?」

  柳媽媽卻依舊不語。

  綺羅歎息道,隨後又問:「可是媽媽告訴了石夫人那藥的事,如今害了姑姑?」

  柳媽媽腿一軟,跪在綺羅面前道:「我的祖宗,這話可不能亂說。」

  綺羅見柳媽媽急的眼淚都要落下來,便虛扶了一下柳媽媽,說道:「柳媽媽快起來,若是別人看到了不定要說什麼。」

  柳媽媽站起來,一頭冷汗,用袖子擦了下,又求道:「小姐這話萬不能再說,會要了人命的。」

  綺羅冷笑道:「柳媽媽拿著銀子時如何不想這是要命的事。」若是蘇老夫人知道了,柳媽媽這條老命就真的沒了。

  「小姐究竟要知道什麼?」柳媽媽哆嗦著問道。

  「那藥究竟是什麼,還有如今娘親,奶奶,二嬸她們在做什麼?」綺羅恨恨的問道,因著那藥趙姨娘才走的,今日她一定要知道那藥究竟是什麼來歷。

  柳媽媽一驚,四處看了下,見如今非說不可,便一五一十的將那藥說了出來,本要有所隱瞞,但偏綺羅一雙眼睛滿含恨意的盯著她看,看的她毛骨悚然,一時心虛再加上綺羅問的仔細便將所有事都說了。

  「原來如此……」綺羅道,又暗笑大小楊氏果然是一對天生冤家,是要鬥到死的。

  柳媽媽扶著腿說道:「大小姐都知道了,那……奴婢可以走了吧?」

  「我的好事還沒跟柳媽媽說吶。」綺羅開口道,多虧了遇見春芽,她才知道在什麼地方說話不會有人聽牆角。

  柳媽媽擦著頭上的冷汗,哪裡還有心思聽那「好事」,便道:「大小姐,奴婢不想賺那銀子了。」

  「柳媽媽不賺不行啊。」綺羅笑道,伸手叫柳媽媽附耳過來,在她耳邊又說了一串子話。

  柳媽媽聽了,狐疑的看向綺羅,說道:「那可是大小姐的親……」爹,況且一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女娃如何能知道這件事。

  「媽媽,你只管將這事賣給娘親就好。若是媽媽沒將這事跟娘親說,我便有話跟奶奶說。」綺羅負手說道。

  柳媽媽啞口無言的看向面前似乎滿腹怨恨的女孩,點頭應了。

  綺羅一笑,招收叫祿兒過來,兩人向來時的路走去。

  「小姐剛才跟柳媽媽說什麼?我看她都嚇的跪下了。」祿兒撅著嘴說道。

  綺羅剛剛的氣勢一去,只覺得腿都是軟的,渾身沒有力氣,便懶懶的說道:「沒說什麼,只是跟她說娘親要把她孫女給了智軒。」

  祿兒笑道:「就是小姐心軟,這事還要去提醒她一下。」

  「能幫人一把就幫一把。」綺羅道。

  祿兒笑道:「我娘親也這麼說。」

  綺羅低頭笑了,忙中添亂的事,此時不做更待何時。她倒要看看小楊氏知道後還能怎樣站在蘇清和身後,全心為他籌謀。

  倘若對父母下手要下地獄,那便讓她下地獄吧,不然,她會一直都活在地獄裡。

  心中說句阿彌陀佛,綺羅吸了口氣。

  柳媽媽在兩人回去後,又回去換了一身衣裳,喝了兩口涼茶,靜下心來,先讓她兒子去綺羅說的地方看過了,之後便去了的大楊氏院子裡。

  手中擺弄著寫著請肖夫人所需的屏風桌椅等物的單子,大楊氏心裡想的卻是如今蘇老夫人站到小楊氏那邊了,她要怎樣才能讓兩人不能成事。

  「柳媽媽來了。」外頭錦屏報。

  大楊氏放下單子,納悶道:「她來做什麼。」

  「誰知道吶。」玉葉答道。

  大楊氏打個哈欠,說道:「叫她等著,我睡好了再見她。」

  「是。」玉葉應著,便出去了。

  柳媽媽見玉葉掀簾子出來,忙堆著笑臉說道:「玉葉姑娘出來了,夫人現在在休息?」

  「是。」玉葉應道,又說:「媽媽多多等一會吧。」

  柳媽媽此時也不敢有怨,又笑著在廊下坐著,拖著玉葉說道:「夫人今兒個可好?聽著三少爺又病了。」

  「是啊,夫人擔心了大半日,如今吃了藥才好了些。」玉葉回道。

  柳媽媽又向玉葉打聽給大楊氏的事,見玉葉嘴緊在心中罵了她幾句。又想綺羅說的對,如今她對大楊氏沒有多少用處了,大楊氏若不秋後算帳,那就不是她看著長大的大楊氏了。

  半個時辰後,大楊氏才叫柳媽媽進去,見了柳媽媽又斥道:「玉葉這丫頭越來越不像話了,哪有讓媽媽幹站著的。」

  玉葉忙認了錯,要柳媽媽見諒。

  柳媽媽滿臉堆笑的說道:「夫人日理萬機,好不容易能歇一會。我成天沒事的,便是等一會也沒有什麼。」

  「媽媽今日過來有什麼事嗎?」大楊氏打個哈欠問道。

  柳媽媽四處看一下,對玉葉說道:「還請玉葉姑娘出去幫忙看著門。」

  玉葉見柳媽媽神神秘秘的,又見大楊氏點頭便出去了,出了門也不走遠,依舊在外面臺階上坐著,另叫玉環、莫姨娘等到遠處歇著。

  玉環、莫姨娘心知柳媽媽有事跟大楊氏說,在心中猜著此次又是誰要倒楣,因兩人都不是多話的人,因此只是坐在一處卻不說話。

  大楊氏指著一張凳子叫柳媽媽坐了,又問:「媽媽說的是什麼事?」

  「夫人可知道二老爺有一個丫頭,妖妖調調的,被老夫人趕出去的那個?」柳媽媽詭秘的說道。

  大楊氏冷哼一聲,說道:「我怎知道這事?每年都有丫頭進進出出的。」

  柳媽媽嘿嘿笑著,又湊到大楊氏面前說道:「二老爺身邊以前有一個丫頭,比二老爺大上五六歲,後來老夫人看她不像個正經人,唯恐她帶壞了二老爺便將她趕了出去。」

  「這關我什麼事?」大楊氏慵懶的打了個哈欠。

  柳媽媽又笑道:「這丫頭出去後就生了個兒子,如今有十五六了。」

  大楊氏正伸著懶腰,聞言一頓,又問:「當真?是二老爺的?」

  「千真萬確,老奴親眼看到的,長的跟二老爺一模一樣,二老爺還總送銀子過去。除了兒子還有兩個閨女,小的才同二小姐一般大小。」柳媽媽說道。

  大楊氏拍著桌子哈哈笑了起來,看著柳媽媽那張老臉,說道:「媽媽有勞了,我這身上正有幾兩銀子,都給媽媽了吧。」

  「老奴哪裡能收夫人的銀子。」柳媽媽笑著推辭。

  大楊氏也不理她,只將銀子丟給她,說道:「媽媽收下吧,我還有事要拜託哥哥跟媽媽為我做呢。」

  柳媽媽笑道:「你哥哥如今正閑著,幫夫人做事是本分,說什麼拜託不拜託的。」

  大楊氏笑道:「那就請媽媽將哥哥請過來吧,天還熱著,叫玉葉將冰鎮的西瓜帶回去給哥哥吃吃吧。」

  柳媽媽又推辭一番,最後謝了大楊氏,又問:「夫人是不是要告訴二夫人?」

  「告訴她?」大楊氏又想小楊氏正一心一意為蘇清和買官,還把自己折騰病了,又冷笑道:「我要叫她到時候悔的腸子都青了。」因又想到小楊氏往日吹噓著蘇清和對她溫柔體貼,便又趴在桌子上笑起來,又向柳媽媽擺擺手,示意她現在就去叫她兒子過來。

  柳媽媽春風得意的出了大楊氏的房門,在金枝等人訝異的目光中抱著西瓜走了。



第四十二章 隔山打牛

  要絕了一個女人的路,最有效的便是絕了那女人男人的路。

  作為一個不傻甚至算得上十分聰慧的人,大楊氏下定決心要叫蘇清和這輩子都別想翻身。

  肖夫人來了,大楊氏將一切安排的井井有條,一應茶水點心俱是好的,便是說話時,也對小楊氏綾羅多有維護。

  蘇老夫人看在眼中,也只當她想通了,明白蘇家這個大家才是最重要的。

  當蘇老夫人隱晦的提及與樓家的親事時,肖夫人立刻滿口應承下來,又提前恭賀小楊氏得此佳婿。

  雖肖夫人並不曾對她多說,且一應事務都是由大楊氏做主,小楊氏心裡卻也忍不住得意起來。想到蘇老夫人說的盧夫人已經給了准話,更是意氣風發。

  大楊氏冷眼看著小楊氏小人得志的嘴臉,心中冷笑不已。

  因肖夫人將肖點翠帶了過來,綺羅便也擔起了陪客的責任。

  肖點翠依舊是那身月白衣衫,年紀雖小,但看什麼都沒有興致,冷冷淡淡的,在問了綺羅要不要作詩,得知綺羅剛會識字後,便一個人坐在一邊,也不再搭理綺羅。

  綺羅左右想了幾個話題,奈何肖點翠不接話,略說了兩句,綺羅也自覺沒有意思,便陪著她相對無言的坐在花園亭子中。

  半晌,肖點翠問道:「蘇綾羅真是你妹妹?」

  綺羅一愣,回道:「是,她跟我長的一樣。」

  「你若是她就好了。」肖點翠歎氣道,大有與綾羅緣鏘一面之憾。

  綺羅側頭想了片刻,方才明白肖點翠是遺憾不能與綾羅切磋,便說道:「她如今在何府,你去了就能找到她。」

  肖點翠輕笑一聲,說道:「那種地方誰愛去受氣。」

  綺羅又是一愣,回想上次的事,便說道:「那是樓姐姐何姐姐為了維護我才……」

  「不是你也是別人,」肖點翠說道,又拿著細瓷杯子倒了杯茶水,抬頭對綺羅說道:「我不愛去他們家,去了總覺的低人一等。便是她們不說,只看著她們那般肆意,我也覺得在她們眼中自己有些卑微。」

  綺羅張了張嘴,半晌說道:「我只當我會這樣想,原來你也是這樣。」又回憶起春芽說的,不定綾羅還羨慕她吶,因又說道:「你這麼有才,隨口就會吟詩的,為何……」

  「我乃俗人。」肖點翠說道,捏著杯子喝茶。

  綺羅睜大眼睛看向肖點翠,半晌說道:「你的性子本該是跟樓姐姐最契合的。」忽又想到肖點翠在樓八娘何美人面前自尊之極,定不會做出找槍手的事,因此便開口問道:「上次何姐姐的花宴上,你是要當場作詩嗎?」

  肖點翠不解道:「當然是當場作,若不是……」

  綺羅自行補足肖點翠剩下的話,若不是她將樓翼然引來,肖點翠就成唯一的才女了,因此便歉疚的說道:「是我的不是,若不是我,如今外頭傳的就不是綾羅的詩了。」

  肖點翠笑道:「我也見了蘇綾羅的詩,她確實比我高上一些。」頓了一下,肖點翠又接上一句,「我也不差,再過幾年,我定要成為名傳千古的女詩人。」

  「女詩人?不是才女嗎?」綺羅訝異的看向肖點翠說道。

  肖點翠不屑道:「誰愛當那勞什子才女,我要做詩人。」

  綺羅垂眸想了一下,當下問道:「肖姐姐近日會不會去樓府?」

  肖點翠無奈的點頭。

  「那肖姐姐替我將一樣東西帶給樓姐姐吧,上次聽說她的生日就在半月之後,勞煩你代我向她問聲好,另外見了何姐姐,跟她說她的回禮我過些日子再給她。」綺羅開口道。

  肖點翠皺眉道:「我不想跟她們走的太近,再說你不是跟她們相熟嗎?樓八娘怎會不請你?」

  「……我不能過去,麻煩肖姐姐了,另外拜託你不要將這事告訴別人。」綺羅央求道。

  肖點翠笑道:「我告不告訴別人你怎會知道?再說我憑什麼幫你?」

  「肖姐姐是詩人,詩人應當是俠義心腸,最有傲骨的,肖姐姐若是答應了,便不會告訴別人。」綺羅堆著笑臉說道,心裡也拿不准肖點翠會不會告訴別人。

  肖點翠聽了她的話,又是一笑:「我上次可出賣了你呢。」

  「那是因為肖姐姐急著作詩,再說肖姐姐憑白無故的為什麼要幫我隱瞞。此次跟作詩沒有關係,肖姐姐若是答應了,一定會照辦的。」綺羅說道。

  肖點翠看她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又聽綺羅說她是詩人,當下便應道:「行,我答應你。」

  綺羅又再三謝過了肖點翠,帶著肖點翠去了自己屋子,將自己藏在櫃子裡的一個布包遞給肖點翠,說道:「多謝肖姐姐大恩大德。」

  肖點翠笑道:「哪裡用說的這樣嚴重。」

  綺羅見肖點翠用自己的披帛將布包裹住,又叫身邊的丫頭捧著,便鬆了口氣。

  樓家那樣寵愛樓翼然,怎會同意娶綾羅,日後樓家與蘇家疏遠了,何家也不會與蘇家親近,還是不叫大楊氏知道她與樓八娘何美人親近的好,若是知道了,難保大楊氏不算計上她。如今就算肖點翠將這事告訴了別人也沒什麼,以後見招拆招就好。

  肖夫人帶著肖點翠走後,小楊氏滿臉的得意終於徹底的露了出來,在蘇老夫人院門口,笑著對大楊氏說:「今日多謝大嫂了,綾羅日後定不會忘了你的。」

  「一家人,弟妹何必如此客氣。」大楊氏笑道,她就是要讓小楊氏得意,越得意越好。

  第二日,蘇清和出院子時,也是極力壓制住臉上的得意。

  綺羅小心的觀察著大楊氏的舉動,見她雖做著與往日一樣的事,但眼角眉梢瞄向小楊氏時,都帶著幸災樂禍,便猜測大楊氏必定有所行動了。

  大楊氏確實有所動作,只是那動作在最後結果來臨前,內院中的綺羅是不會知道的。

  肖家雖家世比不上樓何蘇楊四家,但在襄城裡也是能排上名的。肖老爺本是樓家的家將,樓家見他十分有才,不忍他浪費了一身才華才將他的奴籍消了,隨後樓老爺又對肖老爺多有提攜,兩家也因此十分親近。

  待到樓何兩家引退後,肖老爺也便隨著他們回了襄城。

  世人皆知肖家是跟著樓家走的,兩家家眷往來頻繁。

  只是這私底下,樓夫人卻有些不喜肖夫人,雖不是勢利眼,但小戶出身的肖夫人卻實在難入樓夫人的眼,尤其讓樓夫人最不喜的,便是肖夫人不會看人眼色。

  「這真是一門好親事,聽說蘇二小姐人品相貌都很不多,又寫的一手好字,做得一手好詩。」肖夫人坐在樓夫人面前笑著說道。

  樓夫人垂著眼,半晌說道:「這事先放下吧,翼然還小。」

  「不小了,點翠都已經定親了。」肖夫人又說道,張嘴又將綾羅的好處說了個遍,一張巧嘴堪比媒婆。

  樓夫人耐下性子聽她說了許多,又想著蘇家是打定注意要賴上樓翼然了,若是直接回絕了,外頭傳著樓翼然傷了人家女孩的臉也是不好,便說道:「我先找先生看看生辰八字吧。」

  「唉。」肖夫人含笑應道。

  隨著肖夫人進了樓府的肖點翠,冷著一張臉進了樓八娘房裡,將一個布包丟在她身上。

  「你又欠教訓了?」樓八娘睜大眼睛說道。

  肖點翠冷笑一聲,說道:「這是蘇綺羅給的,說是你生日的時候不會過來了。東西送來了,我走了。」

  樓八娘也不叫住她,打開布包看了下,見裡面是一個劍套,做工不算精美,但十分簡潔大氣。在自己的寶劍上試了下,略有些大了。套在劍鞘外有些可笑。

  又反覆想了下,回憶起自己未曾跟她說過要練劍,又猜著許是何美人不經意跟綺羅提了下,放下劍套,樓八娘又出門去追肖點翠,去問她綺羅如今怎樣。

  打發走了肖夫人,樓夫人瞄了眼在門外探頭探腦的樓八娘,叫道:「你這個樣子像什麼?還不快進來。」

  樓八娘聽樓夫人這樣說,便走了進來,看向桌面的紅紙,問道:「這是什麼?」

  「蘇綾羅的生辰八字。」樓夫人說道,將紅紙折起來。

  樓八娘搶過來,看了眼。

  樓夫人斥道:「總是這般毛手毛腳的,你看這東西做什麼,左右是不相干的。」

  樓八娘將紅紙還給樓夫人,想著綺羅的生辰是在十月,試探著問道:「娘親,能給蘇綺羅下帖子嗎?就我生日的時候?」

  「今年你也不必大辦,只將你往日的好姐妹請來就好。蘇綺羅跟你不過見了兩次,不請也罷。」樓夫人說道,又瞥了眼樓八娘,「今日好不容易學堂裡休息一天,你不好生歇著沒事亂竄什麼。」

  樓八娘鼓了下兩腮,心想綺羅想的沒錯,樓夫人以後是不想她跟綺羅一起玩了,又問道:「今日家裡這麼靜,閻王爺爺又出門鬧事了?」

  樓夫人將手中的摺扇敲在樓八娘頭上,說道:「你這也像是姐姐說的話?翼然乖巧著吶,今日又跟你爹一起出門了。」

  樓八娘歎了口氣,出了樓夫人屋子。她對綺羅也說不上有多深厚的感情,只是略有些喜歡她,後又被她央著時常叫她出來。如今自己爽約了,綺羅卻還給她準備了生日禮物,因此心裡又有些愧疚,想著不知什麼時候能再見到她。

  樓夫人口中的樓老爺騎著馬在前面走著,身後樓翼然依舊一身紫紅衣衫獨坐馬上,樓燕然卻是跟一個隨從一同坐在一匹馬上。

  年過四旬,樓老爺不時回頭看向樓翼然和樓燕然,想著一個兒子勇猛,一個兒子斯文,心中便又驕傲起來,腰板越發挺直。

  路上的人都知道樓老爺喜歡炫耀兩個兒子,時常帶他們出門會客訪友,紛紛退讓到一邊。

  樓翼然雙手握了握腰上的鞭子,又想著方才何老爺不停的誇著樓燕然,心中便有些不服氣,惡狠狠的瞪了眼樓燕然。

  樓燕然見他瞪過來,笑著回看了他一眼。

  樓翼然扭過頭去,若不是他爹反覆交代不能打樓燕然,他早對他動手了。正想著,不妨一人從路邊的巷子裡嚎叫著竄出來,向樓翼然的馬撞過來。

  樓翼然身邊的隨從忙攔住他,只是事出突然,一時不察還是驚了馬,樓翼然的馬嘶叫著立起前蹄,隨從雖扯著韁繩,但馬上的樓翼然還是順勢滾了下來。

  「翼然!」樓老爺慌忙叫道,唬得面無血色,立刻從馬上跳下,奔到樓翼然身邊。

  樓燕然的馬也叫了幾聲,在原地折騰了幾下才停下來。

  樓老爺抱著樓翼然,見大半張臉上黏著灰,有些破了皮,萬幸有下人接著並未直接滾到地上,聽著樓翼然哼哼了兩聲睜開眼叫疼,臉上才又有了血色,叫道:「是誰竄過來的?」

  「老爺,是這小子害的少爺。」樓翼然的小廝牛雲說道,腳下踩著一個十五六歲被打的鼻青臉腫的少年。

  那少年哆嗦著,口中叫道:「老爺,是他們追我我才跑過來的……」

  話未說完,便見幾個打手模樣的人跑過來,跪在地上說道:「樓老爺,是這小子在我們樓子裡吃霸王餐,我們才追他的,不想嚇到小少爺,實在是對不住。」

  樓老爺看過去,見是幾個認識的人,說道:「這小子欠錢將他關牢裡就是,何必追他,叫知縣老爺好好管教一下。你們幾個也別想逃了!若是我兒有事,我將你們的皮都扒了。」

  「是是。」幾人連聲應道。

  樓老爺吸了口氣,然後抱起樓翼然上了馬,又催著人快些回家。

  幾個打手在樓老爺走後才爬起來,又將那小子打了一頓,叫道:「樓老爺說了,要把你送進大牢,這可是你自找的!」

  那小子聽說要進大牢,叫道:「我有銀子,你放我回去,我回家拿銀子!」

  一個相貌猥瑣的男人袖著手在一邊站著看熱鬧,笑道:「你這個野小子,連爹都不知道是哪個的,能有什麼銀子?幾位哥哥聽我的,叫他在牢裡送上半條命才好。我可是聽說進了衙門就要先上老虎凳、辣椒水的。」

  幾個打手說道:「未必用得上老虎凳,不過樓老爺發話了,知縣老爺定是要折騰死這小子的。」

  地上的小子被嚇的出了一身汗,又因挨了揍,渾身疼痛,心裡越發慌亂起來,見幾人又要拖他,慌忙叫道:「我有爹,我爹是蘇家長房老爺!我叫蘇華嚴!」

  「笑話,蘇家的少爺當年的滿月酒擺得可是三天三夜的流水宴,不過才五六年,我怎麼不知道蘇家什麼時候又多了你這麼個少爺?」那猥瑣男人有說道。

  蘇華嚴一僵,背上又挨了一腳,正被踢在後心,當下一口血悶在口中欲吐不能,叫道:「我爹是蘇清和,你找他要銀子,他有很多銀子!」

  那猥瑣男人一聽,又引著他說道:「你爹不過是個姨娘養的,一事無成的,讀書讀了幾年也不成,哪裡有銀子?叫老爺拿針戳爛他的嘴才好。」

  「我爹的女人有錢,他給我爹好多好多錢,別打我,別再打我了。」蘇華嚴哭叫著,在地上打著滾。他剛認識了幾個大方的少年,正將那幾人因為知己時,便被帶進了青樓,誰知那幾人吃過睡過後,便將他一人留在樓子裡了。此時才醒悟自己是被人騙了。

  圍觀的眾人都笑了。

  幾個打手要將蘇華嚴拉起,猥瑣男人走過去,悄悄塞給他們些銀子,又與幾人使了個眼色,繞到蘇華嚴面前說道:「你爹是吃軟飯的,你也想去樓子裡吃軟飯不成?來,告訴哥們幾個,你爹是怎麼跟他的女人要錢的?」

  幾個打手看了那猥瑣男子的眼色,便又動手當街折騰起來,哇哇叫著,蘇華嚴嚎叫著:「我爹說那個女人是姨娘養的,浪的很……對她好她就給錢!」

  眾人哄笑起來,無人上前勸解,蘇清和的小廝柱子遠遠看著剛要過去就被人截住,見是楊老太爺的隨從,當下嚇的差點尿出來,老實的跟著那人走了。

  禁不住幾人折騰,蘇華嚴便一五一十的將蘇清和告訴他娘錢氏的事情說了,又將蘇清和說小楊氏放下身段甚至去書房勾引他的事也當街說了出來。

  猥瑣男人見好就收,問完了話悄悄從人群裡退了出去。

  幾個打手笑著將蘇華嚴送去了縣衙。

  遠處楊老太爺也聽柱子將蘇清和跟錢氏的事說了,叫人打了柱子十個嘴巴子,楊老太爺依舊怒氣難消。

  雖對小楊氏失望,但也由不得別人這樣作踐他的女兒,怒氣上來,楊老太爺冷笑道:「跟知縣老爺說,叫那小子死在裡面!」

  「是。」

  楊老太爺又瞪了眼柱子,說道:「你們跟著他去那個姓錢的女人家!」

  柱子在楊老太爺的視線下打了個顫,心想他這輩子算是完了。

  楊老太爺見柱子哆嗦,又抬腳向他踹去,蘇清和這樣將他的臉往地上踩,他就叫他這輩子連人都做不成。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9-3 05:36 PM

第四十三章 勝負已決

  蘇清和的一生,算得上無憂無慮,因著十分識時務,能屈能伸,因此除了壯志難酬,看人臉色,內心抑鬱外,其他倒也不差。聽小楊氏說著同知跟樓家的事十拿九穩了,更是將腰板也挺直了,出門在外,也不似以往那般畏首畏尾。

  只是,今日之後往昔的一切都將成為回憶。

  正在書房裡讀書,蘇清和不時的想著那兩件事達成後,有了樓家做助力,雖只是小小的同知,日後前途也是光明的。

  正想著,書房的門被「砰」的一聲踹開。

  「放肆!」蘇清和斥道,抬頭看到楊老太爺滿面怒氣,便又惶然叫道:「岳父大人……」

  楊老太爺冷笑道:「岳父大人?你也配!去,給我賞他四十個耳摑子,叫他知道自己的身份!」

  「是。」楊老太爺的隨從走上前去,拱手向蘇清和說道:「得罪了。」隨後伸手就掌摑起蘇清和。

  蘇清和不解,但也不敢反抗,只老實的跪在楊老太爺面前。

  「爹,這是怎麼了?老爺又怎麼得罪你了?」聞訊趕來的小楊氏攔著蘇清和面前問道。

  「你過來!」楊老太爺叫道,冷眼看向蘇清和道:「阿姿就算是姨娘養的,也有我這個爹,你算是個什麼東西,也有資格嫌棄她?!」

  「爹。」小楊氏叫道,見蘇清和臉已經腫了起來,急的眼圈都紅了。

  「阿姿,你問這個女人,蘇清和都跟她說了什麼?一個奴才還敢成日將你當做笑話!」楊老太爺說道,冷眼瞥向像死狗一般被拖在地上的錢氏。

  小楊氏嫌棄的瞥了眼錢氏,依舊不明所以。

  「說,蘇清和跟你說什麼了,你若是不說,我就將你的腳筋挑斷!」楊老太爺斥道。

  蘇老夫人、大楊氏、蘇清遠等人也急急忙忙的趕過來。

  「哥哥,這是?」蘇老夫人疑惑道。

  楊老太爺冷笑道:「你養的好東西,敢在外頭養外室,連孩子都生了三個。不問不知道,我女兒竟然連一個丫頭都比不上。這狗東西將那丫鬟當做正室原配一般對待,花著阿姿的嫁妝,還將與阿姿的床底之事當做笑話逗那老女人開心!」

  小楊氏腳一軟,抬頭看向錢氏,見她已經三十幾了,散開的頭髮裡已經有了幾根白髮,裹著一身俗氣綢緞,當下心中一涼,哽咽了一聲,人便栽了下去。

  蘇清和叫著小楊氏,想要過來,又被楊老太爺踹在地上。

  大楊氏忙叫人將小楊氏抬回房裡,看向錢氏,見錢氏雖風韻猶存,但樣樣都是比不上小楊氏的,心想蘇清和就是屬狗的,好東西不要,髒的臭的當做寶貝一般。

  「哥哥,這事會不會是誤會?」蘇老夫人急忙問道。

  「誤會?那野種當街說了出來,如今滿城的人都知道了,還叫誤會?」楊老太爺怒極反笑,說道:「阿姿已生了三個孩子,如今是回不去了。只是蘇家必是要給我一個交代的,楊家丟不起這個人,那三個野種都是不能留的!」

  聽楊老太爺如此說,錢氏掙扎著要求饒,蘇老夫人示意人將她嘴堵上,又叫人將她拖下去。

  錢氏揮舞著手,哇哇叫著,心中指望蘇清和救她。

  蘇清和口齒不清的求饒,壓根不看錢氏一眼。

  「哥哥,有話咱們好好說。」蘇老夫人拉著楊老太爺說道。

  壓抑著心中的怒氣,楊老太爺對蘇老夫人說道:「你也是楊家出來的,咱們楊家人的脾氣你也知道。我是容不下這個狗東西,日後他就是阿姿養的一隻狗。讀書?你叫他死了這個心吧,他就是讀書讀成了聖人,也沒有資格應試!」

  蘇老夫人因想著樓家的事,又要勸楊老太爺。

  楊老太爺冷笑道:「他那個野種衝撞了樓家大少爺,樓老爺也恨不得他死,哪裡會願意跟他成了親家,妹妹還是死了這個心吧!」

  蘇老夫人一怔,辛苦這麼久,萬事具備,竟然就這樣吹了,當下望向蘇清和的眼神也冷厲起來。

  「娘親……」蘇清和嗚嗚叫著。

  楊老太爺又抬腳將他踹倒,說道:「這狗東西竟將這事瞞了這麼久,看著也是個腹裡藏奸的,若是日後發達了,你我還不要被他整死!這等無情無義之人,如今都對阿姿恩將仇報,日後還能好了?」說完,甩手離去。

  「去,留住你舅舅,讓他消消火氣。」蘇老夫人對蘇清遠說道。

  蘇清遠忙轉身跟上楊老太爺。

  大楊氏扶著蘇老夫人心中暗笑,往日她只說蘇清遠冷淡,如今看著那樣冷淡的性子倒沒什麼,至少這樣的蘇清遠不會在外面胡來。細想想,除了她給的,蘇老夫人給的女人,蘇清遠並未碰過其他人,便是玉環,也不過是酒醉後一時亂性。如此想著,大楊氏對蘇清遠更是滿分滿意。

  「娘親……」蘇清和抱著蘇老夫人的腿叫道。

  蘇老夫人冷眼看向蘇清和,又回頭看了眼被拖出幾十步外的錢氏,問道:「三個孩子都多大了?」

  蘇清和咬牙,努力發出聲音,說道:「華嚴十五了,二丫頭十二,三丫頭五歲。娘親,求你救救……」

  「你舅舅剛剛說了,你以後,就是阿姿的一條狗。」蘇老夫人淡淡說道,心中對蘇清和也很是失望,本以為聽話溫順的庶子原來是只白眼狼,又轉向大楊氏吩咐道:「你安排好這裡的事,看好你弟妹,我去跟你爹爹說說話。」

  「是。」大楊氏應道。

  蘇老夫人扶著紅袖走了。

  大楊氏眼帶嘲諷的看向蘇清和,回頭吩咐道:「將二老爺送回房裡歇著,沒事就別讓他出來了。」

  「是。」

  「大嫂,求你……」蘇清和推開要扶他的人,又向大楊氏跪下。

  大楊氏笑道:「二弟真是病急亂投醫,我如何能做得了主。況且,二弟是要我救誰?你,還是你的野種?」

  蘇清和一怔,跪在地上,蘇華嚴與他究竟該救誰?百種思緒湧現,最後一咬牙,蘇清和說道:「求大嫂給我求個情,我以後不敢了,求岳父原諒我吧。」

  大楊氏笑道:「那野種怎麼辦?你不救他?」

  蘇清和眼神閃爍了下,說道:「大嫂救我——」

  大楊氏看身邊尚有其他人,無法痛快笑出來,便吩咐道:「還不將二老爺帶走,等著二夫人發落。」

  「是。」

  「二弟還是好好跟弟妹說說吧。」大楊氏低聲在蘇清和耳邊說道。

  蘇清和癱成一團被人扶走,此時他才明瞭楊老太爺的意思。小楊氏再不濟也有個爹,他卻是爹娘都沒了的。又想到若是等會向小楊氏多說兩句話好話,小楊氏應當會原諒他,為他求情的。

  大楊氏看著蘇清遠走了,又問道:「那兩個野丫頭呢?」

  柱子哆嗦著說道:「楊老太爺帶走錢氏的時候,那兩個丫頭還在外頭的院子裡哭,如今也被帶過來了,大夫人要不要看……」

  「我看她們做什麼?沒得髒了眼睛。」大楊氏說道,忽又想像小楊氏見了那兩個丫頭會如何,尤其是與綾羅一般年歲的,招手叫柳媽媽過來,在她耳邊低聲說道:「教訓一下那個婆子,叫她待會在二夫人面前不能有所隱瞞。跟她說她最好老實,不然她兒子就等著死在牢裡。」

  「是,奴婢一定辦的妥妥當當。」柳媽媽應道。

  「夫人,這人怎麼辦?」玉葉指著遠處的錢氏問道,因錢氏拼命掙扎,那幾個婆子拖不動她,依舊將她丟在一邊。

  大楊氏用帕子遮著鼻子說道:「送到二夫人房裡,叫二夫人知道二老爺究竟是怎樣人面獸心。」

  「是。」玉葉應道。

  錢氏在地上蠕動幾下,惹的拖她的婆子不耐煩,又踹了她幾腳。

  一邊蘇老夫人安慰了楊老太爺許久,因著蘇清詞與蘇清和的事,楊老太爺對蘇家十分不滿,蘇老夫人不敢提蘇清詞的事,只是反覆向楊老太爺保證,蘇清和以後只能待在後院,哪裡都不能去;又說道以後蘇清和身邊不會有其他女人。

  楊老太爺喝了兩碗茶才說道:「因著那個狗東西,咱們楊家和蘇家的臉面全沒了,綾羅和慕軒日後也不知會怎樣!」

  蘇老夫人應著是,心中更恨蘇清和,說道:「我一貫看他老實,沒想到他竟是這樣人面獸心的人。也虧著他能將這事瞞的滴水不漏!」

  楊老太爺又垂頭歎氣了半天,忽聽人報,說有官差來了。

  少時,蘇清遠走了進來,說道:「娘親,知縣老爺叫人問問咱們家有沒有一個叫蘇華嚴的少爺?」

  「沒有,咱們家只有三位少爺。」蘇老夫人斷然說道。

  「是。」蘇清遠應道,又走了出去。

  楊老太爺又向蘇老夫人大罵蘇清和發洩一通,才帶著人離開。

  小楊氏醒過來,軟軟的靠在墊子上,就要見錢氏。

  不一會,就見到錢氏同兩個小丫頭進來了。

  打量著那兩個丫頭,最小的一個長相與蘇清和看著十分相似,怒氣上來,小楊氏拿起藥碗就向那丫頭丟去。

  小丫頭哭著撲到錢氏懷中,錢氏惶恐的不敢抬頭,但心裡想著總歸都是蘇府的少爺小姐,他們還能當真殺了她們。

  小楊氏聽著丫頭的哭聲十分不耐煩,叫人將她們趕出去,又叫錢氏將她與蘇清和的事一五一十的說出來。

  因著大楊氏先前的教訓,錢氏更是不敢隱瞞,將蘇清和平日對她說的小楊氏的壞話一一向小楊氏複述一遍。

  佳期給小楊氏嘴裡塞了一段人參叫她銜著,小楊氏狠狠的嚼著人參,心想老先生的事是假,蘇清和騙她銀子的事是真。

  又見著楊老太爺從錢氏那裡抄來的她的嫁妝,聽大楊氏說錢氏屋子裡用的都是自己的東西,心更冷了。

  什麼夫妻一體,都是笑話,想著蘇清和對自己的羞辱,小楊氏恨不得將蘇清和咬死。

  「妹妹,爹爹說了,以後二弟就是你養的一隻狗。」大楊氏在小楊氏耳邊低聲說道。

  小楊氏攥緊拳頭,咧著嘴說道:「多謝姐姐。還請姐姐再幫我做一件事。」

  「咱們是親姐妹,說什麼幫不幫的。」大楊氏笑道,伸手捋了下小楊氏的頭髮。

  小楊氏垂著眼睛低聲說道:「請姐姐替我將這婆子還有那兩個丫頭賣到最賤的窯子裡頭,我要她們不得好死!」

  大楊氏伸手拍拍小楊氏的手,叫人將錢氏拖了出去,又勸慰了小楊氏一番,力求小楊氏明瞭楊老太爺話中的意思,最後出了門,瞥了眼關著蘇清和的屋子,心想冷血的人更有甚於她的。那蘇清和的屋子不過幾步之外,如何能聽不到錢氏與兩個丫頭的哭聲,不過是裝傻不敢出來罷了。

  大楊氏慶幸今日自己穿的是廣袖長衫,用袖子遮著臉無聲的笑了。

  從此以後,小楊氏再也沒有資格跟她鬥了。

  大楊氏去了蘇老夫人那裡,又將蘇清和、小楊氏的事說了,甚至小楊氏要賣了錢氏的事也向蘇老夫人報備了。

  蘇老夫人早問過孫媽媽,知曉錢氏的來歷,又知錢氏的賣身契還在蘇府裡頭,當初趕了她也並未將賣身契一併給她,便點頭允了,又吩咐道:「送上禮品給樓家,去瞧瞧樓少爺,然後你再解釋一下,說那小子是胡言亂語,與蘇家沒有丁點關係。」

  「是。」大楊氏應道。

  蘇老夫人疲倦的叫大楊氏退下去,看向大楊氏背影的目光先是懷疑,隨後又搖頭。

  大楊氏回房後,叫柳媽媽找牙婆趁著天黑將三人拖出去賣遠了,柳媽媽笑著應了,因是此事的大功臣,又得了大楊氏幾兩銀子,心滿意足的走了。

  大楊氏靠在榻上,又咬著帕子笑了半天。如此結果,也不枉費她籌畫了多日。

  見外頭報蘇清遠過來了,大楊氏忙又整理了頭髮,笑著迎了出去。

  「老爺過來了,我爹可是走了?」大楊氏問道,將茶碗遞過去。

  蘇清遠坐下後接過茶碗,歎道:「沒想到二弟會是這種人,沒想到啊,唉!」

  大楊氏笑道:「是啊,往日看著他與弟妹也是相敬如賓的。」

  蘇清遠又歎息一番,說道:「若是他自家丟臉也就罷了,拖著蘇家全家在襄城沒臉,我看他日後還有什麼臉見人!」

  大楊氏也不言語,莫怪她心狠,只是不下猛藥,沒准哪天小楊氏又翻身了。

  外頭報綺羅、睿軒下學過來了。

  蘇清遠便坐直身子,端坐在正位,大楊氏也在一邊坐下。

  綺羅、睿軒走進來,給兩人請安。

  蘇清遠看了眼兩人,說道:「在學堂裡可有聽先生的話?這幾日學了什麼?寫了多少字?」

  蘇睿軒的丫頭博聞及祿兒早知今日蘇清遠要看,便將睿軒、綺羅兩人寫的大字呈了上去。

  蘇清遠翻看了下,見兩人的字都大有長進,而且每人都有近百張,心知他們並未偷懶,滿意點頭後,嘴上卻說道:「這種字還敢拿出來?沒得丟你老子的臉,快,將這幾日學的也背一遍。」

  兩人又當著蘇清遠的面背起了書。

  綺羅偷眼看向大楊氏,見她一副慈母模樣坐在一邊笑而不語。

  蘇清遠又訓斥了他們幾句,便叫他們回去。

  綺羅送蘇睿軒回了耳房後,才又回了後面的抱夏。

  春芽眼神閃爍的看了眼綺羅,綺羅心中疑惑,祿兒卻是替綺羅問出了口:「春芽姐姐這是怎麼了?有什麼話嗎?」

  「真是作孽啊,好人家的老爺也能做出這事!」正做著鞋墊的何媽媽開口道。

  「何媽媽!」春芽叫道,又笑著問:「今日見了老爺可挨了罵?」

  「沒,咱們小姐這麼聰明,哪裡會被罵。」祿兒說道。

  綺羅猜測今日又發生了事情,只是春芽忌諱自己才不說。當下便將這事放下。

  晚間蘇清和見無人進來給自己送飯,又因一日滴水未進,腹中饑渴難耐,更兼身上臉上疼痛難忍又無人送藥,便開了門要出去,剛開門就見門從外面鎖住了。

  蘇清和一怔,叫道:「放我出去!」

  「老爺還是好好養身子吧,夫人如今正在氣頭上,您還是莫惹惱了她。」外頭一個婆子說道。

  蘇清和狠狠的放下手,因咬牙切齒臉上又疼起來,思量一番,又輕聲問道:「我的小廝柱子哪?你把他叫過來。」說完,將一枚玉佩從門縫裡塞出去。

  那婆子收了玉佩,說道:「奴婢叫不來他,柱子的腿都斷了。」

  蘇清和心中一涼,靠著門萎頓地坐了下去。



第四十四章 人性如此

  蘇清和擔驚受怕了一夜,第二日在床上迷迷糊糊地醒來,就察覺到小楊氏正拿著帕子給他擦臉。

  「阿姿……」蘇清和握住小楊氏的手說道。

  小楊氏紅腫著眼,臉上雖抹了胭脂也掩飾不住煞白,從蘇清和手中抽出自己的手,又濕了帕子給他擦臉。

  蘇清和見小楊氏神情專注,一時怔住,複又感動道:「阿姿,我對不住你。」

  「老爺說笑了。」小楊氏聲音沙啞道,拿著一個罐子給蘇清和塗藥膏,又道:「老爺快洗了,吃了飯去給娘親認錯吧。」

  「是是,我待會就去。」蘇清和笑道,心裡的驚喜掩蓋了臉上的疼痛,心想小楊氏還是捨不得他,一時又想起蘇華嚴不知怎樣了,便又試探問道:「阿姿,華嚴他……」

  「華嚴是誰?可是昨日在街頭胡言亂語,污蔑你我之人?」小楊氏說道,又探頭輕輕吹了吹蘇清和臉上的傷口。

  蘇清和愣住,看著小楊氏鎮定自若的收拾藥,又給他換衣服,只是一瞬間的怔忡,精明的蘇清和便悟到小楊氏是在盡最大的努力來挽救他們這一房的利益,因此閉上眼,又將蘇華嚴拋到腦後,說道:「娘子說的是,左右是不相干的人……」

  「老爺知道就好。」小楊氏也看向蘇清和笑道,她恨眼前的男人,這個男人將她作為一個女人最寶貴的名聲全毀了,她可以想到如今襄城人的眼裡,她是一個蕩婦,綾羅慕軒也都是蕩婦的孩子,蘇清和毀了他們一家,她恨不得將他掐死,只是她不能,她可以閉門不出,但綾羅慕軒不能,為了他們她也該盡力的挽回局面。

  「老爺從娘親那回來,就寫個貼子給知縣老爺吧,要他好好懲治那胡言亂語滿嘴噴糞的小子。」小楊氏又柔聲說道。

  蘇清和一僵,須臾答道:「……好。」

  經過小楊氏等人的努力,蘇華嚴又多了一道污蔑的罪名。雖是如此,但蘇華嚴當日所說之事還是流傳開來。而陷入那流言惡果中的蘇清和,自身尚且難保,便也沒有心思去救蘇華嚴,蘇華嚴最後的下場,沒有人關心。

  小楊氏多番周旋,奈何楊老太爺恨死了蘇清和,咬牙以不孝之名將他的應試資格除去。小楊氏最後無計可施,眼睜睜看著蘇清和連讀書這條路也斷了,心中更對蘇清和失望,只是想著綾羅慕軒兩人,便依舊與蘇清和「相敬如賓」,小楊氏院子裡的丫頭見識過蘇清和落魄的樣子,也將攀龍附鳳的心息了,如此小楊氏也省了不少心,人較之從前反而發福了許多。

  綺羅旁敲側擊,最終也知道了這事。前世與小楊氏姐妹相稱的錢氏,如今再也不會出現在她的視野中;蘇慕軒的長子之名再也不會被人搶去;溫文儒雅的蘇清和,也再也不會有意氣風發之時。

  午休時分,聽著蟬最後的鳴泣之聲,綺羅歎了口氣,心中卻不再有趙姨娘出事時的那般灰心喪氣。

  「姐姐,看蝴蝶。」蘇睿軒捏著一個團扇般大小的綠色翅膀過來。

  綺羅看了眼,那短而臃腫的身子一看便不是蝴蝶,說道:「那是蛾子,不是蝴蝶。」

  蘇睿軒看了眼,見那蛾子撲棱了一下翅膀,翅膀上的粉飛了下來,短短的爪子抓向他的手,蘇睿軒啊的叫了一聲,將蛾子丟在地上,待到蛾子就要飛起時,又一腳踩了上去。

  綺羅看過去,就見那蛾子黏在地上,已經被碾成了一團噁心的綠色。

  蘇睿軒嫌鞋底粘了蛾子的汁液,就將鞋子在一邊地上蹍了下,然後跑到另一邊追蝴蝶。

  綺羅轉過身去,見諸葛先生正坐在廊下休息,便走過去,道:「先生。」

  「嗯?」諸葛先生抬頭看她,見她臉上有悲涼之意,問道:「大小姐有何事?」

  「先生,究竟人之初是性本善,還是性本惡?」綺羅開口道。

  諸葛先生一愣,思索半響,說道:「你姑且相信是性本善吧。」

  「姑且相信?」綺羅蹙眉,隨後一笑,說道:「多謝先生。」不管人心怎樣,還是姑且相信了吧。

  大楊氏去樓家探看了只破了皮的樓翼然,樓蘇兩家都將那親事拋在了腦後,又有新的傳言說出樓翼然並未傷到綾羅,不過是場誤會;綾羅幾日後,腳傷未好,便被何家送回來了,再次回來的綾羅,看起來又與當初不同。一身嶄新衣衫,言談更加謙和有禮,與綺羅看起來氣質更加兩樣。

  福兒也跟著綾羅回來了,只是第二日,蘇老夫人便將福兒的身契給了福兒,又偷偷叫人送她到何府。聽說幾日後,何老夫人便認了個乾女兒,回鄉下老宅。

  之後蘇清遠的生意便有些不順,幾家古董店都折了很大一筆銀子。

  這一年的中秋,蘇清詞沒有回來,楊家只叫幾個婆子送了節禮過來。

  中秋當天,蘇清和如今的第二女又夭折了,本就不怎麼熱鬧的蘇家中秋更顯冷清。

  蘇老夫人看著有些蕭條的蘇家,趁著眾人不注意,偷偷抹了把眼淚。

  回憶當初她嫁過來時的興盛,晚宴之後蘇老夫人對著蘇老太爺的牌位跪了一夜。第二日蘇老夫人又拿起當初蘇老太爺剛去世時對付蘇家各房的狠勁,立誓要重振蘇家,因此又要人收拾了她院子右邊的院子,親自換了匾額,起名為朝霞院。又叫綺羅綾羅絹羅綃羅住進去,由她親自教養,另請了繡娘、女先生專門教導幾人針線等。

  大楊氏對綺羅三人搬出她院子渾不在意;小楊氏也因著自己的名聲,生怕連累了綾羅,對蘇老夫人此舉更是大力支持。

  因住著近了,幾人屋子裡一舉一動,蘇老夫人都能知道。不過幾日,蘇老夫人便換了綃羅的奶娘,見春芽年齡大了,又將她嫁出去。因春芽平日與孫媽媽等人交好,又有祿兒為她說情,春芽雖未嫁給姓胡的,可到底也不差,嫁給了府裡二管家的兒子,蘇老夫人見她辦事周全,又要她管著朝霞院裡的事。

  見幾人身邊只有四個大丫頭,略有些單薄,蘇老夫人便叫孫媽媽給每人挑了四個丫頭補進去。

  轉眼過了年,第二年三月,吃過午飯,綺羅綾羅兩人站在蘇老夫人面前聽她教誨。

  「明日,去了學堂,不可惹是生非,不可亂了學堂的規矩。倘若有何不懂的只管去問學監。」

  「見了同窗要謙和有禮,不得傲慢目中無人,更不能仗勢欺人。」蘇老夫人吩咐道,略停頓後,又說道:「見了其他幾家的小姐少爺,更是要跟他們和睦相處。時常邀請他們來家玩,若是他們請你們,也只管答應了,別畏畏縮縮的小家子氣。」

  「是。」綺羅與綾羅應道。

  綺羅無論如何也壓制不住臉上的喜氣,明日她終於可以去學堂了,若是去了學堂,她就可以每日出了蘇府。

  蘇老夫人打量著綾羅與綺羅,見平日沉穩的綺羅如今樂的眉開眼笑,綾羅卻依舊是往日那般模樣,頗有些從容不迫的感覺,當下歎了口氣,心想綾羅還是很不錯的,只是被小楊氏拖累了,當下又說道:「綺羅去你娘那吧,你娘指不定有話要說。」

  「是,奶奶。」綺羅應道,出了門,伸手捂住自己的臉,極力讓臉上的笑容少一些。大楊氏本就不喜她出門,之前也是多有阻撓,只是敵不過蘇清遠和蘇老夫人,這才作罷。

  綺羅走後,蘇老夫人叫綾羅坐到她身邊,扶著綾羅的背說道:「你爹娘前年的事,我也並未叫人瞞著你,想必你聽著那些風言風語也都明白了。」

  「是。」綾羅低聲應道,雖不知小楊氏具體做了什麼,只是那些罵人的字眼,她還是明白的。

  「明日去了學堂,恐怕會有人看低你,又或者冷嘲熱諷,你可受得住?」

  「孫女受得住。」綾羅答道。

  蘇老夫人歎息一聲,說道:「這樣就好,別被人說上一句兩句就哭鼻子,你只管跟他們說一句清者自清,旁的不要搭理。」

  「是。」綾羅顫著聲應道。

  蘇老夫人又拍拍綾羅的後背,鼓勵道:「去見見你娘吧,聽聽她要囑咐你什麼。」

  「孫女不去了,孫女在這陪著奶奶。」綾羅趴在蘇老夫人懷中說道,小楊氏告訴過她,蘇老夫人不喜她與自己接觸,叫她無事儘量不要回去。

  蘇老夫人笑道:「明日就要出去上學堂了,哪能不過去?明日要早起,來不及向你娘磕頭,今天先去磕個頭吧。」

  「是。」

  綺羅見了大楊氏,果然大楊氏怏怏不樂的坐在椅子上,囑咐了兩句便叫綺羅坐在一邊看書,自己算起賬。

  綺羅心知她這是怕自己回去的早了,蘇老夫人又說她不經心。

  「夫人,藥好了。」錦屏說道,端著一碗藥走了進來。

  大楊氏放下手中的筆,皺著眉頭,端起藥,略吹了一下,便一飲而盡。

  玉葉又遞上漱口水,大楊氏漱了口,懶懶的靠在椅背上,見綺羅看她,便斥道:「看書怎能如此散漫,當初我讀書的時候身邊別管有什麼事,也不曾抬頭看過一眼。」

  「娘親也去過那學堂?」綺羅問道。

  大楊氏嗤笑一聲,說道:「也只有你這般沒見過世面的要去那學堂,當初我在楊家的時候,請的先生哪一個不是博學大儒?便是啟蒙的先生也是有功名在身的,哪裡像現在這般……」

  「說的是,當初夫人在家時,那才是真真正正的千金小姐。」柳媽媽忽然掀了簾子進來。

  大楊氏見了柳媽媽,笑道:「媽媽來了?也不叫人吱一聲。」因又轉向玉葉,「去看看外頭是誰當值。」

  玉葉應聲是走了出去。

  柳媽媽瞥了眼綺羅,又對大楊氏使了個眼色。

  大楊氏說道:「綺羅回奶奶那吧,萬事都要聽奶奶的交代。」

  「是。」綺羅應道,猜測柳媽媽這是又有壞事要跟大楊氏說。舉一反三,經過小楊氏之事,柳媽媽也聰明的沒事找事告訴大楊氏,一心要大楊氏重用上她。

  綺羅帶著祿兒回了朝霞院,院子門口就見綾羅也過來了,見綾羅雙眼紅腫,面上帶著水跡,顯是又哭過了。

  「綺羅。」綾羅開口叫道,聲音裡帶著哭腔。

  綺羅點頭應了。

  綾羅又走上前來,拉住綺羅的手,說道:「我有話跟你說。」

  「好。」綺羅應道,撥開綾羅的手。

  綾羅便收了手,正各處巡視的春芽見了,笑道:「恭喜兩位小姐了。」

  「有什麼好恭喜的。」綾羅蹙眉道。

  綺羅看向春芽,見她滿面春風,猜想又是她家那位得了什麼好處,便說道:「看春芽姐姐這樣,定也有事要我恭喜的。」

  春芽一笑,說道:「回頭跟小姐說話。」說完欠了下身,便又轉向右邊去了綃羅屋子。

  「你過來,到我屋裡來。」綾羅又拉著綺羅進了左手第二間屋子,又叫祿兒等等在外面。

  綺羅平日與綾羅也並不親近,只是進過她外間幾次,並不曾進到里間,今日綾羅直接將她拉到了裡面紗櫥之內,心中詫異不已,又想定是小楊氏又跟她說了什麼。

  進到裡面,綺羅打量著綾羅的屋子,見也是與自己屋子一般佈局,只是被綾羅收拾的更加雅致,屋裡早早的便插上了一枝含苞桃花。

  「綺羅,當初是你害我被樓翼然打的。」綾羅開口道。

  綺羅一怔,也不辯駁,說道:「是。」

  綾羅見綺羅心無愧疚,便冷笑道:「你就不害臊?傷筋動骨一百天,我在床上躺了這麼久,你就不能說聲對不住?」

  綺羅在桌子便坐下,說道:「你真的是要我說聲對不住嗎?」若是這樣,今日就該去找蘇老夫人給她做主。

  綾羅下巴動了動,沒了方才的淩厲,委屈的癟癟嘴,隨後在綺羅對面坐下,開口道:「明日,你就說你是我吧,這是你欠我的,你該還回來。」

  綺羅愕然的看向綾羅,半響說道:「這是二嬸教你的?」

  綾羅見綺羅說破了,便有些惱羞成怒道:「你管我怎樣,這是你欠我的,不然我就先告訴奶奶,然後在學堂裡告訴其他人。」

  綺羅捂著嘴笑了起來,說道:「那你欠我的要怎麼還?」

  「我欠你什麼!」綾羅低聲叫道,一雙美目便是惱怒起仍彷佛帶著笑。

  「綾羅,你是襄城的才女,你要我頂著你的才女之名嗎?」綺羅瞇著眼笑道,有借就有還,綾羅此時說的真爽快。

  綾羅一怔,一番思量後,開口道:「只是假裝幾天而已。」

  「綾羅,」綺羅扶著綾羅的肩膀,一寸寸看著那張與自己一樣的臉,說道:「綾羅,即便是我裝作了你,你也會想著那些竊竊私語之人說的是你,不是我。」

  「……不公平,不公平……」綾羅落淚說道,明明綺羅與她是一母所出,為何眾人說的是她而不是綺羅。

  綺羅用手撐著自己的臉,笑了起來,說道:「綾羅,就算你將樓翼然當初認錯人的事說出來,我也不怕,大不了我被他打一頓。不如我教你個辦法吧,你偷偷跟別人說這件事,然後說你不怨我,這樣你也能得個美名,我也能受到懲罰,這樣就公平了。」

  綾羅詫異的看向綺羅,淚珠掛在鮮紅顫抖的唇上。

  綺羅盯著綾羅臉上的淚水看,小孩子易哭,而她卻有幾年沒有哭過了,許是,她的靈魂早就老了。

  綺羅出了綾羅屋子,便見自己屋子前春芽正與祿兒及新來的丫頭初一、十五四人磕著瓜子說話。

  初一、十五只有七歲多。

  見綺羅出來,四人都向綺羅問了好,春夜用下巴指著綾羅屋裡,問道:「那邊又怎麼了?」

  「沒事,她害怕。」綺羅開口道。

  春芽將黏著唇上的瓜子殼抹下,又對拿掃帚過來掃地的初一說:「還是初一最勤快,明日我帶點心給你吃。」

  初一說道:「不是幾兩銀子一斤的我可不吃。」

  春芽嗤笑道:「我還能給你不好的吃?」

  綺羅見春芽如今十分大方,便說道:「你如今是發了大財還是怎的?」

  春芽低聲說道:「我那口子如今跟了老爺,你們若是要什麼,只管跟我說。」

  綺羅拍手道:「若是不要銀子,春芽姐姐便見了什麼給我們捎帶什麼吧,我們也不挑。」

  「就是。」初一、十五起哄道。

  春芽嗤笑一聲,說道:「你這個小姐還要訛我們幾兩銀子不成?若是叫老夫人聽到了,又要打你的嘴。」

  又說笑了一會,春芽便出了院子,綺羅進了屋子,見案幾上放著一個包,便問道:「這是什麼?」

  「春芽姐姐賀你讀書的禮,她這樣周到我沒有反倒不好,另外放著的一樣是我叫我爹買的筆筒。」祿兒笑著說道,又站在一邊等著綺羅看。

  綺羅一笑,春芽果然辦事周全,都不在她房裡了,依舊叫自己不忘了她。

  打開包袱一看,裡面是一整套木雕的筆筒鎮紙等物,雖做工粗糙,但看著也有些野趣。

  祿兒拿著自己送的那個,撅著嘴說道:「春芽姐姐太厚道,竟不留著一點餘地給我們。」

  「多謝了,這兩個我都喜歡。」綺羅笑道,又拿著祿兒送的看,問:「是松木的?」

  「是,我爹沒眼力勁的,找了個福祿壽的筆筒,他還當是送老夫人的啊。」祿兒抱怨道。

  綺羅笑道:「你爹這麼忙還替你找筆筒已經很不錯了。」

  祿兒也跟著笑了,又說了許多她爹的不是。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9-3 05:37 PM

第四十五章 夜半貓聲

  因明日要去襄城學堂,綺羅睜著眼,一直到半夜都難以入睡,神智越發清明。

  隱約見祿兒挾著枕頭過來,綺羅向裡挪了挪,祿兒在床外邊躺下,說道:「果然春芽姐姐說的對,你一準又激動的睡不著。」

  綺羅眨了下眼睛,眼睛一點酸澀都沒有,說道:「我就前年去過一次何家,都沒有出去過。」

  祿兒笑道:「我倒是經常出去,外頭也沒什麼,就是比咱們府裡熱鬧。老夫人說了,初一、十五幾個太小,叫我每日陪著你出門。」

  「多謝了。」

  祿兒笑道:「小姐說什麼謝,我爹說了,每日你去讀書,他就叫人接我去鋪子裡玩。」

  綺羅一笑,祿兒家就數她最小,最小的哥哥也比她大十歲,倘若不是蘇家家奴,只怕是要被她爹娘捧在手心裡的。

  祿兒正與綺羅說著她家的笑話,就聽著外頭有人鬧鬧哄哄的,祿兒爬起來,披上衣服就要出去。

  「披了披風再出去,外頭冷。」綺羅說道。

  那披風是大楊氏的,大楊氏拿來叫何媽媽改了給綺羅穿,如今還沒有下剪刀。

  祿兒聽了,放下自己的衣服,披了披風便出了里間,到了外頭,見幾個婆子捂著心唧唧咕咕的。

  「出什麼事了?這麼晚了,你們還這麼多話。」祿兒開口道。

  一個婆子笑道:「沒事……」

  祿兒又要開口,便聽到一聲淒厲的小兒啼哭聲,渾身的汗毛一豎,血液仿佛倒流一般,顫聲道:「這是誰叫的?少爺還是外頭的小子?」

  「你小丫頭的別問這麼多。」守院子的崔婆子說道,又催著祿兒快進去。

  祿兒裹著披風,因那聲音實在叫的淒慘,心中害怕便竄回屋子裡。

  外頭幾個婆子聽著那聲音更多了,似乎不止是一隻貓。

  孫媽媽過來見幾個婆子聚在一起,便說道:「都散開了吧,聚在一起像什麼話。」

  幾個婆子聽了散開,崔婆子神神叨叨的湊過來,問道:「這大半夜的叫貓子實在嚇人,剛才幾位姑娘問,我都不好跟她們說是貓叫春。」

  孫媽媽啐道:「不知是哪裡來的野貓四處亂竄,捉到了,定要扔的遠遠的。」

  崔婆子附和著說是。

  孫媽媽又吩咐道:「你看著點,別叫那婆子們信口胡說,仔細讓小姐們學去了。」

  「是是。」

  孫媽媽交代完,又帶著人循著貓叫聲去找貓,一路上天黑路滑,樹影飄忽,更襯得那貓叫聲淒淒慘慘,十分瘮人。

  走在孫媽媽身邊的紅蓮手中提著燈籠,一顆心撲騰撲騰跳著,腳下一滑就扭到了腳,連手中的燈籠也燒了。

  「扶著她回去,叫各房的人都呆在屋子裡別出來。另叫二門外幾個老實的小子進來捉貓。」孫媽媽吩咐道。

  眾人應著,紅蓮被扶走,只剩下十幾個婆子跟著。

  走過穿堂,走到角門邊,就聽著那貓叫聲更高,似乎一群貓都聚到了一處。

  孫媽媽瞥了眼鎖了幾年的門,門後就是良辰撞死的夾道,吩咐道:「叫兩人進去把貓捉了。」

  「這……」身後的婆子遲疑道。

  孫媽媽冷眼掃向她,說道:「這有什麼,讓它們叫一夜,滿府的人都甭想睡了。」

  「是。」

  不一時就有四個十幾歲的小子提著口袋進去了。

  因多年不曾開啟,夾道牆壁上的粉都脫落下來,陰風陣陣,更有無數野貓站在夾道裡搖著尾巴,仰著頭嘶聲叫著。

  四人大著膽追向貓,剛張開口袋,就見一黑貓向一人面上撲來,那人「啊——」一聲叫道,其他幾人一驚,都四處叫著向門跑來。

  「叫什麼叫!」孫媽媽喝道。

  「有鬼,有鬼……」一人口齒不清道。

  其他三人也立刻附和,因不敢再進夾道,便將這事越說越玄,最後那鬼成了與良辰一般模樣的白衣女鬼。

  孫媽媽聽了也是頭皮發麻,又叱責了四個小子,叫眾人不要亂傳亂說。因無人敢進去,孫媽媽重又叫人鎖了夾道。

  叫人守在夾道外頭,孫媽媽又去向蘇老夫人回話。

  蘇老夫人聽了,轉著手中的佛珠,半響說道:「明日請個大師過來瞧瞧吧。」

  「老夫人,你說咱們府裡這麼多事,該不會是惹了那個惡鬼吧?」孫媽媽輕聲說道,看著夜色猜測此時已經將近子時了,身上更是一冷。

  「哼,良辰也算是惡鬼?我就不信活著沒用的人,死了就能變厲害。」蘇老夫人不屑道,又站起來進了小佛堂裡上了柱香,開口道:「明日叫人過來收了她。」

  「是。」

  第二日,綺羅正昏昏沉沉睡著,便被何媽媽搖醒。

  「小姐,快起來,不然遲了。祿兒也起來。」何媽媽道。

  綺羅雙眼酸澀,硬撐著坐起來,就見她身邊祿兒也只穿著小衣,在床邊打著哈欠。

  「快起來,聽聲音隔壁二小姐早起了。」何媽媽說道,將祿兒的衣服遞給她,又扶著綺羅給她穿衣服。

  待到綺羅出門到了隔壁蘇老夫人屋子裡,果然見綾羅早立在蘇老夫人門外了。

  「老夫人昨日沒睡好,二位在外頭磕個頭就好,今日大老爺要親自送你們過去。」孫媽媽說道。

  綺羅看孫媽媽也有些無精打采,猜測她也是未睡好的。

  兩人在門外磕了頭,便帶著人去了蘇清遠書房外。

  蘇清遠果然也是早早起了的,又交代了兩人幾句,看著兩人身後的丫頭帶的東西並無缺漏,就帶著她們向外走。

  在門外見著諸葛先生帶著諸葛子鈺侯在那裡,諸葛先生見了蘇清遠拱手道:「有勞大老爺了。」

  「先生太過客氣,犬子及小侄就拜託先生了。」蘇清遠笑道。

  諸葛先生忙說道:「大少爺二少爺都是極聰慧的,在下也只是略加指導罷了。」

  蘇清遠又聽諸葛先生誇了蘇睿軒幾句,見時辰不早了,便向諸葛先生一拱手,隨後上了馬。

  綺羅、綾羅欠身之後也相繼上了馬車,另有人扶著諸葛子鈺上了馬。

  「回見。」蘇清遠說道,便帶著幾人向學堂走去。

  車廂裡,祿兒坐到馬車裡,微微掀起簾子一角,伸手指著外面說道:「小姐等著瞧,我指著蘇家的鋪子給你認識。」

  「你爹的鋪子是哪一間?」綺羅湊過去,開口問道。

  因著春寒,外頭的人大多還披著披風等,並未見到上次的衣著暴露女子。

  「我爹最常待的,便是學堂對街那一家。」祿兒說道,看了眼綾羅的丫頭莫散,見她身上也是一身新衣裳,顯是為了今日出門準備多時的,道:「我爹說你爹也在那裡,你跟我去看看吧。」

  「嗯,我還沒有去過吶,只聽我娘說鋪子很大。」莫散開口道,覷了眼綾羅,對祿兒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祿兒看向綾羅,見她正閉目補覺,就對綺羅說道:「小姐也歇歇吧,要有一會子才到。」

  「好,到了你爹的鋪子前也叫我看看。」綺羅打了個哈欠,便也靠在車廂上休息。

  路上祿兒與莫散又低聲聊了一會,綺羅在車廂裡搖晃著一會當真睡了過去,夢到自己站在蘇清詞身邊立規矩,手一滑,醒了過來,見祿兒抓著她的手說道:「小姐看,這就是我爹的鋪子。」

  綺羅探頭看過去,見那鋪子門面極大,門上的匾額看起來也有些年頭了,猜著那學堂應當是建在襄城中心位置。

  莫散擠過來看了眼,也嘖嘖贊道:「果然跟我娘說的一般大。」

  綾羅也睜開眼睛看了一眼,又用帕子擦臉。

  過了蘇家綢緞莊,又行了半條街,馬車就停了下來,有婆子過來請兩人下車。

  綺羅綾羅下了馬車,見已經過了學堂第一道大門,剛要走向蘇清遠,便看到樓家人過來了。

  樓翼然依舊一身紫紅衣衫,迎著朝陽,脖子上的金鏈子金鎖熠熠生輝。四周護在馬邊的隨從一個個警惕的看向四周。

  綾羅剛要向莫散背後躲去,便聽綺羅低聲說道:「別動,他不一定注意到咱們。」

  綾羅低著頭站著不動,果然樓翼然在學堂大門邊下了馬便帶著人進去了,並未看綾羅一眼。

  蘇清遠看著樓翼然,歎道:「慈母多敗兒。」又對綺羅綾羅兩人說道,「我先帶你們去見學監,在自家時你們就是按照學堂的規矩來的,如今也還這樣。雖則這學堂原本是咱們家的,如今你們進去了,也不能拿大。」

  「是。」兩人應道。

  綺羅看向蘇清遠那肅穆表情,心想他果然是極重視學業的,又想他應當是自己如今的商人身份的。

  蘇清遠指著大門內一間間小屋子,說道:「這兩個丫頭便去那裡候著,若是要手爐換衣服等,只管叫她們送進去。只是若無事,不可亂入學堂,擾了裡面的秩序。今日先跟進去放東西。」

  「是。」祿兒莫散應道。

  綺羅見那屋子外面也是十分乾淨,又隨著蘇清遠進了第二道門。

  門內地面皆鋪著青石磚,只有幾個花壇裡種著梅花桃花等,有幾株桃花正打著花骨朵。

  蘇清遠一路又指著學堂裡的院門告訴三人,「這學堂是建在襄城正中心的,一共有三個院子,分別是春華館,夏花館,秋實館,不過百名學子。你們如今進的是春華館,在整個學堂最西邊。如今春華館裡只有你們三人是新進去的,其他人是早已在裡面讀過兩年的。就算遇到不懂的,也不必害羞,只管問先生好了。你們院子裡的學監是周先生,一會就會見到。」

  「是。」三人應道。

  綺羅望過去,見進入秋實館的,多是十幾歲的少年,竟沒有一個女子。

  蘇清遠見綺羅再看,便說道:「那裡多是各家要考學的弟子,與你們是不相干的。」

  「是。」綺羅應道,將頭扭了過來。

  蘇清遠又帶著三人從春華館與夏花館中間走過,走了約有三百多步,便到了春華館後面,見後面靶場等俱全,心知雖許女子進學,學堂裡終究還是男子為主。

  跟著蘇清遠穿過靶場,便見一人迎面拱手走來,那人道:「蘇老爺大駕光臨,真是有失遠迎。」

  「周先生客氣了,這是小女綺羅,侄女綾羅,及我家先生的公子諸葛子鈺。」蘇清遠指著三人介紹,又謙虛道:「小女愚鈍,以後就勞煩周先生了。」

  「蘇老爺實在客氣。」周先生說道,又一一將三人看過,笑說:「我看三位皆是人中龍鳳,蘇老爺謙虛太過。」

  綺羅三人見過周先生,便也偷偷打量周先生。

  綺羅見他已過了知天命之年,留著花白鬍子,眯著眼睛看人,應當是有眼疾的。說話聲音洪亮,彷如誦書一般抑揚頓挫。

  蘇清和又攜了周先生的手向春華館走去,兩人一路回憶往昔,話裡周先生也曾是蘇清遠的先生。

  到了春華館門口,蘇清遠拱手道:「有勞先生了,我就不送她們三個進去了。」

  「蘇老爺儘管放心,在下定會關照好三位的。」周先生笑道。

  蘇清遠又叫三人多多聽話,便辭了周先生出了學堂。

  周先生瞇著眼帶三人進春華館那道月亮門。

  春華館內,也是青石鋪地,只有靠在牆邊種著幾株梅花。

  綺羅一眼看到廊下何美人樓八娘兩人,樓八娘正站在廊下欄杆上要摘桃花。

  那兩人也愕然抬頭,看著兩個一模一樣的綺羅站在一起,臉上滿是好奇。

  「看,兩個一樣的人!」屋子裡不知是誰叫喚一聲,又有許多學童趴在窗戶上看。

  周先生咳嗽一聲,許多人縮了回去,依舊有幾人趴著看。

  樓八娘跳下欄杆,走到綺羅面前,看了眼綾羅,繞了兩圈抱住綺羅說道:「你是綺羅吧。」

  「你怎麼知道?」綺羅驚訝道。

  樓八娘笑道:「除了你誰會這麼老氣橫秋。」

  「樓明珠!」周先生叫道。

  樓八娘笑道:「先生叫我何事?是要我帶著她們進去嗎?我這就去。」

  周先生不及她口齒伶俐,又瞪了她一眼,說道:「樓明珠還不去溫書!」

  「我這就去。」樓八娘笑道,拉著綺羅向學堂裡跑,走廊上何美人見了也湊過來。

  綺羅又向何美人問了好,看著周先生氣的吹鬍子,心想恐怕比起其他人,周先生喜歡的還是樓八娘。

  周先生對綾羅諸葛子鈺兩人說道:「以後萬不要跟樓明珠混在一起,那丫頭沒大沒小。」

  綾羅、諸葛子鈺不敢應聲。

  樓八娘回頭向周先生吐了下舌頭,又在綺羅耳邊說道:「我弟弟早就忘了你那件事,你別怕他,見了他只管假裝不認識。」

  「好。」綺羅應道,每日「得罪」樓翼然的人多了,他哪裡能一個個都記得。

  樓八娘何美人拉著綺羅進了屋子,兩人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下,樓八娘指著自己身前的桌子說:「這是你的位子,你就坐這。」

  綺羅看過去,見那位子上放著書本等物,心知那是有主的,便說道:「這裡有人了,我換一個位子吧。」

  樓八娘拉住她的手說道:「就在這,叫她換一個位子就是。」

  「就是,反正肖點翠也不愛坐我們前面。」何美人托著臉笑道。

  正說著,肖點翠便走過來了,見了綺羅開口就問:「你是蘇綾羅還是蘇綺羅?」

  「蘇綺羅,蘇綾羅在那。」綺羅指向門口說道。

  肖點翠見了站在周先生身邊的綾羅,便走過去對周先生說道:「先生,我跟蘇綾羅坐在一起。」

  周先生見樓八娘拉著綺羅要她坐在她身前的位子,便應了。

  肖點翠便拿了自己的東西坐到最右邊兩個並排的空位子,招手叫綾羅過去。

  綾羅見那位子後面的楊致之向她點頭,又憶起小楊氏的囑咐便走了過去,在楊致之前面坐下。

  雖是極傷自尊的事,況且綾羅又年幼,小楊氏還是將她們母女的處境與綾羅說了。綾羅雖不是很懂,但小楊氏那句只有楊致之會對綾羅好的話,綾羅還是記住了。

  「表妹。」楊致之叫道,又去看綺羅,見綺羅坐下後,正與樓八娘何美人說話,並未向他這邊看來。

  「表哥,這個給你,我娘叫我帶給你的。」綾羅說道,將一袋點心放在楊致之桌面上。

  「多謝表妹。」楊致之說道。

  祿兒、莫散見兩人坐定,便將帶來的東西一一拿出來擺好,之後便走出了學堂。

  綺羅見身邊的位子空著,正要問是誰的,就見樓燕然從後面走過來坐下。

  綺羅順著他過來的路往後看,見後面坐著的男童不時看向綾羅和綺羅,似乎很是困惑。

  「那是美人姐姐的弟弟何覓之。」樓燕然開口道。

  綺羅低聲說了謝,心想樓燕然還是這麼善解人意,又回頭看了眼何覓之,見他生的有些單薄,五官雖也美,只是美的如桃花般,風一吹就沒了。

  周先生又叫諸葛子鈺坐到後面,並未介紹三人便開始叫眾人溫書。

  綺羅看樓燕然拿出《論語》便也將《論語》拿出來。



第四十六章 仗勢欺人

  隱約感到背後的人在指指點點,綺羅暗笑她與綾羅一般相貌,小楊氏何須特意要綾羅裝作她避開眾人的指點。

  綺羅湊到樓燕然耳邊問道:「這教室裡誰是老大?她們都聽誰的?」

  「我八姐,美人姐姐,」樓燕然說道,又瞥了眼左手邊空著的位置,「還有我大哥。你問這個做什麼?」

  「如果我仗勢欺人一下沒事吧?」綺羅又問道。

  樓燕然略作思考後,答道:「我大哥不在,沒事。」

  綺羅懂了樓燕然的意思,猛的轉過頭去,見仍有幾個學童在看過來,輕聲一笑,站起來走到周先生身邊道:「先生,我們要不要說說自己的名字?」

  正低頭看書的周先生一愣,眼睛眯了一下,又看了眼肖點翠身邊,確定了綺羅的身份道:「快點,別誤了時辰。」

  「是。」綺羅說道,見教室裡仍有嗡嗡的聲音,便將周先生的戒尺向桌面抽去,啪的一聲後,果然眾人都停了動作,周先生也嚇了一跳。

  「我是蘇綺羅,那邊的那位是我妹妹蘇綾羅。我們長的是一樣的,若是大家好奇我們的長相,儘管在下課後過來看,別在教室裡指指點點的,亂了學堂的秩序。」

  綺羅又回頭,對周先生歉意一笑。

  「……回去吧。」周先生說道,心想跟樓明珠在一起的丫頭果然都不是省心的。

  綺羅坐回座位,樓八娘贊道:「沒想到你敢站出來,長進了啊。」

  何美人也笑道:「剛才那一下子嚇死我了。」

  綺羅靠在後面的桌案上,用書本遮住嘴低聲道:「還要請兩位姐姐幫幫我。」

  樓八娘笑道:「就沖你這些日子偷偷捎給我的東西,我也幫定你了,你等著下了課我就叫他們不敢亂說。」

  綺羅又謝了一回,樓燕然趴在桌子上,低聲道:「若沒有何姐姐樓姐姐,你不敢那樣說了吧?」

  「……我又不傻。」綺羅道,若是沒有樓何兩人,這樣給自己樹敵的事除非傻了才會做。

  綾羅握拳猶豫了一下,又看了眼綺羅,也站了起來,在周先生身邊介紹了自己,待聽到下面「才女」之稱時,又謙虛道:「日後大家都是同窗,還請大家不要再提那個稱號了。」

  說完又走回自己位置,沖楊致之一笑。

  綺羅讚歎道,果然綾羅更能得大家喜愛,比起她那樹敵的話,綾羅要溫和多了。多活了這麼久,還比不上她,綺羅心裡有些憤憤不平。

  正想著,就見一團紫紅的樓翼然被一與比他略高上半頭十一二歲少女拎著耳朵進了學堂。

  如今仍是乍暖還寒時節,那少女卻是頭戴一頂卷邊氊帽,身穿簡練單薄的大紅騎裝,腰纏一條絞絲金鞭,腳踏黑色刺著玫瑰的黑靴,一臉的英氣將她手下的樓翼然襯得更加猥瑣。

  綺羅看向那少女與樓八娘極其相似的臉,不禁豔羨起來,若是能像這少女一般灑脫多好。

  「這是我七姐,樓珍珠。」樓燕然用書遮了嘴靠近綺羅說道。

  「樓翼然怎麼不怕你七姐?」綺羅驚訝道,若說樓翼然孝悌,那才是天大笑話,他對樓八娘也是並無多少尊重的。

  樓燕然一笑,說道:「凶的怕狠的,狠的怕不要命的,七姐可是不怕爹娘的。」

  綺羅又看向樓七娘,見她將樓翼然耳朵擰紅了,樓翼然還不敢還手,心中更是佩服。

  樓燕然見綺羅一直看那對姐弟,又說道:「定是大哥去夏花館裡看伊人姐姐才被七姐捉回來的。」

  「伊人姐姐可是何姐姐的姐姐?」綺羅開口道。

  樓燕然點頭,綺羅又扭頭看了眼眉眼無處不美的何美人,心想果然樓翼然還是對長大些的美人感興趣。

  樓七娘與周先生說了幾句,又拎著樓翼然的耳朵將他按在位子上,隨後嚇唬了樓翼然兩句才轉身出了教室。

  樓翼然因剛才在眾人面前失了面子,又擰著臉瞪了教室一圈。

  綺羅見他坐在左手邊第一個位置,又順著樓燕然剛才的話想,樓何兩家果然有眾多千金少爺在這學堂裡,難怪蘇老夫人說這學堂都不是蘇家楊家的了,又想蘇清遠今日親自將他們送來,內心應當也是極在意這事。

  溫了半個時辰書,周先生便進來坐在前面正中的椅子上,用他抑揚頓挫的聲音帶著眾人讀書,隨後便是解詞釋義。

  因綺羅在家時學過,如今學起來也並未吃力。

  又過了半個時辰,周先生才叫大家休息。

  另有學堂內專人送點心茶水過來,綺羅看著與自己在家時一樣。

  「綺羅,你聽得懂嗎?」樓八娘戳了下綺羅後背問道。

  「還好,都是學過的。」綺羅開口道。

  何美人一笑,說道:「因這是放假後的第一堂課,才簡單些,過兩日你再跟上來就有些吃力了。還是趁著這幾日輕鬆多多溫習一下的好。」

  綺羅應聲是,隨後就見身邊站著一個人,回頭看,卻是何覓之。

  綺羅剛要開口,便見何覓之看了她一眼,又向右拐,去了綾羅那裡。

  千里姻緣一線牽,綺羅歎道。

  樓八娘與何美人去處理那些愛說三道四的學童。

  忽然左邊的樓翼然順著何覓之也向右看去,隨後又將視線轉過來,看向樓燕然身邊的綺羅,似乎疑惑了一下,忽然高興的走過來,站在綺羅桌子邊說道:「你們長的一模一樣?」

  「……是。」綺羅開口道,不敢低頭也不敢抬頭,心想樓翼然果然是不記得當初那事了;又疑惑他見兩個一樣的人為什麼那麼高興。

  樓翼然搓著手獨自樂了半天,仔細看過了綺羅,又轉過去看綾羅。

  「他高興什麼?」綺羅轉頭問樓燕然。

  樓燕然憋著笑,又不好意思告訴綺羅,半響歎道:「爹上月中旬帶我們去歐陽家,見著兩個一模一樣的舞姬,許是大哥他……」

  綺羅一聽,又惱又怒,樓翼然這是打算將她與綾羅湊成一對舞姬,心中怒火正燒,便聽樓翼然果然在綾羅面前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因小楊氏一事,知曉要忍讓的綾羅滿面怒容,眼含淚水卻不敢發作。

  只是她身邊的何覓之卻怒道:「樓翼然,你太過份了!」

  「樓翼然,你怎麼能亂說話!」楊致之也喝道。

  樓翼然撇著嘴看了兩人一眼,輕蔑道:「我說了又怎樣?」

  何覓之與楊致之兩人嘴中說著「你,你……」也都漲紅了臉,只是卻不敢動作。

  綺羅看著那邊的動靜,低聲問樓燕然:「我也被你家閻王爺爺牽扯到了,是不是也該說一句?」

  雖說如今的場面是樓翼然對陣綾羅,但樓翼然說的「一對」裡也有她,若是不出聲,日後不光要被旁人看不起,更要被樓翼然當做好欺負的。

  「你去找七姐吧。」樓燕然果然說道。

  綺羅一愣,看向樓燕然的眼睛,她一向比別人想的多,此時去問樓燕然也不過是想著能多一個人給她出主意。此時聽了樓燕然的話,她腦子裡又一一列出去找樓七娘告狀的後果。

  「要七姐保護你就好,我大哥偶爾聽我爹的話,一直聽七姐的話。」樓燕然又說道。

  綺羅心想樓家只有樓燕然一個是姨娘生的,他如如今過的也不差,那他說的話定是有道理的,又看了眼樓翼然盛氣淩人的樣子,轉身向外跑去。

  樓燕然看著她跑出去,又是一笑,樓七娘可不是那麼好請的。

  綺羅跑到隔壁的夏花館裡,見一院子都是十歲多的少女,只是沒有樓七娘,又站到教室門口看了眼,依舊沒有找到。

  「你找誰?」一道彷如輕紗般溫柔的聲音傳來。

  綺羅回頭,就見一少女站在她面前,綺羅一瞬間明瞭了樓翼然為何冒著被樓七娘抓住的危險來夏花館。

  何伊人的一顰一笑,彷如隔著仙霧般,天生帶著不可褻瀆。

  「所謂伊人,在水一方。」綺羅歎道,在何伊人面前忍不住要放柔聲音。

  何伊人一笑,說道:「你怎跟那樓家小子一樣。」又問,「你來找誰?」

  綺羅就要脫口說出樓七娘時,又頓住,想起樓翼然聽樓八娘說她是美人時,望向何美人;見了與何伊人相像的福兒,卻脫口叫道美人姐姐。如此說來,何伊人便是樓翼然判斷美人的標準,也是樓翼然不怕樓七娘的動力,那樓翼然應當是比起樓七娘更聽何伊人話的,因此綺羅說道:「我找你何姐姐。」

  「找我何事?」何伊人開口問道,並未因綺羅知道她的名字有絲毫驚訝,面上也並無不耐煩。

  綺羅見她如此沉靜模樣,覺得自己利用她也是對她的褻瀆,因此有些愧疚道:「想請何姐姐幫我個忙。」

  何伊人眉頭都未蹙一下,便說道:「何事?」

  綺羅見四周有些十歲出頭的少年不停看向何伊人,又有些為難。

  「跟我來吧。」何伊人說道,便帶著綺羅出了夏花館,進了夏花館與春華館之間的巷子,遠遠聽到「啪啪——」的鞭子聲,轉過院牆,就見樓七娘一身紅衣舞在靶場上舞著鞭子。

  綺羅咬住嘴唇,眼中滿是豔羨。

  何伊人看向綺羅說道:「別羨慕,她這般身手可是吃盡苦頭才練出來的。」

  綺羅苦笑,她怎能如樓七娘一般肆意,蘇老夫人請的女先生,哪一個不是教導她要做一個淑女。忽又想到春芽說的那句「佛擋殺佛」,便又咬牙狠下心來,既然窩囊的活過一世,那這一世就做些自己喜歡的好了。

  「何姐姐,樓姐姐收不收弟子?」綺羅開口道。

  何伊人一挑眉毛,嫣然一笑道:「這我卻不知,並未有人要拜她為師過。」

  綺羅又羨慕的看了眼樓七娘,收起心裡的心思,說道:「何姐姐幫我教訓一下樓翼然吧。」

  何伊人蹙眉道:「也不知你們怎麼就那樣厭惡翼然,我看著他很是乖巧,雖怪了點,但也沒什麼。」

  綺羅目瞪口呆的看向何伊人,半響說道:「那是他在你眼前的時候這樣,若是在旁人面前就原形畢露了。」

  何伊人彷如春花綻開般又是一笑,「我也曾聽美人說過他的事,只是那孩子雖頑劣,但本性並不壞。」

  綺羅再次目瞪口呆,如此熱心不問一句便帶她到院子後頭的何伊人,果然是心地純淨的,看誰都是好人的,這樣的好人,樓翼然在她面前也不敢粗聲說話吧。

  「何姐姐,他現在不壞以後就壞了。現在不學無術仗勢欺人,以後就成了酒囊飯袋色中餓鬼,若是以後你嫁人了,他就連一時半刻的‘乖巧’也沒了。」綺羅央求道,將那精盡人亡四字咽進肚子裡。

  何伊人輕聲說道:「哪裡像你說的這般嚴重。」

  「就算是沒有這般嚴重,樓家與何家是世交,何姐姐定也是看樓翼然長大的,便是教訓他幾句,叫他改過自新也是應該的。防微杜漸總是好的。」綺羅又說道,若是按照她以往的做派,此時應當是要搖著何伊人的袖子撒嬌的,只是面對何伊人她無論如何也假裝不下去。

  「好,只是我要說什麼?」何伊人蹙眉去想。

  綺羅忍不住歎道美人就是美人,連沉思都美,道:「何姐姐只管說你最厭煩不學無術、惹是生非之人,跟他說你喜歡勤奮好學,上進知禮,文武雙全……」又想起樓翼然「腰如圓桌」,便接上一句,「玉樹臨風。」

  何伊人撲哧一聲笑了,說道:「不知道的還以為你這丫頭要選婿吶,罷了,不管他聽不聽,多說兩句總沒有壞處。只是他親姐姐就在前面,不如……」

  「何姐姐,樓翼然最聽你的,你說了他不一定改,但總會老實幾天。」綺羅說道。

  「那好吧。」何伊人說道,伸手牽了綺羅向春華館走去。

  何伊人的手也如她的人一般,柔軟溫暖,綺羅猶豫後說道:「何姐姐順便跟他說以後不能欺負我,不然就看不起他吧。」

  何伊人笑著應了。

  「……何姐姐真是好人。」綺羅揚起臉笑道,陽光下何伊人的臉帶著一層光暈。

  何伊人一笑,「不過是舉手之勞,況且與我又沒有壞處。若是礙著我了,我也不會多事。」

  綺羅低下頭,見多了別人遭災就是自己走運,如今見了何伊人這樣的,她心裡反而覺得這一切不真實的像一場夢。

  正在綺羅出神之時,何伊人牽著她走到了春華館門口,裡面何覓之、楊致之終於與樓翼然打起來了,綾羅站在一邊拿著帕子抹眼淚,口中說著「別打了」。

  樓八娘、何美人在一邊勸著,教室裡的頑童多數坐在自己位子上不敢出聲以免被殃及到。

  綺羅見此第一反應便是她改變了許多,唯獨沒有改變綾羅的禍水本質。

  「翼然。」何伊人叫道,有些失望的看向樓翼然。

  正將何覓之壓在桌子上掐脖子的樓翼然一怔,忙放開手,腆著笑臉跑到何伊人身邊,又見何伊人牽著綺羅的手,便將綺羅的手拍開。

  綺羅抱著被拍疼的手臂,退後一步看向兩人。

  「翼然,過來我有話跟你說。」何伊人說道,伸手牽了樓翼然的手就向外走。

  樓翼然並未掙扎,乖乖巧巧的就跟何伊人走了。

  見兩人走了,綺羅又歎,也只有何伊人看著樓翼然碩大的身形還記得他不滿七歲,能不避嫌的牽他的手。

  「原來如此。」樓燕然走到綺羅身邊說道,又仿佛第一次看到綺羅一般,從上至下打量了她一遍。

  綺羅輕笑一聲,走進教室。

  樓八娘與何美人也是目瞪口呆,彼此看了眼。

  樓八娘自嘲一笑道:「咱們口乾舌燥的說了這麼多也沒用,伊人姐姐叫一聲就走了?」

  何美人搖頭,也笑道:「我還不知我姐姐有這威力。」

  兩人又湊近帶回何伊人的綺羅,也繞著她看了一圈。

  「看不出你還這樣聰明。」何美人說道。

  綺羅輕笑兩聲,說道:「本想去找樓七姐的,只是她正練鞭子,沒敢過去。」

  「恰好見了我姐姐,我姐姐又好說話,便將她帶過來了?」何美人瞇著眼睛說道。

  「是。」綺羅應道。

  何美人突然拍著桌子笑起來,隨後道:「日後我看樓老九還怎樣囂張,我說我姐姐怎麼不信樓老九就是無賴來著,原來是樓老九見了她就乖乖聽話了。」

  樓八娘也說道:「日後若是他又鬧事,便將伊人姐姐請過來,看著他鬧好了。」

  綺羅坐在,又向樓八娘打聽樓七娘的事,樓八娘只當綺羅一時好奇,便將樓七娘的事說了。

  那邊廂正流淚的綾羅偷偷看了眼綺羅,見她與樓八娘、何美人聊的正歡。

  綾羅身邊的肖點翠拿著幾張詩稿要向綾羅指教。

  綾羅接過來,只看了一眼便又忍不住回頭問楊致之,道:「表哥,你真不疼嗎?明日我給你帶藥。」

  「不用,不疼。」楊致之咧著嘴說道,心中想的卻是回家後,石氏見了又要心疼的哭很久、數落他很久。

  「蘇妹妹,你看看我這詩可有哪裡須改進的。」肖點翠又問道,見綾羅拿了她的詩卻不看,心中很是不滿。

  綾羅回頭,對著肖點翠委屈道:「我如今心慌,不如我帶回去,晚上改好了,明日給你吧。」

  「當真?多謝了。」肖點翠驚喜的說道。

  綾羅點頭一笑,鄭重的將肖點翠的詩稿夾在《論語》中,又向她一點頭後走向何美人、樓八娘。

  「何姐姐好,樓姐姐好。」綾羅開口道。

  正聽樓八娘說樓七娘將樓翼然揍了的幾人,紛紛抬頭看向綾羅。

  「你好,你腿好了吧?」何美人問道。

  樓八娘卻突然叫道:「我看出哪裡不一樣了,綺羅有梨渦,綾羅沒有!」

  綺羅一怔伸手摸摸自己的臉,又看向綾羅。

  樓八娘牽著綺羅的手摸向她嘴邊,說道:「你不常笑,所以看不出來。」

  綾羅咬唇笑道:「還是樓姐姐眼力好,家裡的奶奶都沒有看出來……」正要再說幾句,看著一團紫紅身影就要進來了,綾羅聲音一顫,又道,「不知何姐姐家的桃園今年的桃花開了沒有?」

  何美人笑道:「還沒有,要近四月才會開。」

  「待到那時不知……」

  「先生進來了。」一個頑童從外面跑進來叫道。

  眾人忙坐好,綾羅也回了自己位子。

  「我們有桃花詩社的,你要不要來?」肖點翠問道。

  綾羅搖頭,「我家裡奶奶請了好幾個先生,怕是沒有時間。」

  「我以為你要去何家桃園吶。」肖點翠掃興的嘟嚷道。

  綾羅一愣,又笑問:「樓姐姐何姐姐也是桃花詩社的?」

  「嗯,不過那兩個幾年了也沒做出一首好詩。」肖點翠嫌棄道。

  綾羅笑道:「那是她們做的比不上肖姐姐,不如我跟奶奶說說,看她叫不叫我去。」

  「真的?」肖點翠驚喜道。

  綾羅淺笑著點頭,又伸手摸了自己嘴角,梨渦,她就不信自己沒有。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9-3 05:39 PM

第四十七章 人有雙面

  這邊廂綾羅應下肖點翠,那邊樓翼然進入教室後就托著臉發呆,不時的發出嘿嘿的傻笑聲。

  綺羅抓著樓八娘、何美人不停的問樓七娘的事。

  午餐也是在學堂裡吃的,下午周先生坐在前面,看著下面的人練字。

  放學後,樓翼然便飛快的竄出去。

  綺羅收拾了東西,又等著樓八娘、何美人,恰在此時,楊致之走了過來,說道:「綺羅。」

  綺羅抬頭看他,問道:「何事?」

  楊致之一抿嘴唇,說道:「先生今日講的你聽懂了嗎?若是不懂……」

  「不懂我會教她的,表哥,我想看你的馬。」綾羅走過來說道。

  綺羅一笑,見樓何兩人收拾完了,便跟著兩人出了教室,背後何覓之正向綾羅炫耀說他也得了一匹馬。

  出了春華館,綺羅猶豫後問道:「樓姐姐,樓七姐她收不收弟子啊?」

  「你要認我七姐做師父?學什麼?」樓八娘疑惑道。

  「鞭子。」

  何美人撲哧一聲笑了,說道:「難怪你這丫頭一整天都在問樓七姐的事,原來打的是這個主意。」

  樓八娘也笑道:「我還是頭回見人要跟七姐學鞭子,我回去先替你問問吧。只是你這丫頭一看就是拿針線的,哪裡是舞鞭子的料?」

  綺羅微微握拳,堅定道:「我就是喜歡鞭子,今天看七姐纏著鞭子進教室,我就想學鞭子了。」

  何美人攬著綺羅的肩膀道:「你看,一會功夫就叫上七姐了。你若是真能拜到七姐門下,我就送你一條金鞭。」

  「這可是你說的。」綺羅說道。

  樓八娘一歎,道:「既然你心意已決,那我就替你問問我七姐吧,只是若是她不答應,你要如何?自己練?」

  「多謝樓姐姐,若是七姐不願意,我會一直磨到她願意為止。」綺羅說道,兩輩子第一次見到喜歡的,一定要達成心願才好。

  何美人又嫣然一笑,「我當你有什麼高招,原來是打定注意要死纏爛打!」

  「別看這招爛,可確實有用。」樓八娘鼓勵道。

  三人到了二門外,三人的丫頭便湊了過來,跟在後面。

  「看!」何美人指向大門外說道。

  幾人看過去,是樓翼然臃腫的身子正拼命往馬背上爬,看著十分的滑稽,幾人皆忍不住捂著嘴憋笑。

  「他今天怎麼不叫人扛他上馬?」樓八娘疑惑道。

  綺羅看他笨拙的身子怎麼也上不去,心想他定然是聽了何伊人的話,打算來個「文武雙全」。

  正看著,便見樓七娘紅衣白馬的過來了,立在樓翼然身邊。

  樓翼然見了忙湊過去,將手伸給樓七娘,樓七娘將他拉上馬與自己同乘一騎,又驅馬向大街上走去。

  此時何伊人也到了門口,見了綺羅一點頭,又看何覓之不在,略問了一下,便同何美人上了馬車走了。

  樓八娘也上了馬車走了。

  綺羅回頭看了下,見綾羅還是沒回來。

  祿兒不耐煩道:「小姐,不如我們先走吧。」

  綺羅開口道:「等等吧,那樣不好。」

  莫散拿著一個竹籃給綺羅看,說道:「大小姐,這是今日我爹看我第一次出門叫人帶我逛街時買的,你看著哪樣好,都拿去吧。」

  「那我就不客氣了。」綺羅笑道,仔細看過去,見莫散買的都是些小玩意,拿了一個竹葉編的蝴蝶道:「我就要這個。」

  莫散自己從裡面又拿了兩個蜻蜓蝙蝠遞給祿兒,說道:「再拿兩個,這玩意還是多了看著有趣。待過兩日我再送大小姐一隻風箏。」

  「多謝了,只是再給綾羅兩個,你自己就沒了。」綺羅笑道,拿著葉梗在手中甩著。

  莫散聽了一笑,說道:「二小姐自有人送好東西,哪裡要我的。」

  祿兒疑惑道:「除了老夫人給,還有誰給她好東西?」

  莫散看了眼綺羅,湊到祿兒耳邊說道:「當然是二夫人,沒事就叫人過來傳個話,神神秘秘的。你說這是個什麼事,一家子人見面還跟見不得光一般。」

  祿兒笑道:「這是二夫人知道自己不討老夫人喜歡,有心避嫌吶。」

  莫散見祿兒不避諱綺羅,便也道:「若是這樣,就少來往好了,沒事說句閒話也要避人耳目,我看著都累。」

  綺羅笑道:「你再累也比祿兒輕鬆,因著我不如綾羅上進,祿兒不知被奶奶訓斥幾回了。」

  莫散啐道:「大半夜的也不讓人睡覺,我倒寧願到大小姐屋裡頭。」

  祿兒指著學堂馬廄道:「你還是去催催吧,不然天黑了我們都走不了,眼看著風也大了。」

  「唉。」莫散應道,便向馬廄走去。

  綺羅扶著祿兒上了馬車,馬車內祿兒接過綺羅手中的蝴蝶,又將一個小小手爐遞過去,說道:「我說二小姐當真能過目不忘吶,原來每日熬夜也要把第二日的文章背下來。」

  「這也是她勤快,我就做不來。」綺羅說道。

  祿兒笑道:「我看是小姐不願意做,家裡葛先生教的規矩聽莫散說二小姐回去都要練上十次八次,也難怪老夫人看重二小姐,每常說二小姐是毀在二夫人手上的。」

  綺羅一笑,卻不答話。給家裡的女兒請個放出宮的宮女,蘇老夫人這安的什麼心一看便知道。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若她只是平平常常,憑著蘇家嫡長女的身份以後也能嫁個一般的人家。若是太好了,指不定不被蘇老夫人算計上。

  如今,她只要不嫁到楊家就好。

  過了一炷香功夫,綾羅扶著莫散也上了馬車,莫散神色有些抑鬱,應當是剛剛得了綾羅的訓斥。

  綾羅上了馬車,又掀開車簾向外看,見楊致之騎馬過來,又向他揮手。

  綺羅沒有心情關心「才子佳人」兩情相悅的過程,支著頭,想著如何能拜樓七娘為師。

  回到蘇家,綺羅綾羅去見過蘇老夫人,剛進穿堂,便聞著濃濃的香燭味道,又有嗡嗡的念經聲。

  進了蘇老夫人房裡,蘇老夫人看了眼兩人,問了今日學的課程,又問:「可交到了什麼好朋友?」

  「有樓家姐姐還有何家姐姐,兩人都很好。」綾羅淺笑著開口。

  綺羅見蘇老夫人看她,說道:「學堂裡的人都很好。」

  蘇老夫人笑道:「你這傻孩子,看誰都是好的。」因又見著綾羅的眼睛有些腫,便問:「這是怎麼了?今日在學堂裡被人欺負了?」

  綾羅抿嘴後說道:「樓翼然今日又找我麻煩了。」

  「哦。」蘇老夫人應道,又看綺羅。

  綺羅先是驚愕的看了眼綾羅,隨後忙道:「後來何家的伊人姐姐把樓翼然帶走了,綾羅的眼睛許是跟楊家表哥看馬的時候被風吹的。」

  綾羅一僵,又低下頭不語。

  蘇老夫人了然後,叫兩人去見過各自母親再休息一下便繼續跟葛先生學規矩,又吩咐道:「晚上不要叫丫頭們出門。」

  「是。」兩人應道。

  待到綺羅綾羅出去後,蘇老夫人靠在靠墊上,又去揉太陽穴。

  「老夫人還不舒服?」孫媽媽問道。

  蘇老夫人自嘲道:「上了年紀,一夜不睡就這樣了。難怪人家說雙生的都是一個聰明一個傻,如今看著果然如此,綺羅的舌頭就是不及綾羅快。」

  孫媽媽歎道:「只是如今要換過來也不能了,二小姐雖好只是沒有那個命,若換了亂了命數更不好。」

  蘇老夫人站起來,向外看了眼,問:「那個尼姑當真能收了夾道裡的鬼?」

  「說是能的,奴婢向很多人打聽了,都說她雖年輕,但極有法力的。如今為咱們府裡做法事也不求什麼,只要能在咱們家的庵裡修行就好。」孫媽媽又說道。

  蘇老夫人點頭,又說:「你也累了,今日早點歇著吧。叫紅袖她們盯著就好。」

  「奴婢不累,紅袖她們都是小姑娘家家的,哪裡懂這些。」孫媽媽笑道。

  蘇老夫人也不再勉強,又斜倚在榻上小憩。

  綾羅出了蘇老夫人院子,深深看了眼綺羅便帶著莫散進了朝霞院。

  綺羅轉身向大楊氏院子裡走。

  「你說,這光明正大見面的機會不要,幹嘛偏要偷偷見面?」祿兒笑道,又回頭看了眼並未去看小楊氏的綾羅。

  綺羅仰頭一笑,說道:「你若是看了我的書就知道這叫做掩耳盜鈴。」

  「我一個丫頭看什麼書。」祿兒叫道。

  綺羅回頭看她,說道:「你以後定是要做掌櫃夫人的,識字了以後也能看看帳本,若是你家的要藏私房錢,你也能知道。」

  祿兒笑道:「就小姐想的多,也不嫌累。」

  祿兒又將自己今日跟莫散上街買東西的事說了,綺羅細想後又提醒祿兒,說道:「以後跟莫散在綾羅面前別提你們出去的事,奶奶叫你們在學堂裡候著,若是聽說你們出去了,高興的時候倒沒什麼,不高興了,要怪你們失職。」

  祿兒說知道了。

  剛到大楊氏門口,見一個姑子走了出來,那姑子見了綺羅忙避到一邊。

  綺羅看了她一眼,見她不過二十出頭,相貌清秀,並未多想便帶著祿兒進去了。

  大楊氏屋子裡,蘇睿軒正趴在那邊練字,綺羅猜著今晚蘇清遠應當是要歇在大楊氏這的。

  大楊氏問了綺羅兩句,便叫她回去歇著。

  綺羅退出大楊氏屋子,又見錦屏端了藥過來,心想總要有人告知大楊氏她被人下藥了。

  距離院門只有幾步遠,便又見著柳媽媽快步走來。

  柳媽媽見了綺羅站住,說道:「請大小姐安。」

  「柳媽媽好。」綺羅笑道,又見柳媽媽手裡端著紅雞蛋。

  祿兒也看到了,問道:「恭喜柳媽媽了,這是又多了孫子還是孫女?」

  柳媽媽手縮了一下,頭皮一麻,說道:「是個孫子。」

  「這雞蛋好看,我也要。柳媽媽等下給我送去。」綺羅扒著籃子看了眼。

  柳媽媽忙笑道:「要不這個先給大小姐?」

  「不必,這是給娘親的,我怎麼能先拿。我等著你。」綺羅道,不待柳媽媽答話,拉了祿兒便向門外走去。

  再過穿堂,聽著那念經聲更響,半路遇到春芽,綺羅問道:「咱們府裡出什麼事要做法事?」

  春芽臉上一紅,半響道:「是在南邊夾道裡做的法事。」

  綺羅凝眉想了下,心想定是那夾道裡出了什麼神神鬼鬼的事。

  別過春芽,綺羅兩人便回了朝霞院,剛進院子就見祉兒過來叫她去葛先生那邊。

  「不是還要過小半個時辰才到授課時間嗎?」祿兒問道。

  祉兒拉著綺羅就要她過去,說道:「二小姐早過去了,如今大小姐算是遲的了。若是老夫人問起來,大小姐面子上又不好看。」

  「那是她去的早,又不是小姐遲了……」祿兒辨道。

  祉兒一笑,說道:「你這就傻了,不如二小姐早就是遲了。」

  綺羅無奈歎氣,說道:「你放開我,我自己過去。」

  祉兒放手,與祿兒跟在綺羅身後嘀嘀咕咕。

  葛先生授課的地方是在朝霞院後廳,到了廳中,果然綾羅已經跟葛先生在學跪拜禮了。

  葛先生今日已過四十,曾是宮中奶奶身邊的大宮女,過了二十六才被放出來,至今獨身。穿著打扮嚴謹乾淨。

  「大小姐來了。」葛先生說道,面上即便在笑,也是嚴厲非常。

  「見過先生。」綺羅道。

  葛先生又伸手為綾羅糾正手勢,說道:「大小姐先練習昨日教的吧,我已經教了二小姐一半,還是教完的好。」

  「好。」綺羅應道,在一邊練習昨日學的萬福禮。

  晚間柳媽媽果然攜著一籃子紅雞蛋過來了,進了綺羅屋子裡,又拜託祿兒、祉兒替她給其他三位小姐送過去。。

  「恭喜柳媽媽了。」綺羅拿了雞蛋玩,手指上染了雞蛋上的顏料。

  柳媽媽笑笑,綺羅又叫將初一、十五把蛋分下去。

  等著眾人都走了,綺羅開了窗戶,聽著遠處嗡嗡的聲音開口道:「柳媽媽……」

  「大小姐有什麼吩咐就說吧。」柳媽媽忙低聲應道。

  「柳媽媽,我看著母親吃了幾年的藥仍然沒有添上一個弟妹,許是被人下了你說的藥吧。」綺羅開口道,窗外能見著莫散將買來的東西分給其他相熟的姐妹。

  柳媽媽一驚,差點跪下,說道:「大小姐不可亂說話!」

  「柳媽媽,總該有人提點母親一二,不然看她吃這麼多的藥,我心裡也難過。柳媽媽是母親的奶母,更該指導一下母親,免得她走歪路。別管是誰下的藥,只說母親這情況就十分像是那藥的效果。」綺羅笑道,又側著頭,「論理,我還該叫您一聲柳奶奶吶,只是也不知是誰亂了規矩傳下來的,一個個媽媽媽媽的亂叫。」

  柳媽媽聽著祉兒的聲音近了,似乎是祉兒就要進來了,忙應道:「奴婢知道大小姐的意思了。」

  「柳奶奶辛苦了。」綺羅回頭一笑。

  柳媽媽一凜,心想綺羅是能對小楊氏兩口子下手的人,若是不順了她的意,不定她又會做出什麼事,思量一番,一咬牙向綺羅一點頭,便出去了。

  祉兒進來道:「小姐今日累到了吧?剛從學堂裡回來就又要去學規矩,我看二小姐走路都打晃了,還咬牙挺著跟葛先生學規矩,也不知道她小小年紀哪裡來的這麼大狠勁!」

  「對自己夠狠才夠優秀,哪裡像我,累了一點點就喊著要停了。」綺羅笑道,伸手給祉兒看。

  祉兒見她手掌上都是紅色,笑道:「若是染在指甲上還好,難為柳媽媽想的周到,哪一個小姐都沒漏下。」

  「看著這紅蛋也有趣。」綺羅道。

  祉兒一笑,道:「我像小姐這般大的時候,小鴨子形狀的面餅吃著就比一般的面餅好吃。如今憑他做成鳳凰,我吃著也一樣了。」

  綺羅又是一笑,她是註定少了童心的,只是綾羅看著剩下的童心也不多了。



第四十八章 我意已決

  第二日,上了馬車,綺羅見綾羅面上並無一絲困倦,心中佩服不已。

  綾羅見了綺羅,又瞄了祿兒、莫散一眼,將心中的話咽下。

  待到進了二門,祿兒、莫散退下後,綾羅攔住綺羅說道:「你昨日是什麼意思?我的事不勞你多嘴,我自會跟奶奶說的。」

  綺羅瞟了眼綾羅,說道:「是奶奶叫我說的,你若有不滿,就去找奶奶。」

  「別拿奶奶說事,」綾羅冷笑道,「你昨天就是故意那樣說的,娘親說的對,果然你就是不喜歡看我跟表哥好。」

  綺羅目瞪口呆的看向綾羅,半響道:「你真喜歡楊致之?」

  「關你什麼事,以後不許說我跟表哥的事。」綾羅撇嘴說道,轉身向前走去。

  綺羅看向綾羅那小巧的身影,心想果然蛇就是蛇,雖小但也惹人討厭。還有那個楊致之,更是讓人討厭。

  綺羅進了教室就去找樓八娘問話。

  「樓姐姐,七姐可答應了?」綺羅忐忑問道。

  樓八娘有些愧疚的搖頭,隨後又安慰綺羅道:「綺羅,你家裡定是不願你學鞭子的。況且那鞭子極易傷到臉,你還是不要練了吧。」

  何美人也湊過來道:「說的是啊,我看你柔柔弱弱的,雖不是弱不禁風,但也算不上強壯,還是不要練了吧。」

  綺羅歎了口氣,趴在樓八娘桌子上,說道:「可是我就是想學,七姐有沒有說為什麼不收我做弟子?」

  樓八娘猶豫後道:「我姐說她嫌麻煩,最厭煩跟個哭哭啼啼的小丫頭一起玩了。」

  綺羅坐直身子,說道:「我才不會哭哭啼啼,我去找七姐。」說完便站起來向外走去。

  楊致之正在門口,頂頭見綺羅出來,便叫道:「綺羅,你……」

  「走開,煩著吶。」綺羅不耐煩道,便出了春華館。

  走在巷子裡,聽著啪啪的聲音,果然樓七娘一大早便在靶場練鞭子。

  綺羅站在一邊看著,見那條鞭子如同金蛇一般時而蜿蜒如蛇,時而筆直如槍,心中讚歎不已。

  過了一炷香功夫,樓七娘才停下,綺羅忙湊過去,叫道:「七姐。」

  樓七娘收了鞭子纏在腰上,蹙眉道:「我認識你?」

  綺羅說道:「七姐,我是蘇綺羅,八姐的同窗。」

  「就是你要學鞭子?沒臉沒皮的,我都不認識你,就上杆子叫七姐。」樓七娘笑道,拿了帕子去擦額頭的細汗。

  綺羅忙說道:「還求七姐收我為弟子吧,我以後一定跟七姐好好學,絕不哭鼻子。」

  樓七娘又打量了綺羅一番,繞過綺羅向巷子裡走去。

  「七姐,七姐……」綺羅厚著臉皮跟在後面叫。

  樓七娘不搭理她依舊向前走去。

  跟著樓七娘進了夏花館,就見一團紫紅的樓翼然坐在樓七娘的椅子上,托著臉看著何伊人。

  樓七娘走過去,提起樓翼然的耳朵就往教室外走。

  「七娘,放了翼然吧,他正聽我講課吶。」何伊人柔聲說道,又見綺羅趴在門邊看樓七娘,便向她一笑。

  樓七娘瞥了眼樓翼然的書,說道:「你也好意思叫人家給你講課,如今先生講到哪了?」

  樓翼然不敢言語。

  何伊人忙打圓場,說道:「翼然快跟那小姑娘一起回去吧,就要上課了。明日我再給你講課。」

  樓翼然聽著何伊人許諾明日接著講課,便歡喜的出了教室,在教室外見了綺羅,看她一眼道:「你是哭的那個還是拉伊人姐姐手的那個?」

  「……拉伊人姐姐手的。」

  樓翼然伸出拳頭揮向綺羅,拳頭在她面前停下,恐嚇道:「若敢再拉伊人姐姐……」

  綺羅嚇的瞇眼,牙一咬,只聽著「卡崩」一聲,嘴裡掉下個東西,吐出來是一顆牙。

  「怎麼還沒去?」何伊人出來問道,見樓翼然舉著拳頭、綺羅手中拿著一顆牙,便愣住了。

  樓翼然後退兩步叫道:「不是我幹的。」

  綺羅拿著牙左右看看,見樓七娘未出來,便走進去將牙給樓七娘看,說道:「若是我威脅七姐,說七姐不收我為弟子我就告訴家裡人樓翼然打掉我的牙齒了,七姐會不會收我為弟子?」

  樓七娘一挑眉毛,說道:「不會,我會見你一次揍你一次。」

  「那算了。」綺羅怏怏道,攥著牙齒轉身出去,她威脅柳媽媽等人還行,對付樓七娘實在不知該怎麼辦。

  出了門,樓翼然還在解釋,綺羅對何伊人道:「不甘他的事,是我要換牙了。」

  「上牙還是下牙?」何伊人問道。

  「下牙。」綺羅張著嘴給何伊人看。

  「我知道,要扔房頂上。」樓翼然說道,搶過綺羅的牙就向房頂扔去,隨後又邀功的看向何伊人。

  何伊人笑道:「翼然果然聰明,只是快上課了,還是快些走吧。」

  「多謝何姐姐。」綺羅說道,與樓翼然一同回春華館。

  一路上,樓翼然猙獰著臉要綺羅以後不許再去夏花館,眼看著就要進春華館了,綺羅對樓翼然說道:「伊人姐姐喜歡玉樹臨風的,像楊致之那樣的。」

  反正她以後找樓七娘,是一定要京城去夏花館的;還有楊致之那小子,不折騰他實在是咽不下這口氣。

  樓翼然握拳道:「你聽伊人姐姐說的?」

  「伊人姐姐還說楊致之溫文有禮,相貌俊俏……」綺羅進了春華館馬上住了嘴,見教室裡周先生已經到了,忙快步走進去。

  樓翼然遲了一步進來,又狠狠的瞪向楊致之,一副恨不得要吃了楊致之的模樣。

  樓燕然瞥了眼樓翼然,又看向綺羅,低聲道:「你們一起回來的?」

  「在夏花館遇到的。」綺羅開口道。

  樓燕然微微一笑,又拿了書看。

  課間,樓八娘、何美人又問綺羅情況怎樣。

  綺羅搖頭後,又竄出了教室。

  夏花館、靶場都未找到樓七娘,綺羅最後聽著琴聲,向秋實館後面走去,見十數棵桃花樹下,樓七娘何伊人正跪坐在毯子上彈一架琴,另有幾架琴擺在旁邊,也有一二人不時的抹上一回。

  綺羅盤腿坐在她們面前,聽著兩人彈奏,一片桃花飛來,何伊人住了手,樓七娘也停下。

  拈著那枚桃花,何伊人嫣然一笑,道:「看不出你這樣精細的女孩也會喜歡鞭子。」

  綺羅笑道:「會鞭子的也不是粗人,七姐的琴也彈的很好。」

  「你究竟是為何要學鞭子?」樓七娘眯眼說道。

  何伊人也接道:「是啊,你為什麼要學?學琴學針黹不就行了?」

  綺羅伸手按在琴弦上,卻看向樓七娘腰間的鞭子,說道:「我也不知為什麼,看了就喜歡了。仿佛我是一隻狼,被當做狗養了許久,汪汪叫了許久,久到自己都當自己是狗了,卻突然發現我想要的永遠不是一根骨頭。」

  何伊人側頭道:「不懂,只是你這丫頭說著怎麼就哭起來了?」

  綺羅伸手抹了下自己的臉,臉上果然落下了眼淚,忙伸手去抹。

  何伊人拿了帕子給她擦。

  樓七娘瞥了她一眼,說道:「我最厭煩別人哭哭啼啼的,既然是你要跟我學的,日後傷了臉可別怪我。」

  綺羅愣住,隨後何伊人推了她一下,她才醒悟過來,叫道:「多謝師父。」

  「算了,還是叫七姐吧。你有鞭子嗎?」樓七娘木著臉問道。

  綺羅搖頭,隨後道:「美人姐姐說送我的。」

  何伊人撲哧一聲笑了。

  樓七娘略有些不滿,說道:「先用我小時候的。」

  「是,多謝七姐。」綺羅應道,隨後又哀求道:「七姐小時候的衣服也給我穿吧,我沒有七姐這樣的騎裝。」

  樓七娘一怔,青著臉點頭,隨後揮手說道:「上課了,回去吧。」

  第一次收徒弟,樓七娘平靜的面孔下也有些躍躍欲試。

  綺羅歡喜的應聲是,便向春華館走去,心想樓家的人除了樓翼然果然都心軟啊。

  何伊人看著綺羅歡快的腳步說道:「七娘,你這個弟子臉皮夠厚,今兒個我算見識到什麼叫做得寸進尺了。」

  樓七娘搖頭歎息,她的首席大弟子也就這德性了。

  見綺羅高高興興的回來,樓八娘何美人知道這事成了,又恭喜她一番。

  「那鞭子過不了幾日我就給你。」何美人說道。

  樓八娘摸了半天下巴,怎麼也想不通樓七娘為什麼這麼快就答應收綺羅為弟子,原以為還要磨上幾天的。

  她們聲音雖低,但樓燕然就坐在前面,猶豫之後,樓燕然回頭道:「會不會七姐本來就想收徒弟,只是一直沒有人願意學,抹不下面子才說不要徒弟的?」

  樓八娘一驚,半響道:「七姐是最瀟灑的,哪裡會這樣,就你會胡說。」

  何美人笑道:「誰讓你跟樓老九都不要跟她學鞭子的。」

  綺羅聞言一笑,再瀟灑的樓七娘如今也是個半大孩子。

  隔了幾個位子的綾羅聽著這邊的歡聲笑語不時看過來,肖點翠拿了自己的稿子讚歎道:「不愧是才女,不過是改了一個字,意境就大不同了。」

  綾羅一笑,說道:「我去跟我姐姐說兩句話。」

  「好,真麻煩你了,還要熬夜為了我改詩。」肖點翠感動道,心想難怪綾羅早上就打瞌睡。

  綾羅一笑,便向樓八娘何美人走來,還未走到她們身邊,就見她們住了嘴,又換了話題,顯然是在防著她,心中略有些不滿,又疑惑綺羅是經了早晨的事在同樓何兩人一起笑話她,笑問:「樓姐姐、何姐姐、綺羅,你們剛才在說什麼,聽著這樣高興?」

  樓八娘笑道:「沒說什麼,不過是些玩笑話。」

  「是什麼玩笑也說給我聽聽吧,樓姐姐。」綾羅趴在何美人桌子上,乖巧的說道。

  樓八娘開口剛要說話,便見何覓之跑了進來,伸手拉樓燕然,又對樓八娘、何美人說道:「樓翼然將楊致之打了。」

  此話一出,綾羅當即急紅了眼,央求道:「樓姐姐、何姐姐,你們快去勸勸吧。」

  樓八娘、何美人面上卻無焦急之色,說道:「我們也勸不住他。」

  「那怎麼辦啊?」綾羅跺腳說道。

  樓燕然推開何覓之的手,問道:「為什麼打起來的?」

  「我不知道,樓翼然惹事,肯定是為了……」何覓之說著,看了眼綾羅。

  綾羅當下哭的更凶,道:「都是我的錯,又連累表哥了,表哥……」

  綺羅見此皺了下眉,便又轉身去看書,樓家的人不是一直都心軟的。

  樓八娘、何美人也是懶得管的,勸了綾羅幾句,見她哭的更凶,便也不再管她。

  本來求援的何覓之忙著安慰綾羅,也將被樓翼然教訓的楊致之拋在了腦後。

  快要上課時,樓翼然才回來,楊致之也捂著臉過來了。

  身子雖不如樓翼然壯,但好歹大他兩歲的楊致之並未受太多苦,只是臉上被打傷了幾處。

  綾羅見了,更是哭的雙眼紅腫起來。

  放學之後,依舊是要先見過蘇老夫人,蘇老夫人見著綾羅的眼睛,又看向綺羅。

  綺羅皺眉看著綾羅,卻不說話。

  蘇老夫人一看便知是綾羅不許她說話,便又問道:「綾羅,今日這又是怎麼了?」

  綾羅咬著唇,若是她不說綺羅也會說的,半晌說道:「樓翼然打了表哥……」

  「他也打你了?」蘇老夫人探身問道。

  綾羅慌忙搖頭。

  「綾羅回去叫人給你敷眼睛,綺羅去見過你娘。」蘇老夫人吩咐道。

  「是。」兩人應道。

  待到兩人出去後,蘇老夫人又冷笑道:「這才多大點孩子,就整日為了別人哭哭啼啼的,她娘的名聲爛了,她也要跟著一起爛?」

  「老夫人別氣,不過是個小孩子,這日後的日子長著吶。」孫媽媽勸道。

  蘇老夫人沉吟一番,又道:「叫莫散時刻跟著綾羅,那邊傳話遞東西也攔著吧。」小楊氏真是天真,外孫女倒沒什麼,只是誰家願意有這麼個孫媳婦,細想之後,蘇老夫人又問道:「你說,是不是不該叫綾羅出去?」

  孫媽媽猶豫後說道:「這話本不該奴婢說,只是老夫人問了,奴婢就說了。二小姐樣樣都好,就是教二夫人教的移了性子,還是將她留在家裡,時刻叫老夫人看著的好。這樣日後,二小姐也能有個好歸宿。至於大小姐,奴婢看著大小姐就是那老實的性子,不如放在外面,跟其他幾家熟了,日後也好找門親事。奴婢聽祿兒說大小姐跟樓家、何家小姐的關係才叫真的好。」

  蘇老夫人思索後道:「先讓她在學堂裡留半年吧。」

  綺羅去了大楊氏院子,見大楊氏神色有些不虞,心想她應當是知道下藥的事了,只是不知她會猜是誰下的藥。

  大楊氏瞥了眼綺羅,手中捧著茶碗喝茶,說道:「這兩日又有些冷了,叫祿兒多帶些銀碳過去,省的一時缺了凍著手。」

  「是,多謝娘親關心。」綺羅道。

  大楊氏一笑,不自覺地拂過自己的肚子,手指不禁蜷縮起來。她想了一整日也想不出究竟是誰會給她下藥,若是沒有下藥,她怎會沒有一點消息。

  因此又想到那次小產,如今看著那小產也不似她原先以為的那般簡單。趙姨娘有孕時,蘇清遠也留宿過多次,趙姨娘一個奴才都沒事,怎到了她就這樣倒楣。想來想去,只有蘇老夫人與蘇清詞有嫌疑。

  「夫人,藥來了。」錦屏掀了簾子,端著藥進來。

  大楊氏厭惡的瞥了那藥一眼,冷聲道:「端出去,誰叫你不吭聲就進來的?」

  錦屏一愣,早先大楊氏說過藥好了就端給她的,如今又變卦了。

  玉葉忙接過藥,推著錦屏出去。

  大楊氏見綺羅嚇的一愣,又笑道:「嚇到你了?是我太放縱他們了。你去吧。」

  「是。」綺羅應道,退了出去。

  綺羅出來,就見玉葉正安慰錦屏。

  轉身向東邊廂房走去,到了門口,有丫頭報:「大小姐來了。」

  綺羅與祿兒進去,就見蘇睿軒忙將什麼東西藏在身後。

  「是什麼東西,叫我看看。」綺羅走過去說道。

  蘇睿軒一雙眼睛滴溜溜轉著,乾笑道:「沒東西。」

  綺羅叫祿兒帶其他出去玩,又伸手道:「拿出來,如今我跟奶奶住的近了,有什麼事我說一聲奶奶就知道。」

  蘇睿軒忙叫道:「姐姐我給你,你不要跟奶奶說。」說完,將身後的東西拿出來。

  綺羅見是一個彈弓,笑道:「這有什麼好藏的?是誰給你的?」

  「跟一個小子要的,要是奶奶和娘親見了,定會生氣的。」蘇睿軒愁眉苦臉道。

  綺羅將要祿兒幫忙買的東西遞給蘇睿軒,又說道:「你功課做好了,自然能玩了,再說你是男孩子,玩個彈弓又有什麼。」

  「慕軒那傢伙說的,還說這叫什麼玩物喪志。」蘇睿軒搖頭晃腦道。

  綺羅一笑,伸手拉了下那彈弓,笑道:「哪有這樣的,你只管好好讀書,便是課間諸葛先生見你玩彈弓也不會說什麼。」

  「當真?」蘇睿軒叫道,又扯著綺羅抱怨:「蘇慕軒那傢伙太惱人了,沒事揪著先生問東問西,今日學的他不問,偏問過兩天才能學到的,課間也捧著書看……」

  綺羅聽蘇睿軒絮絮叨叨的說完,笑道:「你只管跟奶奶說就好,何必自己憋在心裡。怕是你以為奶奶知道了,又要說你不如他吧?」

  「誰說的。」蘇睿軒嘟嚷道。

  綺羅將彈弓放下,對蘇睿軒說道:「他是有二嬸教的,晚上又讀書讀的久才比你知道的多。現在雖看著厲害,但他根基不如你扎實,日後就要不如你了。」

  「當真?」蘇睿軒驚喜的叫道。

  綺羅點頭,心想蘇睿軒在清風館也是被蘇慕軒壓在下面的,就算諸葛先生有意偏向蘇睿軒,蘇睿軒小孩子心裡也難免會想自己不如別人。

  蘇睿軒咬牙道:「我才不跟奶奶說,他問兩日後的,我就問現在的,等我纏住了先生,看他問誰去。」

  「這才像話。」綺羅說道。

  勸完了蘇睿軒,綺羅又帶著祿兒出來,路過大楊氏屋子前,見金枝拿了盤點心送到蘇睿軒那裡。

  待到回到朝霞院,果然祉兒又過來叫綺羅快過去。

  綺羅問道:「到奶奶規定上課的時辰了嗎?」

  祉兒頓腳道:「還有好幾柱香的時間吶。」

  綺羅笑道:「那就先回去歇著,到了時間再過去。」

  祉兒蹙眉道:「大小姐?」

  「你想啊,去的晚了算是遲到,走的早了不就是早退了?」綺羅附耳說道。

  祉兒拍手道:「對對,就是如此。看二小姐那狠勁,定不會早退。她一心以為葛先生會多教小姐,定是要親眼看著大小姐學了什麼她才安心。」

  祿兒也附和著說綾羅定會如此,說道:「小姐待會就慢慢學,看誰熬得過誰,現在回去多吃點。」

  想通之後,主僕三人便回了屋子喝茶吃點心。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9-3 05:40 PM

第四十九章 如人飲水

  若論心眼,綾羅的心眼不比綺羅少,當綺羅有意拖時間,而且似乎有意要自己先走後,綾羅便猜她是有事跟葛先生說,又或者要葛先生偷偷教她什麼,因此綾羅咬牙堅持著杵在那裡,便是葛先生吩咐她去休息,她也不答應,引得葛先生如逢知己般,更嚴厲教導綾羅。

  「才子佳人」的佳人此時正遭受磨難,那才子此刻過的也不甚如意。

  楊致之遮著臉見過石氏,石氏剛見他的臉就紅了眼圈,又拉著楊致之仔細看過問過,得知楊致之身上沒有傷口,又動手輕輕打了他兩下,語帶哭腔道:「往日那樓家閻王爺爺也不曾動你一下,如今是怎麼了?連著兩日鬧事!」

  楊致之垂首站在那裡,不敢答話也不敢動,只是看石氏哭心中很是過意不去。

  「叫吳章過來,我倒要問問他是怎麼伺候的。」石氏叫道,浮光忙出門就要將楊致之的小廝叫來。

  楊致之抱住浮光,說道:「他在外院不知道……」

  石氏凝眉道:「可是為了蘇綾羅?」

  楊致之一愣,卻不好應是或不是,樓翼然打人一向突然,且說的沒頭沒尾的,他也不知究竟是為什麼。

  「罷啦,拿藥來,我給你上藥吧。」石氏擦著眼淚道。

  楊致之乖順的站到石氏面前,仰著臉讓她上藥。

  輕輕吹了下傷口,石氏輕聲問道:「綾羅這兩日跟你親密嗎?」

  「她就坐在我前面。」楊致之答道。

  石氏手一頓,不再問其他的,只問今日學堂裡的飯菜可還可口等。

  待晚間楊老太爺過來見了楊致之的臉,又問了一通,石氏不想楊致之難看,便叫人送他去睡覺。

  又見楊老太爺依舊怒火中燒,口中說著要去尋樓家要個公道,便開口道:「老爺,有件事不知該不該說。」

  楊老太爺猛灌下一盞茶,說道:「你我之間還有什麼不該說的。」

  石氏破有些為難,猶豫之後道:「這兩日致之遭罪都是為了蘇家的二小姐,孩子雖小,正是天真無邪的時候,此時倒沒有什麼,只是若以後也這樣……萬一,致之看上了蘇二小姐,這可怎麼辦?」

  楊老太爺一愣,握拳砸了下榻上小桌,又歎息一聲,臉上又羞又惱。因石氏提及綾羅,楊老太爺難免不想到小楊氏,因又想到街頭蘇華嚴的胡言亂語,如今小楊氏書房勾引蘇清和等醜事已是世人皆知的了。雖大家面上不說,背地裡誰不要嘀咕一句,說他教女無能。

  「跟周先生說,叫他將兩人隔開。」楊老太爺道。

  石氏又說道:「如今蘇二小姐就坐在致之前面,而且似乎蘇二小姐很喜粘著致之……」

  楊老太爺眉頭一挑,隨後冷笑道:「你別管,明日我去學堂跟周先生說說,他爹是萬事不聞不問的,少不得還要我這老頭子去一趟。」

  「是。」石氏應道。

  第二日,綾羅很意外的比綺羅起的遲,到了蘇老夫人那裡,連蘇老夫人都看出她無精打采的,似乎走路都有些顫。

  「綾羅,你這是怎麼了?」蘇老夫人問道。

  綾羅一笑,說道:「昨日跟葛先生學的久了些。」

  蘇老夫人看了眼綺羅,見她依舊很有精神,便笑著對綾羅道:「你心雖是好的,只是也要量力而行,沒得搞壞了身子。」

  「是。」綾羅應道。

  蘇老夫人此時才注意到綺羅換牙,又囑咐綺羅不要用舌頭去舔。

  兩人出了蘇府,一路上綾羅又在補眠,綺羅則是滿臉興奮,待到馬車停下,頂頭看到樓七娘與樓翼然來了,綺羅忙叫道:「七姐。」

  樓七娘聞聲看過來,向她一點頭。

  樓翼然吸著鼻子哼了一聲,催樓七娘快走,兩人一同向內走去。

  綾羅茫然的看向樓七娘,隨後問道:「她是誰?」

  「樓七娘。」綺羅說完便向樓七娘追去。

  綾羅揉了下腿,也要追時便見楊致之也騎著馬過來了,便將綺羅拋在了腦後。

  「表哥。」綾羅歡喜叫道。

  楊致之一愣,看了眼楊老太爺,低聲應了下。

  綾羅順著楊致之的視線看過去,見是楊老太爺,便叫道:「請外公安,外公好。」

  楊老太爺聽了楊致之的話,心知這是綾羅,便瞄了眼綾羅,見她很有些萎靡不振,眼下隱隱有些紫色。

  綾羅在楊老太爺目光下一顫,直覺楊老太爺今日心情不好。

  楊老太爺下了馬,又帶著楊致之向內走去。

  「外公,外公今日為何會來學堂?」綾羅緊跟上去問道,站在楊致之身側又向楊致之一笑。

  楊老太爺恰看到她的舉動,站住腳說道:「綾羅自己去春華館吧,我帶著致之有事找先生。」

  綾羅一愣,猜到是因楊致之受傷一事,隨後仰臉說道:「是因為表哥受傷的事,那事都怪我不好……」

  「既知道自己不好,那就不要再連累你表哥。」楊老太爺不客氣的說道,回憶起來,小楊氏小時也是這般作態,以前只當是她善解人意,如今看來卻有些讓人厭惡。

  綾羅僵住,眼中的淚默默流下,憋著嘴一時不知自己哪裡錯了,惹楊老太爺生氣。

  楊致之忙拿帕子給綾羅,又安慰她道:「綾羅,爺爺不是沖你發火。」說完,又去搖楊老太爺的袖子。

  楊老太爺冷哼一聲,楊致之忙收回手,綾羅則嚇的不住打嗝。

  「致之,跟我走。」楊老太爺說道,帶著楊致之向周先生住所走去。

  綾羅擦了眼淚,左右看看,見都是陌生人不時看向她,卻無人過來安慰她,心中更覺委屈孤單,隱約聽到幾人說蘇家二老爺種種,又覺她們在說小楊氏的醜事,一咬牙向春華館沖去,因腳軟,跑了兩步便跌倒在地上。

  「你沒事吧?」樓燕然問道,見綾羅帕子髒了,又遞了塊新的給她。

  綾羅抬頭,臉上掛著淚水,哽咽著搖頭,卻不去接帕子。

  樓燕然拿著帕子給她抹去臉上的淚水,說道:「如今還冷,小心凍壞了臉,臉上長了凍瘡就不美了。」

  綾羅雙眼微微睜大,見樓燕然對她又是一笑,說道:「今日我哥哥心情好,若是你大早觸了他的黴頭,又該多事了。我扶你進去吧。」

  「……嗯。」綾羅點頭。

  樓燕然扶著綾羅站起來,見她膝蓋處也髒了,又道:「我看你先去教室裡,我去二門外向你的丫頭要了衣服,等下你再換吧。」

  「好,多謝。」綾羅感激道。

  樓燕然不以為然的笑笑。

  樓燕然扶了綾羅進教室,又出了春華館,遠遠的看到綺羅圍在樓七娘身邊,樓翼然卻不知去向。搖頭一笑,樓燕然向二門走去。

  綺羅抱著一件衣服跟在樓七娘身後。

  樓七娘說道:「聽小八說你回去了也沒有時間練習,那就在學堂裡多練練吧。衣服每日我給你帶了放在後面的冬逸館裡。」

  「冬逸館?」綺羅疑惑道。

  樓七娘笑道:「那是放雜物的院子,有一間屋子是空著的。日後咱們就在那裡練習。」

  綺羅跟著樓七娘進了巷子,轉過牆角,見冬逸館就在夏花館後面,距離周先生等先生的住所極近。

  進了冬逸館,樓七娘叫人開了一道門,又指著綺羅抱的衣服道:「這是給你的,是我沒穿過就小了的。」

  「多謝七姐。」綺羅叫道,解開包袱見裡面都件大紅騎裝,心中十分歡喜,又見屋子裡有道屏風便到屏風後換了衣裳出來。

  樓七娘打量了她一番,蹙眉道:「怎與我那時這般不同?罷啦,你這人就算是穿件盔甲,也看不出英勇的。」

  綺羅心知樓七娘這是說她沒有自己這般英氣,又沖樓七娘笑笑,便去拿鞭子。

  樓七娘送綺羅的鞭子摸起來很軟,舞起來也輕飄飄的。

  「這鞭子你先用著,打人雖也疼,但是不留疤的,用來學鞭子最好,不傷臉。」樓七娘介紹道。

  綺羅拿著鞭子試著揮了兩下,心想以後用這鞭子教訓人也好,反正沒有疤。

  樓七娘唰的從腰上抽下自己的鞭子,啪的一聲甩向地面,說道:「你先練習怎麼甩鞭子吧。」

  「是。」綺羅應道,學著樓七娘的樣子將鞭子甩出去。

  過了幾炷香功夫,綺羅身上便出了一層薄汗,手臂也酸了起來。

  果然好為人師是人之本性,樓七娘也不例外,教了綺羅許多,又見她領悟的極快,雖也抽到了自己幾下,總體來說也是不錯的。

  「歇了吧,你換了衣服去春華館吧。」樓七娘說道。

  綺羅應聲是,又去換衣服。

  出了冬逸館,就見何伊人站在院門邊,手中抱著一個小巧手爐,身後跟著兩個丫頭手中拿著茶水點心。

  「剛要做好心人給你們送進去吶,沒想到你們就出來了。」何伊人笑道。

  樓七娘拿了杯子,叫丫頭倒了杯茶水過來,說道:「若是慢慢喝茶吃點心,先生怕是又要尋過來了。」

  何伊人一笑,拿了帕子包兩塊點心給綺羅,笑道:「等下趁先生不注意時偷偷吃了,不然要餓壞了。」

  「多謝伊人姐姐。」綺羅接過點心謝道,又見遠處周先生同楊老太爺、楊致之一起出來,幫辭了兩人向夏花館與秋實館中間的巷子跑去。

  繞遠路一口氣跑回春華館,綺羅進了教室見周先生還未進來,鬆了口氣,果然覺得有些餓了,便拿了點心吃。

  樓燕然見她嘴角帶笑,兩顆梨渦似有若無,臉上又紅彤彤的兩團,說道:「早上練的如何?可打到自己了?」

  綺羅放下點心答道:「打到身上幾回,臉倒沒打到。」

  「那我帶的傷藥倒多餘了。」樓燕然說道,話雖如此還是將一小罐子藥放在綺羅面前。

  「多謝。」綺羅笑道,嘴裡吃著點心,心裡卻覺有些怪異。

  何伊人送點心茶水還好,見樓七娘毫不驚訝的神態應當習以為常的。樓燕然沒事送藥,似乎有些好過頭了。

  如此想著,綺羅又疑心是自己想多了,或許樓燕然就是這般好人。

  樓八娘戳了下綺羅,又與何美人一同為了她練習的情況,笑道:「日後美人彈琴,你甩鞭子我舞劍,這樣看著也有趣。」

  「唉,難為我這美人被你們這兩個粗人糟踐了。」何美人撫著自己的臉歎息道。

  樓八娘又伸手去扯她的臉皮,正鬧著,周先生帶著楊致之進來了。

  幾人忙坐好。

  周先生進來,似乎聞到了點心的味道,微微皺眉,又瞇著眼四處看了下,最後道:「楊致之坐到諸葛子鈺身邊吧。」

  「是。」楊致之應道,拿了自己的東西到諸葛子鈺身邊坐下。

  綾羅一怔,抬頭看了眼楊致之,卻察覺楊致之有些回避她。

  「開始讀書吧。」周先生說道。

  教室裡的學童便開始讀起書來,肖點翠正要與綾羅悄聲說兩句話,便見她先是難過,隨後眼睛就瞇上了,又在打瞌睡,便讀自己的書去了。

  周先生坐在上面搖頭晃腦的聽下面的學童讀書,不時搖頭晃腦的附和一聲。

  這邊學堂裡讀書聲陣陣,蘇家清風館裡,只剩下兩人就顯的有些冷清,雖將絹羅也送進來了,只是絹羅年紀小,又不敢開口,便只剩下蘇睿軒與蘇慕軒兩人比嗓門。

  蘇老夫人站在院子裡聽著蘇睿軒的聲音,心中一片得意。

  上一年雖過的慘澹,但昨日聽說盧夫人私自賣官的事敗露了,被人彈劾了,如今盧大人的官位也不知能不能保住。

  萬幸抽身的早,萬事都是與蘇家不相干的。

  「娘親,這是上個月的帳簿。因著上月二弟,智軒,絹羅等都病了,府裡的花銷要比往日多上一些。」大楊氏說道,示意金枝將帳簿遞給孫媽媽。

  蘇老夫人拿過來,翻看了一下,說道:「怎會多出這麼許多,往日裡幾人生病也不曾這樣過。」心中疑惑大楊氏怎麼這回不想著逞能自己將空缺填補了。

  大楊氏笑道:「今年的東西樣樣都貴,哪能跟往日比。」如今她算是明白了,蘇家的東西永遠不是她的,只有攥在自己手心裡的,才能是她的。

  蘇老夫人閉了下眼,說道:「我此時沒有精神,先留下來有空再看吧。」

  「是。」大楊氏應道。

  小楊氏院子裡的佳節進了院子,見蘇老夫人正站在院子裡,便走過來笑道:「恭喜老夫人了,二夫人又有喜了。」

  大楊氏一僵,細看蘇老夫人的神色,見蘇老夫人瞇著眼笑道:「好好,多少日子了?叫人好生看著,不必叫她過來請安了。」

  「是。大夫說日子有些淺,只有一月個多月。今兒個早起,二夫人覺得頭暈才請的大夫。」佳節說道。

  蘇老夫人笑道:「果然咱們府裡的好日子終是來了,佳節,你跟著大夫人去,叫她給你們夫人多拿些滋補品。」

  「是。」佳節應道。

  大楊氏聽了笑道:「這等好事,弟妹吃什麼也是應該的。只是我昨日看了,府裡的燕窩等沒有多少了,又不敢動其他的銀子,一時便沒買。」

  蘇老夫人眉頭一皺,半響說道:「我這裡還有一些,孫媽媽先拿給佳節吧。」

  「是。」孫媽媽應道,帶著佳節進了屋子。

  大楊氏口中說著有事,也辭了蘇老夫人。

  回到自己院子裡,大楊氏斜靠在榻上,又叫人將江三娘叫過來。

  矮胖滿臉油光的江三娘聽大楊氏召喚,草草扒了幾口飯便趕了過來。

  「聽說你兒子在放印子錢?」大楊氏問道。

  江三娘忙擺手否認,見大楊氏眼神淩厲,只得承認。

  「都是放給誰的?能有多少利錢?」大楊氏又問道,正給大楊氏按著頭皮的玉葉手一頓。

  江三娘見大楊氏是真有興趣,忙將利息等告訴大楊氏,又保證道:「都是放給人家做小本買賣的,到期定能還上銀子的。」

  大楊氏一笑,又道:「你去問問都有誰家放的,若是好,日後不光你,你兒子也能得了我的重用。」

  「是是,奴婢是一時沒得準備,若是夫人早說了,奴婢一準將萬事都給您打聽清楚了。」江三娘笑著說道。

  大楊氏微微一笑,又叫玉葉出去看門,待玉葉出去後,對江三娘低聲道:「年前我收拾屋子,在以前老太爺住的地方找到一箱子古硯。」

  「老太爺喜歡收藏硯臺,這奴婢也是知道的。」江三娘堆著笑輕聲道。

  大楊氏歎息一聲,又道:「那硯臺我叫人藏在後頭柴房裡了,明日府中買菜,那空車走後,箱子就夾帶在裡面一併捎走。你在外頭有個小院子,就將那箱子藏你那裡。」

  江三娘搓著手笑道:「夫人放心,奴婢一準被您辦好。那箱子夫人封個口,奴婢就是丟了命也不叫那封條破上一點。」

  大楊氏一笑,說道:「也不用你保管多久,過不上幾日自會有人去將箱子弄走。」說完,又將一枚銀錠丟給江三娘,「做的好,自有你的好處。」

  「多謝夫人,明日天不亮,奴婢就在門邊守著。」江三娘腆著笑臉說道,從大楊氏屋子裡退出來,見媳婦銀瓶正與金枝玉環說話,又將銀瓶叫走。

  看著銀瓶走了,金枝歎息道:「往日看著也十分爽利的人,如今怎麼這樣木木呆呆的,說什麼話她都仿佛聽不懂一般。」

  玉環向玉葉看了眼,金枝忙又住了嘴,見玉葉進了屋子,才又說道:「我就覺得當初的事有蹊蹺,想來想去,銀瓶能礙到的人也就只有她了,指不定是她下的手。」

  「別胡說。」玉環說道,又掩著嘴低聲道:「她將眾人踩下去,如今成了一把手不也就那樣。如今她也有二十了,不知哪天夫人能放手叫她出去。」

  金枝聽了,唉聲歎氣道:「若有你這般好運就好了,哪裡像我們,每日都要愁上幾回。」

  玉環聽了,張口欲言又止。又望向西邊廂房,想著不知今日蘇智軒怎樣。



第五十章 為兒女計

  外頭玉環、金枝等人各自為以後的命運發愁,裡頭大楊氏也盤算著她在蘇家剩下的日子該如何過。

  大楊氏一直都認為自己比小楊氏強,因此便說生孩子一事,她也認為自己要比小楊氏強。雖則小楊氏生的多,但若論到教養,小楊氏是無論如何也比不上她的。

  如今被柳媽媽提著她極有可能被下了藥,大楊氏灰心喪氣之餘,心裡仍存了那麼一丁點希望。

  江三娘走後,她斜倚在榻上,算計著如何弄銀子以備將來養老之用。有丫頭媳婦過來問話,她也不似以往那般仔細,看著差不多的就行,懶得再花費心思。如今蘇家裡頭,她不管家,就只能叫蘇老夫人自己管了。如今就算她推舉出小楊氏,蘇老夫人也不敢要小楊氏出來丟人。

  「夫人,燕窩粥燉好了。」玉葉端著碗進來說道。

  大楊氏伸了個懶腰,自從管家後只有飯點有點空閒,多少年沒有在這個時候休息過了。

  玉葉將燕窩放在小几上,又說道:「剛孫媽媽叫紅袖過來問夫人買燕窩了沒有,我說夫人身子不爽利,今日都躺著吶。」

  「說的好,憑什麼為了她們一口吃的,叫我累個半死,還要怕價錢高,超了府中的預算。」大楊氏打個哈欠說道。

  玉葉猶豫後說道:「夫人這兩日看著似乎極容易困倦。」

  大楊氏拿著銀勺的手一頓,又笑道:「累了這麼多年,猛一歇下來難免這樣。」

  忽聽著外頭有人摔了碟子,大楊氏怒道:「定又是錦屏那死丫頭,叫她老子娘來。這般粗手粗腳的,我可用不起。」

  玉葉急忙勸道:「夫人,先問清楚再發落吧。」說完又叫外頭的人進來。

  進來的果然是錦屏,錦屏身上粘了些湯水,跪在地上說道:「夫人,奴婢一時手滑,打了碗。」

  「你……」大楊氏指著錦屏剛要罵出聲,喉嚨裡的酸水向上湧出,捂著嘴要吐出來。

  玉葉忙拿了痰盂給她,大楊氏趴在痰盂上就吐了出來。

  「你這是什麼湯?」玉葉問道。

  錦屏忐忑道:「聽聞夫人身子不舒服,奴婢做了魚湯打算孝敬給夫人的。」說罷,錦屏還要上前給大楊氏遞漱口水。

  大楊氏聞著錦屏身上的味,又大吐特吐起來。

  玉葉叫道:「錦屏,你快出去換了衣裳吧。另外廊下是不是有人倒了什麼東西,不然你怎會滑了?」

  「是,我是在外頭臺階上滑了一腳。」錦屏忙應道,又退了出去。

  大楊氏吐完,就著玉葉的手漱了口,又歎道:「這小蹄子,就從沒做過好事。」

  「夫人,錦屏這回做的可是好事。夫人這回怕是有喜了。」玉葉笑道,又連聲恭喜大楊氏。

  大楊氏一怔,尤不相信,摸著肚子想了半日,忽然大笑起來,柳媽媽那日說的也不過是猜測,哪裡就做了准了。

  「奴婢這就叫人去請大夫。」玉葉說道。

  大楊氏點頭允了。

  因肚子吐空了,大楊氏又將燕窩一口吃完,吃完後,只覺得肚子依舊未飽,還是有些饑餓,又吃了好幾塊點心,蛛絲馬跡整合起來,大楊氏越發信自己有孕了。

  錦屏跟著大夫也進來了,她也聽說大楊氏可能有喜了,想著若是如此,那念在肚子裡孩子的份上,大楊氏這次定會放過她。

  那大夫伸手把了大楊氏的脈,蹙著眉頭想了半日,又問大楊氏的月事等,最後說道:「大夫人許是有了,只是日子尚淺,脈象不顯。大夫人還是好好保養身體的好,在下給大夫人開兩劑安胎藥,大夫人可先吃著。」

  「多謝大夫了。」大楊氏在帷幕後說道,又叫玉葉給大夫賞錢另送大夫出去。

  錦屏等在大夫走後,便都搶著向達楊氏道喜。

  大楊氏此時仍仿佛飄在雲霧中一般,眼角眉梢盡帶笑意,指著金枝道:「賞,每人五百錢。」

  「謝夫人。」眾人忙說道。

  大楊氏請了大夫,蘇老夫人也是知道了,得知大楊氏有喜,站在院子裡,蘇老夫人笑道:「果然是蒼天有眼啊。」

  「是啊,這都是老夫人的誠心感動了菩薩。」孫媽媽也笑著應是。

  蘇老夫人又合手念了句阿彌陀佛,忽又聽到隔壁院子裡蘇睿軒的笑聲,蘇老夫人又皺了皺眉頭。大楊氏有喜了,難保她對蘇睿軒不動其他的心思。

  孫媽媽見蘇老夫人臉上的笑意淡去許多,也猜到了她的想法。

  「跟老大家的說,她雙身子了,不能太操勞了。將睿軒接過來,在我院子裡的暖閣住下。」蘇老夫人吩咐道。

  孫媽媽應聲是,便要親自過去說。

  蘇老夫人一頓,想著大楊氏交上帳本時的神情,又想著她今日無故裝病,覺得不能慣著她,又道:「帶些燕窩過去,跟她說我也只剩這些了。另外燕窩等,若是她沒空買,以後這事我就扛過來,叫我身邊的老人去買。」

  「是。」孫媽媽應道,心想蘇老夫人還是不能原諒大楊氏不填補家用。

  孫媽媽見蘇老夫人沒有別的話要說,便向大楊氏院子裡走去。

  大楊氏聽聞孫媽媽之言,並不計較蘇老夫人搶走蘇睿軒、奪了她的權,揉著頭蹙眉道:「我這身子是不中用了,這一日昏昏沉沉的,哈欠打個不停。」

  「大夫人這是有喜了,不是旁的什麼。」孫媽媽笑道。

  大楊氏又歎了口氣,撫著肚子道:「如今好不容易得了這麼個冤家,我是喘氣也不敢用力。媽媽若是疼我,就替我求求娘親,將帳本、鑰匙都收回去吧,我就是有心也無力了。智軒那又病了,今日請大夫我也沒得功夫過去看,既然睿軒要過去,娘親不如將智軒也接過去,免得誤了智軒的身子。」

  孫媽媽一愣,方醒悟過來。不光是補品的採買權,大楊氏是整個蘇家也懶得管了。當下又有些狐疑,誰都知道大楊氏是極愛握著手中的權的,為了這權便是填進自己的嫁妝也是樂意的。

  大楊氏又唉聲歎氣起來,嘴裡不停的說著人忙事多,終究會對孩子不利,心中卻想著蘇老夫人果然是不喜她的,聽聞要有嫡孫了也不親自過來看著,反想著趁機奪權還暗中諷刺她。

  「大夫人,這事奴婢只能替你回去問問老夫人。這家裡的情況您也是知道的,若是您不管,府裡就只剩下老夫人了。至於三少爺,三少爺身子弱,哪裡禁得起搬動。」孫媽媽勸道。

  大楊氏不語,恰又有人過來問話,大楊氏哼哼了半天,只是不答話,玉葉對那人說大楊氏沒有精神主不了事。

  孫媽媽見此,明瞭大楊氏是真的萬事不想管了,笑著又說了幾句話,便帶人收拾了蘇睿軒的東西,回了蘇老夫人那裡。

  蘇老夫人靠在榻上歎道:「老大家的果然是心大了。」

  「那老夫人要如何做?」孫媽媽問道。

  蘇老夫人冷笑道:「她當我真要靠著她不成?叫人將帳冊鑰匙拿來,我又不是動彈不得的,便是自己看看也沒什麼。再者說,再過上十幾年,等到睿軒成親後……」

  想著能見到蘇睿軒成親那一天,蘇老夫人又笑了起來。

  孫媽媽心知蘇老夫人是算計著到時候叫孫子媳婦管家,笑道:「咱們孫夫人定要尋一個知書達理的,只是楊家沒有年歲相當的小姐。」

  聽聞楊家,蘇老夫人微微皺眉,歎道:「還是尋旁家的吧,今時不同往日,那時也是無可奈何。」

  孫媽媽知曉蘇老夫人也是有些看不上楊家的女兒了,又不好說其他的,便垂手不語。

  外頭紅袖報:「楊府的孟媽媽到了。」

  蘇老夫人說聲請,便叫孟媽媽進來。

  孫媽媽站在一邊,孟媽媽是原先楊老夫人身邊的老媽子,楊老夫人逝後,就跟了石氏。

  孟媽媽進了屋子,滿臉堆笑的將籃子裡的紅雞蛋給蘇老夫人看,說道:「請蘇老夫人安。」

  「多少日子不見了,你今兒個這是?」蘇老夫人笑道,看了那雞蛋面上就有些疑惑,忽又想到蘇清詞,面上便有些喜悅,想著若是這樣,蘇清詞定能從佛堂裡出來。

  孟媽媽笑道:「這是姑爺又添了一位少爺,那小少爺剛落草,老夫人就叫我來給蘇老夫人來報喜。」

  蘇老夫人的笑臉一僵,隨後道:「是哪位生下的?」

  「是一個叫姚音韻的,那丫頭還算聽話,剛生下來就說自己身份低,不懂管教孩子,求老夫人養著吶。」孟媽媽說道。

  蘇老夫人撚著手中的佛珠,那姚音韻還真是聰明,聽孟媽媽的意思是沒有抬成姨娘的,楊曄萬事不管,她叫石氏養著不光討好了石氏,還抬了孩子的身價。

  「可起了名字?」蘇老夫人又問道。

  孟媽媽說道:「老太爺早起好了名字,叫做楊明致。」

  蘇老夫人捏著佛珠的手一用力,楊老太爺竟然提前就給一個丫頭的孩子起名字。

  孫媽媽見蘇老夫人臉色不對,便笑著打岔道:「你們老太爺、老夫人今日可好?」

  「好著吶。只是昨兒個見少爺被樓家少爺打了,老太爺很是氣憤,聽說是為了一個丫頭鬧起來的,老太爺更是氣的要打少爺,最後被老夫人勸住。今日一早,老太爺便親自送少爺去了學堂。」孟媽媽說道。

  蘇老夫人一怔,想著「那丫頭」指的便是綾羅,心中更恨小楊氏,又想楊老太爺只怕還當是她教唆綾羅的,便笑道:「小孩子鬧事是常有的事,替我向哥哥嫂嫂問聲好。再有,我這裡有些小玩意,你替我帶回去給致之。」

  「是,奴婢一定照辦。」孟媽媽說道。

  蘇老夫人便叫孫媽媽去那些精巧的東西給孟媽媽帶回去,又說道:「滿月酒那天,我們一準過去。另有兩件好消息還望你捎回去,就是我家老大和老二家的,都有喜了。」

  「那可是雙喜臨門啊,老太爺知道了定會高興的。」孟媽媽說道,見孫媽媽收拾了一堆東西出來,便說道:「不用這麼多,過兩日只怕我還會再過來道喜。」

  「還有什麼喜事?」孫媽媽

  問道。

  「楊老爺身邊還有一個丫頭日子也進了,就不知道是為少爺還是小姐。」孟媽媽親自接過東西道。

  蘇老夫人笑道:「那楊家也是雙喜臨門了,這開春就這樣,真是好兆頭。」

  「誰說不是呢。」孟媽媽應道,又辭了蘇老夫人,帶人走了。

  看著那一籃子紅雞蛋,蘇老夫人只覺的噁心,說道:「拿出去分給老大老二家的,叫他們也沾沾喜氣。」

  「是。」孫媽媽應道。

  蘇老夫人在孫媽媽走後,又給菩薩上了柱香,念叨著:「如今這是怎麼了,世道怎麼就這樣了?」兒媳婦鎖在院子裡,一個丫頭生了個孩子就高興成那樣?

  想著楊曄的女人在蘇清詞被關進院子後都生了孩子,更坐實了蘇清詞下藥,蘇老夫人一下子又老了十歲,在佛堂裡轉悠了一會,想著蘇清詞在蘇家的時候便是蘇清遠也不敢多說她一句,嫁人的時候也害死風風光光的,如今在佛堂裡頭關著,冷冷清清的,不定要遭多大的罪。再者如今她要給蘇清詞捎帶些東西也不敢。忽的想到孟媽媽說了綾羅之事,以前是懶得管,如今是不管也不成了,忙又叫紅翠將小楊氏叫過來。

  不過一盞茶功夫,小楊氏便跟著紅翠過來了。

  因發福,小楊氏細長的眉眼越發顯的細長,一張臉看著也有了幾分富貴相,只是原本身上的書卷氣就少了許多,有些庸俗了。

  因閑在院中無事,又懶得梳妝,小楊氏看上去終是顯老了許多。

  「見過娘親。」小楊氏說道,安分守己的立在一邊,一雙眼睛垂下,並不多看多聽。

  蘇老夫人指著一邊的椅子叫她坐下,隨後默不作聲半天,只是看小楊氏。

  小楊氏雖垂著眼,平日不出門,但大楊氏有喜且又懶怠管事的事她還是知道的,因此心理又有幾分雀躍,心想大楊氏不管事,總該會輪到她了。

  「你教綾羅黏著致之的?」蘇老夫人問道。

  小楊氏猶如受驚的小鹿般望向蘇老夫人,慌忙道:「娘親,兒媳沒有。我多日沒見過綾羅,況且綾羅又年幼,我哪裡會教她這些事?」

  「你不需狡辯,我都是知道的。」蘇老夫人沉聲道,又問:「都是做母親的,我懂你的心思。只是你爹看著不喜綾羅,你算計的事是成不了了。」

  「娘親,爹爹他……」小楊氏叫道,又戛然止住話音,她只當楊老太爺是在生蘇清和的氣,從未想過楊老太爺也會看低綾羅。

  「你本就不是什麼聰明人,只是又喜歡裝聰明。我將綾羅接過來養,自有我的道理。她的前程,我自會安排,不消你再費心。你若是不放心我,只管說了將綾羅接回去,看看她是跟著你好,還是跟著我強。」蘇老夫人說道,往日明亮的眼睛也有一絲暗淡。一瞬間,蘇老夫人覺得自己老了,一舉一動都帶著腐朽的氣息。常年看著小輩們老去,只有自己依舊青春的驕傲慢慢的也消散了。

  「……是,兒媳以後都照娘親的吩咐做。」小楊氏應道。

  蘇老夫人瞄了眼小楊氏的肚子,說道:「你若是想要養女兒,你肚子裡的就自己養著吧,看看她跟綾羅,誰的日子好過。」

  小楊氏下意識的捂住自己肚子,半晌道:「娘親,這一個還要勞煩娘親了。」

  蘇老夫人一笑,叫人送小楊氏出去。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9-3 05:41 PM

第五十一章 同舟之人

  小楊氏因初孕,又心裡想著綾羅的事,本就有些虛弱的身子越發的不舒服,回去後如廁竟然見了一點血,嚇的小楊氏又忙慌躺在床上,動也不敢動。

  隔著兩間屋子,也如小楊氏一般發福的蘇清和懶懶的躺在床上,如今伺候他的丫頭見了他如同見了老虎一般,都避著他不肯叫他碰了身子。

  閑的發慌,又無事可做,蘇清和便躺在床上回想若是蘇華嚴不出事,他如今的日子應當是如何的逍遙自在,風光體面。小楊氏哪裡敢對自己使性子,她應當是敬著自己的;蘇老夫人也應當看重他,指著他為蘇家光耀門楣。如此想著,蘇清和又怨恨起那不知去處的錢氏母子。

  實在閑著無事,蘇清和想著為小楊氏要幾兩銀子出去逛逛,因此便去了小楊氏的東房,進了屋子裡頭,見小楊氏躺在床上,說道:「你倒是自在,想睡便睡想吃便吃。」

  「老爺又何嘗不是?」小楊氏笑道,漸覺有些頭暈眼花,便揉著頭晃了晃腦袋。

  蘇清和微微蹙眉,走過來問道:「怎麼了?哪裡不舒服?」

  「頭有些發暈,眼前都是金星。」小楊氏說道。

  蘇清和忙扶了小楊氏坐起來,又叫佳節拿了熱茶給小楊氏吃,關切道:「可是剛去娘親那裡著了風?」

  小楊氏低聲道:「大概吧。」接了茶喝了兩口,才覺身子暖和些。

  小楊氏正要再躺下,便聽美景進來說道:「夫人,老爺,不好了,二小姐在學堂暈倒被送回來了。」

  「什麼!」小楊氏叫道,又坐了起來,漸覺下身有熱血流出,心中又是一涼,面色一白,人又倒了下去。

  蘇清和叫道:「阿姿,阿姿……」輕輕掀開被子,見被子下是一灘血跡,忙慌叫道:「去請大夫,快去。」

  見小楊氏面如金紙,蘇清和也忍不住顫抖起來,將要出去閒逛的心也熄了,搓著小楊氏冰冷的手,又皺眉凝思起來。想到小楊氏若是有個什麼不策,那他日後更得不到楊老太爺的相助,便是蘇老夫人,也會將他忘到角落裡。便是再娶,好人家的女兒也不會嫁進來的,進來的只怕是不及小楊氏萬一的。如此一想,越發擔憂起小楊氏來,頗有幾分患難見真情之感。

  「阿姿,我現在只有你了,阿姿。」蘇清和叫道,眼圈一酸,竟急的要落淚,休戚與共,蘇清和只想到這四字,不管他與小楊氏怎樣,此時他們才是一條船上的人。

  「老爺,讓奴婢們先給夫人換衣服吧。」美景說道。

  蘇清和愣愣的站起來,避到外間。

  大夫過了許久才過來,給小楊氏看過後,只說她身子不好,胎本就不穩,一時著急,便滑了胎。

  蘇清和忙又問道:「內子的身體可還能調養的好?」

  「當然可以,只是以後就難再有孕。」大夫說道,又說了句慚愧後便告退了。

  蘇清和想到如今已有一子一女,便是小楊氏不生也不礙什麼。

  因此又進去守在小楊氏身邊,也不嫌不吉利,端茶喂藥,極為體貼。

  只是經這一忙亂,綾羅病倒的事,蘇清和就不太關心了,只叫美景過去看看。

  美景出了門,去了朝霞院,便見蘇老夫人仍在那裡,大楊氏因推說身子不舒服並未過來。

  美景見過了蘇老夫人,又將小楊氏一事說了。

  蘇老夫人歎息道:「她們母女真是同命相連。」又叫孫媽媽拿些上好的藥材給小楊氏送去。

  美景探頭看過去,見綾羅一張小臉燒的通紅,不時的咳嗽上兩聲。

  蘇老夫人冷眼望向紅玉等人,說道:「大夫說二小姐是積勞成疾,她這般小孩如何能累著?你們都比她大,如何就不看好了她?」

  紅玉莫散等皆跪在地上,莫散說道:「二小姐夜讀是習慣了的,奴婢說了幾回她也不聽。」

  「那為何不回了我?」蘇老夫人冷聲道,又吩咐孫媽媽道:「叫她們在屋外跪上兩個時辰,另罰她們一個月銀錢。」

  「謝老夫人。」莫散等人應道,心中想著綾羅這是自作自受。

  蘇老夫人又站起來,坐到綾羅床邊,見她張著嘴喘氣,呼吸粗重。

  「老夫人,還是以後再罰她們吧,如今二小姐病著,哪裡少的了人。」孫媽媽勸道,又向莫散紅玉使了個眼色。

  莫散、紅玉等見蘇老夫人默認了,忙退出去,一會又端了藥進來。

  綾羅被灌下藥,方才醒轉過來,四處看看,見只有蘇老夫人未見到小楊氏,又想學堂裡發現自己不對勁的也只有何覓之一人,越發覺得世態炎涼,不說楊致之對她不聞不問還有意避開她,綺羅與樓八娘等人說說笑笑並未向她看一眼,便是身邊坐著的肖點翠也只管著寫詩不曾注意到她分毫。

  「奶奶!」綾羅聲音沙啞的叫道。

  「哎,乖孩子,以後都聽奶奶的。」蘇老夫人撫著綾羅的額頭說道。

  綾羅應聲是,又氣息奄奄的睡過去。

  蘇老夫人又看了她半晌,忽然說道:「綾羅是被家裡的馬車接回來的,如今綺羅也放學了,那趕車的別忘了去接她。」

  「老夫人放心,剛放下二小姐,她們就候著去了。如今大小姐只怕早進了府裡。」孫媽媽笑道。

  昏昏沉沉的綾羅聽了蘇老夫人這句,想著此時此刻,她病的這般嚴重,蘇老夫人還想著綺羅,心中的感動退去,又堅定了萬事只能靠自己的心。

  果然過不到一刻鐘,便有人報綺羅回來了,聽聞蘇老夫人在朝霞院,便向朝霞院來了。

  過了一會子,有人掀了簾子,隨後聽到幾聲悉悉索索聲後,便見綺羅帶著祿兒走了進來。

  「給奶奶請安,綾羅怎樣了?」綺羅開口問道,也湊到床邊。

  蘇老夫人見綺羅面色紅潤,並不同綾羅那般虛弱,便笑道:「她是一時著了風,你也該注意些,不要也病倒了。」

  「是。」綺羅回道,見綾羅隱約睜眼看她,便對綾羅一笑。今日綾羅突然倒下,她也很是意外。又想著別是自己昨兒個故意拖延時辰的緣故,心中略有些愧疚。隨後又想經了此事,綾羅能注意休息,也算是自己的功勞一件。

  雖知這樣的想法有些厚顏無恥,但綺羅也只能這樣寬慰自己。不然又要後悔起來。

  「綺羅臉上這是怎麼了?」蘇老夫人問道,伸手向綺羅臉上探去。

  綺羅一驚,心知蘇老夫人摸的是臉上的鞭子痕跡,雖不留疤,但是一點點痕跡還是有的,經蘇老夫人一按,又鑽心痛了起來。

  綺羅伸手摸了下臉,笑道:「今兒個先生教了如何畫梅花。」

  「教桃花才算應景,去見你母親吧,只是要早去早回,她如今有了身子,不要累到她。」蘇老夫人吩咐道,又同綺羅一起出了朝霞院,見蘇睿軒向她跑來,蘇老夫人又忙說道:「快別跑,小心喝了風要打嗝的。」

  正說著果然蘇睿軒打起了嗝,蘇老夫人笑著給他拍背,又將蘇睿軒領回自己院子裡。

  綺羅帶著祿兒向大楊氏院子裡走去,一顆心尚處在震驚之中。那顆藥的藥效,看楊曄並無其他子嗣就能知道了,為何大楊氏會有孕?大楊氏有孕,那蘇睿軒怎麼辦?

  路上遇到春芽,春芽正挾著一個匣子向朝霞院來,見了綺羅便笑著說道:「恭喜大小姐就快要有弟弟妹妹了。」

  「春芽姐姐這話說的,大小姐本來就有。」祿兒叫道,又問春芽拿的是什麼。

  春芽打開匣子給她們看,綺羅看過去是八支珍珠做的珠花,看著不精緻,但勝在新鮮,便笑道:「春芽姐姐發財了,恭喜恭喜!」

  「這算什麼發財,是我公爹去了南邊,在那邊買的,一支才十幾文,如今拿來也是給你們看個新鮮。」春芽笑道。

  綺羅捏了一支看,說道:「我也聽說過那邊有自己養珍珠的。」

  祿兒扒著看了幾回,啐道:「春芽姐姐這是拿給小姐們的,我們的呢?」

  「就你小心眼,小姐們哪裡看得上這個,自有櫃上進了好的給她們戴,這個就是給你們的。」春芽笑道。

  祿兒看了眼,細想一下也不知春芽這是打算怎麼分的,只管揀了兩支插在頭上,說道:「我可不管她們,我先拿來兩支再說。真好看。」

  春芽也不攔著,任她挑了,又對綺羅說道:「小姐這是去大夫人那裡?大夫人如今是有子萬事足,萬事不管了。大少爺也被老夫人領回去養著了。」

  「這才是好的,若是能有個弟弟就好了。」綺羅笑道,蘇睿軒在蘇老夫人那裡才是安全的,若是大楊氏能將錦繡生下來,這才叫做命中註定。

  春芽一笑,綺羅又問:「初一、十五說你家那口子要去北邊了?」

  「是的啊,聽說那邊如今還下著雪吶。棉衣也怕不夠厚,我做了兩日才趕出來一件新的。大小姐可是看上了北邊的什麼?」春芽笑道。

  「這倒不是,只是有件發財的事要告訴你,只望你發了財,以後幫襯我一些。」綺羅笑道。

  春芽眼珠子一轉,忙笑道:「若是這樣,那我可就謝謝大小姐了,我先去朝霞院看看了,大小姐也快些去大夫人那裡吧,遲了這穿堂裡的風又大了。」

  「好。」綺羅笑道,帶著一直看珠花的祿兒向大楊氏那裡走去。

  「小姐這發財的法子是什麼?」祿兒疑惑道。

  綺羅拍手道:「我唬她的,你也信?」

  祿兒一笑,又問綺羅珠釵好不好看。

  到了大楊氏屋子裡,綺羅便覺身上出了一層細汗。原來大楊氏竟燃了好幾個火盆,將屋子裡烤的熱熱的。

  大楊氏問了幾句,便又叫著沒精神叫綺羅先回去。

  綺羅應聲是,便又出來了。心裡不確定大楊氏是否有孩子,只是看那番做派是有了的。

  回了朝霞院,見祉兒並莫散幾個都得了珍珠發釵。

  莫散又打趣祿兒臉皮厚,自己去搶,幾人小聲說了兩句,莫散又進去照顧綾羅。

  祿兒拍著胸口道:「萬幸今兒個天冷,我跟莫散沒出學堂逛,不然被捉到了,就慘了。」

  綺羅笑道:「隔三差五還好,日日出去就不行了。」

  進了自個屋子,裡頭何媽媽與春芽在說話。

  見了綺羅兩人止住話題,何媽媽說道:「看吧,我就說這個天學下跪不是折騰人嘛,二小姐果然病倒了,聽說膝蓋都腫了。老夫人吩咐下來了,今兒個到立夏,大小姐只學些輕巧的。」

  「那就太好了。我餓了,先吃了飯再去葛先生那吧。」綺羅笑著說道。

  祉兒去叫人送飯,一個小丫頭送水進來,綺羅將手伸進水裡,手上破開的一個水泡經熱水一燙,又鑽心的痛起來。

  「小姐這是怎麼了?」春芽見綺羅整個人一顫似是疼的閉了眼,又去看她的手。

  綺羅笑道:「沒事。」

  春芽拿了祿兒手中的帕子,說道:「何媽媽,祿兒歇著去吧,今兒個我來伺候小姐。」說完給綺羅擦手,見她手心裡有幾個水泡也不敢聲張。

  「這樣最好,我正想回家一趟吶。」何媽媽笑道。

  「我也要回家一趟。」祿兒說道,便於何媽媽一同出去了。

  春芽叫丫頭端水出去,問道:「大小姐的手這是怎麼了?」

  「沒事,練琴磨的。」綺羅道。

  春芽一聽便知這不是真話,也不多問。拿了針過來,將針在燭火上烤過,又一個個挑了綺羅手掌上的水泡,見綺羅疼的咬牙卻不叫出來,心知她是怕別人知道。

  挑完了又將裡面的水擠出來,春芽在綺羅手上撒上一層藥,又將針線等都收起來。

  初一十五送飯菜進來,綺羅叫春芽留下一同吃。

  春芽撥了半碗米飯側坐在一邊,記掛著綺羅說的發財之法,問道:「大小姐說的法子是什麼?」

  「夏天的時候就有個京裡的老太監來襄城,他要建房子,急需紅松木,北邊那木頭便宜,你叫你家那口子私下裡多弄些回來,留著到夏天時自己賣給那老太監,豈不是要發一筆大財?」綺羅說道,因手掌十分疼痛,拿著筷子也不方便。

  春芽見她如此,便端了綺羅的碗慢慢餵給她,說道:「話雖如此,只是沒有接頭的人,到時候若叫人知道我們私下裡做買賣……」

  「有錢能使鬼推磨,給了銀子自有人替你們出頭。再說又沒偷沒搶,誰還能管著你們想法子發財,等著你們發財了,爹爹娘親只會對你們更好。」綺羅說道,又要喝湯。

  春芽餵了她,心裡卻對老太監要來一事並無懷疑,她早知綺羅比旁人消息靈通些的。又在心裡盤算一番,在綺羅身邊多年,她也有些私房錢,若拿出來給她那口子做買賣,成了她以後就如同祿兒的爹娘一般,雖是下人,但大楊氏等人見了也不敢低看;若是不成,那幾百兩銀子就打了水漂。

  左思右想後,春芽咬牙道:「捨不得孩子套不住狼,我就聽小姐的。」

  綺羅一笑,她早知春芽是不缺膽量的,又道:「你發了財,我也不要你的銀子,只是你也知道我處境,該幫我時你可不能見死不救。」

  「那是當然。」春芽笑道,又附在綺羅耳邊道:「那大夫是我婆婆的妹妹送出府的,聽她說見那大夫的臉色似乎拿不准大夫人究竟有了沒有。」

  綺羅細細嚼著嘴中的飯菜,笑道:「萬事隨緣唄。」如今,且叫大楊氏空歡喜一場,而且蘇清遠又要有兒子了,就叫大楊氏看著那孩子出生吧。

  第二日一早,綺羅剛起了床,就見祿兒將一副羊皮手套丟在桌上,說道:「這是今兒個一早春芽姐姐送來的,也不知道她上趕著送這個東西做什麼。房裡的手爐就有好幾個,哪裡用得著這個。」

  綺羅拿起來套在手上,見那手套上針腳很大,是匆忙間做好的,且又沒有繡上花紋等,笑道:「別管做什麼,總是她一份心。」

  又想,過兩日,春芽是定會再送來一副精緻的過來。



第五十二章 似有若無

  綺羅帶著手套進了冬逸館,樓七娘見了也沒說什麼,依舊是像昨日一般教她揮鞭子。

  課間何覓之走來問綾羅的病況。

  綺羅說了綾羅要修養一些時日才能過來,何覓之猶豫之後說道:「蘇綺羅,你幫我帶口信給綾羅,告訴她桃花開了,我等著她來看。」

  綺羅應聲好,見何覓之憂心忡忡的走回自己位置,而且他也沒有心情與旁人一起玩樂,一瞬間,綺羅忽想到這般小,何覓之就那麼喜歡綾羅了。

  「做什麼吶,傻樣。」樓八娘敲了綺羅的頭笑道。

  「就是,傻不愣登的。」何美人附和道。

  綺羅搖頭一笑。

  何美人剛才也聽到了何覓之的話,笑道:「那小子上次見了蘇綾羅的詩,就將她引為知己。蘇綾羅在我家那會子,那小子是每日都要跑去報導的。」

  「小小年紀就知道什麼是知己?」綺羅蹙眉道,看那何覓之生的嬌弱,個頭也不高,這麼小竟也知道相思為知己?

  樓八娘何美人撲哧一聲笑了,樓八娘推著綺羅說道:「說你傻,你當真傻了。知己不過是個說法,誰沒有個喜歡的玩伴,就如同咱們三人一樣,也算是知己的。」

  綺羅聞言一笑,兩小無猜,憑日後何覓之與綾羅是什麼關係,眼前也不過是小孩子的情誼。

  放學後,綺羅剛要出春華館便被楊致之攔住。

  「綺羅。」楊致之叫道,一雙溫潤的眼睛不時看向兩邊,似乎是在提防著不叫誰看見。

  「有事?」綺羅揚眉問道,每次見了楊致之,她總沒有多少耐心。

  楊致之咬唇後問道:「表妹怎樣了?她還好嗎?」

  綺羅笑道:「你若想知道她的情況為何不自己去蘇府問問?奶奶也有些日子沒見到你了,你去了,奶奶也高興的。」

  楊致之抿緊嘴唇,又巴巴的望向綺羅,說道:「綺羅,你不要難為我,就告訴我表妹到底怎樣了……」

  「我難為你?」綺羅揚眉說道。

  「綺羅,我是真心著急要知道表妹的事,求求你就告訴我吧。」楊致之又哀求道。

  綺羅收住臉上的笑,上下打量了楊致之一番,繞過他就要出春華館。

  楊致之張開手臂攔在綺羅面前,難過的說道:「綺羅,你不要再難為我了,管家一會就到,我沒有時間再跟你耗了。」

  「我就是不說,要知道你自己問去。」綺羅用力的推楊致之,但因小了兩歲,又是女孩所以推不動他。

  「綺羅,難道你真是像別人說的嫉妒綾羅?」楊致之凝眉道,抬高的聲音裡有些異樣情緒。

  綺羅一怔,放開了手,問:「誰說的?綾羅說的?」

  楊致之不語,只是望向綺羅,眼神裡有些失望。

  見了楊致之眼中的失望之色,綺羅更加的鬱悶,怒道:「你要是想知道便自己過去好了,自己外祖家也不敢過去。畏畏縮縮的,還有臉嫌我為難你!」

  因聲音太大,有幾人扭頭過來看,其中何覓之更是直接走過來,見綺羅怒容滿面的盯著楊致之,楊致之則是滿臉委屈無奈,便問道:「楊致之,蘇綺羅這是怎麼了?」

  「我要知道綾羅的事,她難為我,不告訴我。」楊致之答道。

  何覓之聞言,立刻義憤填膺道:「早聽綾羅說你心機深,沒事在你奶奶面前說她壞話。還嫌棄親娘,不跟蘇二夫人親近,一心巴結蘇大夫人。我看你果然不是好人。」

  綺羅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見了楊致之她脾氣就很有些暴躁,此時再見了何覓之,聽他這些話,她卻忍不住覺得好笑,尤其是何覓之精緻的面孔此時氣憤的皺著眉頭,一雙粉嫩的小手握著拳頭,聲音又有幾分奶聲奶氣,看著十分可愛有趣,她竟生不出厭惡的心,況且那些話她早聽膩了,如今再聽一遍也沒什麼。

  仿佛又成了那個二十幾歲的女人,綺羅伸手掐了下何覓之晶瑩的小臉,笑道:「你等著,我回去就跟綾羅說,明兒個告訴你綾羅的話,不知道她能不能拿得起筆給你寫回信。」

  何覓之一愣,說聲多謝,臉上的氣憤也是一滯。

  楊致之看著兩人,想到綺羅以前都是掐他的,如今換了人,又想綺羅見了何覓之便不生氣了,還替他給綾羅捎話,心裡又氣憤起來,沖何覓之說道:「表妹那般善良,哪裡會在背後說人家?就你會污蔑造謠!」

  何覓之一僵,反駁道:「原本就是事實,綾羅也沒有造謠。」

  「綾羅沒有造謠,那就是你造謠了?你這樣離間綺羅和表妹,你居心不良。」楊致之指著何覓之罵道。

  何覓之握著拳頭說道:「這不是造謠,我沒有要離間她們。」

  綺羅微微搖頭,從何覓之旁邊走過,一個老實的想不到其他辯解的話,一個各種污水都能往別人身上潑出去,何覓之哪裡能吵得過楊致之。

  出了春華館,見周先生向這裡走來,綺羅忙站住向周先生行禮。

  「先生。」

  「嗯。」周先生眯著眼看了一會,想到綾羅不在,那這個便是綺羅了,便問道:「蘇綺羅,我聽著楊致之跟何覓之吵起來了,你可知他們因何吵起來的?」

  「先生,我也不清楚。」綺羅抬頭道。

  周先生聽裡面的聲音更大了,便對綺羅說了聲去吧,又大步向春華館裡走去,聽著蘇綾羅什麼的,又想楊致之為了蘇綾羅與樓翼然打架,如今又為了蘇綾羅與何覓之吵起嘴來了。

  綺羅回頭一笑,又向大門走去,在二門外,遠遠見著樓翼然又被樓七娘拉上了馬,兩人一起離去。

  「樓小姐對弟弟真好。」祿兒讚歎道。

  綺羅一笑,說道:「姐姐當然對弟弟好。今日你一個人來,可孤單?」

  「沒吶,莫散沒來,不是還有其他人嘛。還有好幾家的丫頭也在那間屋子裡,我們今兒個一起烤了地瓜吃了。」

  「你們倒是悠閒。」綺羅笑道。

  上了馬車,祿兒又拿出一個用紙包著的地瓜,說道:「給小姐留了一個,你最近老是喊餓,先吃了吧。」

  「好。」綺羅應道,接過來,那地瓜還是燙的,揭了皮,便吃了起來。因練鞭子,動的多了,肚子也餓的快。

  回到蘇家,綺羅與祿兒走過穿堂的時候就見穿堂裡貼著許多符,黃紙上用朱筆劃著看不懂的圖像。

  抓了個老媽子來問,才知道這是大楊氏找了上次的那個尼姑給畫的,是保佑肚子裡的孩子用的。

  先是見過蘇老夫人,蘇老夫人正看著蘇睿軒練字,隨後又去見大楊氏,大楊氏那裡貼的符更多,大楊氏依舊懶懶的躺著,動也不動的問了幾聲,便叫綺羅回去。

  綺羅剛出了門,便聞到一股魚湯味,又見錦屏端著魚湯過來。

  「娘親什麼時候喜歡喝魚湯了?」綺羅問道。

  錦屏端著魚湯,時時刻刻注意著腳下,唯恐又滑了,說道:「夫人聽說喝魚湯對孩子好,這才要喝的。」

  「快端進去吧,別涼了。」綺羅說道。

  錦屏應聲是,便端了魚湯進去。

  大楊氏見了魚湯又吐了起來,隨後捏著鼻子將魚湯灌下,喝幾口吐出來,又接著再喝,之後又漱了口,吃下兩顆梅子才好些。

  雖然吐的辛苦,但大楊氏心裡卻是歡喜驕傲的,尤其想到昨日蘇清遠應承今晚也要過來,臉上更是容光煥發。

  綺羅回了朝霞院,見自己屋子外,祉兒等站在那裡聊天,莫散斜靠著綾羅屋子的門,與她們隔了十幾步說話,另有絹羅屋子裡的兩個丫頭也站在外面說話。

  見綺羅回來了,祉兒等人圍了上來。

  祉兒笑道:「大小姐還餓不?今兒個奴婢早早的便催她們擺飯了,您一進屋就能吃。」

  「多謝了,只是我吃了祿兒給的紅薯,吃不下了。你跟祿兒幾個先吃吧。」綺羅說道。

  祿兒也拍著肚子道:「我也吃不下了,你們都去吃了吧,冷了再熱就不好吃了。」

  「唉,我有心要獻殷勤,你也不給我個機會。」祉兒啐道,擰了下祿兒,又道:「給大小姐換了衣服,咱們再吃吧。」

  說完眾人擁著綺羅換衣服。

  綺羅換了衣服,因身上出汗,又叫人拿熱水進來擦了一下,隨後催著祉兒等人吃飯,也不叫祿兒跟著便獨自去了綾羅屋子裡。

  綾羅依舊躺著不動,燒退去,臉色就有些發白,嘴唇也乾裂了皮。

  綺羅坐在她床邊的矮凳上,說道:「今日何覓之問了你的情況,叫我跟你說他等著你一起看桃花一起寫詩。另有楊致之也問了你,只是他不敢過來看你。」

  綾羅嘴唇動動,聲音嘶啞道:「替我謝謝他們了。」

  「還有其他話嗎?」綺羅又問,示意莫散給綾羅喝水。

  莫散抱著綾羅坐起來,給她抿了兩口水。

  綾羅說道:「跟他們說,我很快就能回去。」

  「那就好,你……」綺羅望了眼綾羅,終是找不到其他話說,她與綾羅,這輩子也不會有話可說了。

  莫散放下綾羅,又給綾羅掖了被子。

  綺羅見綾羅沒有其他話說,便轉身走了出去。

  綾羅病了一個多月,又休養了一個月。

  這兩個多月內,綺羅在學堂裡依舊同樓七娘學鞭子。經了上次的事,楊致之與何覓之也疏遠了。周先生更加嚴格的管教楊致之,時時刻刻注意著他的舉動。

  綺羅幫何覓之捎了幾回話,對楊致之卻敬而遠之,比起以往的橫眉冷對,如今是恨不得繞著他走。

  楊府裡,楊曄的丫頭又生了一個小姐,雖是小姐,但因有阮姨娘教壞小楊氏的例子,楊老太爺還是要石氏將那小姐也接過來一起養著。因石氏要同時教養三個孩子,楊老太爺體諒石氏的辛苦,對她更是敬重。

  蘇府裡,小楊氏終於能下床了,被蘇清和攙扶著去看了綾羅,隔著紗帳見了綾羅消瘦的小臉,小楊氏內心忍不住辛酸起來,又叫蘇清和扶著她回去。

  兩個多月之中,無人告訴綾羅小楊氏病了,綾羅見小楊氏只是看她一眼就走,心裡漸漸怨恨起小楊氏與蘇清和。

  何府的桃花開了又敗,綾羅無緣見那桃花林,卻也得了幾枝桃花,何覓之,樓燕然,肖點翠各送了一枝桃花,便是樓八娘、何美人見幾人都送了,也叫人剪了一枝送過來。

  綺羅等著楊致之送桃花給綾羅,畢竟綾羅說要看桃花的事整個春華館的人都是知道的。但等到各處的桃花都謝掉,楊致之依舊沒想到要送綾羅桃花。

  綺羅見楊致之如此,心裡也不知是什麼滋味。想到楊致之就是用這樣的「癡情」毀了她的一生,比起以往,心裡對楊致之的厭惡更多上幾分。又想指不定楊致之私下裡種棵桃樹,想著等日後楊老太爺不反對了,再與綾羅一同看桃花。

  嘲諷完小楊氏體弱保不住胎的大楊氏,在春風吹醒大地,滿園迎春花綻放之時,扶著丫頭出門了。

  再次出門的大楊氏看起來也有了幾分孕相,扶著丫頭步履緩慢的走著,看著喜歡的花便叫丫頭剪了回去插瓶。

  因學堂休息一日,綺羅便早早的去蘇老夫人那裡坐著。

  蘇老夫人看著蘇睿軒砸核桃吃,笑道:「叫你奶娘給你弄,仔細砸了自己的手。」

  「奶奶,來吃。」蘇睿軒撿了核桃仁給蘇老夫人吃,蘇老夫人樂的瞇眼吃了。

  蘇智軒爬在榻上,手中拿了一枚核桃,也將核桃往蘇老夫人嘴裡塞。

  綃羅跟著智軒做,但因人小,動作慢了些,又趴倒在蘇老夫人腿上。

  蘇老夫人忙護住綃羅不叫她掉下去,又怕蘇睿軒壓到蘇智軒,忙叫孫媽媽分開三人。蘇老夫人臉上笑的十分暢快,見孫子孫女環繞在膝下,心中開春以來的陰霾終於散去,又吩咐紅翠等將好吃的好玩的都拿出來。

  綺羅拉了絹羅問她在學堂裡的情況,問了十幾句,絹羅才回一句,綺羅便又說了學堂裡的趣事,說了半日,絹羅依舊坐著,似是對外頭的學堂沒有多大興趣。

  「綺羅、絹羅也過來嘗嘗,這是外頭進上來的,我嘗著味道有些怪,你們小姑娘家的應當喜歡吃。」蘇老夫人笑道,指著孫媽媽手中的盤子。

  孫媽媽等蘇睿軒、綃羅拿了,便給綺羅、絹羅兩人。

  因怕智軒不消化,便沒有給他。

  蘇老夫人看蘇智軒不高興,便又叫紅襟拿了個白玉如意給他玩。

  綺羅嘗了下那點心,甘甜之中又帶著一點辛辣,說道:「這個好吃,只是吃不出來是什麼做的。」

  「這個我也不知道,實在是吃不習慣。」蘇老夫人說道,拿了一枚給蘇智軒嘗一口,見他咬了一口就吐了出來,又不停伸舌頭,模樣十分憨態可掬。蘇老夫人又拍著手笑了起來。

  正笑著,便聽人說大楊氏進來了,蘇老夫人的笑臉一頓,又道:「請大夫人進來吧。」

  綺羅等忙站起來,偷眼看向蘇老夫人,心想蘇老夫人既盼著大楊氏生子,又怕大楊氏害蘇睿軒;既怕大楊氏累到傷了孩子,又埋怨大楊氏萬事不管,將事情都交給她……如此婆媳,也只有蘇家才會有。

  大楊氏扶著金枝、玉葉進來,側著身子向蘇老夫人行了手打禮。

  「快起來吧,快坐下。」蘇老夫人說道,打量過去,見大楊氏的肚子顯出一點的肚子,又道:「聽說昨兒個大夫又給你把過脈了?還是脈象不顯嗎?」

  大楊氏側著身子坐下,因蘇老夫人的一句脈象不顯,臉上的得意就有些淡了,說道:「那個庸醫,連脈都把不准,還說什麼似有若無。」

  綺羅偷眼看過去,心裡也拿不准大楊氏究竟是有了還是沒有。

  大楊氏見了孫媽媽手中的點心,也捏了一枚來吃,咬了一口道:「若是放上些酸梅就好了。」

  「酸兒辣女,大夫人不喜吃辣的。」孫媽媽笑道,又遞上茶水。

  大楊氏撫著肚子笑道:「也不知是哪裡來的天魔星,就是來折騰我的。」

  「看夫人說的,靜安大師可是說夫人這是天上的文曲星,因文曲星尚在天上,所以脈象不顯吶。」玉葉說道。

  大楊氏伸手打了下玉葉,啐道:「這種話你也說,不怕娘親嫌我張揚。」

  蘇老夫人聞言笑道:「我嫌你做什麼,那可是我的寶貝孫子,我巴不得是位文曲星吶。」

  綺羅等聞言皆看向大楊氏的肚子。

  大楊氏伸直腰,得意的坐了一會,又說累了,便又扶著金枝玉葉離去。

  綺羅望著大楊氏離去的背影,疑惑她這樣來了又走到底是做什麼,一回聽蘇老夫人吩咐人送東西給大楊氏,綺羅才了然,原來大楊氏這般,也是如春芽常送東西給朝霞院的人一樣,是在提醒蘇老夫人別忘了她。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9-3 05:42 PM

第五十三章 心比天高

  大楊氏走後,蘇老夫人又跟綺羅等人聚了一會,叫人喊了蘇慕軒過來,又叫孫媽媽拿出幾個風箏,一一給了綺羅她們。

  綺羅本已經有了春芽、祿兒、莫散及朝霞院裡的婆子等人給的風箏,只是見蘇老夫人親自吩咐人拿給她,也不好推辭,便接了。

  綺羅看過去,見蘇睿軒的是一隻極威風的老虎,蘇慕軒是一隻奔騰的駿馬,蘇智軒的是一隻展翅的老鷹,她與絹羅的,則是一對的蝴蝶,另有一個美人的風箏,蘇老夫人叫紅袖給綾羅送過去。

  蘇老夫人叫孫媽媽看著蘇智軒,玩一會便送他回來,又叫祿兒等看好了,便放他們出去玩。

  綺羅帶著幾人出去,花園裡放起了風箏,不一會幾人的風箏皆飛上了天。

  春風吹來,聞著花香,看著天上藍天白雲,心情也爽快了許多。

  綺羅看了眼太陽,打了個噴嚏,再抬頭就見天上有一隻蜻蜓從別人家的院子裡飛出來,絞到自己的風箏上。急忙收線,因動作太快線斷了,那蝴蝶便隨著蜻蜓飛走了。

  「小姐,要再拿一個風箏過來嗎?」祿兒問道。

  綺羅將手中的線軸遞給祿兒,笑道:「你們也放放風箏去去晦氣吧,叫她們不當值的都出來鬆散一下,若是沒有風箏的,便拿了春芽姐姐等人給的,等下我再跟春芽姐姐她們解釋。」

  祿兒笑道:「這可就太好了。」左右看看,自覺不能走開,便招手叫個小丫頭去叫祉兒她們。

  一會祉兒、初一、十五來了,綾羅房裡的莫散也帶著蘇老夫人給綾羅的美人風箏過來了。

  綺羅問莫散:「你怎麼出來了?不用你伺候綾羅了?」

  「二小姐去老夫人那了,叫我替她放放風箏去去病氣。」莫散說道,又叫祿兒幫她舉著風箏。

  無奈放了幾次也飛不起來,祿兒祉兒圍過來,研究這風箏是怎麼了。

  蘇睿軒、蘇慕軒因比誰的風箏飛的高,兩人將線放盡,風箏收不會來,也叫丫頭拿了剪刀剪了線。

  因沒了風箏,兩人瞧著美人風箏好看,便也擠了過來。

  「把那風箏的尾巴去掉一些。」綺羅說道。

  蘇睿軒聽綺羅如此說,便要動手去撕,蘇慕軒攔住他,說道:「大哥,還是用剪刀吧。」

  蘇睿軒悻悻的放手。

  「睿軒,這個給你玩。」綺羅指著初一手中的鳳凰風箏說道。

  蘇睿軒見那鳳凰風箏看著也有趣,便接了風箏舉起來。

  初一待風箏飛起來,便將線軸給了蘇睿軒。

  孫媽媽見蘇智軒有些累了,又叫蘇智軒的奶娘抱了蘇智軒回蘇老夫人那裡。

  綺羅帶著絹羅坐一邊看著,不時叫人給蘇睿軒、蘇慕軒喝茶。

  過了半個時辰,又見紅袖、紅襟兩人遠遠走來。

  聽紅袖說請他們回去,綺羅笑著應了,叫眾人收了線,心中卻很是狐疑,想著便是蘇老夫人叫他們過去,也不必叫兩個丫頭一起來。

  蘇睿軒等皆把風箏線絞斷放了出去,唯有絹羅不捨那風箏,憑誰勸說都要把風箏留下。

  夏木只能慢慢的收回線,將風箏扯了下來,因其他人都絞了風箏,唯獨她要收線,夏木的臉上便有些不悅。

  綺羅看了祉兒,祉兒會意,扯了下夏木,夏木想到紅袖紅襟在,便將臉上的不悅收了起來。

  綺羅幾人又回了蘇老夫人那裡,聽著紅翠用比以往更高的聲音報了她的名,進去後又見蘇老夫人的其他幾個丫頭對自己更加恭謹,綺羅一時摸不到頭腦,便將疑惑丟開,見綾羅安靜的立在一邊,問道:「你身子好了?是不是還不能吹風?」

  綾羅點了頭,見綺羅坐下,才又坐到原先的位子。

  「看咱們大小姐,就是有長姐風範。」孫媽媽堆著笑臉贊道。

  綺羅洗手的動作一滯,隨後說道:「看孫媽媽說的,我不過是問了一句。」

  孫媽媽笑道:「越是這不經意的一句,越能看出一個人的風範。」

  「就是,我看著大小姐越發大氣了,跟大夫人年輕那會子更像了。」紅翠說道。

  蘇老夫人啐道:「她一個小孩子家的,別捧著她。」

  綺羅微微一笑,心知蘇家裡頭誇人長得像大楊氏才是誇獎,原因便是世人皆知年輕那會,大楊氏與蘇老夫人長的相像,誇大楊氏便是在誇蘇老夫人。

  綾羅低著頭,扭著手中的帕子,耳朵裡聽著眾人吹捧綺羅,心裡越發不甘起來。不過是一句閒話,就得那麼多人誇獎。她做的再好,眾人也不過說一句便罷了。

  綺羅雲裡霧裡的被眾人吹捧許久,忽見綾羅手中的帕子已經要絞爛了,心裡也猜到蘇老夫人這是要借她打壓綾羅,也樂得裝憨賣傻,便嘴中說著謙虛的話,臉上將笑容放的大大的。

  見她如此,果然孫媽媽等人誇人的話說的更凶,綾羅臉上的表情更是矛盾複雜。

  「今兒個聽說你屋子裡的丫頭都去放風箏了?她們也都有風箏的?」蘇老夫人問道。

  綺羅猜到蘇老夫人這是要誘著她說出誰送的風箏,便瞇著眼笑道:「是,我看今兒個天氣好,就叫她們出來玩。風箏拿的我屋裡的,都是別人送的,孫媽媽送了一個,春芽送了一個,祿兒送了一個,看院子的桂嬸子還有馮媽媽送了一個……零零碎碎堆在那,看著白占了地方。」

  蘇老夫人笑道:「這樣的東西,原是每年都有人給的,你留著堆著也沒用,白糟蹋了東西,叫她們拿去玩了也好。」說完,偷眼看向綾羅,果然綾羅聽聞有這麼多人給綺羅送風箏,臉上的表情更複雜,想著自己不過每年得兩個,綺羅卻有這麼多,幾乎壓抑不住要喊出不公平來。

  蘇老夫人見差不多了,便叫她們都回去休息。

  綺羅帶著祿兒祉兒出來,側頭見綾羅低著頭臉上是壓不住的氣憤。

  三人進了屋子,因初一十五還在花園玩,屋子裡只有外頭留著幾個丫頭伺候著。

  「孫媽媽這是怎麼了?嘴裡一個勁冒好話。」祿兒低聲說道。

  祉兒也蹙眉道:「不獨她,便是紅袖幾個嘴上也抹了蜜一般。」

  綺羅叫祉兒給她換了衣裳,忽然低聲吩咐道:「這幾日你們都小心些,叫何媽媽也少回家。另外絹羅、綃羅身邊的,有你們的好姐妹就提醒她們小心些。比如夏木,今日那不願的表情就不該做。」

  祿兒、祉兒一驚,祉兒站在屋外看人,祿兒湊過來問道:「這又是怎麼了?」

  綺羅說道:「今日奶奶這是叫人抬舉我吶,少不得過兩日也要抬著絹羅、綃羅,此時犯了混,那就是再無翻身機會了。」

  祿兒凝眉想了半日也不想不明白,祉兒急道:「榆木腦袋,看今日這情況,是要整二小姐的,不然這麼多風箏,偏給了她一個美人的,又怎地只有她的要絞去一段。」

  祿兒茅塞頓開,拍著胸口道:「這又是鬧的哪一出啊!」

  「甭管她們鬧什麼,小心駛得萬年船,你叫夏木都小心些。」綺羅開口說道,並不是她濫做好人,只是幾年下來,夏木等也幫了她許多,雖都是雞毛蒜皮的小事,但也讓她避開了許多是非。此時棄她們不顧,只獨善其身保住自己房裡的人,那日後就沒了人主動幫她。

  祿兒祉兒想了下,心知這麼急趕著跟夏木等人說更惹眼,便將這事放下,等著天黑了再偷偷說給她們聽。

  果然如綺羅所料,沒過兩日,綺羅屋外一個平日見不到的丫頭便因著小錯被趕了出去,絹羅屋子裡的夏芝也因對絹羅說話有些不耐煩被罰了銀子調出院子,綃羅屋子裡的兩個灑掃丫頭,因被人捉住咒綃羅也被趕了出去。

  自此夏木等人便與祉兒、祿兒更親密起來,看似一屋人一般。

  萬事俱備,在綾羅受不住,身子又沉重的要病倒之時,蘇老夫人便叫孫媽媽將綾羅叫了過去。

  蘇老夫人坐在東房榻上,又叫綾羅坐在她腳下的矮凳上,居高臨下望著綾羅。

  「以後要注意些,不能拿自己的身子胡來。」蘇老夫人說道。

  綾羅低頭應聲是。

  蘇老夫人見她低頭,也看不到她臉上的神色,又說道:「抬起頭來,你自小心氣就高,樣樣都想要比綺羅強。」

  「奶奶!」綾羅抬頭叫道,咬著唇又低下頭。

  蘇老夫人笑道:「你急什麼?我又沒說你不對。你要比她強也沒什麼,只是強錯了地方。」

  綾羅一怔,張嘴欲言又止。

  「孫媽媽也說了,綺羅比你就強在命上。你要跟她比,也不該跟命過不去。是不是你母親教你學問、規矩樣樣都要比綺羅強才好?她要你處處轄制綺羅?踩著綺羅?」蘇老夫人撫著綾羅的頭說道。

  綾羅一怔,又低下頭,見蘇老夫人不語,方點了頭。

  蘇老夫人笑道:「要論學問規矩,你伯母哪樣不是要高出你母親許多,你可見她拿這些壓制你母親了?」

  綾羅驚訝的睜大眼睛,因從未見過大楊氏擺弄過筆墨,綺羅睿軒等人,又是到了清風館才啟蒙的,她一心以為大楊氏只是略識幾個字而已。

  蘇老夫人拍了下綾羅,見她吃驚,說道:「傻丫頭,你當有了學問,會了規矩便高人一等了?規矩學問也是要看人的,比如學問規矩對你伯母而言是可有可無的錦上添花,對你母親便成了救命稻草,這就是命。」

  綾羅聽聞蘇老夫人之言,不禁心中一涼,掩著嘴又咳嗽了幾聲。這幾日看的東西全印在她心中。綺羅無才便可得眾人誇獎,她出眾眾人卻視而不見。果然錦上之花與救命稻草,便是天壤之別,怎麼補也補不上的。

  「我知道你心思重,如今我這便是給你以毒攻毒,你七歲了,我看你早知曉這些了。不說旁的,只說嫁妝,你的嫁妝就不能夠與綺羅的一樣,況且因你爹娘做下的事,如今連你外祖都嫌棄你了,你還能怎樣?你看絹羅綃羅,她們是姨娘生的,你是夫人生的,你又過的比她們好上多少?」蘇老夫人慢慢說道,又仔細看著綾羅的神色變化。

  綾羅先是咬牙切齒,隨後又悲傷絕望起來,想著她因小楊氏夫婦受苦,小楊氏卻對她捎過去的信不聞不問,鼻子一酸,眼淚便落了下來。

  哭了一會,又覺眼前一黑,綾羅扶著矮凳喘了一會氣,猛的跪下說道:「求奶奶救我。」

  蘇老夫人早等著綾羅求她,抹著眼淚將綾羅扶起來,又攙著她坐在自己身邊,說道:「你小小年紀,我本不該跟你說這些的。只是如今也沒得辦法,你總是不信我。那日見了你外祖,你也當明瞭自己的處境,該知道我是為你好。」

  「綾羅知道了。」綾羅忍泣說道,想到楊致之未有一言半語傳來,連點頭之交的樓燕然也不如,更是傷心無比。

  蘇老夫人撫著綾羅的背,說道:「你也怨不得你外祖,他也是氣你母親。你母親是被個姨娘養壞了的,你可不能走她的老路。再者,我是你祖母,怎麼也不看著你往歪路上走。」

  「綾羅日後都聽奶奶的。」綾羅拿了帕子顏面道。

  蘇老夫人替綾羅擦了眼淚,說道:「快別哭了。女人這輩子,沒了身份名聲,那重要的便不是學識,不是規矩,是見識。你母親也是聰明人,壞就壞在見識上了,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一個正經的夫人做著姨娘都不會做的事,可不是叫人笑話。沒了見識,空有心計也沒用,你可不能學了她。」

  「是。」綾羅哽咽著應道。

  蘇老夫人又說了些小楊氏的不是,最後總結道:「往後我教著你,你比綺羅聰明,悟性高,總會學的比她好。只是那些不該比的,以後就不要比了。我自會叫你以後過的比她好。」

  「是,綾羅以後都聽奶奶的,再不聽娘親的胡言亂語。」綾羅眼中含淚的笑道。

  蘇老夫人當下對綾羅更加滿意,識時務,光這一樣便比旁人好上許多。

  「快別哭了,知錯能改就好。以後,奶奶要叫看不起你的人都嚇一跳。」蘇老夫人說道。

  綾羅擦了眼淚,微笑了一下,又安靜的坐在一邊。

  「如今我叫葛先生先可著勁教你,綺羅遲鈍了些,反正也不急著,便將她在葛先生那裡的功課先停下來。」蘇老夫人說道。

  綾羅點頭應了,眼紅了綺羅幾日,此時聽著蘇老夫人的吩咐,又自覺受到蘇老夫人重視,面上有些光了,整個人也有了些精神。

  蘇老夫人又說道:「學堂裡的功課依舊要上,不然叫人亂猜你輟學的原因,反倒不好。」

  「是。」綾羅點頭應道,又想蘇老夫人這大抵是真的為她著想吧。

  蘇老夫人又囑咐了幾句叫綾羅不要拿自己跟綺羅對比,又給了她兩個丫頭,將她身邊小楊氏留下的最後兩個丫頭換了去。

  綾羅見了那兩個丫頭,聽她們報了自己原名,又請蘇老夫人給她們起新名字。

  蘇老夫人說道:「往日我便覺得你身邊的丫頭莫散莫失,名字有些輕浮直白,只是因是你起的,我也就沒有多說。如今既然你要我取,那我就將她們的名字一併改了,你看如何?」

  綾羅忙回道:「那是我看了書一時胡鬧起的,還請奶奶把她們的名字改了吧。」

  蘇老夫人一笑,說道:「既是如此,莫散改為岸芷,莫失改為汀蘭。至於這兩個丫頭那便一個蕙蘭,一個蘅芷。」

  綾羅贊道:「還是奶奶起的名字好,聽著也雅致。」

  蘇老夫人搖頭道:「你這又是在唬我,我這名字是雅俗共賞,既叫人聽了這名字就想著你是個如蘭之人,又叫人不把你看的太高,孤立了你。」

  綾羅站起來說道:「孫女今日又受教了。」

  「你還小,往後我會教你更多。比如綺羅起的名字,祿兒祉兒初一十五,一聽便是簡單,不動多少腦筋的,十分的俗氣,但俗氣的又不叫人討厭,聽了丫頭的名字,再想綺羅就知她是個中平之人。絹羅的丫頭,絹羅一個也不親自取名字,夏木夏柳的順著綺羅以前的丫頭春芽春苗叫著,這又是萬事不做主的意思,性子和軟著吶。不過是個名字,也能看出許多,不能馬虎了。」蘇老夫人說叫道。

  綾羅忽想到學堂這幾日,莫散恐怕早與其他幾家的丫頭混熟了,「莫散」之名也傳開了,仿佛聽到眾人背後的嘲弄一般,綾羅又羞又愧道:「奶奶,不能再叫莫散,不,岸芷過去了,大家都知道她的名字了。」

  「越是如此,才更該叫她去。改過了就好,咱們大大方方的,別人還能說什麼?你今兒個回去好好想想,明日先跟葛先生學習,後日再去學堂。」蘇老夫人笑道,又叫蘅芷、蕙蘭拿了許多東西回去。

  綾羅謝過蘇老夫人,帶著兩個新丫頭回朝霞院,進了院子瞥了眼綺羅的屋子,想著以後一定要比綺羅有出息。



第五十四章 化繭為蝶

  擺正綾羅的心態,叫她知道自己的處境,不與綺羅攀比後,蘇老夫人又聞得家中一件喜訊。

  「恭喜老夫人了,這可真是雙喜臨門啊。」孫媽媽笑道,又打量著前來報喜的金枝。

  蘇老夫人瞇著眼笑道:「我看莫姨娘平日就是個鋸嘴葫蘆,如今有了這等好事還瞞這麼久,足足三個月了也不叫人發現。快叫大夫人停了她的差事,叫她安心養胎。」

  孫媽媽笑道:「老夫人今年要添兩個孫子,您就不再多給點什麼?」

  「瞧你說的,拿兩匹布給莫姨娘做衣裳,另外我的菜分一盤子給她,叫她補補身子。」蘇老夫人轉著手中的佛珠說道,又叫孫媽媽給金枝賞錢,然後就進了佛堂給菩薩上香謝恩。

  大楊氏因自己的肚子天生就比別人高貴,因此不將莫姨娘的肚子放在眼中,依舊安心在房中養胎。

  待又過三個月,事情有些詭異起來。

  莫姨娘的肚子已經挺的老高了,大楊氏的肚子依舊是只有三四個月那般大。

  大楊氏急著四處尋名醫來瞧,蘇老夫人也每日盯著她的肚子琢磨究竟是哪裡不對勁。

  一直到四個月後,莫姨娘生下一個白胖的兒子,取名蘇慧軒後,大楊氏的肚子依舊沒有變化,只是偶爾大楊氏手放在肚子上還能覺察到胎動。

  蘇老夫人終是坐不住了,疑心這是大楊氏在假裝,便尋了靜安師太親自來問。

  蘇老夫人的佛堂裡,靜安師太笑道:「老夫人也太心急了,那哪吒還是懷胎三年零六個月才生下來的。大夫人肚子裡頭這個啊,是天上的文曲星,星君臨時被天帝招了過去,天上一日地上一年,文曲星不過去了天上的一日半日,老夫人不必心急。」

  蘇老夫人覷了眼靜安師太,面上卻並無喜色,又問:「師太見多識廣,可見誰家懷胎超過十月的?」

  「那當然見過,不說別人,咱們朝上的丞相不就是懷胎十六月生下來的嘛,老夫人這是喜事啊。」靜安師太又堆著笑臉說道。

  蘇老夫人半信半疑的叫人將靜安師太送出去,又吩咐孫媽媽叫人看住大楊氏。

  「老夫人,大夫人每日在房裡頭待著,不必再看著她了吧?」孫媽媽疑惑道。

  蘇老夫人冷哼一聲,說道:「我倒要看看再過半年她能不能給我生出個丞相孫子。」

  孫媽媽應著吩咐下去。

  被蘇老夫人下令看嚴的大楊氏被眾人捧著說她肚子裡的是文曲星,心裡得意之時,又覺有些不穩妥,一顆心吊在那裡。

  「我情願你是個庸才,也不願你這樣折騰你娘。」大楊氏摸著肚子說道,偷眼看了下蘇清遠。

  得了兒子的蘇清遠此時見了大楊氏的肚子,面上的喜色就少了些,對著大楊氏也頗有些不耐煩,說道:「我也願他只是個庸才,只要能早早生下來就好。」

  大楊氏的手一僵,她這樣說本是要蘇清遠說一句「莫要胡說,文曲星是誰家都能要的」,誰知冷不丁的蘇清遠這樣接話,一時心裡酸澀起來,辛辛苦苦的懷胎,為了孩子動也也不敢多動,到頭來竟得了這麼一句,鼻子一酸,大楊氏落下一顆淚來。

  此時的大楊氏因養胎發福了許多,哭泣時如何看都沒有梨花帶雨之感,只讓人覺得掃興。

  玉葉在外間聽著,忙進來插嘴道:「老爺夫人這是怎麼了?靜安師太都說這是好事,幾百年才能得一次的。夫人,快別哭了,仔細傷了那位星君。」

  大楊氏聞言,立刻拿著帕子擦了眼淚。

  蘇清遠站起來說道:「孩子生下來,你就是蘇家的大功臣了。慧軒的滿月你也別插手了,安心養胎是正經。」

  「是,妾身知道了。」大楊氏應道,心裡啐了一聲,想著她才懶得去管蘇慧軒的滿月。

  蘇慧軒的滿月、白日,大楊氏都未出來。大楊氏只有偶爾出來去趟蘇老夫人那裡,其他時間都是在房中度過。

  蘇家的兩位夫人各有理由的隱居在自己院中,蘇老夫人也將府中之事打理的清清楚楚,便一心教導起綾羅來,綾羅也在她的教導下,去掉了三分小楊氏養出來的小家子氣,年紀小小便有了幾分如蘭佳人之感。

  綾羅也不再與綺羅攀比學問等,心知兩人並無任何可比性,又見綺羅掉光了門牙,一笑露出粉色的牙肉,心裡嘲諷不已,笑她不知守拙,偏是醜的時候偏將門牙露出來。

  「綾羅,你當真不再作詩了?」肖點翠再一次問道,神情很是落寞。

  綾羅回頭向肖點翠抿唇一笑,說道:「嗯,奶奶說要厚積薄發,不叫我小小年紀便出來賣弄。」

  肖點翠哀聲喪氣的低嚎一聲,隨後打起精神問:「那你不能再幫我改一次詩嗎?」

  綾羅搖頭,說道:「你還是自己推敲吧,發現了妙處,你自己個就會回味半天,豈不更是樂事一樁?」

  肖點翠聽她說的也有幾分道理,只是終是想知道旁人眼中自己的詩是怎樣,見綾羅無論如何不肯替她看,便拿了詩去找樓八娘、何美人。

  「做什麼?」樓八娘斜眼問道。

  肖點翠將詩稿扔到桌上,拖長聲音說道:「勞煩兩位替我看看。」

  樓八娘撲哧一聲笑出聲來,說道:「哪有你這樣求人的。」說雖如此,還是將詩稿拿起來,另分了一張給何美人。

  何美人看了眼,提筆給她改了兩個字,又與樓八娘商量一番,再改成其他的字。

  如此過了一柱香功夫,樓何兩人才把詩稿還給肖點翠。

  何美人笑著對肖點翠說道:「我看你家的先生江郎才盡了,你該換一個才好。樓八家的那個宋先生就很好,你去尋他指點一下。」

  肖點翠蹙眉道:「我去找了兩回,那宋先生都不在,說是跟樓老爺出去會客了。」

  樓八娘趴在桌子上說道:「誰叫你不到最後關頭都不來找我的,活該!你將詩稿給了宋娘子,宋先生回頭看了不就主動與你約時間了?」

  肖點翠拍手道:「好主意,」又道,「我回去拿我的詩集給你,你給宋先生送去。」

  「剛才還說勞煩,如今連勞煩都沒了。」何美人擺手說道。

  肖點翠不耐煩與她們兩個打嘴仗,拿了自己的詩稿就回了自己位置。

  一直偷眼看向那邊的綾羅,對肖點翠能與樓何兩人這樣肆無忌憚,心裡十分的羨慕,只是似乎樓何兩人對她有些偏見,一直待她不能像待綺羅一樣親近,想來想去,綾羅心想定是綺羅從中挑撥的。

  「詩稿改過了?我看看。」綾羅笑著從肖點翠手中接過詩稿,看了眼,樓八娘的字大氣,何美人的字秀麗,一眼便能辨出來。再看改過的詩,綾羅嚇了一跳,半晌說道:「往日你總說她們做不出好的,沒想到竟然是這樣好。」

  肖點翠啐道:「最厭煩這種人了,有詩才又不好好珍惜,就愛胡謅些亂七八糟的來氣我。」

  綾羅將詩稿還給肖點翠,心知肖點翠是愛詩成癡的,最看不得有人糟蹋詩,低聲問道:「樓姐姐的生辰可邀請了你?」

  肖點翠皺著鼻子道:「我們兩家不用邀請的,樓家伯母會親自叫人來接我的。」

  綾羅見她並無誇耀之心,深色間反而有些不耐煩,似是嫌麻煩不願過去,笑道:「那是樓伯母喜歡你。」又掐算著日子,等著樓八娘送帖子。

  「唉。」綾羅歎了口氣,對肖點翠說道:「肖姐姐,樓姐姐何姐姐是不是不喜歡我?只怕今年整個春華館的人也只有我不會被請了。」

  肖點翠微微一笑,她是知道樓夫人對綾羅有偏見,也不好多說,又去整理自己的詩集。

  綾羅見肖點翠不答話,咬了咬牙,垂下眸子,暗恨肖點翠只有要用她的時候才會跟她好,正想著見綺羅從外頭跑了進來,因天熱了些,臉上蒙著一層細汗,綺羅身後,樓翼然也跑了進來,兩人坐在位置上喘氣,隨後周先生才慢慢的踱進來。

  「肖姐姐,你知道綺羅每日課間都在做什麼嗎?」綾羅用書遮了嘴悄聲問道。

  肖點翠搖頭。

  綾羅又去看綺羅,見綺羅身邊的樓燕然早替綺羅將書本拿出,暗恨綺羅好運,能坐在樓燕然身邊,不似她,跟著一個不會幫她做事的肖點翠。

  綺羅察覺有人在看她,便側頭過去,見是綾羅,向綾羅一笑。

  綾羅見了又收回視線。

  「多謝了。」綺羅低聲說道。

  樓燕然一笑。

  那邊的樓翼然因沒跑過綺羅,心裡略有些不甘心,若不是樓七娘、何伊人不讓他動綺羅,他早將這個跑到他前頭的丫頭打趴下了。

  吃過午飯,略休息會,綺羅又出了春華館。

  綾羅稍作猶豫後,也悄悄跟了過去,她早就好奇這一年多綺羅在做什麼,只是一直因樓何等人打岔,沒能看成。

  出了春華館,綾羅見綺羅拐進了巷子裡,剛要跟過去,就聽身後有人叫道:「表妹。」

  綾羅一僵,回頭笑道:「表哥。」

  楊致之點頭,又說道:「表妹,你最近可好?聽說你每日要跟著外祖母學很多東西,很是辛苦。」

  綾羅笑道:「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我這點苦頭算什麼。」

  「綺羅每日從學堂回去便可休息,你卻要學到半夜,外祖母實在是不公。」楊致之義憤填膺道。

  綾羅忙搖頭,急忙道:「表哥不要這樣說,祖母也是為我好,再則……,你也知道因為我爹娘,我的處境很不好,若不努力些……罷了,就算這樣,我也慶幸我是綾羅不是綺羅。」

  楊致之心中一震,笑道:「我一直當表妹是蘭花,如今才知道表妹是竹子,極有韌性的。若是旁人,早就怨命運對她不公,羨慕旁人了,也只有表妹才會這樣豁達。」

  「表哥,外祖可好?」綾羅開口問道。

  楊致之笑道:「都好,你也不要怪他,他不過是一時氣急,等他消了氣就好。」

  綾羅笑稱不敢,又要問其他事時,卻見一紫紅身影冷不丁的冒出來。

  「哈哈,可教你爺爺逮到了,你們兩人躲到巷子裡做什麼?別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樓翼然掐腰說道,脖子上的金鏈子閃閃發光,另有幾個春華館的頑童跟在他身後。

  楊致之漲紅臉,急忙辨道:「你們別胡說,我不過是與表妹恰好遇到。」

  「呸,管你們是不是恰好,反正爺爺我告訴了先生,你就吃不了兜著走。」樓翼然歪著嘴笑道。

  楊致之握緊拳頭,說道:「你們告訴先生又怎樣?反正我就是恰好遇到了,你當我沒事跟著表妹嗎?呸,我楊致之也不是那般無聊之人。」

  樓翼然揮著拳頭笑道:「聽說當初這丫頭逼爺爺我娶她,如今你們孤男寡女的躲在一處,不是更要娶她了?快快,咱們來玩成親。」

  「對對,新郎新娘。」有人起哄道。」

  楊致之滿臉通紅喝道:「你們適可而止,我是不會做新郎的。」

  綾羅咬著嘴唇,強忍住眼中委屈的淚水,若是此事鬧大了,蘇老夫人知道了,又要說她沒長進,辜負了她的心血,哽咽道:「樓翼然,你不要鬧了。」

  楊致之見綾羅如此委屈,又暗恨自己此時保護不了她,也求道:「樓翼然,你放過我吧,日後先生交代下來的功課,我都給你做了。」

  樓翼然笑道:「這才識相。」

  「那我們的吶?」又有人問道。

  楊致之一一應了,哄走了他們才鬆了口氣,拿帕子去擦綾羅的眼淚,道:「表妹,別怕,他們不過是鬧著玩,不敢去找先生的。」

  綾羅退一步,避開楊致之的帕子,又一點頭,繞過楊致之回了春華館,楊致之不敢跟著回去,便又在外頭轉悠了半天。

  綾羅進了院子,頂頭見樓燕然在圍欄下捉蟲子,遲疑後又湊了上去,說道:「你管這些蟲子做什麼?噁心死了。」

  樓燕然將花葉上的蟲子撥下來,聽到綾羅聲音裡的哭腔,心想楊致之果然聽他的話截住綾羅了,回頭道:「這些蟲子啃了花葉,要把花弄死的。」

  「可惡的蟲子。」綾羅啐道。

  樓燕然搖頭道:「蟲子不可惡,可惡的是蝴蝶。」

  綾羅一怔,看到空中有兩隻蝴蝶不時的落到花葉上,又被樓燕然趕走。

  「你趕蝴蝶做什麼?它們要吃花粉的。」綾羅說道,眼中很是可憐那被趕走的蝴蝶。

  樓燕然笑道:「它們是來葉子上產卵的,卵又變成了蟲子。」

  「原來蝴蝶生蟲子啊。」綾羅睜大眼睛說道。

  樓燕然笑著點頭,綾羅一笑,「果然每次跟你說話最開心。」便又上了臺階,在廊上隔著欄杆與樓燕然說話。

  另一邊,勒索完楊致之的樓翼然,揮手叫身後的跟班散去,又奔到了冬逸館,進了院子,便直奔樓七娘的屋子,用力撞開門後,又一氣呵成的趴在地上抱住樓七娘的腿。

  「姐,你今兒個得帶我去賽馬。」樓翼然仰著頭說道。

  樓七娘手中的鞭子啪一聲甩向一邊,俯視著樓翼然道:「別想。」

  「姐,你要是不答應,我就不起來。男兒膝下有黃金,今天弟弟給你萬兩黃金,你就答應我吧。」樓翼然腆著笑臉說道。

  「別想。」樓七娘蹙眉道,瞥了眼屋子西邊的屏風。

  屏風之後,綺羅掩著嘴,努力的憋著笑,每次聽到大門砰的一聲打開,她便知道是樓翼然來了,便快速的躲到屏風之後,果然每次都能見到樓翼然不一樣的醜態。

  樓七娘向前走了一步,奈何樓翼然體型太大,拖不動他,又斥道:「站起來,哪有動不動就下跪的!」

  「你是我姐,姐,你不答應,我就不起來。」樓翼然又用臉曾樓七娘的腿。

  樓七娘抬腳欲踹又不捨得,無奈道:「你大了也能自己去,何必急於一時?」

  「姐,聽說今晚上你們要烤肉吃,我也要去。」樓翼然又蹭了蹭,抱住樓七娘雙腿,唯恐她跑了。

  樓七娘又看了眼屏風,無奈道:「放學後等我。」

  「唉。」樓翼然笑著站起來,拍拍膝蓋,又說道:「還是七姐好,不像老八,見了我就沒好氣。姐,你得教訓下老八。」

  樓七娘瞪了他一眼,啐道:「再不走,伊人就來了,也叫她看看你這死皮賴臉的樣子。」

  樓翼然回頭看了眼,見門外沒人,笑道:「我早聽說伊人姐姐今晚上也去的,我去找她跟她說我也去。」

  「給我關門。」樓七娘沒好氣的說道。

  樓翼然又砰的一聲將門合上。

  「出來吧。」樓七娘叫道,嘴中念道:「臉皮厚也就算了,每次還躲起來,跟見不得人一般。我怎麼就收了你這麼個畏縮的徒弟。」

  綺羅出來笑道:「是七姐慧眼識英雄,看重了我的才華。」

  「呸,你也別笑我弟弟,你也是一副死皮賴臉相。」樓七娘啐道,又囑咐道:「不許跟別人說翼然的醜事。」

  「唉。」綺羅應道,又將手從手套裡拿出來擦擦手汗。死皮賴臉也要看對象,她與樓翼然都對樓七娘用死皮賴臉這招,也是因為樓七娘心軟。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9-3 05:44 PM

第五十五章 未雨綢繆

  綺羅回了春華館,看著樓八娘何美人的眼神,知曉綾羅又想偷看她在做什麼。

  下午,楊府的管家送了位名喚妍初的石姓小姐過來。

  周先生要石妍初坐在楊致之前面。

  綺羅瞥了眼,見石妍初與石氏長的五分相像,心想今生沒了蘇清詞,石氏或許能夠讓她的這位侄女成了楊家的少夫人,不必像上一世那樣被蘇清詞陷害的只能遠嫁他鄉。

  因對石氏十分敬仰,楊致之對石妍初也是十分客氣。

  綾羅遠遠覷了一眼,心中冷哼一聲,又收回視線。

  綺羅回頭又看了一眼石妍初,見她怯生生的沒有石氏的風範。

  握著筆,綺羅突然笑了,心想石妍初進學堂就是為了楊致之,不管她願不願意,身為一個孤女養在楊家,一言一行都得聽石氏的,石妍初只能完成了這個任務,才能活的好。不如問問她,若是她當真要與楊致之在一起,便成全了她。倘若石妍初有了上一世綾羅那般的品格,楊致之這一世傾心的又會是誰?綾羅如今也和前世大不同了,楊致之大概是不能深愛這樣的綾羅了。

  想到這,綺羅拿著筆點在紙上,又想她若要嫁人,首選的必是楊家,蘇老夫人或者大楊氏又會想方設法的成了蘇楊兩家的好事,到時楊老太爺不願意,少不得她們要動起生米煮成熟飯的心思,又或者弄壞了她的名聲,如今不如未雨綢繆,早早的將楊致之定給石妍初的好,若是石氏知道她在幫石妍初,也會感謝她的。

  如此,也能間接跟石氏透個口風,免得日後蘇老夫人或者大楊氏乍然出手,大家都沒有個防備。

  一念至此,綺羅又釋然的笑了,楊致之究竟會選擇與上一世的綾羅一般性格的石妍初,還是一般相貌的綾羅?

  回過神來,綺羅看了眼一團糟的紙,將之揉成一團,又重新開始寫字。

  樓燕然好奇的看了眼綺羅,他看到綺羅無意識的寫了一個字,又用墨塗上,那字跡有些熟悉,絕不是綺羅的字跡。

  樓燕然剛要問綺羅剛才的字跡,就聽樓翼然的笑聲乍然在教室裡響起。

  周先生瞇著眼看了一眼樓翼然,說道:「樓翼然今天的字多寫一倍,明日由樓七娘交給我。」

  樓翼然捂著嘴的手一頓,哼唧了幾聲,回頭瞥了眼楊致之又趴在案幾上傻笑。

  周先生也不再管他,只瞇著眼搖頭晃腦的拿本書看。

  課間果然有幾個女孩湊過去看石妍初,不過那幾個女孩家世都不怎樣,也是托了人進來的。

  綺羅心想石妍初初到襄城學堂,人生地不熟,被石氏養了也沒幾日,許是跟石氏也不甚熟悉,不若此時投了她的緣,得了她的信任。

  想著綺羅便向石妍初走去,石妍初後面的楊致之見綺羅走來,站起來笑道:「綺羅有事?」

  「我找你表妹。」綺羅笑道,表妹前世是楊致之對綾羅的專稱,今世就成了石妍初的吧。

  「表妹,這是我……蘇家大小姐,蘇綺羅。」楊致之剛要介紹說是他表妹,又頓住。

  石妍初接連喪去兩位至親,正是小心謹慎、敏感多疑之時,見楊致之如此介紹,便當是楊致之看不起她,拿「大小姐」之名壓她,對綺羅也有些排斥,說道:「我聽姑媽說過你。」

  綺羅笑道:「讓你見笑了,你叫我蘇姐姐吧,我比你大。」

  石妍初歪著頭說道:「你怎知你比我大?」

  「猜的!」綺羅說完,牽了石妍的手,覺察到她的手微微在顫,心知她這是怕生,綺羅微笑著,露出兩顆梨渦,說道:「你跟我來,我介紹大家給你認識。」

  石妍初微微推脫,感到綺羅微微用力握了她的手,便順從的跟了綺羅過去。

  「這是樓姐姐樓明珠,這是何姐姐何美人。」綺羅指著樓何兩人說道。

  樓何兩人忙站起來與石妍初見禮。

  「樓姐姐,何姐姐。」石妍初羞澀道。

  綺羅一笑,又牽著石妍初去見了樓燕然等人,見了綾羅,又說道:「這是我妹妹綾羅,跟我長的一樣的。」

  石妍初抬頭看了眼綾羅,叫聲姐姐好,又被綺羅拉著見了肖點翠。

  肖點翠只問了石妍初一句,道:「你會作詩嗎?」

  石妍初搖頭,見肖點翠臉上有些失望,便緊張起來。

  綺羅笑道:「她這是謙虛害羞吶,肖姐姐,過兩日要石妹妹作了詩給你看,如何?」

  「那自是好的。」肖點翠拍手道。

  綾羅聽說石妍初也會作詩,又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綺羅見石妍初面上窘迫,臉上有些急色,說道:「我帶你去看吃飯,更衣的地方。」

  石妍初眼中亮光一閃,點頭應了。

  綺羅先帶石妍初去了更衣之所,待她方便之後,又引著她去了吃飯的地方,又想楊家的管家未必細心,便帶著她出了春華館,將整個學堂逛了一圈。

  「多謝你了,蘇姐姐。」石妍初笑道,臉上的羞澀漸漸褪去,因綺羅不停的介紹,也於她熟絡起來。

  「你太客氣了,這有什麼。」綺羅擺手說道,見石妍初已經相當信賴她,心想這不算她利用人,只算是雙贏吧。

  放學的車上,綾羅有意問道:「綺羅,你收到樓姐姐的請帖了嗎?」

  綺羅搖頭道:「還沒有。」

  綾羅又笑著問:「那你知道有誰收到了嗎?比如何姐姐?」

  「何姐姐與肖姐姐一樣,都是不用帖子的。」綺羅開口說道,心知綾羅對能否去樓家十分的在意,因上次獨有她未去,暗地裡有很多人諷刺她。

  綾羅見綺羅這問不出什麼,又合了眼小憩。

  岸芷也就是莫散,與祿兒相視一笑。

  放學後,綺羅回了自己屋子,便聽祿兒在那唉聲歎氣,看向綺羅也有些恨鐵不成鋼。

  「你這做什麼?聽的人心裡不痛快。」祉兒啐道。

  祿兒站起來說道:「你說為什麼只要葛先生教二小姐?老夫人又時常叫二小姐過去說話。我問了孫媽媽,孫媽媽可說了有幾夜老夫人還跟二小姐說了一宿的話。岸芷也說老夫人私下裡教了二小姐許多。」

  「傻子,你可見著咱們屋子裡的東西比二小姐的少了?憑老夫人多看重二小姐,這親疏遠近老夫人也不能忘了。」祉兒笑道。

  正說著,又見春芽掀了簾子進來。

  春芽笑著與她們一點頭,將手中帶的小東西遞給她們。又走到里間給綺羅請安,見綺羅正在用羊奶泡手,笑道:「請大小姐安。」

  「你不方便了,還過來做什麼?」綺羅開口說道,又讓春芽坐下。

  春芽如今懷胎五月,臉若銀盆,又因腰上荷包滿了,人也顯富態許多。若說她這人,也算是個天才。一家子父母姐妹都是老實憨厚的,唯獨出了她這麼八面玲瓏,又有膽有識的。那日聽綺羅說了紅松木的事,春芽靈機一動,又將高門大戶建房子所需的東西都列出來,哄著夫家拿出全部家當,又問親戚借了銀子,進了那些石材木材儲著,待到老太監要建房子了,又尋了個中人去說項,一次便賺了個盆滿缽盈。春芽也因此更得了夫家的青眼,都說她有幫夫運。

  「不能長坐著,走動一下才好生養。」何媽媽笑道,又遞了果子給春芽吃。

  春芽謝了何媽媽,又擺手說道:「我今兒個被娘親逼著喝了兩碗老雞湯,再吃不下東西了。」

  「春芽,你跟小姐說著,我家去一趟。」何媽媽說道。

  春芽應了聲好,何媽媽笑著收拾了下東西便出了朝霞院。

  「何媽媽還這麼愛往家跑?」春芽撇嘴說道。

  綺羅笑道:「她抱了孫子,可不得多看兩眼。」

  春芽一笑,聞這奶味,自己尋到櫃子裡,抓了把香料塞到香爐裡,將羊奶的腥味壓過去。

  綺羅叫人拿清水給她洗了手,又塗了一層霜乳,然後看著自己的手,經這麼一泡,那些繭子軟了許多,也不易被人瞅到。

  「小姐你說大夫人那肚子裡真是星君?」春芽笑道。

  綺羅咬唇一笑,說道:「是不是星君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那弟弟若生下來,定然要羨煞整個襄城。」

  「是炸了整個襄城,哎喲。」春芽抱著肚子叫了一聲。

  綺羅關切道:「怎麼了?」

  春芽臉帶幸福,擺手笑道:「沒事,這臭小子踢了我一下。」

  祉兒端了兩杯杏仁露進來,伸手摸了下春芽的肚子,笑道:「叫我這做姨媽的也摸摸,喲,真踢了呀。」

  「走開,小丫頭家家的也不害臊。」春芽啐道。

  祉兒拔下春芽頭上的一枚簪子,拿在手中搖著:「這是姐夫送的?給了我吧,我看著喜歡。」

  「給你了,就當你姐夫給你下的聘禮。」春芽笑道。

  祉兒臉上一紅,跺了下腳,說道:「你這樣說我更不還你了。」扭身跑了出去。

  綺羅聽聞春芽說祉兒嫁娶之事,忽又想到上一世福兒的遭遇,走到外間,聽祿兒等人都在門外與岸芷說話,又回頭低聲問春芽:「最近娘親那裡可有什麼事?」

  「事倒是有,只是不能讓你聽。那靜安師太如今算是花名滿襄城了,誰不知道她那庵堂是‘老少咸宜’的。」春芽詭秘的說道。

  綺羅抓了下自己的頭髮,又問:「沒有其他的事?比如娘親要挑丫頭什麼的?」

  「那倒是有一樁,只是與小姐不相干。是老爺要仰仗那鈕太監,要大夫人挑個家生的丫頭過去。如今大夫人看了一遍,依舊未挑到好的。」春芽掩著嘴說道。

  春芽又砸吧著嘴說道:「買一個我們都看不到的也就算了,偏要找個家生的,我們都認識的,誰受得了這個。」

  綺羅望向春芽,如今富足了,春芽的心也軟了。

  春芽又說了一會子話,便出去了。

  綺羅左右想了下,身邊的丫頭她是早囑咐過不與小楊氏那邊來往的,此次應當沒有她的事,想罷,又自己拿了紙筆寫字。

  剛寫了兩個大字,就見初一探頭探腦的進來,偷偷的湊到綺羅耳邊說道:「大小姐,二夫人想你了,她想跟你說說話。」說完,初一又將一個紙條放在綺羅手上。

  綺羅背後的汗毛一立,瞪了眼初一。

  初一不明所以,因從未見過綺羅對她有厲色,因此委屈的癟嘴,問道:「小姐這是怎麼了?」

  綺羅將那紙條扔到地上,又瞪了她一眼說道:「虧我還擔心你們,你倒好自己送上門了。」

  初一氣道:「我是為小姐著想,小姐沒事拿我出什麼氣!」說完就要轉身出去。

  綺羅將筆擲在初一面前,初一雖心裡不服,也不敢再作,垂頭跪在地上。

  綺羅見初一委屈的表情,心想她又不知這些事情,又說道:「你站起來,跟我說如何見到二嬸的,二嬸又要跟我說什麼?」

  初一低著頭依舊不起,說道:「我聽人說我表姐找我有事才去的二夫人院子,到了那才知道是二夫人找我。小姐,二夫人哭了許久,說就想見你一面。」

  綺羅斥道:「我素日說了不要去那邊,你怎麼就是不聽?二夫人是不是又給了你什麼?許了什麼?」

  初一一僵,將身上的荷包拿下來,拿出一枚銀錁子。

  綺羅搖頭歎了口氣,說道:「你把字條拿去給娘親看,另外說你不曾告訴我。」

  「小姐?」初一疑惑道。

  綺羅瞪了她一眼,說道:「府中這麼多人,來來往往的怎會沒人見到你往那邊去?再者說,我們的人一貫是不往那邊去的,你今日去了能不惹眼?能有人不跟娘親說?」

  「可是二夫人哭的實在可憐!」初一猶豫道,又覺背後告密有些不光彩。

  綺羅見此,說道:「娘親如今正找不順眼的丫頭,要送去給鈕太監。她向來最厭煩我們這邊的人跟二嬸接觸。我也不逼你,你要如何,自己去決斷吧。到時,我多給你幾兩銀子嫁妝好了。」

  初一僵住,癱在地上,半響說道:「小姐騙人的吧。」隨後又想了半天,語帶哭聲道:「多謝小姐,我聽小姐的。」暗恨自己一時糊塗,就信了小楊氏的話。

  綺羅撿了地上的字條塞到初一手中,又擦了她的眼淚,說道:「咱們不能心軟,若是心軟了就是死路一條。」尤其是福兒、初一這等命不值錢的丫頭,更不能得罪了上頭的人。

  初一點頭,握住字條,又忍住眼中的淚水。

  十五進來見初一這樣,疑惑道:「這是怎麼了?」

  綺羅吩咐道:「初一,去跟娘親說吧,回頭將事情跟十五、月末等人說說,都長點心眼。」

  「是。」初一應道,轉身走了出去,十五收拾了地上的筆,又看綺羅心煩意亂,也不擾她。

  初一去了大楊氏那裡,大楊氏略說了她幾句,又放了她回去。

  初一又回來向綺羅覆命,說道:「大夫人叫我看著你,也看看有沒有眼皮子淺的替二夫人傳話。」

  綺羅笑道:「知道了,反正我又不過去,她叫你看著,你就看著好了。」

  初一為難道:「只是我每次去該怎麼回?」

  「照實回,我做什麼娘親怎會不知道。」綺羅笑道。

  初一一想也是這麼回事,說道:「那我跟她們也說說。」

  綺羅點頭,又道:「將那太監的事隱去,月末最是膽小,別嚇著她。」

  「哎。」初一應道,又走了出去。

  再說那邊按照字條上說的亭子裡等著的小楊氏,一直等了小半個時辰也沒見到綺羅,正暗罵初一辦事不利之時,就見一人提著燈籠搖搖晃晃的走了過來。

  「請二夫人安。」來人卻是金枝。

  小楊氏笑道:「哪陣風把你吹來了?」

  「這不是大小姐沒空,就叫了奴婢來。二夫人有話跟奴婢說也一樣,奴婢回頭再跟大小姐說。」金枝笑道,覷了眼小楊氏。

  小楊氏一僵,笑道:「金枝姑娘是弄錯了吧,我可沒叫綺羅過來。」

  金枝笑道:「那就是大小姐逗奴婢玩吶,奴婢就想著沒事怎麼就使喚起奴婢來了,既然沒事,那奴婢就先告退了。」

  「走好。」小楊氏說道,看著金枝離去,臉又陰了下來,「白眼狼!」

  啐了一聲,身子未全好的小楊氏又扶了美景回自己院子。

  屋裡正畫著美人圖的蘇清和見小楊氏進來,問道:「怎樣?綺羅答應了?」

  小楊氏坐在一邊,喝了口熱茶,罵道:「從我腸子裡爬出來的,如今連面也不見上一回,若不是為了綾羅,我才懶得看她一眼!呸,什麼東西!」

  「阿姿。」蘇清和叫道,看了眼蘇慕軒。

  小楊氏忙叫人將蘇慕軒帶下去,歎息道:「綾羅上一年就想去樓家八小姐的生日宴,今年不知道那八小姐請她了沒有。」

  蘇清和閉了嘴,不敢搭話,一時說不通,小楊氏又該抱怨是他連累了綾羅。

  小楊氏將杯子砸在桌上,說道:「綾羅哪裡比不上她,憑什麼她能去,綾羅不能?」

  「說了你也不聽,你叫綺羅帶綾羅過去,綺羅願意了,娘親也不一定願意。」蘇清和說道,提筆給美人描眉。

  小楊氏握拳道:「娘親現在對綾羅比對綺羅好,她一定會幫綾羅的。」

  蘇清和瞥了眼冥頑不靈的小楊氏,也不與她爭辯。蘇老夫人當初對他也如同親生一般,如今出了事,楊老太爺下定決心對付他,蘇老夫人也沒有幫他說話。所以老夫人的話是信不過的。



第五十六章 人不為己

  蘇清和說蘇老夫人不想綾羅去樓家,卻也說錯了。蘇老夫人想要綾羅過去,但綾羅能否過去,要全憑自己的本事。

  樓八娘的生日越來越近,眼看著綺羅收到了帖子,綾羅的心開始亂了,有些急躁起來。

  「啪——」一聲,葛先生用細長的竹子抽在綾羅小腿上,說道:「我說了你要笑,不管怎樣都要笑。要笑的別人心虛,害怕。」

  「是。」綾羅應道,又笑了起來。她知道自己怎樣笑最好看,當初樓八娘說她臉上沒有梨渦時,她就對著鏡子笑了許久。

  葛先生又抽了一下,綾羅嘶了一聲,卻不敢哭出來。

  「比如對弈之時,你笑的越坦蕩,你的對手越會以為你有一手好棋。先老太妃一生都是在笑,失寵的時候在笑,得勢的時候也在笑,便連先帝也說見了老太妃的笑,最是安心。」葛先生又說道。

  綾羅應聲是,只是不經意間就會想到那些人對她的嘲笑,尤其是石妍初也得了帖子,憑什麼她就沒有。

  葛先生收了竹條,說道:「你心不靜,今日就到這裡吧。」

  「先生,我……」綾羅叫道,見葛先生嚴厲起來,又低頭說聲是。

  葛先生走後,綾羅在後廳裡練習了一會今日的課程,又隱約聽到前面綺羅帶著絹羅讀書,恨恨呢喃道:「她還知道誰是她親妹妹……」

  她一心要與樓八娘何美人交好,綺羅偏不帶著她與樓何兩人一起玩,反倒是來了沒幾日畏畏縮縮的石妍初,因綺羅,與樓何兩人親近起來;便是在家中,綺羅對絹羅綃羅也比對她好,如此想著,綾羅心中更恨。

  不一會,紅袖來叫她去蘇老夫人那裡。

  到了蘇老夫人房中,蘇老夫人叫綾羅也給菩薩上了香,隨後說道:「葛先生說你今日很不用心。」

  「奶奶。」綾羅叫道,想起葛先生的叫道,含笑說道:「葛先生說是,那便是吧。」

  蘇老夫人打量著綾羅,對她的長進很是滿意,說道:「我知道你的心思,只是樓八娘不給你帖子你就不去了?路子不是只有一條,關鍵要用腦子想。三十六計,哪一條不是人想出來的?」

  「請奶奶指教。」綺羅開口道。

  蘇老夫人跪在蒲團上,合著眼轉著佛珠,說道:「肖家小姐與樓家十分親密。」

  綾羅剛要再問,又閉了嘴,想到蘇老夫人只會提點她這麼多,便又跪下給蘇老夫人磕了頭,然後出了佛堂,進了朝霞院自己屋子裡。

  因心亂,綾羅又拿了線來理,越理越亂,最後煩躁的將線丟在一邊,翻了櫃子,看了眼自己藏著的蘇清和的詩集,細想一下,決定拿了詩出來抄。

  只要在樓八娘生辰那日進了樓家就好,誰會知道她是不是被請過去的。

  「岸芷,研墨。」綾羅叫道,摸摸自己的手腕,經了一日的折騰,腕子似乎腫了一些。

  岸芷忙進來給她研墨,不經意間,碰了那詩集一下,水撒上去一滴。

  綾羅緊張的看那詩集,叫岸芷研了墨就出去。

  綾羅這邊想到了注意,那邊蘇老夫人也聽說了大楊氏的打算。

  「她當真要把錦屏送出去?」蘇老夫人盤腿坐在榻上問道。

  「是,大夫人明日一早就要送錦屏出去了,這是她們院子的秋月說的,先前錦屏就跟玉環說,大夫人怕是要除去她了。」孫媽媽說道,砸吧著嘴,錦屏粗粗笨笨的,本就不該湊到大楊氏面前,如今落到這個下場,也不叫人意外。

  蘇老夫人轉了兩圈佛珠,問道:「錦屏看到老大家的做什麼了?」

  「仿佛是出血什麼的。」孫媽媽說道,覷了眼蘇老夫人,心想那丞相孫子,蘇老夫人是看不到了,前兒個見了大楊氏的肚子,她就奇怪短短兩個月怎麼就鼓起來這麼多。

  蘇老夫人歎息一聲,說道:「反常必有妖,我早知她那肚子有古怪。離十六個月還有多久?」

  「還有兩三個月。」

  蘇老夫人站起來,將佛珠遞給孫媽媽,笑道:「三個月之後,我倒要看看她怎麼給我一個孫子。盯緊些,別讓她出什麼麼蛾子。」

  「是。」

  又過幾日,到了學堂,綺羅去了冬逸館,綾羅直接去了春華館。

  今日樓七娘沒來冬逸館,綺羅自己練習後,又換了衣裳去春華館,教室裡,樓八娘面有憂色,樓燕然也有些心不在焉。

  「怎麼了?」綺羅開口問道。

  何美人挽著樓八娘的手臂,神色不安的說道:「樓老九昨日被嚇到了,不知道是哪來的黑影,呼一聲竄出來,把樓老九嚇暈過去了。」

  綺羅呼道:「是賊嗎?抓到了嗎?」

  樓八娘搖頭,說道:「誰能想到有人敢在我們家飛簷走壁,偏老九膽子小,又碰巧被他看到了,若是抓到那個賊子,一定要把他千刀萬剮了。」

  綺羅握著手說道:「若是我,也要被嚇個半死。」又想樓七娘定是在家看著樓翼然了。

  轉過身來,綺羅見樓燕然一貫溫潤的臉冷了許多,碰了他一下,剛要安慰他,就見樓燕然反應極大的瞪向她。

  「你怎的了?你也被嚇到了?」綺羅開口問道。

  樓八娘、何美人也望向樓燕然,樓燕然半響點頭,說道:「聽丫頭們說了,唬了我一跳,我一向只當咱們家是最安全的。」

  樓八娘覷了他一眼,說道:「咱們家就是最安全的,不過是那賊子走運罷了,過兩日一定能抓到他。」

  「說的是。」樓燕然回道,又轉過身趴在位子上。

  綺羅看著反常的樓燕然,回憶著上一世自己這般年齡會否因聽說這種事心神不定,蹙眉想了下,又想樓翼然都能被嚇病倒,樓燕然這樣的反應也不算過分。

  課間,綺羅再次向冬逸館走去,進了屋子,剛換了衣裳,就有人推門進來。

  「誰?」綺羅叫道,一時想自己疏忽了,往日有樓七娘在,也就沒鎖門,打開的門中,樓燕然在陽光下走了進來。

  因看了太陽,綺羅眼前模糊起來,過了一會才好。

  樓燕然走到角落坐下,說道:「你練你的,我不打擾你。」抱著膝,似乎在想什麼很複雜的事。

  綺羅一笑,先活動下關節。

  樓燕然垂著眼,仿佛只是想找個地方呆著。

  綺羅與樓燕然回到教室時,綾羅瞥了他們一眼。

  接連幾日,樓七娘不到,樓翼然不來,樓燕然都跟著綺羅去冬逸館。

  再一次見他們一起回來後,綾羅瞥了他們一眼,又向肖點翠說道:「聽說宋先生才華橫溢,我揀了自己以前做的幾首詩出來,也想請他幫我看看。」

  肖點翠笑道:「也好,宋先生人很好,他自然願意幫你看。只是我能先看看嗎?」

  綾羅說著見笑了,拿出自己抄的幾頁出來。

  肖點翠見了讚歎道:「見了你的,我都沒臉拿出自己的了。只是這詩不如石妍初先前拿出來的好,若不是她總是害羞,不忍她為難,我還要逼著她再寫幾首吶。」

  綾羅一僵,隨後道:「她何時做的?也不叫我看看。」

  「前兒個她送我的摺扇上寫的,在這,你看。」肖點翠拿出扇子給綾羅看。

  綾羅見那扇子上的一首果然比自己的要好很多,笑著讚揚了幾聲,又說:「若不是奶奶不叫我四處亂寫,我也想與她切磋一下。」說完,又笑著望向石妍初,見那邊石妍初似是在生氣,楊致之作揖討饒。

  綾羅心裡輕蔑一笑,說是害羞羞澀,偏在楊致之面前使小性子,不過是眾人面前裝斯文罷了。

  「石妍初這性子,我娘親見了也說可憐可愛,說難為她一個孤女寄人籬下,還不怨天尤人,自怨自艾。」肖點翠望著紙扇又說道。

  綾羅心想肖夫人那家世,知了幾個成語就愛亂用,回頭笑道:「好雖好,就是太愛跟表哥使小性子,有些小……」本要說小家子,忽想到葛先生的教誨,不可在背後說人閒話,便住了嘴,接著說道,「有時覺的小氣些,不過轉念一想,這也是她的天真爛漫之處。」

  肖點翠笑著點頭。

  綾羅又道:「不知何日我能見到宋先生?明後兩天不得空閒,只有後日學堂裡休息,不過那日樓姐姐生日,你又要過去,實在是……」

  肖點翠心知樓夫人不喜綾羅過去,但想著只是見宋先生,不要樓夫人見著綾羅即可,便說道:「我不耐煩跟她們聚會,不若我叫樓八娘約了宋先生,咱們到那日去找宋先生。」

  「這……樓姐姐不喜歡我過去吧。」綾羅擔憂道。

  肖點翠笑道:「我不跟她提你的事,她不會知道。」

  「多謝你了,肖姐姐。」綾羅笑道。

  肖點翠笑道:「這有什麼,我最愛聽宋先生給別人點評了。」

  綾羅一笑,回想一下,又寫了一首詩,說道:「這個送給肖姐姐,不及石妹妹的好。」

  肖點翠歡喜不迭的接過來,慢慢品著。

  綾羅揚眉一笑,又望向石妍初,見她此時已被楊致之逗笑了,又垂下眸子,心想果然人不可貌相。

  午間,石妍初經過綺羅身邊,低聲道:「蘇姐姐,你出來一下吧。」

  「好。」綺羅說道,便跟著石妍初出了春華館,到了外面的月季花圃前,望著石妍初,見她面上隱有憂色,便說道:「你的處境我最明白不過,你還有什麼不能跟我說的。」

  「蘇姐姐,你那詩能再給我寫幾首嗎?」石妍初忐忑道。

  綺羅一怔,暗想自己果然越活臉皮越厚了,不願拿綾羅的詩來出名,卻能不猶豫的拿楊致之的詩給石妍初充場面。

  綺羅笑道:「這有什麼,你若要,我再給你就好,且那不是我的詩,不過是有人寫了不外傳的,借你的名傳出去也好,只是不能用的太多,若是後來接不上,反會有人說你江郎才盡。不如你先隔幾日拿出一首,然後自己慢慢學著,這樣我存的詩沒了,你也能用自己的本事做出更好的來。」

  「蘇姐姐說的也有道理,我本就是孤女一個,無才無德,家裡更是絕了戶的。若不是蘇姐姐拿詩出來說是我做的,只怕更沒人樂意理我。」石妍初又說道,拿了帕子掩嘴抽泣。

  「你這樣做什麼?人最要不得的是妄自菲薄,不管怎樣,既然老天叫你生下來,就自會給你準備了一條活路。」綺羅拿了帕子給石妍初擦淚。

  石妍初含淚道:「如今在楊家,姑奶奶對我很好,就是楊老太爺也不錯。只是我這心裡總有些難受,要感恩,又覺得感恩太難。」

  綺羅一歎,心想石氏當勢,石妍初的日子都難過,上輩子還有一個蘇清詞杵在楊家,石妍初當時更難過的,問道:「是不是有下面的人說你什麼了?」

  石妍初咬唇不語,須臾又說道:「若是人人都像蘇姐姐這般就好了。」

  綺羅坐在花圃邊的石頭上,說道:「我這也是存了私心,你若知道蘇楊兩家的事就該知道我的心思。」

  石妍初也跟著坐下,說道:「聽說你們兩家聯姻頻繁,奶娘也曾說過,若不出岔子,你就是……」

  「我是不要嫁楊致之的,所以私心想要你們在一起。」綺羅開口道。

  石妍初臉上一紅,半響說道:「哪裡用這麼早去想,」又道,「我的以後只能聽姑奶奶的。」

  綺羅握著石妍初的手,側頭望著她,說道:「你在楊家也是不如意的,畢竟那不是自己家。只是既然活著就要活的好,你總該為自己打算。」

  石妍初的嘴張張,又合上了。

  「石外祖母即便是為你考慮,也要幾年之後才告訴你。幾年之後的事,誰也料不到。你一介孤女,孤身一人,只能自己給自己考慮。」

  聽綺羅如此說,石妍初的臉上的紅暈散去,慘白如雪的肌膚上淒然一笑,說道:「窮人的孩子早當家,我如何不懂這些,奶娘也告訴過我這些,只是……」

  只是石氏非到萬全之時不會開口點破這事,在此之前,只會似有若無的暗示石妍初,綺羅在心中接到,開口道:「你若想要留在楊家,我便幫你,只要你一句話就好。」

  石妍初抬頭見著楊致之走來,握著綺羅的手一用力,望著前方說道:「我只有這一條路走了。」

  綺羅心想不是只有這一條路走,是只有這一條走起來,不似旁的路那樣前程未蔔,想著綺羅笑道:「你像我先前教你的那般沒事向楊致之使性子吧,只要不過分,他都不會生氣,此外,若有什麼辛苦之處,也告訴他吧,他雖與舅舅一般不通俗務,但最喜被人依靠。」

  石妍初一怔,回想到石氏似乎也這樣說過,更信了綺羅的話。

  「綺羅,表妹,你在這裡做什麼?」楊致之走來問道。

  石妍初抬頭瞪了他一眼,說道:「你管我做什麼。」說完,便站起來,向春華館走去。

  「綺羅?」楊致之疑惑的望向綺羅。

  綺羅一笑,坐著說道:「我剛跟她說,你在背後說她的壞話,嫌她性子不好。」

  「你!無理取鬧!」楊致之叫道,口中呼著表妹向石妍初追去。

  望著兩人矮小的背影,綺羅懶懶的站起來,誰說年少不知愁?

  回去的路上,綺羅見綾羅神情放鬆了許多,只是笑得很不自然,疑惑了一下,見綾羅與岸芷說話,才發現綾羅也開始換牙了。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9-3 05:45 PM

第五十七章 生如夏花

  待到樓八娘生日那天,綺羅與綾羅一同去見過蘇老夫人。

  蘇老夫人見綺羅上穿桃紅色短襦,下著粉色長裙,襯得臉色也好看,又不惹眼,暗自點頭,笑著對綺羅說道:「去了樓家,不可給人家添麻煩。」

  「是。」綺羅應道。

  蘇老夫人又看向綾羅,綾羅是一身荷葉色的襦裙,又批了一條淺色披帛,蘇老夫人對綾羅說道:「我記得肖小姐喜歡穿白色的衣裳,你也配上一條白色的披帛,要那上頭繡著梅花的那一條,這樣看著也不冷清。」

  「是。」綾羅應著,示意蕙蘭去取。

  再次打量兩人,蘇老夫人又對綾羅說道:「雖說要笑不露齒,但你別抿緊著嘴笑,跟個小老太婆一般,小心牙齒長出來不好看。」

  「是。」綾羅應道,仍舊不想旁人看到她的牙肉。

  蘇老夫人見兩人準備齊全了,便叫紅袖跟著一一送她們兩人過去。

  出門上了車,先是到了肖家,綾羅下了車,又有肖點翠帶了人來迎,綺羅又坐著車向樓家那邊去。

  肖點翠挽著綾羅,笑道:「你可來了,快上車吧,咱們這就去找宋先生。」

  「好。」綾羅應道,想著肖點翠說過樓夫人總是叫人過來請她,疑心她是不想叫人看到和自己在一起,才急趕著到樓家去。

  到了樓家側門,因肖點翠時常從這門進出,因此守門的婆子直接放她進去,肖點翠拉著綾羅去尋宋先生,綾羅正想著如何到樓夫人那裡,就見一個婆子迎過來,笑道:「肖小姐,可等著你了。夫人說你定是要從這門進的,果然如此,夫人真真是料事如神。」

  「馮媽媽,我不去見伯母了,你代我向她問聲好。」肖點翠笑道。

  「小姐這可不行,白夫人也在,正說著你吶。」馮媽媽笑道。

  肖點翠臉上一紅,點頭應了,又望向綾羅,吩咐自己的丫頭對兒,叫她帶著綾羅去宋先生那裡。

  綾羅心中雖有疑惑,但面上笑道:「肖姐姐有事就快去吧,我是不礙的。」

  肖點翠又囑咐對兒不能怠慢了綾羅,便跟著馮媽媽走了。

  綾羅望著肖點翠走遠了,笑著問對兒:「白夫人是何人?為何肖姐姐聽說她來了,就要去見?」

  對兒笑道:「小姐是跟樓夫人相熟,也就不弄那些虛套。見了其他人,自是要彬彬有禮。」

  綾羅口中應著是,卻不信肖點翠那樣性子的人,會有怕得罪的人。

  岸芷卻知白夫人大概就是肖點翠定下的婆家。

  半路上,綾羅突然說道:「哎呀,你看我,突然想起來有樣東西忘給我姐姐了,你帶著我去給她送一下吧。」

  「這……有什麼東西,奴婢給您送吧。」對兒說道。

  綾羅一笑,說道:「其實也不是什麼東西,只是我姐姐昨兒個要我給她準備的幾句吉祥話,說是給樓姐姐祝壽用的,今早上忘跟她說了,若是惹出什麼事,她回去又該挨罵了。這位姐姐就帶我過去吧。」

  對兒猶豫下,岸芷收到綾羅的指示,笑道:「不過是說兩句話,你還怕我們偷了樓家的東西叫你不好跟肖小姐交代不成?」

  對兒為難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叫宋先生等著也不好。」

  岸芷說道:「只是兩句話,不礙什麼的。」

  對兒一想也是如此,況且她與岸芷也十分熟悉了,總要給她些面子,再說只要綾羅不去樓夫人面前就好,想著便應了,領著綾羅主僕兩人向樓八娘院子裡走去。

  到了樓八娘院子門前,綾羅遠遠見著樓七娘、何伊人向一條巷子走去,便問:「樓姐姐何姐姐這是要去哪?」

  對兒搖頭說不知,岸芷見了樓八娘、何美人兩人的丫鬟,又拉著對兒與她們說話,綾羅見對兒分了神,轉身向正房走去,路上又遇到了何美人的一個丫鬟,那丫鬟只當綾羅是綺羅,聽她說要去拜見樓夫人,便帶著綾羅向樓夫人房裡走去。

  一路上看著樓家的雕樑畫棟,綾羅心想樓夫人對她的偏見一是因蘇老夫人要人給她和樓翼然做媒,二是因小楊氏夫婦品性不良,若是樓夫人見了她,定會改了偏見,襄城其他人家的夫人,因著樓夫人喜歡她,也會對她親切些。若是能像樓夫人對肖點翠一般,那更是極好。

  尚未想完,便到了樓夫人房前,外頭的人報一聲,「蘇小姐來見夫人了。」

  綾羅向何美人的丫鬟一笑,在樓老爺的侍妾掀了簾子後,便走了進去。

  「綺羅,你剛……」樓夫人見了綾羅便笑道,忽見到來人氣質與先前迥異,笑容又少了些,問道:「你是綾羅吧?」

  「是,綾羅給樓夫人請安,奶奶叫我替她給您問聲好。」綾羅屈身說道。

  樓夫人忙叫丫頭扶她起來,坐在樓夫人身邊的肖點翠身子一僵,樓夫人覺察到了又拍拍肖點翠的後背。

  綾羅又轉向白夫人,屈身道:「您是白夫人吧,給您請安了。」

  「好好,這孩子看著跟玉人一般。」白夫人笑道,也察覺到樓夫人不喜綾羅,又指著肖點翠說道:「點翠跟我去院子裡轉轉,咱們許久不見了,我有好些話要跟你說。」

  「是。」肖點翠應道,上前挽了白夫人的手出去。

  綾羅垂手立在一邊,看著兩人出去。

  樓夫人望著綾羅說道:「你也去玩吧,我叫人帶你去老八那裡。」

  綾羅笑道:「伯母客氣了,我與樓姐姐她們是常見的,不急在一時。今日見了樓伯母,更覺親切,想陪著樓伯母說會子話。」

  樓夫人一怔,說道:「我這老婆子一個,哪裡能耽誤了你,叫你拘束了。」

  「樓伯母年輕著吶,哪裡能說老。聽奶奶說,樓伯母先前也是能上陣殺敵的。我最仰慕的便是樓伯母這樣的巾幗英雄。」綾羅笑道。

  樓夫人一笑,指著旁邊的椅子說:「你坐下吧,你奶奶實在是誇大了,我不過是跟著在後面瞎胡鬧,帶著家丁趕走了幾個流寇罷了,那時天下都安定了,哪有這麼多敵人可殺。」

  「那也是很了不得的,莫說女子,便是男兒見了賊寇也要嚇的半死,哪裡還想著去追賊。」綾羅緩緩說道,又將蘇老夫人先前跟她說的樓夫人的事一一說出來,「連陛下也誇您是巾幗不讓鬚眉,樓伯母實在是太了不起了。」

  樓夫人笑了半日,說道:「這都多少年了,我當沒人記得那些事了。」

  「這可是流芳千古的事,誰能不記得。」綾羅又說道。

  樓夫人一笑,道:「你這丫頭從外面看是朵蘭花,一開口,就成了朵解語花,真不知你奶奶怎麼把你調教出來的。也罷,你就去尋你樓姐姐她們玩去吧。」

  綾羅見樓夫人十分開懷,自覺已讓樓夫人放下芥蒂,笑著推讓了兩句,接了樓夫人給的荷包,便跟著馮媽媽去了樓八娘院子裡。

  樓夫人喝了兩口茶,又聽人來報,說樓七娘要帶了樓翼然出去。

  「翼然好了,出去也無妨,只是叫七娘看好了他,別叫他亂跑。」樓夫人吩咐道,心知樓翼然憋在屋子裡十幾日已是十分難得了。

  樓家不喜狹窄密閉的夾道穿堂,多用遊廊連接各院。

  綾羅到了樓八娘的院子,見一群人在玩擊鼓傳花,一眼掃過去,卻不見綺羅。

  石妍初先看到綾羅向綾羅打招呼,綾羅見了樓八娘何美人等人。

  雖心中疑惑,但樓何等人依舊邀綾羅入席,綾羅在石妍初與何美人之間坐下,問石妍初:「怎不見綺羅?」

  「八娘使壞給她灌下去兩杯酒,如今去後頭躺著了。」何美人不待石妍初開口便說道,又要丫鬟擊鼓。

  綾羅不再多問。

  那邊廂,被何美人說喝醉了的綺羅此時卻也為難起來。

  「脫下來,快脫下來。」樓翼然扯著綺羅身上的騎裝說道。

  綺羅拉著袖子,說道:「是七姐叫我穿的。」

  「那也不行,這是七姐的衣服。」樓翼然叫道,自己就要動手給綺羅脫,嘴中依舊念著:「是你爺爺我的七姐,不是你七姐。」

  綺羅一急,從腰上抽下鞭子便唰的一聲向樓翼然手上抽去。

  顯然經歷的多了,樓翼然避開,站在一邊瞪著綺羅,口中說道:「我七姐穿著好看,你穿難看死了,醜八怪!」

  綺羅收了鞭子,也不與他爭辯美醜,只說道:「伊人姐姐可不喜歡這小氣巴拉的人,七姐都這麼大了,這衣服她也穿不上了。」

  樓翼然聽到何伊人的名字,不叫綺羅還衣服了,只是斜著眼瞪向她。

  過了一會功夫,樓七娘、何伊人過來了,兩人也是騎裝,樓七娘是紅火的,何伊人是天青色的,另配了一條鵝黃披帛。

  見綺羅收拾好了,樓七娘說道:「走吧,老九,你跟著也行,只是不能搗亂。」

  「哎。」樓翼然笑著,湊到何伊人面前給她看自己的新靴子。

  何伊人開口道:「好看,翼然穿著就是好看,是你七姐做的吧?」

  樓翼然挺胸驕傲一笑,說道:「我不想要的,七姐偏給我。」

  綺羅低頭去看那靴子,見上面繡著許多繁複的圖騰,似是保命用的,一看便知不是十幾日能做出來的。

  樓七娘在前頭說道:「還走不走?」

  其餘三人應了一聲,忙跟上去。

  綺羅小跑著跟上樓七娘,跑了幾十步,腳步又停住了。

  遊廊對面走來一個看不出年紀的女子,似是十八九,又像是三十出頭。

  一頭青絲如雲堆在頭上,只插了一枝芙蓉,偏那芙蓉也似散了花瓣一般。芙蓉之下的那張臉,雖美但也單薄,一雙如寒星般的眸子,含著說不盡的憂傷,兩片紅唇在蒼白如紙的臉上,更是帶著詭異的妖豔,不由得叫人想起一句「死如秋葉之靜美」。恰又穿著一身楓葉色的衣裙,裙擺也是在京城裡才時興的寬大裙擺,長長的拖在地上。

  綺羅不由得怔住,心想樓家女兒多英姿颯爽,何家女兒多嬌俏甜美,這樣如凋零紅葉一樣的女子,卻又為何出現在樓家的院子裡?

  「姨娘。」樓七娘、何伊人並樓翼然站住叫道,皆立在一邊。

  那女子略一點頭,也不曾多看他們一眼,便淡漠的從一旁走過去。

  綺羅一直望著那女子的裙擺看,待樓翼然不耐煩的叫她走,綺羅才回過神跟上,心中詫異幾人對一個姨娘為何如此尊重。

  只是見樓家姐弟及何伊人不說,她也不好再問,心中想著那樣精緻的眉眼,這位姨娘應當就是樓燕然的娘親了。

  四人出了院子,到了後門,又有幾個丫鬟牽著馬等著那裡。

  樓七娘扶著綺羅上馬,又自己坐在後面,與她同乘一騎,何伊人也上了馬,最後只剩下樓翼然站在下面。

  「我要跟七姐坐。」樓翼然叫道,又拉著綺羅的腳要把她拉下來。

  樓七娘皺著眉頭說道:「你都多大了,若你再鬧,我就不帶你去。」

  樓翼然背著手,撅嘴道:「七姐,你見了這個死丫頭就不疼我了。」

  何伊人美目一轉,柔聲道:「翼然乖,你能文能武的,自己騎馬就行了。」

  樓翼然仍想坐樓七娘前面,見樓七娘夾馬向前走,方叫著:「等我。」然後踩著凳子向馬背上爬去。

  綺羅用紗巾蒙了臉,瞇著眼感受吹到臉上的微風。

  何伊人說道:「你未騎過馬,要知道讓馬跑起來,那風吹在臉上才舒服。」

  綺羅笑道:「若是能縱馬飛馳,也不枉活了這一世了。」

  樓翼然見三人有說有笑,哼哧了兩聲,又叫風吹的他頭疼。

  樓七娘瞥了他一眼,說道:「你老實些,等會教你拉弓射兔子。」

  「翼然,我想要兔子,你抓了給我養著好不好?」何伊人也說道。

  樓翼然拍著胸口道:「我一定給伊人姐姐捉一窩的兔子。」

  樓七娘輕笑一聲。

  綺羅透過面紗看著,待到出了城,見城外路上也有許多人騎馬遊逛。

  樓七娘叫綺羅抓緊,然後一鞭子抽下去,馬向前馳去,何伊人也策馬跟上,因韁繩在下人手中,樓翼然只能遠看著她們三人馳去。

  綺羅閉著眼,任風吹在臉上,風漸大,那面紗也吹開了,萬幸她用手抓著,才沒飛走。

  待到樓七娘在一處山坡上停下,綺羅依舊有些意猶未盡,仿佛馬兒還在奔騰一般。

  拉著樓七娘的手下了馬,綺羅站在山坡上往下看,笑道:「果然這樣看風景才有趣,那房子小的如巴掌一樣。」

  樓七娘負手說道:「這算什麼,到了泰山華山那才叫居高臨下。」

  何伊人將風吹散的頭髮捋到耳後,柔聲道:「多少人上了山坡便覺能望盡天下。」

  綺羅一怔,轉向何伊人說道:「我當何姐姐柔柔弱弱的,不想何姐姐騎馬騎的這樣好。」

  何伊人笑道:「人不可貌相,你一貫看著老實,不也有無賴耍滑的時候?」

  綺羅不好意思的一笑,望向下面的房子,尋找著蘇家,忽想到樓七娘、何伊人這兩位妙人,才華氣度相貌絕不在樓八娘、何美人之下,為何她只聽說過樓八娘、何美人的事,卻不曾聽人說過她們一句半句。

  山坡半腰上,樓翼然喘著粗氣,指著三人,叫她們下來。

  何伊人勸了樓七娘下山,三人便牽了馬,向樓翼然走去。

  樓翼然因三人撇下他跑了,便有些生氣,扭著身子不理樓七娘。

  樓七娘也不管他,叫下人選了一處平地鋪了毯子等,又說道:「綺羅,我們去打獵。」

  「哎。」綺羅應道,抱著弓箭等物跟著樓七娘向林子裡走。

  樓翼然忙又叫著等他,一邊回頭向何伊人保證會抓了兔子,一邊向林子裡跑去。

  進了林子,忽然竄出一隻烏鴉向天上飛去,樓翼然嚇的抓住綺羅的袖子,又覺不好意思,瞪了綺羅一眼,快走兩步跟上樓七娘,抓著樓七娘向前走。

  樓七娘斥道:「你這小子,平日裡揍人的時候膽子大著吶,一到沒人的時候就沒膽了。」

  樓翼然哼哼道:「誰知道這裡有什麼妖魔鬼怪。」

  綺羅捂著嘴笑,樓翼然回頭伸了拳頭要揍她。

  「後頭幾步外就是跟著的人,你怕什麼。」樓七娘笑道,將弓箭放到樓翼然手中,在他身後教他拉弓。

  「姐,沒見到……」樓翼然剛要說沒見到兔子,就見一對耳朵在草叢後出現,立刻屏住了呼吸。

  樓七娘瞇著眼,待到那兔子剛剛跳出來,就拿著樓翼然的手將箭射出去。

  樓翼然叫著過去撿兔子,見兔子蹬著後退,被射穿了肚子,是活不成了,說道:「姐,伊人姐姐要活的兔子。」隨後將兔子交給下人提著。

  樓七娘收了弓箭,說道:「你不是要自己捉的嗎?」

  樓翼然磨嘰了半天,也不說話,只是巴巴的搖著樓七娘的袖子。

  綺羅見他們姐弟兩這樣相處也十分有趣,又想以後教蘇睿軒鞭子也無不可,正想著,聽到兩聲清脆的鳥叫聲,便向聲音傳來的地方望去。

  「小鳥……」樓翼然叫著向聲音的源頭跑去,跑了兩步見樓七娘跟著他,才又放心的往前跑。

  樓七娘說了聲是翠鳥,便與綺羅並排跟著樓翼然走著。

  「不許跟別人說翼然膽小。」樓七娘又囑咐道。

  「是,我不說。」綺羅說道。

  樓七娘歎道:「也不知他是怎麼了,跟我爹吵架掀桌子都不怕,就是怕黑怕靜,若是晚上沒人領著,他都不敢到我那邊去。」

  綺羅回想剛去樓七娘屋子裡換衣裳的事,樓七娘最喜登高望遠,住在三層畫樓最頂上一層,畫樓又是建在樓府小湖泊中,只有幾十步長的竹橋連著岸,走上去竹橋吱吱叫。

  樓翼然撥開草叢,提著一隻翠鳥回來了,「看,這鳥可是我抓的。」

  「瞎貓遇到死耗子了,算你走運。」樓七娘說道。

  綺羅見那翠鳥撲棱的翅膀上有幾點血跡,想著不知遇到了什麼弄傷了它的翅膀。

  「正好送給伊人姐姐。」樓翼然得意道。

  樓七娘搖頭,說道:「這叫翠鳥,生活在水邊的,你若要送給伊人,也該知道這鳥的名字,不然顯得你什麼都不懂。」

  樓翼然嚷嚷道:「姐,我知道是翠鳥,叫鳥也沒錯。」

  樓七娘不與他爭辯,又帶著兩人向前走,獵了幾隻兔子,便帶著兩人回去了。

  回到放東西的地方,何伊人已經將瓜果都擺在毯子上,笑著問樓翼然:「我的兔子呢?」

  樓翼然獻寶的將翠鳥遞給何伊人看,說道:「兔子不好看,這是我抓的翠鳥,伊人姐姐,你看這個多好看。」

  何伊人笑道:「是不錯,翼然真好,聽說這鳥飛的極快,這樣你都能抓到,果然翼然是最了不起的。」

  樓翼然臉紅了一下,何伊人叫他把鳥給了下人,又叫他去水邊洗了手吃果子。

  綺羅跟著樓七娘轉,見她將下人剝好皮的兔子撒上作料,就用樹枝竄起來,懸在火上烤。

  「七姐動作真麻利。」綺羅歎道。

  轉著兔子,樓七娘說道:「待過了十五,我就出了這襄城,踏遍千山萬水,訪遍名勝古跡。」

  綺羅讚歎一番,她也想,只是不敢說出來,說出來了也不定能實現,又問:「七姐,樓伯母能叫你出門?」

  樓七娘笑道:「我要做的事,誰也攔不住。」

  何伊人在一旁笑道:「那你走了,我可怎麼辦?不如你帶了我一起,也叫我見識下這如畫江山。」

  樓七娘見樓翼然圍著何伊人轉,又指使他去拿佐料過來,對何伊人說道:「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你還要一輩子跟著我不成?」

  「跟著你也無妨。」何伊人笑道,又偷指著樓翼然道:「只要他不跟來就成。」

  綺羅望著樓翼然,心想若是何伊人成親了,樓翼然不定要鬧成什麼樣子。

  兔子烤好後,樓七娘與何伊人卻不怎麼吃,綺羅也不敢多吃,唯有樓翼然拿著兔子腿在一邊啃著,邊啃邊嚷嚷道:「若是能看著伊人姐姐跳舞就好了,我就只看過兩回。」

  何伊人笑道:「你往日吵著要看舞翩躚就罷了,如今還想看我跳舞了。」

  「伊人姐姐跟舞翩躚不一樣。」樓翼然叫道,卻說不出究竟是哪裡不一樣,若說是身份,卻也不是那麼一回事。

  樓七娘回頭叫人拿了她的長笛過來,對何伊人說道:「他被嚇的病了許久,你就讓他看看吧,左右你是他的天仙姐姐,再沒人比的過你。」

  何伊人站起來笑道:「打他罵他的是你,見不得他受委屈的還是你。你這姐姐做的真是比我好多了。」

  樓七娘一笑,將笛子放在紅唇之下,便吹出了一曲高山流水。

  何伊人就這笛聲跳起舞來,一顰一笑,當的上是傾國傾國。

  綺羅看著何伊人跳舞,心想,她確實是天仙姐姐,認識了她這麼久,也不曾見到她有哪裡不好的,便是樓八娘、何美人,偶爾也會找肖點翠些小麻煩,說些小是非,何伊人卻是待誰都親親切切的,若說她笑裡藏刀、腹內藏奸,卻也不見眾人有哪裡值得她算計的。

  樓翼然抹去嘴上的油,也屏住呼吸不敢叫好,待到何伊人停下,才歡呼道:「伊人姐姐最美了,應當跟何美人換名字。」

  樓七娘放下長笛,啐道:「胡說什麼,所謂伊人,在水一方,這才是最美的美人。」

  綺羅笑道:「伊人姐姐跟七姐住的地方很相配,伊人姐姐也是住在水上的?」

  何伊人笑道:「你這也算猜對了,我雖不住在水上,也是住在水邊的。」

  樓翼然擠到何伊人身邊,笑道:「伊人姐姐往後還出來嗎?別像六姐一樣,出了學堂就只待在家裡頭。」

  「那是六姐在做嫁妝……」樓七姐說道,又閉了嘴。

  綺羅突然想到樓八娘生日後,樓七娘何伊人就該從學堂裡回來了,有些傷感道:「日後,怕是難見到兩位姐姐了。」

  「呸,又不是去見了閻王爺,怎會見不到?學堂裡放了假,你就說去找八娘美人,不也能見到我們?」樓七娘啐道。

  綺羅重又笑道:「七姐說的是。」忽又想到樓翼然閻王爺爺的稱呼,又笑了一聲。

  樓翼然卻高興道:「我也不去學堂了,回家跟伊人姐姐玩。」

  何伊人一笑,柔聲道:「翼然,這可不行,你還要文武雙全,玉樹臨風呢。」

  樓七娘聽聞玉樹臨風,捂著肚子大笑。

  綺羅望著樓翼然此時依舊圓滾滾的身子,也躲到樓七娘身後掩嘴笑了起來。



第五十八章 人心難測

  玩了一天,看著時辰不早了,四人才回樓府,綺羅換了衣裳,去了樓八娘院子,見了綾羅也並無訝異,也不多問,便與她同車回去了。

  到了蘇家,蘇老夫人得知綾羅見過了樓夫人,並且相談甚歡,頗為欣慰。

  綺羅叫祿兒拿出一把小弓箭,說是樓七娘送的。

  蘇老夫人看了眼,說道:「樓家何家都是好武的,也難怪她們家這種東西多。」

  「奶奶,這個給睿軒玩吧。」綺羅開口道。

  蘇老夫人拿在手中仔細又看了眼,笑道:「難為你什麼都想著他。」又叫孫媽媽將弓箭給蘇睿軒送過去。

  蘇老夫人又叫綺羅、綾羅回去歇息。

  蘇睿軒從諸葛先生那裡回來,見了弓箭也十分開心,又到綺羅屋裡玩了小半天,最後被孫媽媽過來催才回蘇老夫人院子。

  第二日去了學堂,樓八娘低聲問道:「騎馬的滋味如何?」

  何美人也跟著問道:「是不是很暢快?」

  「風馳電掣,我差點都以為自己成了護國公主那般的巾幗英雄了。」綺羅趴在樓八娘桌子上說道。

  何美人笑道:「這樣就想成了英雄?你也太沒眼界了。」

  綺羅一笑,又歉疚道:「昨日樓姐姐生日,不在那邊陪著,真對不住。」

  「我知道你想騎馬,才叫姐姐帶你去的。我若是會為了這點子事生氣,當初就不會幫你求人了,快別再說這樣的話了。」樓八娘說道。

  「我聽七姐說了她的志向,那樓姐姐你要做什麼?」綺羅開口問道。

  樓八娘一怔,歎息道:「我若有七姐五分就好了,聽說她從小就是要做的就一定要做到,我卻少不得要聽娘親說了才能做。」

  綺羅一愣,心想樓八娘法場自刎何等的決絕,卻也不得不聽從母命,說道:「我看樓姐姐極有幾分俠女風範,樓姐姐要做女俠不成?」

  樓八娘苦笑道:「練劍的時候這般想過,後來就不敢再想了,我娘親叫我練劍已經是開了恩的。」

  綺羅握著樓八娘的手,說道:「我見著七姐都會自己烤兔子了,樓姐姐為何不先學些其他的?若是有機會,不定就能美夢成真。」

  何美人也跟著調笑道:「綺羅說的對,若是到時候伯母同意了,你反而什麼都不會做,出不了門,那才叫丟人吶。」

  樓八娘恍然大俗,說道:「你們說的對,我每常說肖點翠是癡人說夢,成天說要做詩人,如今看來癡傻的反倒是我自己。」

  何美人蹙眉想了下自己的未來,又搖搖頭,笑道:「綺羅,你將來想做什麼?」

  綺羅一怔,半晌道:「隨緣吧。」只要不是上輩子的緣就好。

  樓八娘剛想再說一句,就見肖點翠走過來,臉上一股冷氣散開,似是十分氣憤。

  肖點翠對樓燕然說道:「樓燕然,能跟我換位置嗎?」

  樓燕然一怔,略想了一下,點頭應了。

  肖點翠將自己的書本等先放在何美人桌上,看著樓燕然收拾桌子。

  何美人等三人皆看著肖點翠,心裡也大概猜到了這其中的緣故。

  綾羅走過來,面帶不解地問道:「肖姐姐,你這是做什麼?」

  「做什麼你自己清楚,我肖點翠又不是傻子,被你逗著玩。」肖點翠怒道。

  綾羅強忍住眼淚,又說道:「肖姐姐,你不要這樣,這樣我很難過,對不起,我真的是……」

  肖點翠不耐煩聽她再說,待樓燕然收拾了東西,便將自己的書本放上去。

  樓燕然安慰的看了眼綾羅,便拿著東西坐到肖點翠原來的位置。

  綾羅跟了過去,含淚笑道:「麻煩你了,樓燕然。」心中想,蘇老夫人果然說得沒錯,有些事能夠達到一時目的,卻也斷了以後的路子。這樣的法子,以後不到迫不得已之時,不能再用。

  「沒事。」樓燕然說道,又將筆墨紙硯擺好。

  楊致之見綾羅受委屈,快步向她走來,關切道:「表妹,怎麼了?」

  綾羅笑道:「沒事,一點小誤會。」

  何覓之義憤填膺地握拳,說道:「我去找肖點翠。」

  綾羅攔住何覓之,勸道:「我不怪肖姐姐,有聚就有散,哪有攔著別人,強叫她跟我好的。」

  何覓之又瞪了眼肖點翠,開口道:「她那人性子古怪,不知天高地厚,也只有娘親、樓伯母喜歡她,說她純真高潔。既然她要走,你就不要理她好了。」

  綾羅點頭應了。

  楊致之見綾羅已堅強的恢復過來,也覺他幫不上忙,正有些怏怏的,就見石妍初從外頭走來,眼睛紅紅的,似是哭過,猶豫下,見綾羅已與樓燕然說笑,便向石妍初走去。

  「表妹,你怎麼了?」楊致之開口問道

  石妍初拿著書說道:「沒怎麼,只是看了書中的一句,又憶起父母雙親在時的光景。」

  楊致之想到自己爹爹是不管事的,娘親又是見不到的,歎息道:「我與你是一樣的。」

  石妍初抬頭看了他一眼,楊致之又笑道:「萬幸遇到了你,咱們算是同是天涯淪落人了。」

  石眼初一笑,仿如破冬一般,又拿了書來看。

  楊致之見石妍初在看詩集,笑道:「你寫的這般好了,還要看?」

  「只許你好上加好,不許我發憤圖強?」石妍初啐道。

  楊致之悻悻的摸摸頭,又說道:「我與你一同看吧。」

  「好。」石妍初應道。

  午間,綾羅見肖點翠拿著書本在春花館南牆下轉悠,湊過去叫道:「肖姐姐。」

  肖點翠撇了下眼睛,又去背書。

  「肖姐姐,你怎麼不理我了?往日我見著你跟樓姐姐、何姐姐總鬧脾氣,不過一會子就好了,怎麼對我就不行?莫非你也看不起我不成?若是這樣,那我蘇綾羅就無話可說了。」綾羅說完,轉身要走。

  「站住。」肖點翠叫道。

  綾羅心中一喜,回頭卻見肖點翠面上更冷。

  「你錯了也不誠心認錯,還說我勢利眼。樓明珠、何美人憑她們怎樣跟我鬧,也沒有利用我的。再說,她們跟我吵,跟我打,我也是回了嘴還了手的,並不虧什麼。你利用我,還要我再利用回去不成?」肖點翠冷笑道。

  「肖姐姐——」綾羅又叫道。

  「本當你也與我一般看重詩詞,想著你不會利用詩來誘惑我,沒想到你竟真做出這種事。便是日後你的詩寫的再好,我也不耐煩看了。」

  肖點翠不耐煩再說下去,拿著書進了教室。

  綾羅回頭,見樓燕然站在欄杆上望向她。

  「樓燕然,我只是……」綾羅開口道。

  「身不由己,我懂。」樓燕然說完,心有戚戚焉,也走回了教室。

  透過窗子,綾羅隱約看到楊致之與石妍初一起讀書論詩,突然想到真正的知己應當是與樓燕然一般的。

  此外,何覓之終是忍不住去尋肖點翠,要她對綾羅道歉,只是口舌不及肖點翠鋒利,說了幾十句也不過是說肖點翠性子不好,被肖點翠駁了回去。

  又過了兩月,綺羅的牙齒差不多長全了。

  此時樓七娘、何伊人終是離開了襄城學堂,樓八娘、何美人、肖點翠、楊致之、諸葛子鈺也進了夏花館,教室裡空下很多位置,石妍初與綺羅坐在了一起,樓燕然依舊與綾羅坐在一起。

  除卻不能跟樓七娘學鞭子外,綺羅的學堂生活還算平靜,只是蘇家卻註定是不能平靜的。

  大楊氏終在大雨來臨的時候發作了,蘇家的人都等著看那十六個月才生下來的少爺。

  外頭的雨嘩嘩下著,屋子裡黑的只得早早的點上燈。

  綺羅坐在屋子裡,聽著何媽媽念叨著:「女人生孩子就是鬼門關走一趟,大夫人這才剛叫了幾聲,只怕要叫上一夜了。」

  綺羅拿著針線愣神,回想當初她生孩子那會,也是撕心裂肺的叫了一夜。

  「聽著真瘮人,我剛過去瞅了眼,如今頭皮還麻著。」祿兒摸著胸口說道,拿著帕子擦褲腿上的雨水。

  何媽媽翻了個白眼,說道:「人家生孩子,你一個小姑娘過去湊什麼熱鬧。」又問外面的雨停了沒有。

  祿兒道:「孫媽媽在大夫人那邊看著,我娘叫我過去給她送點吃食。外頭的雨剛停了一會子,現在又下大了。」

  綺羅心想這麼多的小丫頭,怎麼就能輪到祿兒,見祿兒眼珠子轉著就知她在撒謊,估計是自己想看熱鬧才去的。

  因眼花了,綺羅就將針線放下,又揉著眼睛站起來走兩步。

  「大小姐在嗎?」外間岸芷問道。

  祉兒說聲在,就將岸芷領了進來。

  綺羅見岸芷進來,笑道:「這個天綾羅還不歇息?」

  「她哪有個歇息的時候,她到了老夫人說睡覺的時候就立馬將東西放了睡覺,白日裡卻是不放鬆一點,急著跟葛先生學習吶。」岸芷說道,走到綺羅身邊將一本書遞給綺羅。

  綺羅接過來看了,翻了兩頁似曾相識一般,忽想到是先前進過的綾羅的詩,又見字跡不是綾羅的,想到她們姐妹竟用的都是一樣的招。綺羅又笑了,對岸芷說道:「你把書拿出來沒事嗎?」

  「這有什麼事,左右奴婢又不識字,二小姐也不避諱著我。」岸芷開口道。

  綺羅又翻了幾頁,如今她也不是那目不識丁,見了別人會作詩就仰慕的人了,仔細品鑒一番,覺得這詩不如楊致之的好,便又還給岸芷,笑道:「你快放回去吧,回頭過來教我做鞋子吧,我看你給孫媽媽做的鞋子很不錯,你教了我,我給奶奶也做一雙。」

  「哎,大小姐等奴婢一下。」岸芷說道,又將書放回遠處,隔了一會才又拿了鞋樣過來。

  半夜綺羅等人都睡著的時候,大楊氏屋子裡並沒有何媽媽預想中的嘶叫聲,安安靜靜的。

  蘇老夫人坐在榻上,眯著眼看孫媽媽提著的籃子。

  「老孫家的,送這孩子去吧。」蘇老夫人轉著佛珠說道。

  孫媽媽提心吊膽的應聲是,將手伸進籃子蓋在孩子口鼻上,溫熱的鼻息撲到手上,孫媽媽不禁一抖,將手按下,又微微側身,隨後將孩子身上的小被子扯了蒙住孩子的頭。

  蘇老夫人盯著大楊氏冷笑道:「果然是我們楊家教出來的好女兒,這偷龍轉鳳的主意都能想到,只是你若真是拿了龍鳳來也就算了,怎能隨便找了個野種來唬弄我」

  大楊氏雙手顫抖的跪在地上,因裝著生孩子,頭髮淩亂的披散著,口中叫道:「姑姑,姑姑,我也是沒有辦法,這肚子裡的孩子他不知去了哪,我也沒有法子了……」

  孫媽媽微微搖頭,心想這種時候,大楊氏怎會覺得蘇老夫人還會看著楊家的關係放過她。

  外頭紅袖揚聲道:「老夫人,大老爺叫人來問孩子生下了沒有?」

  蘇老夫人給孫媽媽遞了個眼色,孫媽媽走到外間說道:「孩子生下來是個死胎,老夫人怕老爺傷心,就叫人處理了。你叫老爺別傷心,早些休息吧。」

  聽紅袖應了一聲,孫媽媽才又回來,見手中提籃子,又將包被輕輕掀開一點,小心的放在圍屏之後,心裡念著阿彌陀佛。

  蘇老夫人忽然掩著嘴笑了起來,又長吸了一口氣,說道:「就這樣吧,孩子生下來就是死的,你安心坐月子吧。」

  「姑媽,娘親。」大楊氏心中一喜,嘴裡說道:「娘親,我本是不願的,想著以後再生也好,只是聽柳媽媽在我耳朵邊多說了幾句……」

  蘇老夫人望向大楊氏,看著她說,等著大楊氏將罪過都推給別人後,方說道:「既是這樣,柳媽媽也就不留著了,但她是你奶娘,趕出去也不好,叫人放了她們一家子出去吧。另外,玉葉,你也不小了,也出去自己找人嫁了吧。」

  「是,多謝老夫人。」玉葉開口說道,自打被蘇老夫人見著她提孩子進來,她就以為自己活不成了,如今能活著出去,真是老天保佑了。

  「此事不許跟大老爺說,你們也管了自己的嘴,若是說漏了,就自己找口井跳了吧。至於老大家的,你生孩子身子虧損了許多,以後若不是逢年過節,就不要出去了。」蘇老夫人轉著佛珠說道,聽著外頭的雨聲小了,便向外間走去。

  大楊氏一下子想到了蘇清詞,撲過來抱住蘇老夫人的腿說道:「姑媽,娘親,你饒了我這一次吧,我再不敢了,我想著以後生了孩子就將這野種弄死,絕不叫他混了蘇家的血脈,娘親……」

  「別說了,沒有野種,只有一個死胎。玉葉扶著你主子上床歇息,孫媽媽,將那死胎處理了吧。」蘇老夫人說完,便出了屋子。

  因開了門,大楊氏不敢再叫,只撲在地上嗚咽個不停。

  孫媽媽又看了她一眼,提著籃子出去,到了外面眾人皆知她拿的是死胎,也不敢靠過來。

  孫媽媽叫人給她把傘,也不叫人跟著,一路向北,出了大院,進了下人住的巷子裡,見四周無人才敢掀了被子看,冷風一吹,被子下的小人打了個嗝,孫媽媽又念了聲菩薩保佑,左右轉了一圈,見雨花四濺,正想著將孩子放在哪,就見一院門突然開了,春芽家的男人鄒鏡出來見了孫媽媽就將她拉進院子,進了屋顫著聲說道:「媽媽,你快救救春芽吧。」

  「怎麼了?」孫媽媽蹙眉道。

  鄒鏡顫著聲說:「路滑我叫她別去給娘親送東西她偏不聽,滑了一腳,白日看著沒事,現在發作起來了。」

  孫媽媽見外頭天黑雨大,心知鄒鏡是一時找不到穩婆,說道:「你娘親如今在哪?你去叫她,我去看著春芽。」

  鄒玉應聲是,又說廚房裡有春芽備好的洗澡熱水、春芽床邊放著人參片,被孫媽媽催著才又頂著雨跑出去。

  孫媽媽提著籃子進屋,見春芽果然躺在床上叫喚,見了孫媽媽也不好說話。

  孫媽媽將籃子放在桌上,又給春芽去看,見孩子已經露出了頭髮,也不等鄒玉去叫人,就給春芽接下孩子。

  春芽的孩子哭出聲來,籃子裡的那個也開始叫了。

  「是個兒子。」孫媽媽笑道。

  春芽迷糊著眼,又去看那籃子

  孫媽媽一僵,嘴中說不出話,春芽心思一轉,知曉這定是大楊氏院子裡弄出來的,也不多問,只說:「媽媽準備怎樣?」

  孫媽媽將春芽的兒子遞給春芽叫她餵奶,想了一下,又把籃子裡的也抱出來遞給春芽,說道:「好歹叫他吃口奶吧,以後也不知會怎樣。」

  春芽將那孩子接過來抱在懷中,因吸不出奶水,那孩子急的又啊啊叫了兩聲,正要說話,外頭她婆婆淋著雨回來了,進屋見春芽抱著兩個孩子,忙問是男是女,得知都是兒子,又謝過了孫媽媽,轉身去給春芽燉雞湯,又要孫媽媽多看一會春芽。

  春芽也有些困倦了,覷了眼孫媽媽,又想天下間報應不爽,她也曾做過不少缺德事,不如將功補過,也叫老天放過她,說道:「勞煩媽媽了,天晚了,媽媽還是早些回去吧。」也不多解釋,抱著兩個孩子睡去。

  孫媽媽見此,想著春芽也是心軟了,便將孩子的胎衣等塞到籃子裡,跟鄒婆子說了兩句話,告訴她蘇老夫人正在氣頭上,莫將她給春芽接生的事說出去,鄒婆子忙應了,送了孫媽媽出去,又進屋給春芽收拾。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9-3 05:46 PM

第五十九章 香消玉殞

  因主人家死了兒子,鄒家就算心中歡喜也不敢聲張,只悄悄的養著兒子,連紅雞蛋也不敢往上面送。

  相比起大楊氏那邊死了孩子眾人唏噓一場,朝霞院裡的小丫頭多與春芽交好,見她生了雙生子,心裡也很為她高興,紛紛送些小兒肚兜虎頭鞋等過去。

  綺羅也叫人送了兩副長命鎖過去,心想她與綾羅是分開養的,春芽的兩個兒子要養在一起才好。

  暴雨之後又過一月,天冷了起來,風吹的人臉皮子乾巴巴的,樹上的葉子也落盡,滿院子只有兩支遲了花期的月季帶著一點豔麗顏色。

  學堂裡,綺羅每日自己去冬逸館練習鞭子,三不五時的,樓七娘也到學堂裡教她一會。

  一日,綺羅想著明日樓七娘又要來,便早早的睡了。

  睡下後,昏昏沉沉的便進入夢境,仿佛被一個黑屋子裡,使勁的敲門,門外也沒人應她一聲。心中越發急躁起來,又踹了兩下門,忽看到門閂,暗笑自己傻,抽了門閂果然那門就打開,綺羅猛的睜開眼睛,就見自己醒了過來。

  摸摸額頭,上面還有急出來的汗。

  祿兒祉兒尚未睡下,正在外間說話,聽她要水喝,便遞了水過來。

  忽然聽到外頭有人說走水了,綺羅忙道:「你們也去看看。」說著,自己也披了衣服出去。

  只見遠處天邊紅彤彤的一片,火舌舔著天空,似是遠處的高樓著了火。

  「小姐,是別人家著火了,嚇了我一跳。回去吧,外頭涼。」祿兒開口說道。

  綺羅又望了一眼,便被祿兒、祉兒推進屋裡。

  躺在床上,綺羅忽想到樓何肖幾家皆在那個方向,又暗暗祈禱不是她們幾家才好。

  第二日去了學堂,眾人口中說著的都是昨夜失火一事,綺羅詢問之後得知是樓家失火,一顆心劇烈的跳了起來,耳中只能聽到心跳的聲音,又想那高樓千萬不要是樓七娘的畫樓。

  綺羅去了夏花館,在那裡並未尋到樓八娘、何美人,又去了春華館,春華館裡樓燕然幾人也都不在。

  因心中牽掛,綺羅有些坐立不安,引得石妍初也有些慌亂起來。

  「蘇姐姐,你放心好了,樓七姐不會有事的。」石妍初開口道。

  綺羅點點頭,猶自不相信。

  走了一上午神,綺羅挨到午飯時間,連飯也不吃,又去夏花館看。

  夏花館裡,綺羅看到肖點翠,見她雙眼紅腫,如今也還在拿帕子抹眼淚,身邊圍了一圈女孩,皆是面有淒色,甚至有人哭出聲來,站在幾步外的男孩也在唉聲歎氣。

  綺羅嘴唇動了動,走到肖點翠面前,竟覺失去了聲音一般,望著肖點翠的神情,便在心中叫了聲不好,尚未來得及感到悲傷,眼中的淚水卻已落下。

  肖點翠哽咽著抬頭看綺羅,一身往日裡看著聖潔的白衣,如今也透露出淒涼。顫抖著嘴唇,肖點翠開口道:「綺羅,樓七姐、伊人姐姐沒了。」

  仿佛被錘子錘了心臟一般,綺羅捂著胸口搖晃了兩下,眼淚落的更快,嘴中默念著不可能。

  肖點翠聲音嘶啞道:「昨日一場大火,樓七姐、伊人姐姐都沒能逃出來,在火中化成了灰。」

  綺羅擦去眼淚,咧著嘴笑道:「不會的,你騙我做什麼。」說完,綺羅又向外跑去。

  肖點翠叫了她兩聲,因聲音嘶啞實在喊不出話來。

  跑到門外,祿兒也跑過來急道:「小姐,昨天那火是樓家的。」

  綺羅點頭,祿兒望著她臉上的淚水,心想定有事發生了。

  「祿兒,叫輛車,咱們去樓家看看。」綺羅忍住眼淚說道,她不信樓七娘、何伊人這樣的人,會被一場火燒盡。

  祿兒說道:「如今還要上課,若是叫老夫人知道你蹺課了……」

  「祿兒,不去看一眼,我不安心。」綺羅開口道。

  祿兒點頭應了,便去叫車。

  兩人上了車,祿兒一路勸道:「小姐,定是燒了屋子沒傷到人,你千萬別多想。」

  綺羅搖頭,用帕子不停的擦著眼淚,忽問:「你覺得樓七姐,伊人姐姐該是怎樣的人?」

  祿兒一怔,笑道:「自然是鳳凰、牡丹花一般的人物。在家中是掌上明珠,在學堂也是眾人仰慕,不說學堂裡的小姐少爺,我們下人們也很是喜歡她們。」

  綺羅又哭又笑,說道:「是啊,她們是最好的,也該活得最好。」

  祿兒見綺羅哭的更凶,急道:「小姐這是怎的了?不知底細就先哭壞了眼睛,見了樓家小姐,又要被她笑話了。」

  綺羅用帕子捂著眼睛,在腦子裡想著樓七娘、何伊人,那兩人,只要看一眼,便能想到她們會有風流旖旎的一生。

  車子停在樓家門前,祿兒扶綺羅下車。

  綺羅望著緊閉的樓家大門,卻沒有勇氣叫祿兒去叫門。

  祿兒去找人通報,綺羅扶著樓家門前的石獅子,遠遠見著一荊釵布衣女子從門前走過,那女子有幾分趙姨娘的模樣,忽然想到莫不是她重活這一世,也如亂了趙姨娘的命數般,亂了樓何兩人的命數,才叫她們落此下場。

  萬般悔恨悲痛湧上心頭,只覺喉嚨一甜,嘴角有東西流出。

  綺羅用手一抹,看著手上那抹嫣紅,淒然一笑,若是因她誤了樓何兩人的性命,她情願依舊在小院子裡關著,一輩子也不出來。

  仿佛聽到祿兒叫了她一聲,綺羅一笑,便倒在了獅子前。

  綺羅再次醒來,已經是幾天之後,頭暈眼花,耳邊聽到樓八娘的罵聲。

  樓八娘捶著綺羅的床罵道:「七姐走了,難道你也要走不成?這樣軟骨頭的人,怎麼配做我樓明珠的朋友!」

  綺羅聽到樓八娘的聲音,才又睜開眼,就見樓八娘紅著眼睛,乾著嘴皮瞪向她。

  綺羅嘴唇動動,卻說不出話來,喉嚨裡滿是血的味道。

  樓八娘又罵道:「我死了姐姐,你不說來安慰我,反倒叫我擔心牽掛,你這算是什麼朋友!難道還要我跟你說一聲節哀順變不成?」

  祿兒見綺羅醒了,歡喜的叫著,又給她餵下去一口水。

  綺羅喝了水,呆呆的坐在床上,良久說道:「都是我的錯……」

  「與你有什麼相干的,要怪就怪我家出了個閻王爺爺。」樓八娘說道,眼睛雖酸,卻也沒了眼淚。

  綺羅一怔,不知這事與樓翼然有什麼相關的,又說道:「若是沒有我,七姐與伊人姐姐也就沒事了。」

  那樣的兩個女子,就連祿兒也能想到她們一生的風光鮮亮。

  樓八娘推了綺羅一下,罵道:「這事與你有什麼相干?你當你是天上神佛還是怎樣?」

  綺羅依舊愣住,抱著肩膀,又搖頭,趙姨娘的事若說與她無關也行,只有她才知道那千絲萬縷的關係。就像一塊石頭般,她雖有忘記之時,但只要一回頭,她就會想到前世趙姨娘的順意,以及今生的不平。

  樓八娘叫祿兒等人出去,摸了下綺羅的頭說道:「我知道你心軟,若不是頭次見你的時候看著喜歡,我也不耐煩跟你交朋友。七姐伊人姐姐全是折在翼然手中了,往日都看著他糊塗,也覺得好笑,常常還總引著他做渾事來尋開心。誰想這次他竟糊塗到這個地步。」

  綺羅啞著嗓子又哭了出來,心想樓七娘何伊人對樓翼然這般好,疼他愛他,若是知曉自己死在弟弟手中,也是要死不瞑目,就如同她上一世一般,若是搶了楊致之的是旁人,她未必會有那樣大的怨恨。

  樓八娘見她哭出來,也跟著嗚咽。

  「樓姐姐,你不知道,若是不認得我,兩位姐姐或許就……」綺羅斷斷續續的說道。

  樓八娘伸手將她推倒,罵道:「說了與你不相干,你偏要將這事往自己身上扯。如今府中正亂,翼然才被打的下不了床,你就叫我們安生一些吧。難道你自己說是你的錯,就該給七姐、伊人姐姐償命?難道你還當真要死在我們家才安心?」

  綺羅此時去看這床這屋子,醒悟到自己是到了樓家,便忍下可生,打著嗝,想著是自己給樓家添麻煩了,本該安慰樓八娘的,如今竟叫樓八娘來安慰她。

  「究竟這事是怎麼發生的?」綺羅開口問道。

  樓八娘恨聲道:「那日聽說伊人姐姐定親,翼然就鬧到何家鬧了幾回,我們只當他小孩子玩笑話,並未往心裡去,誰知那日伊人姐姐到七姐的畫樓住下,翼然又叫著要燒了橋,留伊人姐姐長住下。晚上,他當真就拿了火把過來了。」

  綺羅捂著臉,心中也將樓翼然罵了一遍,本當他是惡人,要避開他;後見他對樓七娘、何伊人撒嬌耍賴,才想著他如今也不過是一個懵懂頑童。如今看著,樓翼然就是一個天生的魔頭,閻王爺爺。此時,又想通了上一世不曾聽人說起她們兩人的原因,心中的愧疚淡去,剩下更深的悲傷。

  綺羅哭完,哽咽著問道:「兩位姐姐現在入土?」又想兩人尚未成年,只怕是連碑也不曾有一個的。

  樓八娘點頭,綺羅又哭著要去祭拜,樓八娘哭著道:「她們都燒成灰了,你去見了也不過是見著一個衣冠塚,有什麼意思?」

  綺羅哭著堅持要去拜見,樓八娘無法,想著叫她去家中湖泊邊上哭一場也好,便叫祿兒給她穿了衣裳。

  雖不曾舉喪,但樓家人面上皆是一片戚色,綺羅跟著樓八娘到了樓七娘原先的住處,見那橋那樓早已不見,便是燒焦的木頭,也收拾出去了,仿佛此處本就不曾有過一座畫樓,只有空蕩蕩的湖水在風中泛著冷冷的波瀾。

  風吹在臉上,綺羅的眼睛也被吹幹了,到了此地反哭不出來,只在腦海中想著樓何兩人的音容相貌。

  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她情願相信樓七娘是帶著何伊人偷偷的去游遍天下山河,也不願相信她們在這一灘可見邊際的小湖中紅消香斷。那兩人的天地,原本就該屬於開闊的大海,浩瀚的天空,不該是這一灘死水。

  樓八娘見她癡癡的在湖邊石頭上坐下,也坐在一邊看著。

  過了一炷香功夫,樓夫人便帶著人過來了,見綺羅坐在石頭上,罵道:「她倒了幾日,人都脫相了,你們還叫她坐在石頭上。」

  祿兒等人忙又把綺羅拉起來,綺羅愣愣的只是不說話。

  樓夫人伸手給綺羅暖了下臉,又說道:「你這孩子,正是傷心的時候你又來引我,存心叫我難過的。」說著又哽咽起來。

  綺羅抿了抿嘴,半響說道:「伯母,七姐她……」

  「罷了,這是命。」樓夫人苦笑道,她喪了幾個女兒,如今又去了一個。

  綺羅搖頭,樓夫人見她站立不穩,又拉著她走進遊廊,又叫樓八娘也跟過去。

  綺羅一路跟著樓夫人走著,遊廊上,再次迎頭見到樓燕然之母,依舊是一身白衣長長拖在地上,枯木一般望著綺羅她們。

  「天涼了,你歇著吧。」樓夫人關切地對姨娘說道。

  樓燕然之母搖頭,神情木然。

  樓夫人歎息一聲,又帶綺羅等人離去。

  綺羅回頭看了眼,想著樓燕然之母眼中似曾相識的毫無生機,心中一痛,望著她拖著長長的裙擺,向遊廊另一頭走去,隱約見到她手中露出一方紅蓋頭。

  樓夫人將綺羅送回樓八娘院子裡,便又去忙其他的事。

  綺羅坐在床上,又聽樓八娘將樓翼然罵了一通。

  綺羅聽著,心中想著若是樓七娘,定不會跟她說這些,便是說了也要囑咐她不許將樓翼然的事說出去。想到樓七娘對樓翼然如此好,綺羅心中更恨樓翼然。

  「樓姐姐,府裡不方便,叫蘇家的人接了我回去吧。」綺羅開口說道。

  樓八娘歎息一聲,說道:「再怎麼不方便也不多你一個,你如今不好移動。我娘親也早跟你家說過了,你只管安心養身子吧。」

  綺羅咬著嘴唇,嘴唇上乾了皮,輕輕一咬,皮下的嫩肉就流出血來。

  樓八娘又握了綺羅的手,叫她鬆開嘴。

  過一會,樓八娘的丫鬟龍泉跑來說道:「小姐,楓姨娘跳湖了。」

  「什麼?」樓八娘叫道從凳子上坐起身來,隨後又重重坐下,喃喃道:「果然是多事之秋。」

  「楓姨娘?」綺羅疑惑道,心想樓八娘等人如此注重,應當就是剛才見到的樓燕然之母了。

  「綺羅,你躺著,我去看看燕然。」樓八娘說道,複又起身,快步向樓燕然院子裡走去。

  祿兒見樓八娘走了,又端著茶水給綺羅潤口,口中說道:「樓家禍事連連,也該像咱們府中一樣,請人做場法事。」

  綺羅喝了兩口,推開杯子,又想方才見到的楓姨娘,那樣單薄的如風箏一般的美人,風一吹便不知會飛向哪裡,果然逃不過紅顏薄命這個魔咒。

  「小姐不知道吧,這楓姨娘可是樓夫人的親妹妹,若不是樓夫人多年未生下一子,樓老爺也不會納了楓姨娘。」祿兒開口道,又端了粥喂給綺羅。

  綺羅張嘴吃了一口,又蹙眉推開祿兒的手。

  「小姐當真要隨了樓小姐、何小姐去了不成?不先說這樣算是不孝,只說留下樓八小姐,何美人小姐叫她們更傷心,便是大大的不仁義。」祿兒開口說道。

  綺羅歎息一聲,說道:「為何這等厄運要尋上她們。」

  「尋上別人就應該嗎?小姐還是想著怎樣安慰她們吧,如今又多了一個可憐人。小姐也不該再給樓家添麻煩,若是樓夫人知曉你又不吃飯,定要過來勸你。小姐又要給樓夫人添麻煩了。」祿兒說完,又歎息一聲,嘀咕道:「剛剛看著那楓姨娘,我就覺得她不像長壽的。」

  綺羅咬著嘴唇,細想之下,接過碗自己吃了。



第六十章 燕去無回

  見綺羅吃飯了,祿兒也就放心了,又將她暈倒後的事說了一遍。

  綺羅心想蘇老夫人的心思,定是想著她能賴在樓家才好的。

  吃了飯,祿兒勸綺羅歇息,綺羅想著樓燕然喪母,少不得要過去安慰他一番,便叫祿兒扶著她去找樓燕然。

  因站起時動作猛了,心臟處不禁一痛,綺羅想著此次吐血,定是要傷了身子的,日後只怕要修養許久。

  出了樓八娘院子,頂頭見著幾人匆匆向一個院子走去,當先的中年男子,看氣度架勢,便是樓老爺。

  綺羅站住給樓老爺請了安,樓老爺說了一句要她多歇息,便又行色匆匆的向一個院子走去。

  聽樓八娘吩咐留下照顧綺羅的丫鬟龍吟說道:「小姐,老爺這是要去楓姨娘的院子。」

  綺羅望了眼,又對龍吟說道:「咱們去二少爺的院子吧。」

  龍吟應了聲是,又帶她們二人過去。

  樓燕然住的地方便在樓八娘的右邊,經過一道南北向遊廊便到了。

  遠遠的,便能看到院子裡種著幾棵梧桐樹,梧桐樹上零星掛著幾片梧桐葉並幾串梧桐果子。

  到了院子前,便見樓八娘走了出來。

  樓八娘看見綺羅,對綺羅說道:「你怎麼又出來了?」

  綺羅咳嗽了兩聲,說道:「我想著總要看看樓燕然才好。」

  「罷了,你去跟他說兩句吧,我在這裡等你。他不淒不悲的,也不落淚,我勸了他許久自己反倒落了淚,哭了一會,還叫他拿著大道理勸了我許久。」樓八娘歎息道。

  綺羅微微用力握住樓八娘的手,說道:「樓姐姐,他怕是傷心太過了。」

  「許是吧。」樓八娘反手握住綺羅的手說道,又放開她的手,叫她進去。

  綺羅便進了樓燕然的院子,進了院子,見整個院子除了那幾棵梧桐樹,並未種上其他的花草。

  又看正屋的簾子是掀開的,綺羅便走了進去,抬頭便見樓燕然背對著她站著,穿著一身白色長衫立在堂中,仰頭在看什麼東西。

  綺羅順著樓燕然的視線抬頭,看著上面梁上掛著一個空了的燕巢,說道:「明年春天燕子才會飛回來。」

  「不會回來了,我等著那對燕子回來,足足等了兩年,現在,我終於知道它們再也不會回來了。」樓燕然回頭笑道,精緻的眉眼間並無哀戚。

  想到楓姨娘那木然的神情,綺羅忙說道:「樓燕然,你若是傷心便哭出來好了。」

  「蘇綺羅,」樓燕然笑道,神情中只有矛盾無奈,「比起七姐,姨娘的死,算不得什麼。」

  「你怎能這樣說?就算楓姨娘是姨娘,她也是你親娘。」綺羅急忙說道,說完,又不信樓燕然是勢利眼的人,況且看著樓夫人望向楓姨娘的關切神情,也不像是打壓他們母子,叫他們母子不相認的。又疑心是私下裡楓姨娘對樓燕然不好,又或者如她蘇綺羅一般,也受著不能向人訴說的苦。

  樓燕然搖頭,微笑道:「我最恨的便是她是我親娘。若是能夠,我寧願她早死幾日,也不想七姐英年早逝。」

  綺羅一驚,愣了下,心想她雖恨小楊氏,但也沒想過要她死,便望著樓燕然說道:「我也不是要你愚孝,若是你與楓姨娘感情不深那也罷了,誰也左右不了你的想法。只是楓姨娘若早死幾日,七姐難道就不用死?」

  樓燕然嘴唇微啟,低聲說了一句也許,便不再理綺羅。

  綺羅腦中靈光一閃,又問:「楓姨娘為何要尋死?可是與七姐、伊人姐姐的死有關?」

  樓燕然仰頭笑道:「姨娘早在幾年前就如死人一般了,如今真的死了,又有什麼可奇怪的?」

  「只是為何在兩位姐姐死了之後,她便立刻也跳湖死了?」綺羅又追問道,看著樓燕然的神情,想著他定然知道什麼。

  樓燕然側著頭望向綺羅,終於不再笑了,說道:「蘇綺羅,我說我恨姨娘,你能理解我的心意嗎?」

  綺羅點頭。

  樓燕然笑道:「姨娘不是個壞人,若她是個壞人,她就能活得好好的,也不會去尋死。她最大的錯,就是愚蠢的善良,這也是我最恨她的地方。」

  綺羅目瞪口呆的望向樓燕然,那句愚蠢的善良叫她想起了前世的自己,又問:「是誰在逼楓姨娘?樓伯母?樓伯伯?」

  樓燕然搖頭,半響說道:「逼死她的只是她自己。」

  綺羅苦笑道:「是啊,逼死自己的最後只是自己。」又見樓燕然望著那燕巢,便說道:「燕子走了,就將這巢捅了吧,你等了它們兩年,給了它們兩次機會,如今它們不來,就別給它們再回來的機會了。」說完,又出了屋子叫祿兒去尋了竹竿過來。

  待到祿兒將竹竿尋回來,綺羅將竹竿塞到樓燕然手中,說道:「捅掉它吧,沒有誰值得叫另一個人等一輩子,給它一次機會就夠了。」

  樓燕然拿著竹竿,將竹竿慢慢舉起,觸到了燕巢,又退縮回來,綺羅握住他的手,說道:「你想要它們回來?是你姨娘不要你了,你還想著她做什麼?」

  樓燕然搖頭,舉手將燕窩捅破,望著泥土簌簌落下,樓燕然也是潸然淚下,將竹竿丟到一邊,又坐在地上抱著腿哭,說道:「姨娘說這燕子給它們留下巢,它們就會回來。如今燕子不回來了,姨娘也走了。」

  綺羅坐在他對面,說道:「楓姨娘已經走了,你若是對她還有怨恨,便將那怨恨一筆勾銷了吧。」

  樓燕然哭道:「那怨恨不是能一筆勾銷的,母債子償,天經地義,我這一輩子都要在還債中度過了。」

  「樓燕然,你……」

  綺羅剛要開口再勸,就聽外頭有丫頭說宋先生來了。

  綺羅見樓燕然雙肩一抖,心中詫異起來,隨後便見一人一身白衣走了進來。那人尚未到三十,相貌俊秀,並未因樓家喪事連連,面上有何不安,神情淡定從容,仿佛閒庭信步般進了樓燕然的屋子。

  宋先生見了綺羅,瞄了她一眼,微微蹙眉,似是不喜樓燕然在外人面前做出如此失態之舉。

  「見過宋先生。」綺羅站起來開口說道。

  宋先生微一點頭,說道:「我觀小姐氣血兩虛,喘息間神色不寧,怕是胸口仍在痛。小姐還是回去多多休息的好。在下另給小姐開了一副方子,眼看著服藥的時辰到了,小姐還是速速回去吧。」

  「多謝宋先生了,原來是宋先生為我把脈問診。」綺羅開口道,很是驚訝宋先生除了詩書,也精通岐黃之術。

  「綺羅回去吧,我沒事了。」樓燕然站起來說道,面上的淚水已被擦去,又成了樓八娘說的不淒不悲的神情。

  綺羅見兩人皆不願她久留,便扶著祿兒走了出去。

  到了門外,見樓八娘果然還在,便問道:「宋先生與樓燕然很是要好?」

  「算不上吧,宋先生對我們皆是一視同仁,並未有過偏頗。如今怕是要安慰燕然的。」樓八娘說道,又扶了綺羅向前走。

  綺羅回想樓燕然那情不自禁的一抖,心想樓燕然心中定是不想與宋先生在一起的,那他不想的原因,只怕也只有他們兩人知道。

  「楓姨娘的死與七姐有關嗎?」綺羅又問道。

  樓八娘吸了口氣,說道:「姨娘尋死之心,眾人皆是看得出來的。只是一年年看著她活得好好的,也就以為她是要活活熬死自己的,誰知她會跳了湖。我猜著,定是見七姐死了,姨娘也跟著傷心,又動了尋死的念頭。」

  綺羅腳下晃了下,一個人要怎樣才會時時刻刻都想著死,只怕楓姨娘跟樓燕然說燕子會回來的時候,必是沒有尋死的念頭的,那她究竟是在何時立下死志?

  樓八娘送綺羅回去,見她臉色蒼白,便逼著她休息。

  綺羅昏昏沉沉的躺下,因昏迷的太久,一碰到枕頭,就頭暈腦悶的。

  恍惚間綺羅飄到了空中,進了楊家的院子,看著她胸口流血躺在佛堂裡,心想這又到了上輩子了。忽又見楊致之千載難逢的到佛堂見了她一面,看到她斑白的頭髮,密集的細紋,又去了她以前住的屋子裡看一眼,見到許多她臨摹的自己的字跡,感動於自己對他的癡情,竟對綾羅冷落起來,坐在她的靈堂中,說著悔之晚矣,又做了幾首詩,悼念她的紅顏白髮、相思不悔……綺羅心中叫著她不是對楊致之癡情,只是張不開嘴,說不了話。

  忽又見到楓姨娘一身煞白長裙,裙子濕漉漉的,水珠從她髮絲上流下,順著裙擺在地上留下一道道蜿蜒的水跡,她木然地與綺羅擦肩而過,走了十幾步,手中拈著一枝芙蓉,對綺羅回眸一笑。

  綺羅腳一蹬,人又醒了過來,方想著剛才是做夢。見祿兒支著頭在一邊打著瞌睡,便自己下了床,喝了兩口冷茶,思量著若是能在夢中見到樓七娘、何伊人就好了。

  綺羅又走向外間,見外面天已暗了,隔壁院子裡樓翼然大聲的喊著疼,聲音已經有些沙啞。

  「綺羅醒了?」樓八娘走來說道。

  綺羅點了頭,又問:「樓姐姐還沒睡?」

  「睡不著,總是夢見七姐。」樓八娘說道,又咬牙瞪了眼樓翼然的院子。

  綺羅說道:「我想夢見她們的,只是她們不進我的夢。」忽覺樓七娘、何伊人於她蘇綺羅,更像是另一種意義上的父母,無時無刻,她不想著若是蘇清遠能像樓七娘一樣嚴厲負責,大楊氏能像何伊人一般溫柔體貼,她這一生也就圓滿了。雖說她的心比樓何兩人老上許多,但在兩人面前,她總將自己當做一個真正的小孩,安心的沉浸在兩人的保護幫助之中。

  綺羅又向樓翼然院子的方向望去,想著樓翼然此時定是如同在馬上叫頭疼一樣,心中想的是有人過去哄他,只是如今喪女喪姐喪母的樓家人,心中舊傷未愈,是無法去面對他的。綺羅又想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樓翼然如此惡行,實在叫人同情不起來,又對樓八娘說道:「你不去看看他?」

  「我看他做什麼,疼死了活該!」樓八娘冷笑道,又牽了綺羅的手,說道:「昨兒個有人送來一條鞭子,說是七姐預定下來的。我想著七姐是要送你的,便向娘親給你要了過來,你隨我來拿吧。」

  「好。」綺羅說道,剛隨樓八娘走了兩步,又聽隔壁院子裡樓翼然一聲慘叫,似是暈過去了。

  樓八娘回頭看了一眼,又猛的轉頭快步進了屋子。

  綺羅看出樓八娘也是狠心之後才不過去的,便跟了樓八娘進去。

  見了那條鞭子,綺羅笑道:「這是跟七姐腰上的鞭子一模一樣的。」說完,又側過頭去擦臉上的眼淚。

  樓八娘笑著說道:「七姐走了,只給你留下東西,叫我看著羨慕得很。」眼中也是淚光閃閃。

  綺羅將哽咽咽下,強自鎮定道:「何姐姐怎樣了?」

  「我也沒去看她,因著翼然伊人姐姐才去的,也不知她願不願理我。何嬸嬸病倒了,爹前兩日又押著翼然去何家請罪,當著何叔叔的面又打了他一頓。」樓八娘歎息道,心中也為將來如何面對何美人而擔憂煎熬。

  綺羅扶著樓八娘的肩膀,安慰道:「何姐姐一向恩怨分明,她必不會難為樓姐姐的。」

  樓八娘苦笑道:「越是如此,我才越難做。」

  綺羅一時啞然,樓翼然是樓八娘的親弟弟,再如何討厭也做不到與何美人一般滿含怨恨。

  「樓姐姐放寬心吧,萬事隨緣,盡人事,聽天命就好。若是你與何姐姐主動生分了,何姐姐會更難過。」綺羅輕聲說道。

  樓八娘說道:「也只能如此了。」

  見著天晚了,樓八娘又催綺羅回去歇息。

  綺羅回去後躺下,又睜著眼想了許久,心裡盼著樓何兩人能夠入夢。

  第二日一早,綺羅聽著外頭一聲尖叫,便坐起身來。

  趴在一邊的祿兒也驚醒,說道:「小姐,你睡吧,我出去看看。」

  綺羅點頭應了,又叫她小心些。

  過了一盞茶功夫,便聽到祿兒重又跑進來叫道:「小姐,不好了。」

  「有什麼不好的?剛才外頭又叫什麼?」綺羅睜開雙眼說道。

  祿兒拍著胸口道:「嚇死人了,後面圍了好多人。說是楓姨娘本停在她房間床上的,誰知今日一早有人去換班,見著昨晚守夜的人全都暈了過去。楓姨娘的屋子被人佈置成了喜堂,貼著大紅喜字,龍鳳蠟燭燒得還剩下一半,床上還撒著花生紅棗,跟要真成親一般。」

  「怎麼會有這種事?」綺羅驚訝道,一急心口疼了起來,忍不住用手捂住心口。

  「小姐別急。聽說楓姨娘的屍體也不見了,怎麼都找不到,她的胭脂水粉也被人動過了,像是她自己往日化妝一般。」祿兒開口道。

  綺羅心想她雖是重生的,但鬼怪之事還是不能當真,神佛尚且可信,那鬼怪卻是未必有的,不然黑心之人何其多,也不見他們遭了鬼怪報復。

  「別胡說,這種話千萬不要再傳。」綺羅吩咐道,又想樓燕然見他母親的身體不見了,他應當會更傷心。

  正說著,樓八娘問綺羅醒了沒有,見她已經坐起身來,說道:「既然醒了,等下便於我一起吃飯吧。」

  綺羅應了,與樓八娘兩人草草的吃了飯,綺羅又問楓姨娘的事。

  樓八娘長歎一聲,說道:「也不知這是怎麼了,真是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往日裡府裡安靜的時候一件糟心的事也沒有,如今又接二連三發生這事。府裡的老人說這是鬼王看上了姨娘,娶她做王妃去了,我看著府裡的小湖勢必要被填上了,姨娘若是尋不回來,就只能再建一座衣冠塚了。」

  因是樓家的事,綺羅不好再說,只想著那湖填了土後,樓七娘就再也尋不到痕跡了,又有些傷感。

  吃了早飯,又見樓夫人過來慰問綺羅,只叫她安心歇著,並未提其他的事。

  綺羅謝過樓夫人,與樓八娘一同送她到門外,看著樓夫人向樓翼然的院子那裡望了眼,終究又走向樓燕然的院子。

  「娘親也為難吶,怕是要過上一些時日才能去見翼然。」樓八娘說道,又挽著綺羅回屋。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9-3 05:47 PM

第六十一章 聚散有時

  第二日,果然如樓八娘說的,府中的小湖是要填土掩埋了的。綺羅想著那片湖水沒了,樓七娘、何伊人以後也尋不到了。

  一大早,剛吃過早飯,樓八娘又向綺羅抱怨道:「往日看著一個個親親熱熱的如一家人般,如今出了事就一個個躲的遠遠的,唯恐沾染上晦氣似得。」

  「這又是怎的了?」綺羅疑惑道。

  樓八娘歎了口氣說道:「宋先生也要走了,我爹留了他兩次,宋先生執意要離開,說是老家裡祖父死了,要回去守孝。」

  「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宋先生也是不得不回去。」綺羅開口道。

  樓八娘又垂頭喪氣的拿著手中的劍亂舞,說道:「哪有這樣巧的事情,一看便是托詞,跟家裡那些不敢上工的婆子媳婦一樣,都是在找藉口。」

  綺羅寬慰她道:「這樣反倒能看出人心,知道誰是忠心的,誰是事多的。」

  樓八娘收了劍,又道:「肖點翠若是知道宋先生要走,也會傷心的,只是看宋先生走的匆忙,怕是不能與她見上一面了。」

  「樓姐姐還這樣小,況且又有樓燕然還有樓……翼然在,待到宋先生守完孝,再叫他回來就是。」綺羅笑道。

  樓八娘拿了帕子仔細的抹去劍上的塵埃,說道:「也只能如此了。」

  綺羅見樓八娘想開了,便引著她去說其他的話題,問道:「我那日看楓姨娘,心裡就拿不准她究竟是多大了,若說是十八也可,若說三十也行,實在叫人看不透。」

  樓八娘笑道:「姨娘三十多了,進府的時候就二十多了。」

  「為何這麼大了還沒出門?」綺羅疑惑道。

  樓八娘歎道:「我娘親說姨娘眼界高,橫豎挑了這麼多年,挑花了眼,才一直未嫁。」

  綺羅垂著眼握著手中的熱茶,心想若如樓八娘所說,那楓姨娘在家時應當是很受寵的,不然也沒得自由去挑人。

  「我琢磨著,姨娘就是嫁給了我爹這麼個老頭,才心中抑鬱,不得紓解,將自己折騰成那般模樣。」樓八娘說道,對樓老爺娶了楓姨娘心中多有怨懟。

  「怕是如此吧。」綺羅說道。

  過了一會子,龍泉進來說道:「小姐,夫人那邊剛才說五小姐,六小姐,還有舅老爺來信說要過來了。只怕還有幾日就到了,夫人叫你帶著人去看看院子收拾的怎樣,她如今一時忙不過來。」

  「知道了。」樓八娘應道,又歉疚的對綺羅一笑。

  綺羅開口道:「樓姐姐只管去忙吧。」

  待到樓八娘匆匆出去,綺羅細想一下,對祿兒說道:「你收拾了東西,咱們回家去吧。」

  祿兒心知綺羅是怕給樓家添麻煩,便去收拾東西去了。

  收拾了東西,綺羅便去尋了樓夫人,見一群婆子正等著向樓夫人回話,心中更過意不去。

  樓夫人挽留了綺羅兩句,終因家裡人忙事多,實在是照顧不了她許多,便應了,又叫馮媽媽親自送綺羅回家去。

  綺羅回到蘇家,先見過蘇老夫人。

  馮媽媽替樓夫人向蘇老夫人致了歉,說道:「老夫人實在是對不住,夫人實在顧不過來,怕是委屈了尊小姐。」

  蘇老夫人忙說道:「是綺羅給府上添了麻煩,這孩子最重感情,從小便是如此,不知叫人白擔心多少。」

  「小姐這樣心善,菩薩也會保佑的。」馮媽媽笑道。

  蘇老夫人又拿了帕子抹淚,說道:「府上的那位小姐,我去上香的時候也見過一次。不說襄城裡,便是整個甯國也沒有比她更出挑的。怎麼就這樣去了呢?」

  「老夫人不必傷心,這都是命。有人說在城外見著我家小姐跟何家的小姐手挽著手走了,說她們是一對天上的仙女下凡來歷劫的,如今享盡了人間安樂,自是要回到天上去的。」馮媽媽說完,也紅了眼睛。

  蘇老夫人也應著事,又拿著帕子哭了一會。

  綺羅坐在一邊看著她兩人又將那下凡的事說一遍,心中默念著若當真是她們走了才好。

  見綺羅面白如雪,蘇老夫人又忙叫人送她回去歇著,對馮媽媽謝了又謝,又叫人拿了些開胃的粥菜並幾匣子點心,叫馮媽媽帶回去勸著樓夫人吃了。

  綺羅回了屋子,因幾日不來,如今看著這屋子也有些陌生。

  祉兒等迎上來,讓她躺在床上,又問她餓不餓,渴不渴。

  綺羅說了不餓,又叫旁人出去,一個人在屋子裡想事情。

  外頭有人說蘇睿軒過來了,綺羅忙叫他進來。

  幾日不見,蘇睿軒看著又比以前長大了許多,拉著綺羅便埋怨她就不回來,又將清風院裡的事炫耀一番,最後說道:「姐姐,若是你再不回來,我就不認你這個姐姐了。」

  綺羅笑著賠了不是。

  祿兒笑道:「大少爺有話往後再說吧,如今大小姐養身子是要緊。」

  蘇睿軒聽了祿兒的話,唯恐累到綺羅,便又說了兩句就回蘇老夫人那裡了。

  綺羅長歎一聲,又問祉兒:「我不在的時候,府裡可有什麼事?」

  祉兒笑道:「那倒沒有什麼。就是大夫人哭著說想大少爺了,要大少爺回去住。老夫人沒准,只說大夫人那裡住著三少爺、四少爺就足夠了,人太多,大夫人的身子受不了。」

  綺羅心想這是大楊氏又想將蘇睿軒攥在手中了,又問:「可還有其他的事?」

  「另外還有一件啊,就是不知怎的,二小姐惹惱了楊家的表小姐,老夫人親自叫人去到楊家給表小姐賠禮道歉。」祉兒笑道,又指指綾羅的屋子,低聲道:「這幾日二小姐都有些焉頭搭腦的,定是被老夫人說了。」

  綺羅心想石妍初與綾羅置氣,那源頭不定就是楊致之了,忽又想到那日稀裡糊塗的夢境,撲哧一聲笑了。

  楊致之因見了她寫的幾個字,就當自己癡情與他,為他鬱鬱而終。如此多情之人,自當是對那個最對他癡情的人有情。

  聽到綺羅笑,祉兒問道:「小姐笑什麼?」

  綺羅抿唇說道:「沒什麼。」又想上一世,她若在新婚之夜,哭訴對楊致之的傾慕而不得靠近之情,楊致之會不會勉為其難的留下,又感歎一聲新歡舊愛啼笑兩難吩咐。如今看來綾羅對楊致之是有些心灰意冷的,那她對楊致之的情意也要比石妍初少上許多。

  「你可知綾羅與石小姐吵的時候,楊致之向著的是誰?」綺羅開口問道。

  祉兒搖頭,說道:「我怎會知道這個。」

  綺羅心中想著,定是那哭的最凶的最柔弱的一個。

  正說著,絹羅等弟妹也來請安問好,綺羅問過了他們了功課,便叫他們回去休息。

  下午綺羅睡了半個時辰,醒來時吃了小半碗粳米粥,又拿了筆練字,多日不曾握過筆,如今提筆寫出來的字連她自己也不忍目睹。

  「二小姐來了。」祉兒揚聲道。

  綺羅抬頭,見綾羅搖搖晃晃的走了進來,雖是搖晃,卻也比旁人搖的好看,顯是又經過葛先生一番調教的,一顰一笑,皆恰到好處。心中一個念頭閃過,綺羅望向綾羅,想著蘇老夫人這般重視綾羅,莫不是要將她賣個大價錢。

  綾羅進了屋子,又叫岸芷等出去,走近了看綺羅的字,笑道:「綺羅你的手生了。」

  「嗯。」綺羅應道,依舊寫字。

  綾羅在一旁坐下,說道:「往日我看著你與樓姐姐何姐姐好,心裡還羨慕來著。後來又聽說你在她們家門前吐血,心裡便想著若是我死了,你會不會傷心。」

  綺羅握著的筆一頓,斥道:「你在胡說什麼!」

  綾羅輕笑一聲,冷眼望向綺羅,說道:「別以為我不知道,從小你就看我不順眼,對我連對你的一個丫頭都不如。見著我跟肖姐姐鬧翻了,你心裡還幸災樂禍的吧?!」

  綺羅放下筆,望著一身火氣的綾羅,冷聲道:「你究竟要說什麼?」

  綾羅癟著嘴,語帶哭腔的說道:「你從小就不喜歡我,我才是你最親的妹妹。如今我在學堂裡被人欺負了,你也不聞不問。你若當真是我姐姐,便與石妍初絕交,那等小人,你還理她做什麼?」

  綺羅看著委委屈屈的綾羅,冷笑一聲,又問:「你與她究竟是怎樣鬧起來的?你如今的脾氣好了許多,對誰都是溫文有禮,怎就跟她吵了起來?」

  綾羅拿了帕子擦眼淚,痛訴道:「石妍初那丫頭別看她小,一肚子的壞水。我不過說了一句不相干的,她便說我是在說她,夾槍帶棒的搶白了一番,又哭著惡人先告狀。」

  綺羅心想定是綾羅指桑罵槐,以為石妍初會隱忍,不想石妍初將話挑明了,說道:「然後呢?」

  「還有什麼然後,表哥只信她不信我,奶奶也叫我跟石妍初賠不是。什麼東西,一個絕了戶的。」綾羅咬唇恨聲說道。

  「葛先生沒教過你禍從口出?」綺羅揚眉說道。

  綾羅心中一急,心知自己又說了不該說的,便央求道:「綺羅,你是我親姐姐,你回去後,定要跟石妍初絕了交,叫她知道厲害。」

  「那你可曾與她絕交?」綺羅反問道。

  綾羅一怔,忙說道:「這是自然,我與她是老死不相往來了。何覓之他們都說看穿了石妍初的真性情,不要再理她了的。」

  綺羅沒了心情寫字,便用手指沾了墨水在紙上畫畫,見畫的是一朵芙蓉,又拿毛筆將芙蓉抹去,心中一歎,她原以為綾羅是一時大意,說漏了嘴,在學堂裡鬧出這種事,原來她是早想著借此將石妍初徹底的孤立起來。楊致之便是有心相助石妍初,但遠水解不了近渴,也只能看著石妍初在春華館裡鬱鬱寡歡。

  「葛先生當真教的好。」綺羅贊道,笑著望向綾羅。

  綾羅卻又急著追問:「葛先生教的自然是好,綺羅你答應我了?」

  「石妹妹還小,你與她計較什麼,沒得人家說你氣量小。」綺羅開口說道,又勸道:「得饒人處且饒人,做人要留一步,趕盡殺絕的事還是少做吧。」

  綾羅一僵,叫道:「我就知道你蘇綺羅是看不上我的,你若是真有能耐了,就不要長著與我一樣的臉!也別叫人看出你是我姐姐!」

  綺羅聽綾羅叫完,忽覺心靜下來了,笑道:「若是能夠,我也不想與你長著一樣的臉,再說,我是先生下來的,先來後到,如要像,也是你像我而不是我像你。」

  綾羅咬牙,正要再說什麼,聽著外面說孫媽媽到了,忙又變了臉色,笑著望向門外。

  祿兒陪著孫媽媽進來,孫媽媽見著綾羅也在,便向她也問聲好,又對綺羅說道:「大小姐剛好,哪能這麼累著,快放下筆歇著吧。」

  「有勞孫媽媽了,我不累。」綺羅說道。

  孫媽媽虎著臉說道:「哪能不累,吐那麼一口血,是誰都受不了。這是老夫人拿來給你補身子的。」

  「多謝了。」綺羅開口道。

  祿兒接過孫媽媽拿的東西,收到櫃子裡。

  綾羅略看了眼,笑著問道:「奶奶可吃過了?葛先生說她今日要與奶奶一同吃的。」

  「葛先生的生日,她不願大辦,老夫人就擺了一桌叫葛先生過去吃的。二小姐與葛先生師徒一場,也去給她祝壽吧。」孫媽媽說道。

  綾羅應了一聲,說道:「綺羅,你好好歇著吧。」便與孫媽媽一同走了。

  綺羅叫祉兒收拾了紙筆,聽祉兒念叨著:「不過是吃個飯,就得意成那樣。」

  「別說了,她不過是個小孩子。」綺羅開口道。

  祉兒笑道:「感情大小姐就比她大許多啊?也就是您背後不說二小姐的壞話,我可聽孫媽媽說過幾回,二小姐在老夫人那裡拐彎抹角的說了您幾回了。」

  「憑她說什麼,孫媽媽、你們也是知道我的,定不會叫奶奶受了蒙蔽。」綺羅開口道。

  晚間春芽也過來看了綺羅,又說她不珍惜身體等等。

  綺羅問了她家兩個兒子的事,春芽立刻笑起來,又說了許多她兒子的趣事。

  綺羅見春芽有話要說,又顧忌著不肯出口,便主動問道:「這又是怎的?可有難處?」

  「算不上難處,只是我那小叔子要去考功名,老爺已是准了我們這一家子出去的。以後怕是幫不上你了。」春芽為難道。

  綺羅笑道:「這是好事,你怎的還猶豫起來?多少人想風風光光的出去還不行吶。」

  「說的也是,只是往後難得再相見了。」春芽感歎道。

  「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這沒有什麼。再說你看肖家,如今不也還是同樓家和和氣氣的。」綺羅笑道。

  「只是我們是要去京城的了,往後就難得一見了。」春芽說道。

  「若是我不叫你出去,你就不出去了?既然終歸是要出去的,那就高興些吧。」綺羅說道。

  春芽笑道:「也只得如此。我走前,必會叫人多多照顧你一些,不說旁的,若論為人,滿府也沒有比我更會做人的。」

  「有勞你了,若是有緣,咱們以後還能在京城相見。」

  「說得也是,不定小姐就嫁到京城裡了。」春芽說道,又與綺羅祿兒等人說到要關門時,才回自己家去。



第六十二章 物是人非

  春芽果然沒幾日便給朝霞院並各處的人留個小東西做念想,又與她婆母一同給蘇老夫人、大楊氏等人磕了頭,便一家老小奔向京城去了。

  綺羅又叫人給何美人、樓八娘、樓燕然送了些東西過去慰問,蘇老夫人知道了,也只說應當的。

  一日陽光正好,朝霞院裡的丫頭們,因主子們都不在,便三三兩兩的在院子裡聊天曬太陽。

  夏木有空過來,與祿兒等人說道:「往日看著春芽姐姐也不顯眼,怎就有這麼好的福氣?以前我還羨慕金枝玉葉她們,沒想到笑到最後的卻是春芽姐姐。」

  祿兒說道:「你也別羨慕她了,她在家裡做姑娘的時候也吃過很多苦頭。再說人各有命,哪裡是你能羨慕的得來的。」

  夏木點頭說道:「你說的是。」

  綺羅正在廊下曬太陽,聽了夏木的聲音,便揚聲問:「絹羅最近怎樣?可又受氣了?」

  「那卻沒有。」夏木笑道,又探頭到廊下悄聲道:「大小姐就別為我們小姐操心了,她是外頭老實,裡面精明的。你看莫姨娘是什麼樣,指不定三小姐將來就是什麼樣。」

  綺羅啞然,心想莫姨娘平日裡不言不語,凡事蘇老夫人、大楊氏等人也想不到她,趙姨娘在時,更是襯得她如木頭人一般。如今蘇清遠身邊兒女雙全的,也只有她了。

  如此想著,綺羅笑道:「她再精明總還是小孩,我不問上一句不放心。」

  「就小姐操心的最多。」祿兒嗔道,又從屋裡拿了毯子出來曬。

  綺羅瞇著眼望向院子裡的小樹,想著明年春天那小樹才能開枝散葉。

  一陣風吹來,綺羅又忍不住咳嗽一聲。

  祿兒又忙拿了一件披風給她蓋著,勸她再坐一會就進屋去。

  綺羅曬著太陽,身上暖和了,人也就迷糊起來,正瞇著眼,忽聽到小丫頭們的聲音沒了,睜眼便見葛先生進了院子。

  葛先生一身灰布衣裙,頭髮整齊,臉上也並無笑容。

  祿兒等背對葛先生擠了一下眼睛,都是看不上葛先生這副清冷模樣的。

  「先生好。」綺羅忙站起來說道。

  葛先生點頭應了又叫綺羅坐下,隨後也坐在廊下。

  綺羅叫祿兒拿點心茶水過來,笑問:「先生怎麼有空過來?」

  葛先生笑了一下,說道:「二小姐去學堂了,我便沒事了。」

  「原來如此,先生每日這麼遲才休息,白日裡應當多歇一會子。」綺羅道。

  葛先生一笑,忽問:「大小姐為何不願跟我學規矩禮儀?你可知我教的那些就算是面聖也不失禮的。」

  「先生說的,我哪有福分去面聖,學了也是浪費,況且我又愚鈍,手腳又懶。奶奶不叫我跟先生學也是因為這個緣故。」綺羅說道,又拿了帕子掩嘴咳嗽。

  葛先生掃了她的手指一眼,說道:「原先我也是看不上大小姐的,只是那日見著大小姐不動聲色就將二小姐整的萎靡不振,方覺你是個扮豬吃老虎的,比二小姐資質更高。」

  綺羅一驚,想到是她故意拖長時間的那日叫葛先生看出來的,心想宮裡出來的果然比旁人多個心眼,訕笑道:「先生,我哪裡是那種人。大家姐姐妹妹的自是要相親相愛,哪裡能彼此互相算計。不知先生是否是哪一日誤會了?我何德何能,能叫先生看上。」

  葛先生瞇著眼說道:「不過是些生存之道,大小姐便當真胸有丘壑也與我不相干。看上大小姐,也不過是個眼緣,覺得大小姐有些親切罷了。」又道:「過上一月便是老夫人壽辰,屆時府中來人眾多,多有人會牽著大小姐的手與你說話,大小姐還是仔細將手上的繭子去一下吧。」

  綺羅嚇了一跳,心口又疼了一下,半響說道:「多謝先生了。」想到葛先生是從京城來的,樓夫人的娘家也在京城,便又問道:「先生可知樓家的事?樓家的楓姨娘為何年過雙十仍不嫁人?」

  葛先生笑道:「我如今也未嫁人,你說是為何?」

  「先生是從宮裡出來的,如何能與楓姨娘……」綺羅忽然頓住,見葛先生點頭,一顆心更是亂跳,又想楓姨娘的家世,如何也不該只做了女官的,便又問道:「這也說不通,楓姨娘不是樓夫人親妹嗎?如何能做了女官?」

  「大小姐,這事上的事有許多是不該尋根究底的。你看陛下不也讓一個嫁了幾次的寡婦做了妃子嗎?」葛先生笑道,又仰頭望向紅日,「平日裡我與二小姐說過很多宮中的忌諱陰私,大小姐可要聽我說說?」

  「與楓姨娘有關?」綺羅疑惑道。

  葛先生搖頭。

  「多謝葛先生了,只是我並無興趣。」綺羅笑道。

  葛先生並無意外,又道:「叫丫頭拿了針線過來,我教大小姐針線吧。」

  綺羅謝了葛先生,又叫丫頭去拿針線。

  又過上十日,綺羅漸覺身子好了,便與蘇老夫人說了,重又去了學堂。

  到了春華館中,大老遠,石妍初便撲了過來,摟住綺羅又哭又笑。

  綺羅心知她這是被綾羅孤立了許久才至如此,便又安慰她許久。

  何覓之瞧著綺羅安慰石妍初,說道:「蘇綺羅,她陷害綾羅,害的綾羅受了你奶奶的教訓,你怎還與她在一起?」

  綺羅瞄了眼何覓之,見何覓之與先前比又瘦了些,心想他大概是在何伊人出事後,因眾人疏忽又病了一場。

  「你怎知是她陷害?」綺羅反問道。

  何覓之一怔,說道:「不是她還是誰?綾羅的詩被她弄髒,害得我們看不到綾羅的大作。定是她嫉妒綾羅才會如此。」

  綺羅望向石妍初,見石妍初含淚搖頭,又想石妍初手中的詩不知比綾羅的高出多少,何必嫉妒綾羅,說道:「石妹妹的詩有多好,楊家舅舅外祖也是知道的,若說她嫉妒綾羅,就算我信了,也沒有旁人會信。」

  何覓之哽住,猶自不服氣,又要再說,就見綾羅進來了,便湊到綾羅身邊,不與綺羅爭辯。

  綺羅拍拍石妍初,又要去夏花館看樓八娘、何美人。

  石妍初拉著綺羅的手,說道:「蘇姐姐,我與你一同吧。這裡沒你我可待不下去。」

  「也好。」綺羅應道,進教室裡放東西,果然見著幾個女孩對石妍初橫眉冷目,便是對她,那幾人也是面色不善,顯是又聽了綾羅的挑唆。

  綺羅將書本重重的往桌面上一放,冷笑道:「怎麼?多日不見你們不認得我了?要睜大眼睛才能看清我?」

  那幾人又收回視線,面上多有不屑。

  綺羅拉著石妍初道:「如今我正心情不好,想要找人出出氣。你們若也是如此,那正好,咱們較量一下,也看看最後是誰去賠禮道歉,是誰滾出學堂。」

  「蘇姐姐。」石妍初抱住綺羅的手臂說道,因不曾見綺羅有這麼大火氣,心裡也有些害怕。

  那幾人本是依附他人進來的,聽聞綺羅之言,自是心中明白不能得罪了綺羅,更是將頭埋下。

  綺羅拍拍石妍初的手臂,笑道:「群龍不可無首,樓姐姐何姐姐去了夏花館,你們就得聽我的,別以為我沒了依靠,你們就能降服了我。都不是一歲兩歲的娃娃了,自己用腦子想想誰能轄制的了誰。」

  綾羅與何覓之進來,正聽到綺羅在那訓話,笑道:「綺羅,你這樣可不行,若是奶奶知道你仗勢欺人,必會……」

  「若是奶奶知道我失了身份,被人瞧不起,更會生氣。石妹妹,咱們走。」綺羅開口說道,掃了綾羅一眼。

  綾羅一怔,避到一邊讓她們出去,見何覓之氣憤難平,反去安慰他叫他不要生氣。

  綺羅牽著石妍初出了春華館,又進了夏花館。

  到了館中,石妍初便去尋楊致之,綺羅自去尋樓八娘、何美人,見兩人依舊坐在一處說話,心中略安,喚道:「樓姐姐,何姐姐。」

  何美人笑道:「剛還說你定會過來的,果然你來了。」

  綺羅望著何美人,見她也消瘦了許多,不敢提何伊人唯恐又惹她落淚,便道:「見到你們並未生分,我真高興。」

  何美人伸手戳了下綺羅的額頭,說道:「你在說什麼,我是那種不講道理的人嗎?再說……姐姐也是不願我氣樓老九的,罷了,今後就當做沒有樓老九這個人吧。」

  樓八娘握住何美人的手,長歎一聲,心知她與何美人想的一般,只能不恨他,不能夠再與他說說笑笑了。

  綺羅又問候了樓夫人何夫人,想著樓燕然沒來,便將他也一同問了。

  樓八娘說道:「燕然你是見不到了,他隨著舅舅去京城了,前日便走了。」

  「樓老爺怎會願意?」綺羅驚訝道。

  「這也不算什麼,翼然如今那般模樣,若是燕然也這般,樓家就後繼無人了。」樓八娘感慨道。

  綺羅心想也是如此,樓燕然那般優秀,若留下繼續受樓老爺寵溺,不定又與樓翼然一般。

  石妍初與楊致之說了一會子話,也過來向樓何兩人問好。

  聽著外面響起鐘聲,綺羅拉著石妍初回了春華館。

  綾羅望著門口,見兩人進來略有些失望,猶豫後,又過來問綺羅:「樓姐姐可說樓燕然今日為何沒到?他那般小,也要在家守孝?」

  綺羅心想綾羅定是不知樓燕然已經走了的,便說道:「他隨著他舅舅去京城了。」

  綾羅猛的睜大雙眼,心想日後再無人能懂她了,又問:「何時走的?」

  「昨日。」綺羅答道。

  綾羅有些恍惚的回了自己桌位子,心中一動,便拿了張紙要寫下心中所成的詩句。

  聽聞樓燕然走了,何覓之笑著抱了自己的東西,坐在樓燕然原來的位置,說道:「太好了,總算能坐在這裡了。」

  綾羅向他一笑,又見何覓之盯著她寫的字看,便收了紙張,又拿了書本,心中想著唯有樓燕然才能與她心有靈犀。

  因綺羅放下狠話,眾人不敢再明目張膽的藐視綺羅與石妍初,只敢在背後議論。

  祿兒說孫媽媽告訴她綾羅在蘇老夫人面前說了綺羅的壞話,說她不與眾人和睦,只是蘇老夫人聽了那話,卻只當沒聽見,又找了其他的話搪塞過去。

  祿兒急道:「水滴石穿,總有一日老夫人會嫌小姐沒規矩的。」

  綺羅卻只是一笑,說道:「對那群人忍氣吞聲,奶奶才會嫌棄吶。如今,只怕奶奶心中想的是,‘這才是我蘇家的大小姐’。」

  祿兒歪著頭,想了一會依舊不通。

  祉兒敲了她的頭,說道:「你真是個榆木腦袋。大小姐對樓小姐何小姐發火,那才叫失了身份;對那些子算不了什麼的,這才叫護住蘇家的顏面,老夫人怎會氣這個?再說,你見孫媽媽說這話的時候可面有憂色?還不是說說笑笑,當做笑話一般說的。」

  祿兒拍手道:「我知道了,只是老夫人為何不斥責二小姐,叫她以後不再說這些。」

  綺羅一笑,心想蘇老夫人這是有意要磨練綾羅告狀的功夫,能無中生有,莫須有的將人除去,那才叫做高手。

  又過了十幾日,綺羅也摸到琴了,想著樓七娘、何伊人抹琴的姿態,也試著抹了一下,聽著那流水般的聲音,又想起那一曲高山流水。

  「蘇姐姐。」石妍初見綺羅走神,揮手在她面前晃晃,一笑,又垂手彈奏起來。

  綺羅聽著是一曲高山流水,心中一動,便想憑石妍初怎樣小性子,怎樣膩人,就為這一曲,以後能幫的也就幫了她吧。

  石妍初抬頭向綺羅一笑,忽聽外面有人叫好。

  綺羅回頭見楊致之拍著手走了進來,回頭見石妍初微一皺眉,似是不喜楊致之擾了她的琴聲。

  楊致之依舊無所覺,笑道:「表妹好技藝,聽祖母說你只學了幾日便能奏出這首曲子,實在是百年難得一見。」

  石妍初橫了他一眼,說道:「真真是對牛彈琴了,你只知喝彩,怎不知會打斷我的心情?良辰美景賞心樂事,你壞了我的賞心,再怎麼如詩如畫的院子,我也沒有心情再彈了。」

  楊致之一怔,又抱拳屈身賠不是,惹得石妍初又喜笑顏開。

  綺羅見此,也是一笑,又避讓到一邊,不與他們混在一起。

  那邊廂,綾羅聽聞石妍初之言,又疑心石妍初這是有心針對她,小楊氏針對身邊侍婢,弄死了一個庶妹的事,她也偶有聽人背後說她時提過,此時再聽石妍初之言,就有一團無名之火在心中,又不得發出來,便將手按在琴上,用力撥下琴弦。

  綺羅聽到那仿如刀槍之聲的琴聲,想著綾羅不知因著哪一句又生氣了,便對著琴譜,自行練習。

  楊致之也不喜綾羅如此激烈的琴聲,蹙眉望了眼,又與石妍初談論琴藝。

  「綾羅彈得真好。」何覓之笑道。

  綾羅對他一笑,心中又有遺憾,心想樓燕然每每聽到她歎息又或者見到她憂鬱,皆能說出她心中之所想,如今,她只能孤芳自賞,有話再無人可訴了。一念至此,綾羅又落下淚水。

  何覓之叫道:「綾羅你怎哭了?」

  楊致之聞言,也過來急道:「綾羅,你這又是怎的?」

  「沒什麼,不過是有些觸景傷情……」

  「蘇姐姐可是想到了樓七姐姐,伊人姐姐?」石妍初猶豫的問道,眼圈一紅,又道:「我也想著她們,那日見一人一身紅衣騎著馬,還當是樓七姐姐一般。」

  楊致之又忙安慰石妍初,叫她不要再牽掛樓七娘。

  綺羅遠遠的瞧著楊致之安慰完這個又去安慰那個,搖頭一笑,忽然頓住,見窗外一團紫紅身影慢慢挪動進來,心想樓家的閻王爺爺終於出門了。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9-3 05:48 PM

第六十三章 兩難抉擇

  似是有人低聲叫了一句樓翼然回來了,教室裡立刻安靜下來,本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調琴的也各自散開。

  樓翼然進了屋子,斜睨向眾人,掃視了一番,又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綺羅見他比起以前,略微瘦了一些,那雙兇狠的眼睛顯出來了,只是人卻有些懨懨的,沒有多大精神,更顯萎縮。

  楊致之見時辰不早了,便回了夏花館。

  樓翼然見眾人桌上都有琴,便拿了身後那人的琴,也不彈,依舊趴在座上。

  教室裡鴉雀無聲,一個個斂聲屏氣的偷眼望向樓翼然。

  忽聽窗外有人說了一句:「何伊人算不得美人,我昨日見了一個丫頭,比她還要美上十倍……」

  樓翼然噌的一聲站起來,向外走去。

  綺羅心中一驚,又聽到外面的慘叫聲,石妍初嚇的臉都白了,抓著綺羅的袖子不放。

  隨後便見樓翼然又走了進來,就近見了綺羅,瞪了她一眼,扯了她袖子裡的帕子便去擦手。

  綺羅見到他手上的血跡,又聽外邊叫「殺人了」,心知樓翼然是發狠將那人打流血了。

  樓翼然又瞪了眼綺羅,悶聲道:「聽說你拿了七姐的東西?」

  綺羅一愣,想著他說的是那條鞭子,便道:「那是七姐留給我的。」

  「給我,不然揍死你。」樓翼然掂著拳頭說道。

  抓著綺羅手臂的石妍初一抖,咬著牙發出一聲哭聲。

  樓翼然轉移了目標,又睜大雙眼對石妍初說道:「你敢哭?晦氣!」說完又提了拳頭要打,綺羅忙抱住石妍初,喝道:「你夠了沒有?」

  樓翼然一僵,冷哼一聲,放下拳頭,又回自己的位子上坐下。

  綺羅長長的鬆了口氣,心想樓翼然定是看在樓七娘的面子上才放過她。又想樓翼然這人果然死不悔改,對樓七娘、何伊人做下那種事,也不知改邪歸正。

  外頭哭叫著的人,被周先生送去看大夫。

  一整日,春華館中人皆是小心翼翼,不敢多說一句,多笑一聲,唯恐又得罪了他去。

  下午,周先生見著樓翼然發愣,也不似以往那般叫他交上雙份功課,只當看不到他一般。

  綺羅依舊去冬逸館中練習鞭子,樓八娘也過來練劍,何美人如同何伊人一般,時常拿些點心茶水過來。

  一日,樓八娘正教綺羅些基本功夫,就聽有人在捶冬逸館的門,綺羅忙去換衣服,何美人等著她換完衣服才去開門,來人卻是楊致之。

  楊致之見了三人,急道:「樓翼然將綾羅打了,你們快去看看吧。」

  樓八娘有些猶豫,何美人卻是決計不過去的。

  「樓八,你去吧,他若是惹事,伯母也會傷心。」何美人說道。

  樓八娘跺了下腳,便向那邊跑去,何美人轉身也向夏花館走去。

  楊致之見綺羅不動,又急忙說道:「綺羅,你怎的還不過去?」

  「我過去做什麼?」綺羅疑惑道。

  楊致之心中一急,又要去拉她,綺羅後退兩步。

  楊致之訕訕的收手,說道:「樓翼然不打你,你也過去勸勸。」

  綺羅不禁一笑,搖頭道:「你怎知他不打我?若是他急了,也打了我又怎麼辦?」

  楊致之頓腳道:「你不能這般無情無義!」

  「表哥,不許你這麼說。蘇姐姐先前還護過我。」石妍初跑來說道,急忙擋在綺羅面前。

  楊致之憤慨的望著綺羅,心想石妍初定是被綺羅收買迷惑了。又想清清白白的女孩一個,哪裡跟人學了這般冷心冷肺,一點人情味也沒有。

  綺羅不耐煩與楊致之爭辯,又問石妍初:「樓翼然為何要打綾羅?」

  石妍初開口道:「我也不知,大概是跟樓七姐姐有關。」

  綺羅一時想不通樓翼然能尋到綾羅什麼錯處,若說是禍從口出,見著幾個人出事,綾羅也不會傻地往槍口上撞。但若是綾羅受傷太重也不好,便與石妍初一同向春華館走去。

  楊致之悻悻的跟在後面,見綺羅面容平靜,石妍初反一臉憂慮,又握拳心想石妍初才算得上世間最好的女子。

  進了春華館,便聽綾羅在那邊哭,用帕子掩著鼻子,似是鼻子流血了。

  綺羅又望向樓八娘,見樓八娘正皺著眉頭數落樓翼然,樓翼然一副目中無人模樣,又要再去打綾羅。樓翼然身邊的牛雲在一旁看著,也被樓八娘趕到門外。

  樓八娘冷笑道:「反正我也打不過你,你隨便愛打誰就打誰吧,多打死兩個,你這閻王爺爺的美名知道的就更多了。」說完,便回了夏花館。

  見勸阻他的樓八娘走了,樓翼然反倒有些興致缺缺,不想再打人了,依舊回了教室裡趴著。

  綾羅又被趕來的周師母帶去洗漱換衣服,綺羅回到教室,看著樓翼然那副模樣,心中的厭惡更多上幾分。

  綾羅終究還是被送回蘇家,綺羅想著此次蘇老夫人大概不會像上次那般鬧這麼大,如今只要樓夫人賠聲不是就足夠了,若是花了這麼大心血送綾羅給樓翼然做妾,蘇老夫人定是不肯的。

  午間,綺羅又去了冬逸館,剛脫了衣服,正要穿騎裝,便聽外頭砰的一聲門響,隨後這間屋子的門也被砰一聲踹開,忙手忙腳亂的換衣服。

  不一會,聽著外面有人把門關了,又沒了聲音。

  以為那人出去了,綺羅便探頭去看,忽見到樓翼然一團紫紅身影,縮在門後抱著手臂一動不動。

  見他肩膀抖動,顯是在低聲哭泣,綺羅咬住嘴唇,歎息一聲,心想早知今日何必當初,樓翼然可憐更可恨。

  忽然樓翼然聽到有人歎氣,四處望去,見屏風後有人晃動,便走過去,將屏風一腳踹倒,叫道:「這是你待的地方?」

  綺羅在屏風倒下時從另一邊竄過來,又抓了衣服往身上套。

  樓翼然瞥了她一眼,見了她手中拿的鞭子,又快步走來去搶,叫道:「這是我七姐的。」

  「這是七姐給我的。」因知樓翼然靠過來,她勢必搶不過他,便將鞭子向樓翼然身前抽去。

  樓翼然一愣,嘴中說道:「這是我七姐的。」也不顧綺羅的鞭子,便撲過來去搶。

  綺羅心中一急,鞭子便向樓翼然身上抽去,樓翼然搶了鞭子握在手中,不顧手掌被鞭子抽的火辣辣的,又往自己那裡拽。

  綺羅死命的抓住,不肯放鬆。

  樓翼然一用力,又將綺羅壓在地上,舉手要打,拳頭又在綺羅面前停下,說道:「若不是七姐不叫我打你,我早打死你了。」

  綺羅聽他提起樓七娘,冷笑道:「你連七姐都燒死了,打我兩下又怎樣?」

  樓翼然猙獰著臉叫道:「不是我燒的!」

  綺羅起身整理衣服,又要趁樓翼然不備去搶鞭子。

  樓翼然見此,便迅速的抓了鞭子抱在懷中,叫道:「這是七姐的。」

  「是七姐給我的。」綺羅開口道。

  「七姐最疼我,這是她給我的。」樓翼然癟嘴說道。

  綺羅又要來搶,忽聽外面嘩嘩一聲,有東西砸著房頂,又一個個滾下來。啪啪聲不斷,似是要砸漏了屋頂,屋子裡也是突然一暗。

  樓翼然反射的去抓綺羅的袖子,睜大眼睛驚恐的望向門外。

  綺羅望了他一眼,甩掉樓翼然的手,又走了兩步,開門去看。

  見是一個個如蠶豆般大小的冰雹落下,又覺身上一冷,想要關門,卻見樓翼然拉著門不放。

  綺羅心知他是怕黑,又想到樓七娘對樓翼然的愛護,心中憤怒又湧上來,冷聲道:「怕黑你還半夜去燒橋?」說完又愣住,想著今日還能見到樓翼然的第一把手「牛頭」,心中疑惑樓老爺為何沒將牛雲處置了,又問:「你帶的誰去燒的橋?」

  「我沒燒橋。」樓翼然叫道,抱了鞭子在手中,瞪大雙眼看著綺羅。

  綺羅一愣,心想樓七娘說過樓翼然是不敢一個人過去的,又問:「那究竟是誰說你燒橋的?」

  樓翼然委屈道:「我也不知道,一覺醒來就站在水邊了。」

  「你夢遊?」綺羅蹙眉道。

  樓翼然咬著嘴唇,想了半天說道:「我也不知道……」

  綺羅啞然,又問:「你也不知你放沒放火?」

  樓翼然點頭。

  綺羅無奈一笑,這才是天下第一冤案,樓何兩人死了,放火的那人卻還是稀裡糊塗的。

  「七姐說她知道那賊是誰了,我還等著她給我抓賊吶;伊人姐姐說她不做嫁妝了,給我做身威風的披風,要在上面繡老虎的……」樓翼然喃喃道,又伸手捶頭,叫道:「一定不是我放的火,不是我!」

  先前因傷心痛恨,並未去想這其中的疑點,如今聽了樓翼然的話,綺羅蹙眉細細想了起來,樓翼然自己也不知那火是不是他放的,那在旁人眼中便定是他無疑了,又問:「七姐可有說那賊是誰?」

  樓翼然搖頭,說道:「七姐說要抓現行。」

  綺羅忽想到若是那賊殺人滅口也有可能,只是要如何將樓翼然神不知鬼不覺的弄過去?莫非也要像偷楓姨娘一樣,將看守的人都弄暈倒?

  「失火那日,你的小廝丫頭都在哪?」綺羅開口問道,樓翼然身邊的丫頭婆子定然是不少的,怎會一個人都沒留意他。

  樓翼然怕黑怕靜見綺羅與他說話更是求之不得,說道:「都睡死了,他們都說是我放的迷煙。」

  「你也有迷煙?」綺羅驚叫道,看到樓翼然的神情,又想他五毒俱全,怎會沒有那搗亂的東西。

  綺羅伸手去接外面的冰雹,冰雹砸在手上痛痛的,手反倒熱了起來。

  樓翼然聽著屋頂劈裡啪啦的聲音,皺著眉頭問:「屋子會不會被砸爛?」

  「不知道。」綺羅沒好氣道,見樓翼然似是十分憂心,又道:「不會。」

  樓翼然依舊不放心,只盯著屋頂看。

  「你相信我沒放火吧。」樓翼然忐忑的問道。

  綺羅一愣,見他神情嚴肅認真,心想如今沒人信他,他正是要尋個人信他沒放火。

  綺羅說道:「我不知道。」

  「你!」樓翼然抓了綺羅的衣領就要打。

  綺羅張嘴咬在他手上,趁機欲奪了鞭子,說道:「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放火了沒有,叫我怎麼相信?」

  「若是七姐、伊人姐姐就信。」樓翼然委屈的癟嘴說道。

  綺羅歎道:「我不是七姐她們。」更何況死的就是他們。

  樓翼然清了清鼻子,又斜眼瞪了綺羅一眼。

  綺羅想到樓翼然上一世的結局,那樣的結局樓七娘、何伊人也不想看到吧,不管是不是,如今先叫樓翼然相信其中有鬼吧,於是說道:「這事確實詭異,許是有人利用了你。」

  「當真?」樓翼然叫道。

  「是啊,七姐她們或許就是被那賊殺死的,你或許就是被偷楓姨娘的人偷著放到水邊的。」綺羅鄭重說道。

  「真的?」樓翼然疑惑道,又咬牙切齒道:「若叫爺爺我抓到那賊子,定要剝了他的皮。」

  綺羅輕笑一聲,說道:「你如何抓到他?如今你可是在他手心裡吶,他能將你弄出來,也就能弄死你。」

  樓翼然一抖,又狠狠叫道:「等我長大了,我就能打過他。」

  「你現在這樣惹是生非只能打倒小孩子罷了,是打不過那賊的,那賊一出來,你又嚇的病倒了。還記得七姐伊人姐姐說的嗎?伊人姐姐跟你說她喜歡什麼人來著?」綺羅柔聲道,見樓翼然放鬆警惕,便伸手去他懷中取鞭子。

  樓翼然微一走神,發現綺羅的意圖又將鞭子拽回來,說道:「伊人姐姐說要玉樹臨風,文武雙全。她騙人,我問別人了,給她說親的那個傢伙才不玉樹臨風,文武雙全。」

  綺羅笑道:「所以伊人姐姐不願繡嫁妝,就是不喜歡那人。你乖,把鞭子給我,伊人姐姐不喜歡小家子氣的人。」

  樓翼然瞪了她一眼,心想剛才綺羅之言不過是為了搶回鞭子,見外面的冰雹停了,抱著鞭子便向外跑去,因地上有冰雹又滑了一下,倒在地上也不嫌疼,又向外跑去。

  綺羅只覺一陣風吹的她發冷,便再沒見到樓翼然的身影,想著不該帶了那條鞭子出來,又見門閂已經壞了,少不得要叫人來修。

  看向外面的地,厚厚的鋪了一層冰雹,白花花的,摸上去冷的扎手。

  綺羅望向那道門,忽然又哭了出來。

  倘若趙姨娘會再見到蘇睿軒,會要他對蘇老夫人、對大楊氏滿含怨恨,全力報復嗎?

  倘若樓七娘、何伊人知道是樓翼然放的火,會要樓翼然自暴自棄,就那樣慢慢蹉跎掉人生嗎?即便是再不講理,樓翼然先前也不曾像現在這般每日惹是生非。

  「綺羅……」樓八娘撐著傘在門前叫道,又忙著端詳她,恨聲道:「定是翼然又找麻煩了,我當他還聽七姐的話,沒想到他誰也聽了!」

  「樓姐姐,」綺羅站起來,抹去眼淚,笑道:「不關他的事。樓姐姐,你信七姐的事或許與樓翼然無關嗎?」

  樓八娘一怔,呢喃道:「……若是無關最好。」

  綺羅破涕一笑,又抹了下眼睛,便將剛才的懷疑告訴了樓八娘,說道:「樓姐姐,既然你不能弄死樓翼然,也不能從此不見他,便信了他吧,若叫他長大後,也如最近幾日一般,七姐在九泉之下也不能瞑目了。」

  「怎麼能這樣,對就對,錯就錯,也沒得證據說他就是無辜的,怎麼能當做沒事發生……」樓八娘喃喃道,想到每日笑著面對樓翼然,騙自己樓翼然並未放火,心就如針紮一般,無亂如何也不敢想那樣的情景,「那是對不起七姐,對不起伊人姐姐。」

  綺羅說道:「如今樓翼然放火的可能只有一半,若他當真沒放火,你們這樣不就是錯了嗎?若真是他放的火,只當為了七姐疼他的一片心,原諒他了吧。」

  怔忡間,樓八娘點頭,也流了眼淚,笑道:「總算知道你為何哭了。」

  綺羅伸手為樓八娘抹去眼淚,不管樓七娘死的多慘多冤枉,如今只能將心中的怨恨忍下,相信樓翼然是清白的。

  「樓姐姐,咱們恨那個賊吧,定是他弄死七姐的。」綺羅笑道。

  樓八娘點頭應了,又拉著綺羅出去。

  踩在冰雹上,綺羅抬頭望了眼依舊陰霾的太空,心中對趙姨娘說聲對不起,若是再見,她也不會告訴蘇睿軒那個是他親娘,也不會告訴蘇睿軒趙姨娘的往事,只叫蘇睿軒一生順遂的做蘇家大少爺好了。



第六十四章 命運之說

  因下了冰雹,天色又暗,教室裡的眾人也沒了精神,一個個懨懨的,只等著放學。

  綺羅瞥了眼樓翼然,見他抱著鞭子趴在桌子上不動彈,顯然是在想念樓七娘。

  待到放學之時,綺羅出了春華館,就見樓八娘等在門外。

  樓八娘見了樓翼然,也不多說,依舊冷著臉道:「外頭冷了,跟我一起坐馬車回去。」

  樓翼然倔強地撇嘴道:「我要騎馬。」

  樓八娘又瞪了他一眼,歎氣道:「我聽說了,不關你的事,你乖,跟姐姐走吧。」說完,樓八娘咬牙牽了樓翼然的手拉他走。

  樓翼然象徵的掙扎了兩下,又委屈的嘟嚷道:「我早說了不是我放的火,偏你們不聽……」

  「是我不好。」樓八娘勉強笑了下,又扭過頭去,生怕再看一眼樓翼然又對他發火。

  到了二門內,何美人見了樓八娘拉著樓翼然,與她對視一眼,臉色一冷,須臾又笑了下,自己上車走了。

  樓八娘一怔,又咬牙拉著樓翼然向馬車走去。

  綺羅跟在後面,見樓八娘偷偷落了淚,心中也有些傷感。何美人雖大度,但也不能容忍樓八娘與樓翼然姐弟和睦相處的,只怕是以後再難與樓八娘形影不離了。

  「小姐,上車吧。」祿兒喚道,扶著綺羅上了蘇家的馬車。

  回到蘇家,尚未進蘇老夫人的屋子,就聽著裡頭蘇清遠在叫著要休妻,綺羅看了眼紅袖。

  紅袖笑道:「大小姐還是先回去吧,奴婢自會跟老夫人說您來過了。」

  「有勞了。」綺羅回道,一路上又想如今大楊氏老老實實的坐在屋子裡,還能有什麼事能鬧得蘇清遠要休妻。

  回到朝霞院,便見祉兒、初一十五幾人鬼鬼祟祟的聚在一起私語,見綺羅回來了,才止住話頭。

  綺羅看了她們一眼,按住祉兒給她換衣服的手,說道:「有兩日未見過娘親了,今日去見見她吧。」

  「小姐還是不要去了,那邊不方便。」祉兒偷偷說道。

  初一也湊近說道:「大夫人那邊出事了,江三娘的兒子放貸收息打死了人,人家告上官府,一問才知是蘇家放的銀子。大老爺氣急敗壞的去尋大夫人問話,正好聽見江三娘跪著求大夫人將他兒子保出來,大夫人應了,說要拿了老爺的印鑒去救人。大老爺聽了這些話,當即氣的要休妻。」

  綺羅微微一想,又搖頭,上一世是不曾有這一出的,想到因大楊氏生下死胎,蘇清遠本就生氣,只是無處發洩,此時是要一起發作了。急忙問道:「奶奶必是不許的吧。」

  「這自是當然的,不為蘇楊兩家,也要想著大少爺是養在大夫人名下的。如今只怕是要推說江三娘仗著主子的勢要給自己謀利。」祿兒掩口說道。

  初一笑道:「還是祿兒姐姐聰明。不光是這事,先前嫁到江三娘家裡的銀瓶,許是要存心求死了,大著膽子將靜安師太床上死了人的事也說了,那事也是大夫人動手掩了去的。」

  「住嘴,這話也能亂說?」祉兒喝道,又給綺羅換了衣裳,道:「大小姐去看看二小姐吧,她今日回來,老夫人又有事,沒過去看她。」

  「嗯。」綺羅應道,因就在隔壁,也就並未帶人過去。

  汀蘭、蕙蘭正在門外,見了綺羅叫聲好。

  「這麼冷了,你們在外面做什麼?」綺羅笑道。

  汀蘭握著手說道:「裡面二夫人在,正說著話吶。」

  綺羅心想今日怕是蘇老夫人不能過來,才發了恩,叫小楊氏過來。

  裡面小楊氏出聲問是誰來了,汀蘭忙說道:「是大小姐過來探望二小姐了。」

  小楊氏又出聲叫綺羅進去。

  綺羅回頭向自己屋子看了眼,汀蘭會意,略點了頭。

  綺羅便進了綾羅屋子,轉到里間,便見綾羅靠著枕頭半坐在床上,一雙眼睛哭的紅腫,顯是許久未見到小楊氏情難自禁。

  「見過二嬸。」綺羅說道。

  小楊氏應了一聲,忙叫綺羅坐下,又要拉她的手。

  綺羅因手上有繭子,不想被小楊氏見到,便忙縮回了手。

  小楊氏悻悻的,又問道:「綺羅在學堂裡可跟得上?先生講的都聽得懂?」

  綺羅眼睛一垂,又見著綾羅因小楊氏對她關心,面上略有些不平,便笑道:「多謝二嬸關心,跟得上。」

  「學堂裡的同窗對你可好?」小楊氏又問道。

  「他們都很好。」綺羅回道。

  小楊氏說聲這就好,又摸了下綺羅的肩膀,歎道:「你病了一場,也瘦了不少。綾羅如今也這樣,你們姐妹果然是同命相連。」

  綺羅見綾羅一僵,便笑道:「看二嬸說的,綾羅沒事,過兩日就好了,不像我要躺上許久。」

  小楊氏笑笑,又說道:「不如叫先生將你們調到一起坐吧,彼此也有個照應,免得三天兩頭的,你們姐妹又出事。」

  綺羅心知小楊氏也是與楊致之一般心思,因樓翼然不打她就將她推出來做擋箭牌,正想著該如何回覆小楊氏,便聽外面祿兒叫道:「大小姐,大少爺急著叫你過去吶。」

  綺羅對小楊氏笑道:「二嬸,若沒事我先出去了,睿軒脾氣不好,怕是今日奶奶沒空就來找了我。」

  小楊氏眼神一暗,又笑道:「那你先去吧,免得又叫睿軒吵了你奶奶。」

  綺羅聞言,又問了綾羅一句,便出了屋子。

  到了屋外,又見汀蘭向她一擠眼,努嘴向祿兒。

  綺羅低聲說謝,便跟著祿兒出了朝霞院。

  「虧得汀蘭仗義,不然小姐被堵在裡面,還不知道二夫人要說些什麼。」祿兒歎道。

  綺羅說道:「二嬸只怕是心疼了綾羅,要我護著她吶。」

  「樓家大少爺發起火來誰都打的,小姐能護住她多久?」祿兒諷刺一笑,又拉著綺羅道:「大少爺在清風院,咱們也過去吧。」

  「好。」綺羅應道,心想好久沒見過諸葛先生了,向他請教一下也是好的。

  第二日,綾羅便沒有去上學。

  綺羅問了祿兒,果然昨日之事又息事寧人了,心想蘇老夫人到底是讓蘇清遠放棄了休大楊氏一事,只是以後蘇清遠怕是難再見大楊氏一面了。

  綺羅自己去練了鞭子,拿著舊鞭子,又想起樓七娘最後給她留下的那一條,心疼起來,想著怎麼著才能將鞭子拿回來。

  出了冬逸館,便又去了夏花館,夏花館裡,何美人果然與樓八娘分開坐了。

  綺羅先問了樓八娘好,樓八娘無奈的看了眼何美人,又垂頭喪氣。

  綺羅又去問何美人好。

  何美人抿著嘴不說話,半晌歎道:「你也說該當樓翼然是無辜的?」

  綺羅一怔,說道:「是,又沒有百分百的證據說是他放的火,那就當他無辜吧。待到找到證據,他脫不了罪了,我才能當他是罪人。」

  何美人閉著眼蹙眉思考著,少頃,說道:「你說的有理,只是我如今雖想通了,但還是忍不住討厭他,也看不得樓八對樓老九那樣好。許是過上一些日子,我不是那麼傷心了,才會不埋怨樓八。」說完,何美人又偷偷看了眼樓八娘,低聲對綺羅道:「你叫她多擔待我吧,我知道樓八不是一個是非不分的人,那是她弟弟,我也知道她的難處。只是我心裡難受,總要尋一個人來恨……」

  「我知道何姐姐的心思,樓姐姐也定是理解你的。」綺羅開口道。

  何美人又拿了帕子抹淚,說道:「就這樣吧,來日方長,就莫要再看眼前了。」

  綺羅啞然,又見樓八娘也在歎氣,心知她們兩人並非不知彼此的心思,只是各自有各自的不得已。

  綺羅回了春華館,見樓翼然果然較昨日有了些精神,竟沒有趴在桌子上出神,反倒是拿了書本來看。

  樓翼然見綺羅看他,又瞪了回去,卻不像以往那般叫囂著要打人,看起來老實了許多。

  一上午,似乎樓翼然也在認真聽課,綺羅更加驚奇。

  待到午間,在冬逸館中,綺羅又細問樓八娘樓翼然是怎的了。

  「我回去後跟我爹娘說了,雖說是一半一半,但我娘聽了十分高興,說他定是被冤枉的,只有我爹依舊不信,說定是翼然胡說八道的。」樓八娘歎氣道。

  綺羅心想樓七娘自小是當做兒子養的,只怕在樓老爺心中也如喪子一般,一時不能原諒樓翼然,說道:「這事確實急不來。」

  「只是我娘聽了我的話,昨兒個晚上又親自熬了湯給翼然,還自己一勺勺的餵給他,我看我娘是早就心軟了,不過是求一個臺階下而已。」樓八娘說道。

  手心手背都是肉,樓夫人確實也為難,綺羅想到樓夫人又要把樓翼然供起來,便說道:「若總叫樓伯母寵著他也不好。」

  「那又有什麼辦法,誰叫算命的說他金貴,受不得一點風霜。」樓八娘撇嘴說道。

  「若是這樣下去,指不定樓翼然就會真成了肆意殺人放火之人了。」綺羅望著樓八娘說道。

  樓八娘用帕子蒙住臉,苦笑道:「那又有什麼辦法,我不是七姐,沒那麼大魄力震住他。」

  綺羅凝眉思考起來,忽靈光一閃道:「既是算命的說的,咱們就找一個大師,說因樓伯母只得一個兒子,因七姐當做男兒養了,老天一時迷了眼,就將樓翼然當做了女兒才叫他這般嬌氣。如今七姐沒了,若是還寵著翼然,他日後必定會一事無成,還叫父母傷心。」

  「我娘尋的可是有名的大師,那些大師豈是我們能收買的?」樓八娘凝眉道。

  綺羅一想也是如此,忽想到諸葛先生的仙風道骨,若是諸葛先生出面,只看他的相貌氣度,眾人就會信了一半。若是諸葛先生先說出兩句預言,那預言成了,再與樓翼然相面,樓夫人必定是會信的。

  「樓姐姐,若是我能尋了人去做那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大師,你可能讓那人見著樓伯父的面?」綺羅開口問道。

  樓八娘說道:「這還是能夠的,只是那位大師,你要怎麼尋到?」

  綺羅歎口氣,笑道:「我與七姐師徒一場,只為了她,也不能教樓翼然成了紈絝子弟,既然樓姐姐何姐姐都想他文武雙全,那我就盡力吧,也算是報答她們兩人了。」

  樓八娘握著綺羅的手道:「為了我那不肖的弟弟,麻煩你了。」

  「我並不是為他,只是為了七姐。」綺羅說道,若不認得樓七娘,那樓翼然與她不過是如上輩子一般,是個偶然聽人提起的笑柄。

  過了兩日,學堂裡休息,綺羅便光明正大的去找諸葛先生。

  清風院雖也如襄城學堂一般休息,但蘇睿軒蘇慕軒等人時常過來求問,蘇老夫人也樂得看他們上進,諸葛先生便盡職盡責的守在清風院的前廳裡。

  「見過先生。」綺羅開口叫道。

  諸葛先生抬頭望了眼綺羅,笑道:「大小姐來了,可是有哪裡不懂?」

  綺羅搖頭,說道:「那倒不是,只是有事要與先生商量一番。」

  諸葛先生疑惑道:「不知大小姐有何事要與我商量?可是大少爺的功課?」

  「那倒不是。」綺羅在諸葛先生對面坐下。

  諸葛先生輕笑一聲,倒了一杯茶水遞給綺羅。

  綺羅接過,將杯子在手中轉著,略想了一下該如何說,便放下杯子,說道:「先生,我有個朋友家的弟弟自幼因有人說他打不得罵不得向人彎腰屈膝不得,嬌慣的十分不堪。可否請先生出面說一句,就說他的命格已經改了,如今需要粗養才成。」

  諸葛先生略想一下,笑道:「大小姐說的是樓家的大少爺?」

  「正是,還請先生幫忙。」綺羅忙道。

  諸葛先生搖頭,輕笑道:「我不過一介布衣,又不會給人推算命理,何德何能叫樓老爺樓夫人信我?」

  「先生,明年春天便是春闈,先生只管在酒樓等地說出狀元定姓張,榜眼定姓王。叫越多人知道越好。春闈之後,眾人知曉先生說中了,定會敬你為活神仙的。」綺羅開口說道。

  諸葛先生問道:「大小姐怎知明年春闈之事?」

  綺羅笑道:「我聽了旁人說的,樓家何家與京城來往密切,那些事還是知道許多的。這兩人才華最是出眾,旁人是比不過他們的。先生盡可以告訴別人,不中也沒什麼,中了,先生往後就不必屈居人下。先生才華出眾,缺的不過是個機遇,能與樓老爺熟絡,若再能借此得了樓家相助,先生日後必會前途無量。」

  諸葛先生斂神細思,心想雖說是公平應試,這裡頭究竟有什麼陰私,卻也是大家彼此心知肚明的,樓何兩家傳出這話,應當是這兩人已內定了的,依那兩家並不輕視小姐來看,被樓小姐何小姐知道此事也是能夠的,說道:「確實如此,便是不中,對我也並無害處。」

  「先生可答應了?若是此事能成,先生算是救了樓家,也是大功德一件。」綺羅開口說道。

  諸葛先生笑著點頭,隨後又搖頭道:「罷了,我便聽你的且試一試。」

  綺羅歡喜的對諸葛先生謝了再謝,出了諸葛先生休息的屋子,便見著諸葛夫人在外面站著。

  「見過師母。」綺羅叫道。

  諸葛夫人笑著點頭,又叫綺羅自去忙自己的。

  「你方才都聽到了?」諸葛先生說道。

  諸葛夫人笑道:「可不是,聽她說的百利無一害。」

  「你說我該如何?難道真要聽一稚童的話?」諸葛先生又問。

  諸葛夫人爽朗一笑,說道:「不過是費一下嘴皮子,麻煩什麼。老爺的才華自是有的,若是能借此與樓家攀上關係,往後也不必輾轉於各家,看人眼色度日。再說,你也教過大小姐許久,她行事哪一樣不是經過多方考慮的。只說這一樁,她雖是求人,也只說是商量,又將對你的好處明說了,顯是有備而來,不是一時戲言。」

  「也罷,我且聽你的。」諸葛先生笑道。

  綺羅回了朝霞院,一個人坐在屋子裡頭。

  她能記住狀元榜眼的姓氏,卻是因明年便是蘇清和高中的時候了。

  若是蘇清和未出事,明年,他便可以平步青雲,封妻蔭子了。如今的蘇清和,卻只能縮在院子裡。

  綺羅心想許多人一生平庸不是沒有才華,只是沒有那個機遇。但願諸葛先生借著這次機會,能有好的前途。命運之說,原是不可信的,不然蘇睿軒如今哪裡能活得好好的。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9-3 05:49 PM

第六十五章 磨玉成器

  接下來幾日,因得了諸葛先生的准話,綺羅並無過多擔心。諸葛先生既答應了,那便自有他的分寸。

  學堂裡,樓翼然果然只老實了幾日,又因樓夫人等人的寵溺驕縱起來,雖不像先前那般但凡有丁點牽扯樓七娘、何伊人兩人,便打動拳腳,但也有些過分,一副小霸王模樣。

  冬逸館裡,樓八娘教綺羅拳腳的時候又開始唉聲歎氣。

  「綺羅,我真恨不得掐死他。」樓八娘歎道,因剛剛樓翼然鬧事,她又過去勸了一回架。

  綺羅笑道:「再讓他得意兩天,左右過了這幾日,他就沒有這般逍遙的日子了。」

  「那位諸葛先生當真能行?」樓八娘還是有心不放心。

  綺羅將手搭在她肩膀上,說道:「一定能行!此外,我看樓姐姐不如學了七姐那樣,對樓翼然動動手試試,一次打怕了,他就服了你不敢鬧事了。」

  樓八娘將綺羅推開,又伸手戳了她額頭,說道:「說的好聽,若是打傷了怎麼辦?他才好了沒多久,再說回了家,我可是要吃不了兜著走。」

  綺羅抿唇低頭沉思,須臾說道:「樓姐姐,七姐一走,你家裡就沒人能降服他了,這樣終不是好事。只求著眼前得過且過,日後樓家該怎麼辦?」

  樓八娘歎了口氣,又提著手中的劍說道:「也罷,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若是他能學好,我便是去祠堂裡跪上一輩子也值了。」

  「樓姐姐如今是家裡剩下的最後一個女孩了,樓伯母哪裡捨得重罰你。」綺羅慫恿道。

  外面忽聞一聲嬌笑,綺羅、樓八娘心中一警,待反映過來何美人後,才又放下心來。

  樓八娘忙去開門,見果然是何美人,面上有些尷尬,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樓八,我知道我是強求你了,既然你們都說樓翼然不一定是那罪人,那姑且我就當他是無辜的。只是他實在頑劣,若是不懲治了他,我心裡也不舒服。」何美人開口道。

  樓八娘聞言,心中急道:「他是年幼無知才會如此,你也知道他是個二傻子,不能與他較真的。」

  何美人握住樓八娘的手,說道:「看吧,你又護著他了。我也沒說要叫他怎樣,只是要他有個怕頭而已。」

  樓八娘咬牙道:「既是這樣,那便狠狠的教訓他一頓吧。」

  何美人十分解恨的點頭,又笑著對綺羅說道:「沒想到你這丫頭整日老老實實的,也能想出這麼個歹毒的注意,若是樓老九知道是你提議的,定要追著你打了。」

  綺羅訕笑道:「他還是聽七姐、伊人姐姐話的。」

  何美人聞言一笑,又與樓八娘商量如何教訓樓翼然。

  又過了兩日,接連兩日不曾見到樓八娘、樓翼然來學堂,綺羅心裡也為樓八娘擔憂起來,問了何美人,何美人只說樓八娘打了樓翼然,卻並未說樓夫人是如何處置樓八娘的。

  一日,綺羅與綾羅下了馬車,就見樓八娘與樓翼然也從樓家的馬車下來。

  比起前兩日的囂張,樓翼然顯然又收斂了一些。

  樓八娘在他前面走著,見了綺羅,笑道:「幾日不見,你又長高了許多。」

  綺羅笑道:「我也覺得長高了一些。」說完,又去看樓翼然手中的鞭子。

  樓翼然拿著鞭子,冷哼道:「這是我七姐的,再看我就……」

  「翼然。」樓八娘沉聲喝道,果然樓翼然老實了一些,只敢在樓八娘身後瞪向綺羅。

  綾羅上前叫道:「樓姐姐好,樓姐姐幾日不曾到學堂來可是出了什麼事?」

  「管你什麼事!」樓翼然惱怒道,又瞄了樓八娘一眼,唯恐她說出幾日不來學堂的原因,翁聲翁氣道:「姐,咱們進去,別理這兩個丫頭。」

  樓八娘向綺羅綾羅一點頭,便帶著樓翼然走進二門裡。

  「這是怎麼了?樓翼然什麼時候這麼怕樓姐姐了?」綾羅疑惑道,見綺羅不答她,又瞟了綺羅的頭頂,向綺羅說聲她先走了,便走進了學堂。

  「大小姐是要比二小姐高上那麼一點點。」岸芷笑道。

  綺羅摸了下頭頂,笑道:「大概是我吃的比她多吧。」

  祿兒說道:「還是多吃些的好,瘦瘦的,哪裡像是大家出身。」

  綺羅一笑,聽著石妍初叫了她一聲,便回頭去看,果然石妍初跑了兩步過來,抱住她的手臂道:「蘇姐姐,我有話跟你說。」

  綺羅見她一臉忐忑,應當是件大事,便攜了她的手向裡走。

  後面楊致之因知曉綺羅不喜歡他,也不敢靠近,只在後面跟著。

  石妍初將綺羅拉到角落裡,慌忙說道:「蘇姐姐,我遇到件大事,不知道該怎麼辦?」

  「什麼事?」綺羅問道,心想還能有什麼大事叫石妍初見到。

  石妍初猶豫後說道:「昨日楊家一個丫頭懷著孩子被人推倒了,掙扎了半天生下一個跟猴子一般的小丫頭。」

  「這事與你有何干係?」綺羅疑惑道,又想蘇清詞不在,楊曄果然子女繁多起來。

  石妍初紅了眼睛,低聲急促道:「我看到是表哥母親推的,當時不知道她是哪個,後來問了奶娘才知道的,奶娘叫我不告訴別人,若是叫表哥知道我說她母親的壞話,定是要恨我的。」

  綺羅啞然,蘇清詞難得出來一趟,想的不是去見兒子,竟然是去推楊曄的丫頭,諷刺一笑後,綺羅說道:「你奶娘說的也對,若告訴了別人,石外祖母也要有個監管不嚴的罪名。你只管偷偷的告訴了石外祖母,她自有分寸,既不會告訴別人是我姑姑推的人,也不會跟人說是你告的密。」

  石妍初聞言,心中安定了一下,隨後又慌張道:「若是表哥借此與他母親見面,以後見不到了該怎麼辦?表哥也會傷心的!」

  綺羅握住石妍初的手,說道:「我方才見著楊致之的神情,他應當是不知此事的,若是知道了,哪裡還能這般平靜。」

  「蘇姐姐是說他並未見到他母親?」石妍初疑惑道,心裡又安定了一些。

  「你只管跟石外祖母說了的好,若是她從旁處知道了,以為你心大了,與你生分了就不好了。」綺羅又勸道,心想經此一事,蘇清詞便再無可能偷出那院子了。

  石妍初點頭稱是,又道:「夫人整日在佛堂裡吃齋念佛,怎一出來就做出這事?」

  「泥塑的菩薩淨化不了她的心,經念的越多,心中的不平也就越多。」綺羅說道,又挽著她的手向春華館走去,心中惦記著樓八娘的事。

  春華館中,因剛才被樓八娘轄制自覺失了面子,樓翼然瞪大眼睛恐嚇了綺羅等人,又坐到位子上捧著臉發呆。

  午間,綺羅與樓八娘、何美人不約而同的到了冬逸館。

  何美人拉著樓八娘要她細細將教訓樓依然的事說一遍。

  樓八娘無奈的看著何美人,歎口氣,自己卻也笑了,說道:「我尋了一天,叫丫頭把老九的丫頭奶娘等都堵在外面,截著他揍了一頓。雖說我沒有他力氣大,但好歹也是學了多年劍術的,直打的老九喊娘。他一間屋子又是分成好幾個擺著許多雜七雜八東西的,平日看著好看,到了挨打的時候,拐來拐去,不是撞到這個百寶閣,就是碰到那邊的花架子,撞來撞去,硬是急得他找不到門路逃出去。」

  何美人歎道:「你總算是把多年的火氣發洩出來了,早知我也去學了劍術,也能教訓他一回。」

  樓八娘本要說憑著何美人的臉就能教訓了樓翼然,因想著何美人與何伊人有幾分肖像,便又把話咽下。

  綺羅問道:「那你定得了樓伯母的教訓了吧?」

  「不過是關兩日禁閉,老九扯著嗓子喊了半日,記得我娘親直掉眼淚,結果大夫來了,卻說他只傷了一點皮肉。」樓八娘拍手笑道。

  綺羅接道:「這才最好,傷的重了,他不一定怕你,要叫他疼的要命,又找不到傷疤跟人告狀才好。」

  何美人摟著綺羅、樓八娘,說道:「比起看樓老九挨揍,見他老老實實的有個怕頭,我更解氣。若是他以後還犯老毛病,樓八,你就別怪我心狠了。」

  樓八娘忙與何美人說這兩日樓翼然是如何的老實,何美人心知樓八娘這話裡只能信一半,但也不挑明。

  樓八娘又問綺羅諸葛先生如何了,綺羅只說交給諸葛先生便好。

  諸葛先生也不是無用之人,因其才華,在酒樓茶肆也識得一些舞文弄墨之人。

  借著酒勁,諸葛先生與人打賭說了明年春闈的狀元、榜眼的姓氏,引得眾人圍觀嬉笑。便是楊曄等人也笑鬧著若明年春闈不是那兩人,便叫諸葛請他們一群人吃酒。

  諸葛先生醉醺醺的應了,賭咒發誓必是那兩人,又指著天,偷偷對眾人道:「在下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雖識得天機,卻不能與世人說。你們也莫要胡傳!」

  因諸葛先生一貫不食人間煙火一般,如今醉態之下,更顯得神叨叨,眾人又哄笑起來,只說他不愧是諸葛家的後人。

  諸葛先生從酒樓中出來,回到家,卻又是清醒的,喝著濃茶,笑道:「若是不成,我這張老臉便沒了。」

  諸葛夫人笑道:「咱們本就是沒有多大臉面的,還怕這個做什麼。」

  樓八娘等人也知曉了此事,只等著諸葛先生所言能夠實現。

  想著樓翼然在她面前老實一會子,離了她就又故態復萌,樓八娘有些急躁了,說道:「綺羅,春闈之事,到了明年才能知曉。隔了這幾個月可怎麼是好?」

  綺羅安撫樓八娘道:「樓姐姐莫心急,若是如此,才更顯得諸葛先生英明。貿貿然的湊上去說要對樓翼然心狠,樓伯父指不定還當諸葛先生居心不良吶。」

  樓八娘聞言,也只得再忍下去。何美人反倒是摩拳擦掌,算計著日後沒了樓夫人袒護,該如何整治樓翼然。

  冷眼看著樓翼然又如以往那般囂張,甚至變本加厲,綺羅等人盼著春闈的到來。

  第二年的春闈過後,果然如諸葛先生所言,那兩人高中了,襄城之人都將諸葛先生敬為活神仙,便是楊曄也請了諸葛先生前去吃酒。

  又有人請諸葛先生相面說命,諸葛先生卻推辭不肯。

  綺羅聽說春芽的小叔子也中了,心中也為她高興,又想這幾個月,樓翼然故態復萌,也該早早的收收他的性子,免得日後積重難返。

  因此,綺羅又去與樓八娘相商將諸葛先生引薦給樓老爺樓夫人之事。

  樓八娘笑道:「虧你機靈,這下子諸葛先生的名字算是滿襄城都知道了,我爹也說起過他兩次。」

  「只是要怎麼將諸葛先生引給樓伯父見?又要自然,不引人懷疑。」綺羅思索道。

  樓八娘也跟著想起來,須臾拍手道:「我想到了一個法子,我叫人偷偷跟翼然說那個酒樓裡有新來的胡女在跳舞,叫人引了他過去。聽我娘說,我爹最近是在那裡與人喝酒聊天的,只要諸葛先生去了,必然會見到他們兩個。」

  綺羅笑道:「那還是先叫諸葛先生先過去的好。」

  兩人又商量了一些細節,綺羅最後道:「若是此事能成,還望樓伯父能提拔下諸葛先生。」

  「這自是當然,我舅舅上次來還叫我爹爹給他尋幾個有能之士吶,再說諸葛先生連狀元、榜眼都能猜中,誰不信他是大隱隱於市的高人。」樓八娘笑道。

  綺羅一笑,卻不與她說那狀元榜眼的事。

  果然沒幾日,樓翼然便在酒樓裡鬧了起來,樓老爺怒髮衝冠,卻也無可奈何,不忍在他舊傷剛剛痊癒之際再動手打他。

  恰在此時,樓老爺見諸葛先生先是激動,隨後又惋惜的看了眼樓翼然,便又恭敬的問他原因。

  諸葛先生高深莫測的看了眼樓翼然,卻掩口不語。

  樓老爺心急難耐,一邊斥責了樓翼然,一邊又將諸葛先生請進廂房裡細說。

  諸葛先生猶豫再三,先是用無數好話誇了樓翼然,只說他天賦異稟,是難得一見的天才,說得樓老爺心花怒放,如遇知己般,自己也將樓翼然誇了個遍。

  諸葛先生隨後又歎道:「慈母多敗兒,令子幼時病弱,也該多疼惜一番。依令公子面相而言,府上還是對他狠狠心吧,只有如此,才能叫他成器,不枉費老天給他的大才。」

  樓老爺聞言歎息道:「都是內子心軟,才將他寵溺到這個地步。」想及樓翼然之大才,心中欣喜,欲要細細問樓翼然日後前途,便聽諸葛先生開口了。

  諸葛先生見樓老爺不過是感歎一句,似是不將那寵溺當一回事,便又說道:「樓少爺面帶桃花,喜好女色,若不早早將他的性子扭回來,日後他必定是一個留戀花叢,無事生非,飽食終日的酒囊飯袋,最後也要早早葬身在那女色二字上。」

  樓老爺聞言大怒,伸手拍向桌面,喝道:「我好心相詢,先生為何咒罵我兒?況且誰家對兒子不是捧在手心裡,偏我家不成?」

  諸葛先生一笑,拱手道:「今日多說這麼兩句,只因老爺家中災禍連連,又見你愛子如此尊貴面相,不忍他因父母一時盲目寵愛,誤了終身。若是樓老爺不愛聽,那在下便不說了。」

  樓老爺依舊怒氣難平,握拳道:「既然我兒是天賜良才,那日後必會有所成就,不會一事無成。」

  諸葛先生笑道:「各人自有各人的命,天命尤可貴,也要看人事。比如那位王榜眼,寒窗苦讀一朝高中,本該感念上天之恩德,卻洋洋得意日日飲酒作樂,如今怕是享不了幾日福了。」

  樓老爺聽出諸葛先生的話外之意,心想那榜眼已被朝中大員看中選作女婿,如何享不了福,又說諸葛先生胡說,再細問,諸葛先生卻笑而不答。

  揮揮衣袖,諸葛先生又對樓老爺高深莫測一笑,轉身出了廂房。

  樓老爺心中波瀾起伏,出了廂房到了大堂中,見樓翼然正盯著一舞姬看,心中怒氣上來,提著樓翼然的耳朵,便將他拎回了家。

  回到家中,樓老爺又將諸葛先生的話一一說了,斥道:「早知今日何必當初,若不是你寵慣著他,七娘也不會出事!我家女兒個個出類拔萃,翼然也定是人中龍鳳,只叫你給慣壞了!若是諸葛先生說的不中才好,若是中了,你我少不得要白髮人送黑髮人。」

  樓夫人冷笑道:「他一個教書的先生能知道什麼?比得了我尋的那些大師?若是那王榜眼當真如他說的沒命享福,我才信了他!」

  樓老爺再次回想諸葛先生的話,心中憤怒之時,又隱隱擔憂,只等著看諸葛先生對王榜眼的預言能否實現。

  再過兩月,那位春風得意、苦盡甘來的王榜眼不過是一次傷寒,便丟了性命。

  樓家夫婦聽聞京中傳來的消息,皆是滿面驚慌,不再生疑。

  樓夫人雖心中不捨,也管教了樓翼然身邊的丫頭婆子,又不顧樓翼然反對,將那對無事挑唆著樓翼然鬧事的「牛頭馬面」趕了出去,至此,樓翼然身邊也才清淨下來。

  樓八娘看不慣樓夫人每日給樓翼然灌下補湯,又與樓老爺偷偷告狀,說得樓老爺動起怒來,叫樓夫人將每日的湯水停下,只給他一日三餐就好,又將樓翼然身邊的丫頭婆子換上自己的人,叫那些人將樓翼然每日一言一行都要向他報告。

  樓翼然自在慣了的了,忽然一日被父母姐姐約束住,叫苦不迭,此時方知他那些蠻力,本就是打不過旁人的,往日眾人不過是忍讓他罷了。

  八月流火之時,諸葛一家帶著樓老爺的保薦信前往京城尋覓大好前程去了。



第六十六章 心如蛇蠍

  樓老爺對樓翼然當真也是疼到骨子裡,雖不信樓七娘的事與他無關,但也不敢對樓翼然的事有絲毫放鬆。

  每日裡,綺羅等人來的巧了,也會看到樓老爺親自來押著樓翼然放學回家。

  如今蘇家裡頭,蘇老夫人獨攬大權,大小楊氏皆偃旗息鼓了,綺羅的日子也算好過,又因她在蘇老夫人夫人眼中雖不出色,但也是個中規中矩的大家小姐、盡心盡力的長姐,所以蘇老夫人也不曾為難她,便是蘇清遠有時想起,也誇她兩句。

  沒了風浪,綺羅自然一門心思的學自己想學的東西,每日或與樓八娘學些武藝練習鞭子,或與石妍初學琴,過的也算安然自在。

  又到中秋之時,蘇老夫人親自備了禮品叫人送到楊家,又要那送禮之人回來後,立刻來見她。

  只是聽了那人回話,蘇老夫人就有些怏怏的,直到中秋之夜,依舊面無喜色,更不喜聽人吹拉彈唱,將每年都有的戲曲全都省了。

  蘇清遠想著法子說了幾個笑話也不能逗蘇老夫人開心,便又叫蘇睿軒坐到蘇老夫人身邊引她開心,又將諸葛先生說蘇睿軒前途無量之事說了再說。

  綺羅左右想了下,猜著大概是蘇清詞上次偷跑出來,石氏管蘇清詞管的更嚴,蘇老夫人聽說後又傷心了。

  蘇老夫人看著堂下的兩個兒子並兩個媳婦,心想她的女兒如今在楊家不死不活的,連楊家這兩個女兒過的也不如。

  好不容易出來露面的大楊氏後背一涼,想著蘇老夫人又要整治她了。

  「我想著家裡雖有佛堂,但許久不曾去過寺廟,也實在不像話。再說過幾日睿軒也該進學堂了,過兩日我便帶著他們一起去給菩薩燒香吧。」蘇老夫人斜靠在榻上說道。

  蘇清遠忙道:「這樣也好,綺羅綾羅兩個最近也不去學堂,正好一同隨了娘親過去。」

  蘇老夫人點頭,說道:「咱們這一家子許久未一起出門了,就叫她們也跟著。」

  大楊氏笑道:「這兩日也涼快,出去也無礙。只是那車馬可要媳婦安排?」

  蘇老夫人覷了眼大楊氏,說道:「你身子尚未好,還是歇著吧。若實在過意不去,便抄了佛經與我,拿去在廟裡供著也好。」

  大楊氏一僵,忙笑著應了。

  綾羅聽聞蘇老夫人一言,笑道:「不如孫女也抄了佛經,一起拿去吧。正好這幾日放假也清閒著。」

  蘇老夫人聞言點頭。

  小楊氏笑道:「那年綺羅還說識字了給娘親抄佛經吶,也不知如今抄了沒有。」

  綺羅看了眼小楊氏,又恬靜的低頭,抿著嘴角,只不說話,心想小楊氏還是因先前自己不搭理她生了怨氣。

  蘇老夫人笑道:「你嬸娘問你抄書了沒有?你怎不說話?」

  蘇清遠聞言,也望向綺羅。

  蘇老夫人又笑著指向綺羅,說道:「這孩子有心,給我抄了幾年的佛經都供在我那佛堂裡,也不聲張。」

  蘇清遠說道:「這孩子,雖是個實誠人,但這不聲不響的,娘親若不說,我也當她忘了當初說過的話。」

  「這孩子像你,不喜張揚。」蘇老夫人笑道,又瞇著眼去想蘇清詞,聽說蘇清詞如今每日抄書,抄的眼睛都花了。

  蘇清遠開朗一笑,說道:「這也是娘親教的好。」

  大楊氏聞言,笑著道:「是啊,還是娘親會調教孩子。」說完,又去看蘇清遠,卻見蘇清遠並不搭理她卻逕自拿了酒杯喝酒。

  蘇清和因今年見到昔日被自己看不起的下人高中了,自己卻連應試的資格也沒有,越發心灰意冷,也不再管院中這些事,只拿了酒自己喝,獨留小楊氏為綾羅乾著急。

  散席之後,綾羅與綺羅一路回朝霞院,見綺羅正要進屋子,綾羅忍不住開口道:「綺羅,你何時抄的經書?」

  綺羅回頭,說道:「往日閑著的時候就抄了。」說完,又進了屋子。

  待進了屋子,祿兒笑道:「幸虧小姐老實,每年都抄經書給老夫人,不然就叫人抓了把柄。」

  綺羅脫了外衣,說道:「話哪裡能亂說,便是你不記得,也自有有心人一五一十的記得你說的話。

  祉兒低聲道:「等著吧,二小姐定會叫岸芷過來問大小姐都是什麼時辰抄的書,又都抄了多少。」

  「那你就說給她聽好了,叫她多抄上一百遍才好。這抄經是片心意,先抄的最好,後來的憑她多抄多少遍,也沒了那份心意。」祿兒撇嘴說道。

  綺羅聽喝她們兩人說話,果然見沒過多久,岸芷又來尋祿兒說話,便知祉兒猜的不錯。

  過了兩日,蘇清遠便帶著蘇睿軒,蘇慕軒,綺羅等人聚在蘇老夫人房中,等著蘇老夫人出來與眾人一同去廣源寺。

  蘇老夫人因前日休息的晚了,今日起的略有些遲,出來後,又問眾人吃過早飯沒有。

  「娘親未起,他們怎麼敢先吃。」蘇清遠說道。

  蘇老夫人又叫綺羅等人與她一起吃了飯,飯後漱了口,才見孫媽媽將大楊氏抄的經書拿來。

  「一共是九十九卷。」孫媽媽說道,又翻了給蘇老夫人看。

  綾羅也叫岸芷拿了自己的出來,厚厚的一疊,叫孫媽媽收著。

  「你也有心了。」蘇老夫人說道,望了眼綾羅眼下的淤青,心中又略有些不滿。

  綾羅心知蘇老夫人是怪她不能將此事處理的圓滿,心中不免也有些埋怨,既要抄經書,又不能損了自己的身子,除非是大羅神仙,不然誰能做到。

  「綺羅這次沒寫?」蘇清遠問道。

  祿兒笑道:「在這吶,大小姐是又想偷偷叫孫媽媽收著了。」說完,捧著一匹布給蘇清遠看。

  蘇清遠見綺羅是繡在布上的,笑道:「你這孩子,平日不好好學做女紅,盡花心思做這事。」

  「女兒是想著這樣既能練了針線,又能全了孝心。」綺羅急忙說道。

  蘇老夫人見綺羅心急,說道:「你爹爹不過隨口一說,並不是責怪你。看你這孩子急的。」

  蘇清遠也隨著蘇老夫人又說了綺羅老實。

  綾羅偷眼看了眼目不斜視、端莊立在一邊的綺羅,心中又有些不服。

  略說了兩句,外頭有人來回車馬已經備好了,蘇家一家便出了門,上了車。

  馬車中,綺羅看了眼絹羅,見她穿著一身杏色衣裙,裝扮與自己十分相似,心想定是莫姨娘叫她凡事學著自己來的。

  「跟新來的先生處的可好?」綺羅開口問道。

  絹羅說聲好,隨後又低頭不言語。

  綺羅想著蘇睿軒、蘇慕軒眼看著就要去學堂了,只餘她一人在清風院,蘇智軒人小體弱,指不定蘇老夫人哪一日便叫她歇著,不去清風院了,又問:「你可想去外面的學堂?待會我指給你看那學堂的大門。」

  絹羅搖頭,低聲道:「姐姐,我還是家裡跟著先生學吧。」

  綺羅聞言,心知勸不過來她,有些人脾氣雖暴躁,但勸說得法,也能將他的性子扭過來;有人看著軟綿綿的,偏偏性子拗得很,怎麼說她都不聽。

  生怕綺羅生氣,絹羅又捏著帕子說道:「姐姐知道我怕見生人的,那裡頭人多,我最怕那個。」

  綺羅笑道:「你去了那裡,自有我護著你。」

  絹羅依舊搖頭不肯。

  綺羅見此也只得作罷。

  車子行了近大半個時辰,才到了廣源寺外,綺羅輕輕掀開簾子,見外面人頭攢動,又不少車馬來往,想是其他人家也選了今日過來燒香。

  下了馬車,隨著蘇老夫人一路進了廣源寺,蘇清遠因見了幾個友人,便別了蘇老夫人,自去應酬。

  蘇老夫人領著幾人燒了香,又去尋主持說法。

  出了大堂,見著一個眼熟的人在對面遊廊走動。

  蘇老夫人蹙眉想了下,就聽攙著她的綺羅在她耳邊低聲道:「是福兒過來了。」

  蘇老夫人聞言,又看過去,見那昔日少女如今越發出挑,水靈靈的如仙子一般那邊走過,心知何老夫人今日定也來了,便對招待她的僧人道:「我與何老夫人也是多年舊友,勞煩你去跟她說一聲,老姐妹能敘敘舊才好。」

  那僧人應了,向對面廂房走去,不到一盞茶功夫,便見何老夫人迎了出來。

 「多年不見,你還是老樣子。」何老夫人笑道。

  蘇老夫人握著何老夫人的手,說道:「哪裡,不如您老老當益壯。」

  何老夫人一笑,又悵然道:「若不是你窮講究不肯出門,咱們何至於這麼久不見?」

  「總要避諱一些,不然我也過意不去。」蘇老夫人說道,也暗恨蘇老太爺死的太早,害的她一個寡婦不好出門。

  何老夫人拉了蘇老夫人去廂房說話。

  綺羅又去看福兒,福兒一笑,露出兩顆虎牙,說道:「大小姐這是不認得我了?」

  「怎會不認得,只是見你長得更好看了。」綺羅笑道。

  在前面走著的何老夫人回頭道:「福兒,你去跟蘇家大小姐說話吧,多年不見了的。」

  福兒應聲是,又領著綺羅去後面園子裡說話。

  綾羅等人依舊跟著蘇老夫人進了廂房。

  踩著青石路去了後面,見各處都是人,福兒便與綺羅走進一間僻靜園子,只見鳳尾竹滿滿的種了一院子,地上又有僧人留下的爐子水壺等。

  「我本以為福兒姐姐要改名字了吶。」綺羅開口道,見那爐子要熄了,掂了掂水壺,見裡面還有許多水,應當是僧人一時忙亂,忘了這處還燒著水,便拿了木屑一點點塞在爐子裡,不叫火熄了。

  「老夫人說這名字好,就沒改。大小姐如今過的可好?我見你長高了許多。」福兒比了一下說道。

  綺羅笑道:「是長高了,如今我比綾羅還高。你如今怎樣?可有人為難你?」又想陪著一個老人,花盡心思哄她開心,也總是無聊枯燥的,不知福兒心中可有怨懟。

  福兒笑道:「那倒沒有,老夫人是當真要把我當女兒養了。旁人也和氣,又都比我年齡大,都照顧著我。」

  「那就好。」綺羅說道,剛要問何老夫人可給福兒安排了終身,便見一紫紅身影,在綠竹之中隱隱出現。

  福兒也向那邊看去,神情略有些複雜,說道:「是樓家那位爺爺。」

  綺羅心想何家人果然對樓翼然還未釋懷,心中還怨恨著他。

  「這位姐姐可也姓何?」樓翼然湊過來開口道,因也知何家人不喜他,臉上的表情就多有討好之意。

  福兒說道:「我不姓何。」

  「那姐姐怎會……」樓翼然喃喃道,又咬著嘴唇端詳福兒。

  綺羅蹲下又給爐子裡放了些柴火,隨後站起來說道:「樓翼然,你當初還說福兒姐姐好生俊俏,怎麼今日就不認得她了?」

  樓翼然仔細回想一下,因他誇過的女子眾多,一時想不起來。

  綺羅瞄了眼樓翼然腰上的鞭子,忽然指著竹林叫道:「樓姐姐!」

  樓翼然回頭,卻覺腰上一動,鞭子被綺羅靈巧的抽下一半,又伸手要護住鞭子,嘴中罵道:「小人。」

  「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你往日上課心思都去了哪裡?竟然不記得這一句。」綺羅說道,又學著樓八娘的樣子,轉身踢到樓翼然的膝腕處。

  樓翼然跪倒在地,還要再掙扎,因體胖一時起不來。

  綺羅又一腳將他踹倒,趁機將鞭子抽出來。

  樓翼然見綺羅儼然比上次與他搶鞭子時厲害許多,便坐在地上又捧著自己的手看。

  「卑鄙,醜八怪。」樓翼然叫道。

  綺羅拿著那鞭子唰的一聲甩到樓翼然面前,嚇的樓翼然在地上滾了一圈。

  綺羅一笑,又收了那鞭子細看,見樓翼然對那鞭子很是愛護,並未傷了鞭子,先前那次不過是久病未痊癒,不敢以命與樓翼然相搏,這次她痊癒了,若是再打不過他這個不學無術的,那才對不起樓七娘。

  樓翼然又要來搶鞭子,綺羅心知若叫他站起來,定敵不過他的力氣,便靈活的在他身邊一次次踹下去,只不叫他站起身來。

  「你這死丫頭,等爺爺站起來,定叫你好看。」樓翼然喘著粗氣叫道。

  綺羅見樓翼然如今更胖了,連行動也不如以往敏捷,又歎息一聲樓家夫婦雖說不寵溺樓翼然,也是下不了重手的,便說道:「你這胖子,難道要告訴你爹你被我這麼個丫頭欺負了不成?」

  一直在旁邊看著的福兒,目瞪口呆的看著綺羅敏捷的跳來跳去,醒過神來,忙說道:「大小姐,你這可怎麼收場?」

  綺羅拿了鞭子又抽向樓翼然,笑道:「福兒姐姐莫急,咱們出了這院子就當無事發生好了,左右只有咱們兩人知道這事。」

  「還有你爺爺我!」樓翼然氣喘吁吁道,折騰了許久也站不起來,只能瞪大眼睛望向綺羅。

  「你說的話,有誰會信?」綺羅湊到樓翼然面前說道,待他要打過來,又躲到一邊去。

  「你不是好人!」樓翼然氣急敗壞道,心想若是牛頭馬面還在,那兩人定會跟在自己身邊,不叫自己受氣。

  「姐姐教你一句話,那就是面如桃花的,必定心如蛇蠍。你只管瞅瞅你身邊的女人,越漂亮的,心眼越不好。」綺羅說完,轉到樓翼然身後,再次將他踹倒,又拉了呆愣住的福兒出了院子。

  樓翼然掙扎了半天才起身,又沒有力氣再追,想著日後見了蘇綺羅,定要他好看,又怒極抱著一根竹子亂搖。

  過了一會功夫,樓八娘才帶著人尋過來,見樓翼然癱坐在地上,又問他怎的了。

  樓翼然撲到樓八娘面前,急道:「蘇綺羅那死丫頭搶了七姐的鞭子,還打我踹我。」

  樓八娘聽聞綺羅也在廣源寺,心中一喜,問道:「她去了哪?」

  「不知道,跟一個長得很像伊人姐姐的姐姐在一起。」樓翼然悶聲說道,見樓八娘十分開心,並未因自己挨打有何氣憤之色,又叫道:「姐,你去把鞭子搶回來。」

  「別胡說,哪裡有過什麼鞭子。」樓八娘笑道,又見竹林裡十分陰濕,便扯著樓翼然向外走。

  樓翼然喘著氣,恨恨道:「姐,你也是個心如蛇蠍的。」

  「長進了,又知道一個新詞了。」樓八娘說道,因怕樓翼然又鬧著去找綺羅,便說道:「你最好乖乖的跟著我,不然我就跟爹爹說你調戲了一個尼姑。」

  「我沒有!」樓翼然叫道。

  樓八娘一笑,說道:「反正爹現在最聽我的,我說了他就信。若是爹爹知道你如此大逆不道,定要罰你幾天沒有飯吃。」說完,瞥了眼樓翼然又胖起來的臉,嫌惡道:「老實跟我練功,不然我就把你多長出來的肉割掉喂狗。」

  樓翼然生怕樓八娘告他的狀,只能癟著嘴跟樓八娘走了,暗下決心,一定要給蘇綺羅好看。

  待到幾人走後,一青衣僧人與樓老爺從竹林深處的竹屋走出。

  「孽障!」樓老爺氣憤道,一張棱角分明的臉漲得通紅,一氣樓翼然沒有出息,被一個小丫頭欺負而無還手之力;二氣樓八娘竟然信口胡謅恐嚇幼弟……

  「樓老爺可要再喝上一杯,那小姑娘為咱們燒好了茶。」青衣僧人說道。

  樓老爺握拳,若不是實在太丟顏面,若不是那丫頭便是為樓七娘吐血之人,他早忍不住出來喝止那丫頭,「叫大師見笑了。」

  「樓老爺不必如此,面若桃花的,都是心如蛇蠍,樓老爺不如就用這一句,叫樓少爺改過了吧。他不過是一頑童,若是知道了女人的毒處,自然會死了那愛美之心。至於樓八小姐,她如此教導幼弟,雖有失妥當,但也是一片赤誠之心,樓老爺就不必生氣了。」青衣僧人不急不慢道,山中苦寒,便是來禮佛之人也是一面的安詳慈善,能見到今日這樣的好戲,也算一大樂事。

  樓老爺又羞又愧,半響說道:「也只得如此。」

  青衣僧人提了水壺,又領著樓老爺走進禪房。

  那邊廂,福兒心驚膽戰道:「多年不見,小姐膽子大了。」

  綺羅捂著胸口,見胸口並不疼,心想那毛病是好了,笑道:「不過是一時氣憤,想到七姐就想教訓他一下。福兒姐姐幫我保密吧。」

  福兒應聲好,綺羅又道:「福兒姐姐叫人跟樓家八小姐說一下,叫她去攔著樓翼然吧。」

  福兒要答應,就見樓八娘的丫頭龍鳴過來了,龍鳴見了綺羅說道:「小姐叫蘇小姐只管放心,她看著大少爺吶。」

  「多謝你了。」綺羅笑道,又與福兒進了廂房,見蘇何兩位老夫人。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9-3 05:50 PM

第六十七章 一山二虎

  綺羅與福兒進了廂房,見蘇老夫人仍與何老夫人說話,便垂手立在一邊。

  何老夫人望著綺羅和綾羅,笑道:「兩位小姐一個就夠讓人羨慕的,偏還出了一模一樣的兩個,實在是羨煞旁人。」

  蘇老夫人謙虛道:「哪裡,老姐姐你家的一位小姐,就抵得上我這三四個。」

  綺羅仔細看了眼何老夫人,見她慈眉善目的,心想福兒在她身邊的日子必定不會難過。

  兩位老夫人又說了許久,外頭人說樓夫人要進來見過兩位夫人。

  綺羅心猛的一跳,待到見著只有樓夫人一人進來,樓翼然並未跟過來,才又安下心來。

  「綺羅的臉色看起來好多了,也紅潤了。」樓夫人與蘇何兩位老太太寒暄後說道。

  綺羅一怔,因不知樓夫人是否知道她搶鞭子的事,便淺笑著點頭。

  蘇老夫人笑道:「小孩子身子骨就是結實,過上一些時日就好了。」

  樓夫人又與兩位老夫人閒聊了兩句,因擔心樓翼然,便離去了。

  午間蘇何兩家的人又在一起吃了齋菜,飯後,有家人來催,蘇何兩家才又分開,各自上了馬車回家去。

  馬車中,綺羅隔著一層衣服摸著手臂上纏著的鞭子,心裡想著過兩日到了學堂,如何應對樓翼然。

  「姐姐跟樓夫人關係很好。」絹羅突然開口道。

  綺羅一怔,笑道:「樓伯母人很好,對誰都好。」

  「二姐就羨慕不來。」絹羅說道,說完,卻又閉嘴不說話了,只是低著頭扭著帕子。

  綺羅忽想剛才因擔心樓夫人問樓翼然的事,並未在意綾羅怎樣,再者說,綾羅如今也不是那輕易叫人看出心思的人,偷眼看了眼絹羅,見她早懂事了,不禁在心裡歎一口氣,心想夏木說的對,絹羅也精明著吶。

  回到蘇家,綺羅又將與福兒說了什麼,一一告訴了蘇老夫人。

  蘇老夫人本就猜著福兒不會與綺羅多說什麼,便叫她回去歇著。

  兩日後,正是開學的時候,綺羅一早起來洗漱,便聽祉兒低聲道:「二小姐嫌岸芷那天沒問到話,今日要帶蘅芷去學堂。聽說這兩日也並未叫岸芷做什麼,只將她閑在那裡。」

  綺羅聞言,抬頭問道:「那岸芷怎麼辦?」

  祉兒哼了一聲,說道:「二小姐還當這招能唬住人吶,也不想想,她不用岸芷,岸芷也是她屋子裡的一等大丫頭,拿的是一等的份例,老夫人就算是要給岸芷爹娘體面,也不能將岸芷降下去。這拿著銀子又不用做事的美事,岸芷才不會傻得嫌棄吶。」

  綺羅笑道:「那也不該用了蘅芷,應當用汀蘭才是。」

  「蘅芷是個慣會裝模作樣的,外表看著憨憨的,裡面一肚子壞水。光是汀蘭就吃了她兩次暗虧,我琢磨著二小姐這是指望著蘅芷能從祿兒那偷聽到大小姐的消息,再說,她那個無風三尺浪的性子,少不得聽到什麼雞毛蒜皮的小事,就鬧起大風浪來。」

  綺羅抿唇,半晌說道:「蘅芷可是奶奶的陪房顧婆子的孫女?」

  「是啊,不然哪裡能輪到她伺候到二小姐身邊。」祉兒笑道。

  綺羅說道:「隨她吧,就看她能鬧出什麼麼蛾子。」打蛇打七寸,拿捏住顧婆子,就不怕蘅芷不聽話。

  祉兒見綺羅心中已有計較,便將此事放下,又去給綺羅梳頭發。

  今日蘇睿軒、蘇慕軒初次進學堂,蘇清遠自然是要親自送去。

  等到上了馬車,綺羅看了眼蘅芷,見她果然乖乖巧巧的,一笑又似懵懂不知世事,心想蘅芷這是老天幫她,給了她這副騙人的好相貌。

  下了馬車,蘇清遠帶著兒子侄子去見周先生,綾羅回了春華館,綺羅因想著今日不能去冬逸館,又想知曉樓翼然的事,便去了夏花館。

  進了夏花館,便見樓八娘與何美人擠在一起唧唧咕咕,不時一同大笑。

  「兩位姐姐這是怎的了?」綺羅走到兩人面前,在前面空著的椅子上坐下。

  「還能怎的?還不是你鬧的那事!」樓八娘說道,又忍不住笑了起來。

  何美人推了下樓八娘,指著樓八娘說道:「沒見過挨了罵還有這麼高興的,她這兩日沒少得了樓伯父的教訓。」

  綺羅慚愧道:「是我連累樓姐姐了。」

  「沒你的事,你不知老九這兩日過的是什麼日子。」樓八娘撲哧一聲又捂了肚子大笑起來。

  何美人拉著綺羅的手,說道:「福兒姑姑憑我怎麼問她都不跟我說,果然是對你忠心的。」

  「何姐姐別這樣說,福兒老實,若是有話你教她不跟我說,她定也不會跟我說的。」綺羅忙說道。

  「行了,我又沒說福兒姑姑什麼。」何美人笑道,又招手叫綺羅附耳過來,「面若桃花心如蛇蠍,樓伯父是發了狠要叫樓老九領會這話了。」

  綺羅不解其意,又去看樓八娘。

  樓八娘忍住笑,低聲道:「我爹叫了個機靈的小子跟著翼然,但見到長的好看的丫頭媳婦,那小子就在翼然耳邊告訴他那丫頭媳婦心裡在想什麼,凡事都往壞裡說;另外,怕他不信,還叫他偷偷去聽那些丫頭們說話。嚇的翼然這兩日都未睡好。」

  「偷聽能聽到什麼?」綺羅疑惑道,人心隔肚皮,但凡聰明點的都不會將自己的心思告訴了別人。

  「還能有什麼,自然是我爹指使那些人說的,算計銀子,算計前途,算計人命的,有多險惡就說的多險惡。直將那紅顏說成了森森白骨,嚇的翼然晚上都不敢再叫他那些個丫頭陪他睡了。」樓八娘掩著嘴笑道。

  綺羅目瞪口呆道:「他這般大了還叫丫頭陪他睡?」

  「這可不,翼然怕黑,屋子裡睡著好幾個丫頭吶,每日裡明爭暗鬥的,我看著都心煩。我爹逼著那些丫頭都把各自的心思說了,翼然此時才知道那個溫柔體貼的如花姐姐是個扮豬吃老虎的,先前不動聲色弄走了他最喜歡的似玉姐姐;又知道他一直惦記著的曼妙奶娘,是個背地裡想著勾引他爹的半老徐娘……反正那些齷蹉事都叫他知道了,看他以後還要不要是個美人都搜羅到自己屋子裡。我娘還誇你聰明,能想到這個招。」樓八娘彎著眉眼說道。

  「阿彌陀佛。」綺羅默念道,心想若是樓翼然日後成人了也不喜女色,那她的罪過就大了。

  「我說,不如叫那些丫頭如狼似虎的圍著樓老九轉,便是那年老色衰的舞翩躚,也尋了來,叫她時時刻刻纏著樓老九,這樣叫樓老九膩煩了,就不會見了美人如同餓狼撲食一般。」何美人嬉笑道。

  樓八娘笑道:「你說的有理,我娘親也正打算這樣辦吶,只是這事要徐徐圖之,若是翼然過了這段日子又犯了老毛病,那就不好了。」

  綺羅點頭贊同道:「是這麼個道理,我如今還想著若是回了春華館,他又鬧事該怎麼辦?」

  「既然樓翼然打不過你,那就活該挨打。他人高馬大的,沒得被個小姑娘打了,爹娘還要尋上門,要你賠不是的。」何美人促狹道。

  樓八娘也說道:「你儘管揍吧,左右你力道不大,人又有分寸,還能傷了他不成?只是別叫他傷到你就好。」

  綺羅吸了口氣,說道:「那我就聽兩位姐姐的了,教室裡不敢打是怕別人看到,若到了沒人的地方,我才不會叫他傷到。」

  「那也要小心些,若有事就來找我們。」何美人叮囑道。

  綺羅點頭應了。

  剛出了夏花館,走到兩館之間的巷子前,就見石妍初撲了過來,抱住綺羅的手臂,滿臉焦急道:「蘇姐姐,又出事了。」

  「出什麼事了?」綺羅揚眉問道,望向巷子後面,見沒人出來,心想蘇清遠此次送兒子過來,定然會與周先生多說上幾句。

  「蘇姐姐,樓翼然一臉火氣的進了教室,又聽了旁人的話,聽說你曾說過群龍不可無首,叫春華館裡的人都聽你的,他就鬧上了。又有幾個人在那裡起哄,如今一群人就等著你過去吶。」石妍初急道,又要抹眼淚。

  綺羅歎口氣,若叫蘇清遠見了這種場面,那她在家中多好的表現也沒了用。

  「蘇姐姐,你該怎麼辦?那些人平日裡有事都尋你來商量的,怎麼眼下就都倒戈了,也不說句勸解的話。」石妍初氣憤道。

  綺羅拍著她的手臂安撫她,笑道:「莫怕,明事理的人還是占多數的。」

  「蘇姐姐。」石妍初急道。

  「你去夏花館找楊致之吧,等著鐘聲響了再回來。」綺羅放開石妍初的手臂說道。

  石妍初又抓緊綺羅的手臂,說道:「我跟蘇姐姐一起進去。」

  「指不定會發生什麼事,你還是留在夏花館的好。」綺羅勸道。

  石妍初執意不肯,叫道:「我是跟蘇姐姐一起的,若是只有你進去,我躲了起來,叫別人看著像什麼樣子。」

  「那好吧。」綺羅說道,又牽著石妍初一起向春華館裡走去。

  進了教室,綺羅就見樓翼然坐在她的桌子上,睜大一雙眼睛瞪著門口,一副與綺羅誓不兩立模樣。

  又有四五個小子站在樓翼然身後,多數人坐在自己位置上觀望。

  綺羅向教室裡掃了一圈,見觀望之人,有一二個幸災樂禍,三四個事不關己,其餘的隱隱擔憂。另有綾羅一副憂慮但不得已的模樣坐在位置上,何覓之正在安慰她。

  「蘇綺羅,一山不容二虎,今日爺爺就叫你知道誰是春華館的老大!」樓翼然叫道。

  綺羅隱隱聽到自己的桌子在吱吱作響,掃了眼樓翼然極力睜大才露出來的眼睛,說道:「樓翼然,若是我說我沒說過那話,你又要誰出來跟我對質?」

  「你沒說過?」樓翼然叫道,又回頭看向一個小子,「韋寓,你說,蘇綺羅那日說了什麼?」

  「這……」叫著韋寓的縮著肩膀偷眼看向綺羅。

  綺羅見他如此,又想無冤無仇的,指不定他是收了旁人給的好處才來找她的麻煩,笑道:「韋寓是吧,你姑姑每日跟何嬸嬸請安才換你進了學堂,若是何嬸嬸知道你不務正業,成天教唆著某人鬧事,必是要高看你一眼的。」

  韋寓聞言,心知何夫人看不上樓翼然,若是何夫人知曉自己與樓翼然混在一起,日後必會不待見姑姑與他。

  「韋寓,蘇綺羅那日說了什麼?」樓翼然不耐煩道。

  韋寓心中權衡一番,是教樓翼然打一頓的好,還是日後被趕出學堂的好,一番計較後,韋寓訕笑著答道:「我是聽旁人說的,那日我鬧肚子,正好不在學堂。」

  樓翼然見韋寓臨陣退縮,跳下桌子,上前抓住韋寓的衣領,斥道:「你先前不是這樣說的。」

  韋寓忙道:「我先前就是這樣說的,是爺爺你沒聽清楚。」

  「周先生來了,大家都趕快坐好吧。」綺羅笑道,拉了石妍初坐下,又拿了帕子擦桌子。

  樓翼然見眾人聞言散開了,站到綺羅身邊,伸手拍向桌面,怒道:「你這個又醜又壞的女人!爺爺才是老大。」

  綺羅瞇著眼站起來,低聲道:「你若是想在教室裡叫大家知道你打不過我,就儘管放馬過來。周先生若是收了七姐的鞭子,那就是你的錯。」

  樓翼然一僵,握緊拳頭要打,又怕當真在跟班面前失了臉面,想要辯稱那日是他大意才敗的,又聽外頭說周先生進來了,上下掃了眼,未看到綺羅將鞭子放到哪,便悻悻的坐回位置上,斜著頭瞪向綺羅。

  綺羅卻不去管他,只是桌面被他坐的溫溫的,忍不住厭惡的皺起眉頭。

  過了一會,周先生果然來了,領著蘇睿軒與蘇慕軒兩人,叫蘇睿軒坐在綺羅前面,蘇慕軒坐在綾羅前面。

  課間,綺羅又領著蘇睿軒叫他認識春華館裡的其他人。

  蘇睿軒一個個哥哥姐姐的叫著,也甚的眾人喜歡。

  綺羅一回頭,見樓翼然又瞪著她,一步步緊跟她不放。

  「睿軒,你跟著石姐姐去夏花館裡認識那裡的前輩吧。」綺羅笑道,見眾人看起來很喜歡蘇睿軒,很是為他高興。

  石妍初知道綺羅是不想叫蘇睿軒見到樓翼然發怒,便應了,領著蘇睿軒去夏花館。

  綺羅瞄了一眼樓翼然,便向教室外走。

  樓翼然瞪了眼眾人,忙快步跟上綺羅。

  出了教室,樓翼然叫道:「你別想去找我姐姐。」

  「我不找樓姐姐,你跟我來,我有七姐留下的東西給你看。」綺羅回頭笑道,見樓翼然又要握拳,掃了眼左右的人,「你若是在這裡打也成,只是你輸了,以後沒人叫你爺爺,大家都要叫我姑奶奶了。」

  樓翼然憋紅了臉,咬牙忍著,罵道:「你這丫頭跟韋寓說了什麼,把他嚇成那樣。」

  綺羅一怔,回頭瞄了眼樓翼然,心想他這才是不懂世事的典範,不回樓翼然,依舊向前走。

  樓翼然心中更怒,想著看完了樓七娘留下的東西,再一併教訓這個丫頭,便跟著綺羅一路去了冬逸館。

  站在每日練功的屋子前,綺羅開了鎖,說道:「原本我是想一個人留著的,只是想想七姐那樣疼你,若是不給你看實在不好。」

  「七姐最疼我了。」樓翼然說道,邁進屋子裡去,四處巡視一番,剛要問東西在哪,便聽到門關上了,外面又響起鎖門聲。

  「蘇綺羅,你放爺爺我出去。」樓翼然拍著門叫道。

  綺羅敲敲門,見門在樓翼然那次踹壞之後修的更叫牢固了,便一言不發的轉身走了,心想她這也算是幫了樓家的忙,叫樓翼然再知道一次女子的險惡之處。



第六十八章 釜底抽薪

  今日周先生的課已經上完了,教剩下課程的先生因往日裡樓翼然無事生非,今日見他不在,更覺舒心,便沒有問他去了哪裡。

  綺羅忙著教蘇睿軒與眾人熟絡起來,也就顧不得樓翼然了。

  午間,綺羅見韋寓經過她桌子時輕敲了她的桌面一下,便多了個心眼,等過了一盞茶功夫也出了教室。

  到了外面兩館之間的巷子,就聽韋寓低聲叫了她的名字。

  「蘇綺羅,你不會跟何姐姐告狀的吧?」韋寓堆著笑臉說道。

  綺羅瞄了他一眼,笑道:「這可不一定,你先跟我說說,我跟你往日無冤近日無仇的,你為何挑唆了樓翼然來害我?」

  韋寓縮著肩膀乾笑起來,半響說道:「是何覓之叫我說的,他給了我一點碎銀子。」

  綺羅聞言一愣,又想何覓之必是為了給綾羅出氣才會這樣,只是這出的是什麼氣,端要看綾羅是怎樣與他說的了。能利用樓翼然來尋她的不是,就不是何覓之能想到的,只是找了韋寓這麼靠不住的人,卻像是何覓之的做法。

  「蘇綺羅,你不會跟何姐姐說的吧?不然我姑姑可要打死我了。」韋寓又哀道。

  「不會,你放心吧。」綺羅說道。

  韋寓笑道:「我信你。」

  綺羅聞言一笑,轉身回了春華館。

  春華館裡,沒有兄弟姐妹的石妍初見了嘴甜不停叫她姐姐的蘇睿軒,心裡十分歡喜,便請纓為他講解下午的課程,也叫蘇睿軒不至於在下午跟不上。

  綺羅坐在一邊聽石妍初講,心想石妍初也是下了十分心思的,不然不會講的這樣生動。

  「綺羅,那樓翼然可將你怎樣?」

  正聽著石妍初講課,三人猛然聽到綾羅一句關切的問話。

  蘇睿軒立刻問道:「姐姐,那樓翼然跟你過不去?」

  綺羅見他如此急躁,怕他衝動誤事,笑道:「沒有,我何曾跟別人過不去過。」轉頭望向綾羅,問道:「他與我們是不相干的,只是慕軒今日如何了?可聽得懂先生講的?可認識了旁的同窗前輩?」

  綾羅一怔,笑道:「他那孩子有些綿軟,不比大弟弟活泛,只坐在自己位置上懶得動彈。」

  綺羅笑道:「早知這樣不如跟先生說叫他們坐在一起了。」

  綾羅應聲是。

  綺羅見她站立不語之時,嘴角微微勾起,似笑非笑的,臉上神情卻有幾分寡淡。

  「綾羅,她這種人,虧你還關心她。」何覓之揚聲說道。

  綺羅瞄了眼何覓之,見他行動處微微喘息,又不時的用帕子遮唇低咳,眼中長盈淚水,想來是這兩天天涼了,他的身子又該不好了。

  「你說什麼?我姐姐怎麼她了?」蘇睿軒聞言站起來與何覓之對視。

  樓翼然伸手捶向地面,嘴裡嘟囔著不服,抬頭見綺羅當真要走,又撲過去抱住她的腿道:「我服了,你不要鎖我了。」

  「服了以後就要聽我的話,不然我還關你。」綺羅恐嚇道,見樓翼然不停顫抖,想著他關了一日無人跟他說話,心裡應當是害怕極了的。

  樓翼然在綺羅腿上蹭蹭,嘴中直說不要關他,又哭泣道:「沒了七姐,你們都欺負我,老八也是,你們都欺負我……」

  綺羅聽他說起樓七娘,心中不覺一涼,又想起樓翼然向樓七娘撒嬌耍賴時也是如此,便彎腰扶起他,說道:「你乖乖的,我跟樓姐姐就都不欺負你。」

  樓翼然嘴中依舊說道:「……都不是好人……一個個女人都是壞人……」

  綺羅扶著他,試著叫他走兩步,奈何樓翼然太笨重,只扶了一下就壓的她肩膀酸疼起來,咬牙道:「你再哭,我就把你扔掉。」

  樓翼然咬著嘴唇,又試著走兩步,腿麻身上冷,心裡又淒涼起來,想著一夜間,家裡學堂裡都沒一個是好人了。

  將樓翼然扶出來,綺羅又去鎖門,隨後氣喘吁吁的掐腰問道:「你能自己走了嗎?」

  樓翼然搖頭,說道:「你扶我,都是你害的我,我肚子餓腿軟走不動。」說完,竟坐在地上不動了。

  綺羅抬腳踢過去,手中捏著鑰匙道:「你不走,我還將你拖進去關起來。」

  樓翼然委委屈屈的望著綺羅,看了半天,見綺羅並不會像樓夫人等人那樣心軟,只得認命的站起來向外走去。

  「你等著,我不會……」樓翼然盯著前面的綺羅,剛要放出一句狠話,就見綺羅眼冒凶光的回頭看他。

  「快點,天都黑了。」綺羅說道,又想遲了這麼久,不知蘇睿軒他們可等急了。

  樓翼然低聲應了下。

  綺羅心想樓翼然就是個色厲內荏的草包,枉他還是樓七娘樓八娘的親弟弟。

  尚未走出巷子,就見樓老爺一臉焦急之色的趕了過來,身後還跟著樓八娘並幾個丫頭小廝。

  「爹爹——」樓翼然叫道,撲到樓老爺懷中,將樓老爺撞得一個趔趄。

  樓八娘砸吧著嘴巴,說道:「喲,這一日不見又小了幾歲了。」

  「八娘!」樓老爺喝道,見綺羅也站在一邊,心中想著只怕這丫頭又戲弄翼然了,撫著樓翼然的後背,問道:「你這是怎的了?放學到這後面做什麼?」

  「爹,這丫頭……」樓翼然指著綺羅剛告狀,就見綺羅手指上勾著鑰匙,一時怕她又將自己鎖起來,忙又收回了手指。

  「這丫頭怎的了?」樓老爺蹙眉道。

  樓翼然拱在樓老爺懷中直搖頭。

  「無事那就回去吧。」樓老爺說道,放開手向前走去。

  綺羅與樓八娘跟在後面,聽著前面一個小廝靠近樓翼然耳邊低聲說話。

  「他在說什麼?」綺羅疑惑道。

  樓八娘輕笑一聲,卻不敢告訴綺羅,心想那壞小子定是告訴樓翼然綺羅在施計勾引他等等,問道:「你將翼然怎樣了?」

  「沒怎樣,不過是關了他一天。」綺羅說道。

  樓八娘一愣,說道:「你真是膽大包天,他最怕這個了,你若是嚇到他了該怎麼辦?」

  「……幸好沒事。」綺羅訕笑道,又想萬一今日忘了放他出來,怕真是要嚇病倒的。

  樓八娘瞪了她一眼,複又笑道:「這也是一個好辦法,怎的我就沒想到?」

  「那是樓姐姐下不了手……」綺羅說道,又見樓翼然回頭瞪了她一眼。

  樓八娘拉著綺羅的手,低聲說道:「以後若還有這事先跟我說一聲,免得被我爹爹捉到了,叫你吃不了兜著走。」

  「哎。」綺羅應道,見前面樓老爺雖對樓翼然不理不睬,但不時停下腳步等他,一片愛子之心顯而易見。

  在門外,樓八娘隨樓老爺等人上馬走了,綺羅與睿軒上了一輛馬車,綾羅與慕軒上了另外一輛。

  「姐姐你去哪了?」蘇睿軒問道。

  「是啊,小姐,剛才二小姐一直在問,蘅芷還說要去找你。」祿兒說道。

  綺羅說道:「臨時有事,想著去找樓姐姐說說的。」

  「可是樓八娘姐姐?」蘇睿軒問道。

  綺羅點頭,問道:「你喜歡哪個姐姐?」

  「都喜歡,石姐姐也不錯,聽說她極有才華的。」蘇睿軒說道。

  綺羅笑道:「那你要跟她好好學才好,她輕易不教人的。」

  蘇睿軒應了,綺羅祿兒見他虎頭虎腦的,也相視一笑。

  回到蘇家,蘇老夫人拉著蘇睿軒將今日之事問了一遍,得知他已經將學堂裡的人認了大半,又對綺羅滿意的點頭,稍後,便叫各人回房去歇息。

  綺羅回了屋子,祉兒等人給她換了衣裳,又問是否馬上開飯。

  「歇一會再吃吧。」綺羅說道,又去看祿兒,祿兒會意,見沒有旁人在,便低聲說道:「今兒個蘅芷拐彎抹角的問了龍吟還有紅顏她們,想套出小姐每日跟著樓小姐是去做什麼的。」

  綺羅笑道:「那蘅芷也是個能人,只是她聽說什麼了嗎?」

  「那倒沒有,只是我看著她跟旁人很快便熟悉了,許是大家都被她乖巧的樣子騙了。」祿兒不屑道。

  綺羅蹙眉想了下,若是蘅芷繼續下去,難保不露出丁點蛛絲馬跡,招手叫祿兒附耳過來,說道:「你叫人跟顧婆子說,若還想他孫子當睿軒的跟班,就叫她孫女老實些,什麼事也別做,叫她想想睿軒聽誰的話。」

  「哎,我叫我娘去跟顧婆子說,就說蘅芷沒事找我麻煩,叫她老實些。」祿兒說道。

  綺羅笑道:「這樣說也行,左右留著她礙眼,做什麼事都不自在。」

  祿兒點頭附和道:「就是,今日我爹叫人來接我過去,我沒敢出去,總覺得她一雙眼睛沒事就盯著我看。」

  綺羅一笑,又叫丫頭傳飯。

  飯菜上來,綺羅看多了一盤,問道:「這一盤是?」

  「這是老夫人給的,奴婢想著應當是老夫人看今日小姐把大少爺照顧的好,特意送給小姐吃的。」祉兒說道,又夾了菜給綺羅。

  綺羅笑道:「我自己吃就好。」便自己夾了菜吃。

  正吃著,外面何媽媽進來了,見綺羅正吃飯,站的遠遠的說道:「剛才見到了二小姐,不知怎的,原本挺好看的一位小姐,如今怎麼看著冷清清的,笑的時候也跟一股子秋風一樣。」

  綺羅聞言,忽想到莫不是葛先生要綾羅做出這時時帶笑又刻刻冷清的神態。

  第二日,依舊是蘇睿軒與綺羅同車,到了學堂,新鮮勁未過,蘇睿軒又尋了那些昨日相識的人一起玩笑。

  綺羅見他尋的人都不是混水摸魚在學堂裡混日子的人,便也由了他了。又看教室裡昨日那幾個跟著樓翼然起哄鬧事的紛紛伸長脖子向外看,心知他們正等著樓翼然來尋她麻煩吶。

  有人叫樓翼然進來了,綺羅抬頭去看,見樓翼然依舊那身紫紅衣衫,只是氣焰卻不似往日那般盛。

  進了教室,樓翼然先看了眼綺羅,又墊著手趴在自己位置上。

  綺羅見他這般神情,心想他昨日定是沒有睡好的。

  那幾個跟班忙圍過去向他問好,不時的又看向綺羅。

  綺羅瞟了眼樓翼然,隨後揚聲道:「樓翼然,這幾人是拿你當槍使的,他們的話你也信?」

  樓翼然一僵,眯著眼看向幾個跟班,問道:「你們在耍我?」

  「哪有,我們怎麼敢耍爺爺你?」一人乾笑道。

  樓翼然伸手拍向桌面,罵道:「你爺爺我才不會被你們耍著玩!」說完,又叫那幾人滾開,自己依舊在桌子上趴著。

  綺羅見他不是要生事的樣子,便走出教室,誰知到了巷子裡,樓翼然依舊跟著她,忍不住問道:「你跟著我做什麼?」

  「七姐的東西,你還沒給我看。」樓翼然訥訥道。

  綺羅一怔,看向樓翼然那肥碩的身軀,竟覺他可憐無比,長歎一聲,說道:「你跟我來吧。」

  到了冬逸館,樓翼然卻不肯進去,猶豫道:「我不進去,你又想把我鎖裡面。」

  「不會,你聽樓姐姐今天也在。」綺羅說道。

  樓翼然果然聽到樓八娘微微的輕喝聲,便跟了綺羅進去。

  樓八娘停下手中的劍,見樓翼然也進來了,疑惑道:「你怎地也來了?」

  樓翼然似是在生樓八娘的氣,悶聲道:「我來看七姐的東西。」

  樓八娘聞言一笑,說道:「你先隨了我在院子裡跑兩圈熱熱身,一會子就能見到了。」

  樓翼然叫道:「姐,我不去。」

  「不去不給看!」樓八娘斥道,又拽著樓翼然出去。

  綺羅見此,便關了屋子的門,自去換了衣裳,隨後,邊聽外面樓八娘敦促樓翼然快跑,邊自己活動身子。

  過了一炷香功夫,樓翼然扒著門跟著樓八娘進來了,見了綺羅手中拿的鞭子,又要搶,只是身上沒了力氣動彈不得。

  「綺羅,我最膩煩他這一身肥肉了,你用七姐留下的東西叫他動動,這肥肉能少一塊是一塊。」樓八娘說道。

  綺羅應了一聲,唰的一鞭子抽向那門,樓翼然忙避到一邊。

  樓八娘見門上只掉下一層漆,笑道:「七姐一鞭子下去,這木頭屑能飛一屋子,你這力道還是不夠。」

  「我練著吶。」綺羅說道,又揮著鞭子向樓翼然抽去。

  樓八娘袖著手在一邊站著,不時提點綺羅兩句。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9-3 05:51 PM

第六十九章 聞雞起舞

  綺羅算是第二次真正與人切磋,雖然樓翼然毫無招架之力,但能將所學施展出來,也算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

  樓翼然受了教訓,渾身濕噠噠的,還冒著熱氣。

  樓八娘叫了他的小廝來給他換衣裳,又掐著他的臉,說道:「小時候看著是個好看的胖娃娃,現在就成肥豬了,我都忘了你這肥肉裡面的臉是什麼樣子的了。」

  樓翼然不滿的扭過臉,只是沒了力氣,拗不過樓八娘。

  「該回去了,不然先生該問了。」綺羅說道,瞄了眼依舊粗聲喘息的樓翼然,又偷偷笑了。

  「跟個大蛤蟆一樣,你們都不許扶他。」樓八娘不屑地吩咐道,又拉了綺羅走。

  樓翼然的小廝只得垂手站立一旁,樓翼然喘著氣,拖拉著步子,垂頭搭腦的跟在後面。

  進了春華館,綾羅等人見綺羅與樓翼然一同進來,面上都有些驚訝。

  石妍初在綺羅坐下後,低聲問:「可是他又找蘇姐姐麻煩了?」

  「沒有,不過是碰巧遇到。」綺羅笑道,見蘇睿軒回頭看她,又對蘇睿軒一笑叫他安心。

  外面有人說周先生來了,綺羅等人又忙坐好。

  「今日不讀書了,改上一節圍棋課,雖不要你們精通,但也要熟悉一些,能看得懂棋局。」周先生說道,又叫人在每人桌上擺上棋盤棋盒。

  綺羅摸著那黑黑白白的棋子,心想這輩子琴棋書畫總算都摸過了。

  周先生細細講解完圍棋的由來、規矩等,便叫眾人自己試著與同桌下一場。

  綺羅執白子與石妍初對弈,不過才下了兩步棋,看著石妍初泰然自若的表情,笑道:「你果然厲害,連圍棋也學過。」

  石妍初疑惑道:「蘇姐姐沒學過?我看你不動如山還當你是高手吶。」

  「我唬人的。」綺羅笑道,在教室裡掃視一圈,見大多數人都是會下棋的,最後看到樓翼然,就見他托著臉在那發呆。想也不想,綺羅拿了一顆棋子就丟過去。

  樓翼然被砸中,猙獰著臉轉頭,見是綺羅,又哼了一聲扭頭趴在桌子上。

  綺羅心想樓家二老太不會管教孩子,若是她的兒子才不會任他如此蹉跎歲月,不學無術。

  正想著,周先生走了過來,搬了椅子,坐在樓翼然對面,伸手拈了一枚棋子放在棋盤上。

  樓翼然坐起身來,也拈了一顆放上去。

  綺羅驚訝的看到樓翼然竟然與周先生對弈起來,雖不懂,但樓翼然能與周先生一子一子的下圍棋,在她眼中已經是十分厲害的了。

  「看不出樓翼然還有這一手。」石妍初歎道。

  綺羅抿唇去看,心想石妍初贊樓翼然厲害,那應當是確實厲害的。

  因時間有限,樓翼然並未與周先生下完一局,下課後,樓翼然又得了周先生幾句誇讚。

  「看什麼看!」樓翼然挺胸得意道,眼睛瞇成了一條縫。

  正盯著他看的綺羅讚歎道:「你真厲害。」

  樓翼然哼了一聲,得意的靠在椅子上,斜睨向綺羅,說道:「那是當然了,爺爺我厲害的地方多了。」

  「真的?樓哥哥你會練劍嗎?我昨天見著樓姐姐腰上別著一把寶劍,可神氣了。」蘇睿軒說道,圍在樓翼然身邊。

  綺羅心知樓翼然不會,生怕他惱羞成怒傷了蘇睿軒,忙問道:「那你厲害的地方都有什麼?快跟我說說吧。」說完,又去拉蘇睿軒叫他坐回來。

  樓翼然洋洋得意道:「爺爺我會下圍棋,會吹笛子,還會……」頓了一下,又道「反正爺爺我會很多東西。」

  綺羅想著他只會這兩樣,笑道:「你真厲害,我就不會這麼東西。」

  「你會練劍嗎?」蘇睿軒又追著問,眼中略有些崇拜。

  綺羅將手護在蘇睿軒身前,提防著樓翼然發怒,又想蘇睿軒此時應當是自己當初相似,但凡見了比自己厲害的人便崇拜起來。

  樓翼然嘴巴動動,不屑道:「那自然是會的,爺爺我可比我姐姐厲害多了,她跟我拆不了幾招就要輸的。

  蘇睿軒哇的一聲,推開綺羅的手,又圍在樓翼然身邊,問他都有哪些劍招。

  樓翼然白鶴晾翅,仙人指路等等雜七雜八的說了一通,又講他每日聞雞起舞,早先在京城裡還與高手對陣過,因蘇睿軒完全不懂,此時聽他說的頭頭是道,更雙眼冒光的望向樓翼然。

  綺羅看著樓翼然飄飄然的享受蘇睿軒的讚美,心想看以後樓翼然如何圓謊。

  「樓哥哥教我吧,樓哥哥。」蘇睿軒自來熟的叫起哥哥,又扯著樓翼然的手臂搖晃。

  樓翼然臉一僵,伸手就要把蘇睿軒甩開,綺羅忙按住樓翼然的手臂,笑道:「他什麼都不懂,你就教他一招半式就好,只要一招半式。」

  蘇睿軒忙說道:「我拜你為師吧,師父你就教我吧。」

  樓翼然聽聞有人要拜他為師,又見綺羅向他擠眼睛,心想一招半式他怎說都是會的,便挺胸道:「看你這麼誠心,爺爺我就教你幾招。」

  「多謝師父。」蘇睿軒叫道,又湊到樓翼然面前想問他京城高手的事。

  綺羅伸手將蘇睿軒拉回來,笑道:「你先做好學問再習武,不然奶奶又要數落你了。」

  蘇睿軒聞言,又求道:「姐姐,你替我跟奶奶說說好話。」

  「只要你學問好,我就替你說。」綺羅說道。

  聞言,蘇睿軒又謝了綺羅兩句,坐回自己的位置上轉身跟石妍初學習。

  沒了炫耀的對象,樓翼然瞪了綺羅一眼,又怕綺羅出手教訓他,便悻悻的哼了半天。

  午間,蘇睿軒吃過了飯,又纏著樓翼然要學劍術。

  「睿軒,別鬧。這個時候你樓哥哥應當是要尋了樓姐姐去練劍的。」綺羅笑道,拉著蘇睿軒又去看樓翼然。

  樓翼然臉一紅,瞥了眼綺羅不懷好意的笑,又聽蘇睿軒要去看他與樓八娘練劍,嘴中說道:「你尚未正式拜入我門下,不能給你看。」說完,便想著裝個樣子去趟夏花館。

  「師父,我送你過去。」蘇睿軒叫道,又拉了綺羅一同跟著樓翼然出去。

  樓翼然一怔,頭也不回的向夏花館走去。

  進了夏花館,在教室門前,綺羅與蘇睿軒站住,看樓翼然自己進去。

  不知樓翼然與樓八娘說了什麼,樓八娘瞄了眼蘇睿軒,與何美人說笑了兩句,提著寶劍便與樓翼然一同走出教室。

  「師父怎地沒有自己的劍?」蘇睿軒問道,因沒見到樓翼然的劍臉上略有些失望。

  樓翼然乾笑兩聲,不知如何作答。

  何美人跟在後面,笑道:「樓八的寶劍是沒開刃的,你師父的寶劍太鋒利的,不能拿到學堂裡來。」

  樓翼然見何美人為他圓場,對何美人討好的一笑,又板著臉說道:「你回去吧,不要打擾師父我練劍。」

  「師父,我去看你練劍的地方,我保證不偷看。」蘇睿軒信誓旦旦的說道。

  樓翼然臉又陰沉下來,喝道:「我說過不許看!」

  蘇睿軒撅著嘴望著樓翼然,委屈道:「師父這麼厲害,我不看只在外面等著。」

  樓翼然正要不耐煩的大叫,樓八娘伸手按在他肩膀上,笑道:「隔著門,你就叫你的小徒弟等在外面好了。」

  樓翼然聞言方冷靜下來,咳嗽兩聲,又搶先邁步向冬逸館走去。

  「走,我也去看樓老九得瑟去。」何美人笑道,挽著綺羅的手便一同向冬逸館走去,又低聲在綺羅耳邊道:「折騰死他這個小胖子。」

  「哎。」綺羅應道,與何美人相視一笑。

  樓八娘望著蘇睿軒緊跟著樓翼然的身影,指著他說道:「這一看就是你教出來的,跟你當初簡直一模一樣。」

  綺羅訕笑道:「左右這樣不吃虧。」

  樓何兩人聞言,又與她一同笑了起來,前面的樓翼然聽到笑聲,回頭覷了三人一眼,疑心是在笑話他,腰板越發挺的筆直。

  到了冬逸館,綺羅與蘇睿軒侯在院子裡,樓八娘何美人陪著樓翼然進了屋子。

  「姐,樓哥哥當真很厲害?」蘇睿軒又問道。

  「總比你厲害一些,只是他性喜尋釁鬧事,你不能跟他學壞了。」綺羅說道。

  蘇睿軒聞言點頭,又側耳去聽屋子裡的聲音。

  屋子裡,何美人抱著手靠門站著,一雙眼睛似笑非笑的盯著樓翼然,一副等著看笑話的模樣。

  樓翼然拱手低聲道:「姐,你隨便舞兩下,叫蘇綺羅她弟弟聽個聲音就成。」

  樓八娘拔出寶劍,劍上冷冷的銀光耀在樓翼然臉上,嚇的他一顫。

  「你先跑上幾圈,等會子我教你。」樓八娘說道,又回頭看了眼門外,「若是你不樂意,就教你徒弟知道你什麼都不會。」

  樓翼然癟著嘴,扯了樓八娘的衣襟,哀求道:「姐,你隨便弄點聲音唬唬他就行了。」

  「老九每日聞雞起舞,當得是英雄出少年啊。」圍觀的何美人揚聲道,又斜睨向他。

  樓翼然又要去恐嚇何美人,忽聽到外邊蘇睿軒問為何沒有聲音,便揮著拳頭瞄了瞄何美人,認命的在屋子裡跑起來,邊跑嘴中邊嘿嘿的叫起來。

  何美人、樓八娘兩人掩著嘴偷笑起來。

  外面蘇睿軒聽到樓翼然的叫聲,便又認真聽起來。

  綺羅咬唇憋著笑,見蘇睿軒聽的認真,又去關了院子門,在屋子前教他蹲馬步。

  過了近半個時辰,綺羅又叮囑蘇睿軒不要告訴蘇老夫人她教他的事,隨後門開了,樓翼然喘著粗氣,猶如淋了雨一般出現。

  「師父好厲害。」蘇睿軒叫道。

  樓翼然本想著謙虛兩句,只是沒有力氣說出口。

  樓八娘笑道:「我去叫人給他拿衣服來換,不然要生病了。」說完,便出了院子。

  蘇睿軒接過樓八娘的寶劍在懷中抱著,又細細看了上面的寶石等物,摸著劍鋒豔羨道:「我若是有這麼一把寶劍該多好,師父的寶劍什麼時候能教我看看?」

  樓翼然累的無力說話,只揮了一下手。

  「你師父說,再過幾日就給你看。」何美人笑道,又嘲諷的看了眼樓翼然。

  綺羅笑道:「你師父厲害著吶,每日早中晚都要練習一次,日子久了,你就該知道梅花香自苦寒來,你師父的厲害都是一日日練出來的。」

  蘇睿軒聞言,又仰慕的望向樓翼然,讚歎道:「師父果然有毅力,先前諸葛先生還說我沒有耐性不夠。」

  「多跟著你師父學學,你以後也定能跟他一樣厲害。」綺羅笑道,見樓翼然終於將氣喘勻了,一張白白嫩嫩的臉上猶如抹了胭脂般。

  樓翼然見綺羅何美人兩人將他誇到天上,雖不明所以,但想著這兩個女人定打得不是好主意。

  樓八娘領人進來了,叫人給樓翼然擦身換衣服。

  待換了衣服後,樓八娘對樓翼然的小廝說道:「明日多帶幾身衣服過來,你們少爺以後用功了。」

  「是。」

  樓翼然聽聞樓八娘之言,心中苦不堪言,又聽蘇睿軒起哄說以後也與他一同練劍,便陰沉了臉。

  「你根基太差,以後練好了根基再跟你師父學習。」樓八娘笑道,又催促樓翼然回春華館。

  樓翼然心知樓八娘這是再為他打掩護,悶聲道:「對對,你根基太差,以後再教你。」

  綺羅心想樓翼然這人還知道愛慕虛榮,如此也算有些上進心。

  接下幾日,樓八娘綺羅兩人每日督促著樓翼然練劍練功夫,又叫樓翼然在蘇睿軒面前擺擺花架子,引蘇睿軒對樓翼然誇讚幾聲。

  如此打打鬧鬧,日子便也在不知不覺中飛速流逝。

  許是有天賦,又或者樓八娘教導用心,樓翼然過了兩月,雖不精湛,但拿把劍在蘇睿軒面前擺弄兩下還是會的。

  「我看樓老九的臉小了一點。」何美人說道。

  綺羅點頭贊同道:「是少了一層下巴。」

  樓八娘笑道:「你們就別說了,我娘說他瘦了,鬧著要給他補回來,我好說歹說了半天,還是廣源寺的無機子大師說瘦些好,我娘才不鬧著給他燉補書。」

  綺羅歎道:「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

  何美人聞言,也歎息一聲,良久說道:「若是樓老九知道樓伯母為了他賠了多少不是,就該懂事些了。」

  樓八娘心知何美人說的是何伊人出事後,她娘每日去給何夫人賠禮道歉,便握了何美人的手。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更何況蘇睿軒叫樓翼然師父也是當著眾人的面叫的。

  一日晚上,綺羅正梳頭準備休息,就聽外面人說孫媽媽進來了,忙叫祿兒去迎。

  孫媽媽進來後,見綺羅已經脫了衣服,笑道:「大小姐這是打算要睡了?隔壁府裡二小姐回娘家了,帶了一匣子玉石戒指手鐲回來,你挑兩個我再給二小姐她們送去。」

  綺羅心想隔壁府裡的,應當是隔壁伯父家中的二堂姐,笑道:「辛苦孫奶奶了,這麼晚了還出來。」

  孫媽媽開了匣子叫綺羅挑,見著裡面只有祿兒在,低聲道:「大小姐可是放任大少爺跟樓家的那位爺爺玩了?」

  綺羅驚訝道:「孫奶奶怎麼知道的?」

  孫媽媽悄聲道:「今兒個二少爺跟老夫人說了,仔細明日老夫人要問話。」

  「多謝孫奶奶,我知道了。」綺羅說道,隨手拿了兩樣叫祿兒放起來。

  孫媽媽走後,祿兒嘟嚷道:「不愧是親姐弟,做事都是一個樣。」忽想到綺羅也與蘇慕軒是一目同胞,面上又有些過意不去。

  「沒事,你說的也沒錯。」綺羅寬慰祿兒道,躺在床上,又想蘇慕軒不言不語的,雖想要壓蘇睿軒一頭,但在蘇老夫人面前向來是不肯多說的,如今多嘴說了這話,難保不是綾羅教唆的。

  閉了眼,綺羅又想明日該如何回了蘇老夫人。

  第二日晨起,眾人聚在蘇老夫人房中,等著見過蘇老夫人再去學堂。

  「大小姐進來一下。」紅袖說道。

  綺羅用眼角瞥了眼綾羅,見她垂著眼,心想綾羅莫不是有意垂著眼好掩去眼中的幸災樂禍。

  進了蘇老夫人房中,見她正在梳頭,綺羅便走過去,接過紅衫手中的梳子,給蘇老夫人梳起頭來。

  「睿軒最近與樓大少爺玩在一起了?」蘇老夫人忽然問道。

  「是,跟樓翼然學劍術吶,不過大多是跟著樓姐姐學的。樓姐姐還有何姐姐誇睿軒極有悟性,一點就通。樓老爺也說睿軒看著機靈,叫他以後去了樓家跟他學上那麼兩招。」綺羅不急不慢的說道,又在紅袖捧著的匣子裡給蘇老夫人挑了一件紅寶石嵌的海棠花插在頭上。

  「我這把年紀了,還插這紅花做什麼?」蘇老夫人笑道,又要伸手取了那花,心想蘇慕軒果然說的不實,將樓八娘何美人並樓老爺省去了。

  「奶奶哪裡老了,我上次瞧著何奶奶一頭白髮還帶著紅花,奶奶頭發烏黑,如何戴不得?」綺羅笑道,攔了蘇老夫人一下,見她果然收了手,心想自己所料不差,蘇老夫人想戴的便是那紅花。

  「便是你娘親嬸娘我也不喜她們給我梳頭髮,你的手藝偏還叫我放心。」蘇老夫人笑道,又挽了綺羅出去。

  到了外面,蘇老夫人略吩咐兩句,便叫他們早早的上學去。

  眾人走後,蘇老夫人摸著頭上的紅花,笑道:「我這輩子,年輕的時候戴不得這紅紅綠綠,臨老了,終於能戴上一回了。」

  孫媽媽應道:「老夫人還不老,再說苦了這麼多年,也該享受了。」

  「你說綺羅見著綾羅剛才失望的模樣,會如何做?莫不是也要尋了我來告狀?」蘇老夫人問道,又替綾羅搖頭歎息,先前做的不差,最後關頭竟還是露了陷。

  「奴婢不知道,只是大小姐絕不是耽於口舌之人。」孫媽媽笑道,又給蘇老夫人揉肩,想著薑還是老的辣,蘇老夫人如何看不出綺羅在守拙,便是一時看不出,日久天長,也能見著端倪。

  「不愧是我嫡親的孫女。」蘇老夫人笑道,想著蘇睿軒與樓家交好也並無壞處,綺羅對蘇睿軒的關心不下於她,無論如何也不會眼看著蘇睿軒與樓翼然學壞的。

  孫媽媽見蘇老夫人並無不悅,長長吁了口氣,又想自己的孫女總是好的,綾羅想著壓過綺羅才是癡心妄想。



第七十章 三十六計

  蘇老夫人雖不是隔岸觀火,但對綺羅反擊綾羅也是樂見其成的。

  綺羅在去學堂的路上,也將蘇老夫人的心思琢磨了一番,大概知道了蘇老夫人的心思,心想若是綾羅再動手腳,就叫她知道什麼叫做不見棺材不掉淚。

  到了學堂裡,綺羅去了冬逸館,見樓八娘早領著樓翼然在鍛煉了。

  樓八娘拿著書本,對著正小跑的樓翼然問道:「三十六計第一計,瞞天過海,你說說怎樣瞞天過海?」

  綺羅走進,翻著書皮看了眼,見樓八娘正教樓翼然三十六計,因見這書新鮮,便自己一頁頁看了起來。

  「這……瞞天過海……」樓翼然邊跑邊皺著眉頭想。

  「綺羅,你跟他說說什麼是瞞天過海。」樓八娘見綺羅看的認真,便叫她來給樓翼然講解。

  綺羅望了眼樓八娘,見樓八娘向她點頭,略想了下,便說道:「樓翼然身邊的美豔大丫頭,平日裡乖乖巧巧罕言寡語,騙的樓翼然當她是溫柔沉默的好姐姐,等著得了樓翼然的信賴,便將他房裡的寶貝偷出去賣掉。」

  樓八娘聞言點頭,說道:「雖粗淺了些,但也算得上是瞞天過海。」

  樓翼然聞言站住,瞪向綺羅道:「是哪個丫頭賣了我的東西?我剝了她!」

  樓八娘啐道:「你房裡的丫頭都換成婆子了,你還要剝了誰?」

  樓翼然聞言,又低頭跑開。

  「翼然,現在你說說什麼叫瞞天過海?」樓八娘又去問樓翼然。

  樓翼然甕聲甕氣道:「姐姐打我,還在爹爹面前裝乖巧裝疼我,這就叫瞞天過海。」

  樓八娘冷笑道:「你還知道?你若是不服,也瞞天過海試試。」

  綺羅見此,笑道:「兵不厭詐這話他都不知道,哪裡還能瞞天過海?」

  「你這丫頭,當真以為我打不過你了?」樓翼然聽出綺羅輕視之意,仗著跟樓八娘學了幾日功夫,又向綺羅撲過來。

  綺羅無奈一笑,將兵書丟給樓八娘,又從腰上解下鞭子向樓翼然抽去。

  樓翼然雖有蠻力,但近不得綺羅的身,只能在鞭子外跳腳。

  綺羅忽然叫道:「頭!」

  樓翼然聞言,忙伸手捂住自己的頭,不想綺羅一鞭子抽在他腿上,一扯又將他拉倒。

  見樓翼然在地上滾了一圈,綺羅笑道:「這就是聲東擊西。比方說你家如花姐姐嘴中勾結旁人說要對付你家似玉姐姐,結果最後將你那沉魚妹妹給收拾了,這就叫做聲東擊西。」

  「小果子不是這樣說的!」樓翼然叫道。

  綺羅一驚,去看樓八娘。

  樓八娘笑道:「小果子就是如今跟著他的壞小子,你在說兵法,他卻當你當真說他房裡的事。」

  收了鞭子,綺羅笑道:「若是小果子也知道三十六計,能按著書一樣樣給他講解就好了。」

  樓八娘拿著書本笑道:「你就不能舉個別的例子給他?」

  綺羅一愣,回道:「我只知道後院裡的事。」

  「也罷,術業有專攻,你只知道這個也沒什麼。綺羅,下一個是無中生有。」樓八娘舉著書本說道。

  綺羅回頭,看了眼樓翼然,眼睛一眨,跺腳罵道:「樓翼然,你竟敢說周先生的壞話,看我不跟周先生、樓伯父說了,叫他們教訓你!」

  「我沒有!」樓翼然一愣後叫道,又瞪向綺羅,說道:「你污蔑我。」

  「還說沒有,你說周先生老學究一個,沒有什麼真才學,在學堂裡也不過是胡亂混碗飯吃,誤人子弟的很,還說你都比周先生厲害上許多倍,另外還說了許多我都不敢說出口的話。」綺羅氣憤道。

  樓翼然噎住,又去扯了樓八娘,委屈道:「姐,我沒說,你跟爹說我沒說,不然我要白挨一頓打。」

  樓八娘瞄了眼樓翼然,周先生德高望重,襄城裡敢對他出言不遜的還沒有幾個。

  「你當真沒說?你素來品行不良,綺羅又是周先生親口跨過莊重大方的,我看著定是你說的。」樓八娘說道。

  樓翼然頓腳,指著樓八娘委屈道:「姐,你也聽那個丫頭胡說!」說完,又氣憤的咬牙向綺羅撲去。

  綺羅一鞭子抽過去,又趁機攻他下盤,將樓翼然絆倒後,笑道:「這就是無中生有,以後你的小妾會抱著你的脖子說誰誰欺負了她,誰誰少給了她胭脂脂粉等等,她們大多用的便是這無中生有之招。」

  「你怎麼知道?」樓翼然趴在地上,想起來,又被綺羅用腳壓下。

  「大家閨秀的,誰在乎哪點脂粉錢,傻子才會在這些地方上給人留下把柄。」綺羅說道,收回腳讓樓翼然爬起來。

  樓八娘點頭道:「正是如此,這一招最好少用,平日裡又要品行端莊,這樣才不會讓人起意。今日最後一計,隔岸觀火,我這般看著你被綺羅戲弄便是隔岸觀火,按著綺羅先前那般打比方,就是你的奶娘被攆出去了,你房裡的丫頭不想著援手,反而遠遠的站在一邊看熱鬧,這就是隔岸觀火。」說完,樓八娘將兵書收起來,又叫樓翼然出去讓綺羅換衣服。

  樓翼然哼哼道:「有什麼啊,誰稀罕看。」

  「哼,你忘了有無中生有那招了,若是我告訴爹爹說你在門縫裡看綺羅換衣服,你那身皮又要褪掉一層。」樓八娘揪著樓翼然的耳朵將他拖出去。

  綺羅見著樓翼然喊疼的模樣,十分憨態可掬,也有幾分討人喜歡的樣子。

  綺羅換了衣裳出來,又問樓八娘要那兵書,「樓姐姐,你那兵書借我看看。」

  「你倒真研究上了。」樓八娘將書遞給她說道。

  「我看著十分有用,還是多學一些的好。」綺羅翻了書本來看。

  樓翼然哼哼道:「你學了做什麼?也要上陣打仗不成?」

  綺羅瞥了他一眼,說道:「我剛才打的比方你沒聽到嗎?不獨戰場,這往後哪裡都是能用得上的。」

  樓翼然皺著鼻子又哼哼了幾聲。

  樓八娘又扯了樓翼然的耳朵,說道:「你這一個月內定要學會了,不然到了娘親生日那天,你若是背不出來,就等著挨揍吧。」

  「我為什麼要背?」樓翼然不滿道。

  樓八娘笑道:「綺羅,你跟他說這是什麼。」

  「先斬後奏,樓姐姐定是先跟伯父伯母說了你要背三十六計的。」綺羅笑道。

  樓翼然聞言,不滿道:「誰叫你說的?你說的就自己去背。」

  樓八娘故作悵然道:「若是你能施計陷害了我,我就服了你,你叫我做什麼都行。只是你騙不了我,那你只能乖乖的聽我吩咐。」

  樓翼然將牙齒磨的咯吱響,瞪完了樓八娘又去瞪綺羅。

  路上綺羅見著楊致之遠遠的與一個夏花館中少女走在一起,便湊向樓八娘問道:「楊致之怎與那人走的這樣近?」

  樓八娘抬頭望了眼,笑道:「他是你表哥,你還不知他。楊致之最是憐幼愛弱,如今見阮萍兒家中遭了難,又自發的去安慰勸導她。」

  綺羅瞄了一眼,許是她身在後院聽說的故事太完美,總覺楊致之只當單對綾羅一人好,對旁人不屑一顧。如今看來是她誤了,楊致之這般的人,心中綾羅最重,但難保旁人就入不了他的眼。即便與石妍初互為知己,也不妨礙他對旁人憐香惜玉。上一世獨獨對自己那樣冷情,大抵是因她是蘇清詞選的,況且又不通文墨,在楊致之心中便是一個恥辱般的存在。

  回了教室,綺羅見綾羅果然又看她一眼,心想她要看看綾羅又能生出什麼事來。

  綺羅坐到座位上,就見蘇睿軒問了她一句,又湊到樓翼然面前。

  「師父今天學了什麼?」蘇睿軒問道。

  樓翼然背靠在椅子上,說道:「沒什麼,不過是學了些兵法。」

  「兵法?師父真厲害!」蘇睿軒又驚叫道,然後趴在樓翼然的桌子上問他是哪些兵法。

  樓翼然含糊道:「三十六計什麼的,這些簡單,我都不耐煩學的。」

  綺羅聽聞樓翼然之言,竊笑不已。

  過了一會,石妍初走進教室,不住的拿了帕子抹淚。

  「你怎的了?」綺羅低聲問道,疑心是石妍初見著楊致之與阮萍兒在一起。

  石妍初收了帕子,左右看看卻不言語。

  綺羅心想她定是有事不方便在教室裡說。

  課間,石妍初拉著綺羅出來,走到館外梅花樹下,低聲飲泣道:「蘇姐姐,我與表哥吵架了。」

  「這是為了什麼?」綺羅疑惑道,見他們兩人吵架也不是一次兩次了,怎麼就這次嚴重了。

  「我昨日不過多說了兩句,叫表哥用心讀書,誰知老爺聽到了,說我祿蠹。表哥聽了老爺的話,也教我以後莫再這樣說了。」石妍初哭泣道。

  綺羅忍不住冷笑起來,楊曄的功名有等於無,虧他心中想著起複,偏偏又做出清高樣。

  「老爺不喜歡我,我該怎麼辦?」石妍初又哭道。

  綺羅伸手摸了下梅花樹上的花蕾,想著一年又要過去了,說道:「你以後不這樣不就好了?過了三五日,見你落落寡歡,楊致之自然會向你道歉。」

  「當真?」石妍初問道,眼中的淚水卻止住了,又問:「那以後……」

  「舅舅是不管這些事的,雖說要尊敬他,但你也莫要太在意他的話。快別哭了,小心風吹乾了臉。」綺羅拿著帕子給石妍初抹淚。

  石妍初終於破涕為笑,遠遠的見著楊致之與阮萍兒在一起,又向他走去。

  綺羅看著她的背影一笑,石妍初是聰明人,才不至於因見著楊致之與旁人在一起就生氣,忽見一個破舊燕子風箏搖搖晃晃的飛來掛在了梅花樹上,看著很不雅觀,便踮著腳壓低一枝梅花枝,將風箏取下來,又招手叫一個婆子拿走。

  「小姑娘不嫌晦氣?」

  綺羅正用帕子擦手,聽聞身後有人說話,便轉過身來,見是一個十七八歲相貌俊美的僧人。

  「見過大師,這多大的晦氣在風裡飄了這麼久也都散盡了。」綺羅笑道。

  「在下無礙,無拘無束無礙的無礙。」那僧人笑道,抬頭望了下有些陰沉的天空,說道:「那風箏我先前見過,只當它飛走了就再也不會飛回來了。」

  綺羅聞言,忽想到樓燕然說過燕子不會回來,笑問:「無礙大師見的時候可是樓家的燕然少爺在放那風箏?」

  無礙微笑著搖頭,開口道:「是另一位樓家少爺,先前被小姑娘教訓過的那位。」

  綺羅聞言一驚,訕笑道:「被大師看到了啊。」

  「所以在下與小姑娘有一茶之緣。」無礙笑道。

  綺羅頷首一笑,心知那壺水是無礙的,忽想到一事,忙叫道:「無礙大師,你去雲遊吧,別在襄城了。」

  無礙聞言一怔,笑道:「如今天寒地凍的,小姑娘要我去雲遊?」

  「是,大師雲遊去吧,若是能夠明日便去吧。」綺羅急促地說道。

  無礙望了眼綺羅,點頭應道:「好。」

  綺羅愣住,本以為無礙要問原因,不想他就這樣答應了,若有人猛然叫她離開襄城,她定是要尋根究底的,遲疑道:「大師當真?」

  「出家人不打誑語。」無礙說道,見綺羅猶豫,又道:「貧僧在小姑娘眼中定如那將熄的爐子、飄搖的風箏一般。」

  綺羅一笑,心知無礙是知曉她的好意,又想若是人人皆能如此,那這一生也不會有那麼多的坎坷。

  「是蘇綺羅還是蘇綾羅?」

  怔忡間,綺羅乍然聽到周先生的聲音,回頭就見周先生負手眯眼站在一邊。

  「先生,我是蘇綺羅。」綺羅笑道。

  周先生瞇著眼又看了一次,說道:「我認出你了。」轉臉對無礙道:「有勞大師久等了,請這邊走。」

  說完,引著無礙向後院走去。

  綺羅望著站在略有些佝僂的周先生身邊的無礙,又想難怪他會被京城來的郡主看上,無礙大師的相貌氣度便是樓燕然、楊致之長大了也未必及上。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9-3 05:52 PM

第七十一章 宅院兵法

  下午,石妍初猶猶豫豫的又拉了綺羅出來說話。

  因著風冷,綺羅不禁一顫,又慌忙問道:「可是又有事發生?」

  石妍初囁嚅道:「我也不知算不算,我今日恰好聽到你妹妹與何覓之在廊下說話,聽著你妹妹的意思,是要何覓之帶她去肖姐姐的梅花詩會。」

  綺羅聞言,沉默起來,先不說肖點翠不喜綾羅的事世人皆知,便是樓八娘、何美人平日看著與肖點翠打打鬧鬧,也不敢在這上觸了她的逆鱗,以前的詩會也不敢叫綾羅過去;更何況只說何覓之吹了風就要躺幾日的身子,無論如何也不能出了門去了那詩會。

  「聽說何家的一位小姐姑爺一起回來了,還帶了許多的京城的朋友到襄城玩,此次詩會,應當是由何家的佳人姐姐主持。」石妍初說道。

  綺羅聞言,輕笑一聲,總算明白綾羅非去不可的意思了,雖說她不輕易作詩,但偶爾還是要拿出一兩首叫大家別忘記了她的才女之名的,如今她又有一年多不曾當眾作詩,早被肖點翠、石妍初的名氣壓下,如今不趁機將名聲傳到京城裡才怪。

  「莫管她,何嬸嬸不會那麼輕易放何覓之出來的。」綺羅開口道。

  石妍初聞言見綺羅並無擔心,便說道:「正是如此我才跟你說一聲,若是她纏著你帶了她去,壞了你與肖姐姐的關係就不好了。這天越發冷了,我身子不爽利,怕是去不了了,往日裡雖幫不上蘇姐姐但也能陪著你,那日必是不能在你身邊了。」

  「不去也好,身子最重要。只是你要做了一首詩送來,也算全了何姐姐、肖姐姐請你的一片心意。」綺羅說道,又握了石妍初的手,歎道:「一到這個天,你的手腳就這樣冷,還是早早的叫石外祖母給你調養一番的好。」

  石妍初知曉綺羅叫她送詩的意思,笑道:「姑奶奶已經照顧我許多了,不好再打擾她。」

  「這算什麼打擾,你們總要在一起一輩子的,怎能總這樣見外?你也要多多依靠她一些才好。」綺羅勸道。

  石妍初聞言點頭。

  過了兩日,天上便落起了雪花,北風呼呼的吹著。

  教室的門窗緊關著,一個個小姐少爺都將暖爐抱在懷中,嘴中抱怨著這般天氣還要來上課。

  綺羅進了冬逸館,見樓翼然縮成一團不肯動彈,樓八娘站在他面前恐嚇了半天也沒有用。

  綺羅活動了一下子,拿出鞭子甩了兩下,對樓八娘說道:「就叫他蹲著好了,再過一會子雪下大了,咱們都去玩雪堆雪人打雪仗就把他關在這屋子裡頭。」

  「說的也是,既然他懶得動,就成全他好了。」樓八娘笑道。

  樓翼然慢慢的站起身來,說道:「姐,我昨天跟娘親說你在她生日的時候要跳舞給大家看。」

  「娘親沒揍你?」樓八娘笑道。

  樓翼然頓腳道:「你說我背書他們就信,我說你跳舞就沒人信。」

  「那是因為你是傻子,快給我動起來。」樓八娘說道。

  綺羅歪著頭對樓翼然說道:「你乖乖的,我就幫你想法子陷害樓姐姐。」

  「當真?」樓翼然驚訝道。

  「那可不,三十六計我可是全背下來了,現在你練劍,我跟你說說那是什麼意思。」綺羅向樓八娘一笑,開口道:「借屍還魂,比如說你的一個丫頭叫做閉月,因見著你想念先前死去的丫頭羞花,便裝作是羞花的模樣趁機靠近你,告訴你她是代替羞花來與你共續前緣的,這就叫做借屍還魂。」

  「我哪有那麼傻?」樓翼然不屑道。

  「那可指不定,指不定哪一天……」樓八娘說到這,又住了嘴,沉默的靠在一邊。

  綺羅心知樓八娘是說有人扮作了樓七娘、何伊人來尋樓翼然,後悔不該舉這個例子。

  「這只是一個例子,叫你知道借屍還魂是什麼意思。就算遇到相似的例子,也該自己想一想可不可信,下面說的是假道伐虢,比如說你的一個青梅竹馬夥伴說她心儀樓燕然……」

  「我的夥伴為什麼要心儀他?」樓翼然蹙眉不滿道。

  樓八娘斥道:「是比如說,再說你這個模樣與燕然在一起,是個人也要心儀燕然了。」

  見樓八娘不耐煩,樓翼然又乖乖住嘴。

  「卻與你成為知己,想要你替她拿主意,實際上她心儀的人是你。」綺羅撇著嘴說完。

  樓翼然聞言嘿嘿笑了起來,說道:「我就說怎麼會有人心儀老十那個傢伙。」

  綺羅見他如此,心知他又想多了,繼續道:「與你成親後,先與你的一個小妾聯手,將你的愛妾弄走,又利用你謀占了樓家的產業,最後暗中害死你,又推說是你的愛妾下的手。這叫做擒賊先擒王,因著你是樓家大少爺,轄制了你就能轄制了樓家;又叫關門捉賊,先籠絡了你,再下手將你除去,叫你沒有還手之力;還叫金蟬脫殼,壞事做盡,卻能全身而退;其中又夾雜著遠交近攻,借刀殺人等等。」

  樓翼然聞言,目瞪口呆道:「毒婦,我不娶她。」

  ……

  將三十六計用後院是非與樓翼然說完後,綺羅又與樓八娘一同出去看雪花。

  「我也要去。」樓翼然叫道。

  「你乖,再將剛才的劍招多練兩遍。」綺羅笑道,又拿著鑰匙在手中轉了兩圈。

  樓翼然要跟出來的腳步一頓,又回了屋子裡。

  站在廊下,綺羅伸手去接那雪花,大片大片的雪花一同落下,地上早已蓋上厚厚一層。

  「今日回去的馬車恐怕要打滑了。」樓八娘說道,回頭看綺羅,笑道:「你總說要翼然乖,若不知道,還當你比他大上許多吶。」

  綺羅一愣,笑道:「他那人,便是睿軒看著也比他大,也該多叫他知道一些世事才好,免得不知什麼時候又叫人帶壞了。」

  樓八娘點頭應是,又笑道:「爹爹也想著叫他多知道一些,宴會聚會也帶了他去,一心想叫他多認識些人。先前眾人都看他小,白嫩嫩一團,引著他叫嚷著要看舞姬美人,還說他追著美人的樣子逗人喜愛,漸漸大了,原本引逗著他的人,又覺得他不學好。如此這般,好的沒學到,壞毛病倒是學了一身。」

  「也是樓伯父護他太過,以前出門那護衛的人眾多,人人見了都怕,他還當人家是怕他的吶。」綺羅搖頭道。

  樓八娘聽著樓翼然在屋子的嘿嘿聲,無奈道:「越是見他不識人心,才越要護住他。」

  「不如將他帶到樓伯母伯父見不到的地方,看他怎麼辦?」綺羅建議道。

  「你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若是你兒子你能將他扔到看不到的地方?」樓八娘歎道。

  綺羅一愣,又去想起她那只見了兩面的兒子,最後咬牙道:「只要他能好,我就扔。」

  「你看著綿軟,心還是硬的。罷了,何家的梅花宴,我知道他想去又怕見到何家人。不如就偷偷的帶了他去,也叫他知道一下人心險惡。左右我跟在他後面,不叫他出了大事就好。」樓八娘說道,又抱著手看雪花。

  綺羅點頭稱是。

  「若不是你跟我說翼然也許沒放火,我這輩子定是不會再理他的。」樓八娘突然說道,牽著綺羅的手又笑了起來。

  綺羅一愣,笑道:「既然能往好的地方活,為什麼非要自己去遭罪?你不理他,你自己也難受。」又緊了緊樓八娘的手。

  綺羅與樓八娘感歎完,樓翼然就從屋子裡出來,發洩的將綺羅樓八娘推開,從兩人中間走出去,又在雪地上四處印腳印玩。

  「快回來,你那鞋子鞋底薄,一會叫人拿了木屐進來。」樓八娘叫道,又出去將樓翼然拉了回來。

  綺羅看著樓八娘的神情,心想若是樓八娘看著樓翼然受凍,卻一言不發,她指不定比樓翼然更難受。

  果然沒多久就有人送了木屐雨傘過來。

  祿兒扶著綺羅穿上木屐,又給她撐著傘。

  綺羅看她身上那件披風不似早上那件,心想定是她爹爹給她送的新的過來,說道:「睿軒見了雪花定是要出去玩的,可叫人給他送了木屐?」

  祿兒聞言一愣,說道:「這我倒真沒想起來,見了龍鳴姐姐過來我才過來的。」

  「那你快去給他送吧,我自己撐傘就好。」綺羅說道。

  祿兒應聲是。

  出了冬逸館,便見蘅芷也撐了傘過來。

  綺羅問蘅芷:「綾羅在春華館,你怎到冬逸館來了?」

  蘅芷嬌憨一笑,說道:「我想著偷偷嚇祿兒姐姐一下的,不想你們一群人出來了。」

  綺羅笑道:「這大雪天的,還是在屋子裡暖和一下的好。」

  祿兒拉著蘅芷道:「走,咱們叫人給兩位少爺送木屐去。」

  蘅芷笑著與祿兒一同走了。

  綺羅便與樓八娘等人一起向春華館走去。

  春華館前,早有一群頑童冒著雪在空地上扔起雪球。

  樓翼然與樓八娘說了一聲,也衝了進去,仿佛來了猴子王,一群人圍著他轉,隨後又與夏花館的頑童對陣起來。

  樓八娘見何美人也撐著傘在看,便指著一個男童給綺羅說:「那是美人的親弟弟何羨之,與你跟翼然是一樣大的,先前因要養病就留在了京城,如今才回來的,何嬸嬸怕他有事,叫他在夏花館裡跟著美人的。」

  綺羅抬頭望去,見那正將雪球扔向樓翼然的男童眉目間與何美人十分相似,絲毫未看出病色。

  「看著活潑的很,不像是生病的。」綺羅笑道。

  樓八娘道:「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病,何嬸嬸怕疏忽了小心謹慎的叫他在京城穩妥不要搬動,病好了又叫他養了許久,不然如今哪能這樣好。」

  綺羅心中感歎道,往日她見著何夫人細心照顧何覓之,只說她對庶子如同親子一般,如今才知道對親子何夫人定能好上加好。

  何美人向兩人走來,笑道:「難得襄城也能下這麼大的雪,就叫他們玩一會吧,天一晴,這雪花就沒了。」

  樓八娘點頭道:「也是,幾年也難得見一次。」

  綺羅見蘇睿軒也跑過去了,仔細看了他身上的衣裳,見很是厚實,便也沒有多說。與樓何兩人說了聲,便轉身進了春華館。

  綺羅進了春華館,上了圍廊,卻沒進教室,轉身去了飯堂那邊,掀開隔間的簾子,見幾個婆子媳婦正在烤火,笑道:「吳管事可在?」

  幾人忙站起來,吳管事笑道:「蘇小姐可有事?」

  「外面的人都在玩雪,媽媽們辛苦一下煮了姜湯出來吧。他們家裡雖也會送來,但外面路滑,指不定何時才能送到,不如咱們自己煮的便捷。」綺羅說道,將身上每日帶的一點碎銀子遞給吳管事的。

  管事的婆子收了銀子,笑道:「還是蘇小姐想的齊全,咱們這就煮。」

  「有勞了。」綺羅笑道,轉身走了出去。

  進了教室,只見教室裡稀稀落落的只坐了幾個人,除了外邊跑著玩的幾個,剩下的便是生病在家的,比如何覓之,石妍初等人。

  坐到位置上,綺羅又見蘇慕軒趴在窗戶邊向外看,心知他身子骨不如蘇睿軒結實,也不敢擅自叫他出去。

  「綺羅,你從外邊進來的?外邊冷吧。」綾羅坐到石妍初的位置上說道。

  「是很冷,不過大家都在外面玩吶。」綺羅笑道,又拿了書來看。

  綾羅見是一本棋譜,笑道:「我的棋藝還算好的,咱們住的又近,回去切磋一下也好。」

  「說的也是。」綺羅笑道,心想她與綾羅切磋的也不少了。

  綾羅猶豫後又問道:「綺羅,你可能帶我去肖姐姐的詩會?肖姐姐對我有誤會,如今又不在一個學館中,我便是要解釋也無法,這兩年一直心有愧疚,每日見了她她也不與我說話。」

  綺羅心想便是去了那詩會,肖點翠也未必會與綾羅說話,如今怕是何覓之不能出去了,綾羅才又來求她。

  見綺羅不語,綾羅歎息道:「綺羅,你就帶了我去吧,看著你的面子,只要你說和一下,肖姐姐定然會與我重歸舊好的。」

  綺羅開口道:「你也知道肖姐姐的性子,若是不得她同意,我是不敢帶你過去的。」

  綾羅一愣,輕笑了一下,低聲道:「綺羅,蘅芷方才說你又與樓翼然在一起了,若是奶奶知道了,定然不會給你好臉色。再說,自打進了學堂你就開始神神秘秘的,定是在做什麼不好的事。」

  綺羅眼睛一瞇,心想蘅芷不知收了綾羅什麼好處了,連弟弟也不顧了。

  「綺羅,你帶了我去,我就不跟奶奶說。」綾羅微微一笑道。

  若是不聽綾羅說話的內容,只聽她的聲音,看她的笑容,定要當她是在幽谷之中與人閑坐論禪。

  那淡然又高深的神情,雖不成形,但也能預見到以後綾羅會是怎樣的人,葛先生是下定決心要讓綾羅如幽谷蘭花一般了,這般氣質不說站在一群中規中矩的千金中,便是站在世間萬千女兒面前,也是叫人眼前一亮的。

  若是不認得綾羅,若是未見到她如何有了這般氣質形態,她蘇綺羅定也是要喜歡綾羅的。

  「綺羅,你說好不好?」綺羅又淡然問道。

  雖是催促,也能做到如此淡然,綺羅抬頭一笑,應道:「好。」

  見綺羅如此輕易答應,綾羅一愣後,又泰然一笑,微微點頭後,又回了自己位置上坐下,並將窗邊的蘇慕軒叫道身邊。

  綺羅瞇著眼抱著手中的暖爐,聽說何佳人帶來的皆是京城中的貴客,便是綾羅不說,蘇老夫人也定是要她帶綾羅過去的。既然綾羅一心如此,那她便成全她,只是綾羅不能再留在學堂裡了,留下她,日後少不得還要再被她要脅。



第七十二章 出頭椽子

  外面響起鐘聲,只是依舊沒人進教室,最後周先生不得不親自去外面抓人。

  因為一個個都是金枝玉葉,如今都濕了衣裳,只能叫他們都換了衣裳再進教室。

  飯堂裡的吳管事端了姜湯進來,一人一碗分了起來。

  「有勞了。」周先生接過一碗薑湯說道。

  「這是蘇小姐吩咐我們煮的,不費我們什麼事。」吳管事說道。

  周先生心知這蘇小姐指的是綺羅,瞇著眼看她一眼,點頭道:「她這孩子就是細心。」

  綺羅看著蘇睿軒喝完薑湯,又叫他抱好了暖爐。

  「蘇綺羅。」綺羅忽聽到樓翼然叫她,抬頭就見樓翼然站在門口,將一團雪向她丟來,想也不想,綺羅用手中的書將雪球拍飛。

  「混小子!」遭受池魚之殃的周先生拂去身上的雪花頓腳道。

  見著四散了一地的雪,綺羅瞪了眼樓翼然,扭頭對吳管事笑道:「吳管事,給樓翼然多倒一些薑湯,他身子弱,不能冷到了他。」

  樓翼然一僵,心想綺羅定是從樓八娘那裡知曉他不喜喝薑湯,又低頭瞥了眼方才沒被注意到此時正瞪向他的周先生。

  吳管事笑著將一碗姜湯放在樓翼然面前。

  「睿軒,快看你師父,他怕喝薑湯。」綺羅笑道,見樓翼然微微抬手,心知他是想要把碗推掉的。

  蘇睿軒聞言,果然扭頭看向樓翼然,睜大一雙眼睛道:「師父,我喝藥都不怕的。」

  「我也不怕!」樓翼然硬撐著說道,端起碗灌了下去,又豪邁的重重將碗砸到桌上。

  蘇睿軒叫聲好,又與樓翼然說方才與夏花館打雪仗的事。

  綺羅看著樓翼然強忍著生薑的味道,忍不住一笑,又拿了帕子擦桌面上的雪花,正擦著,聽聞樓翼然在旁邊嘟囔了一句「笑裡藏刀」,不覺一笑,心想樓翼然果然是凡事都能與三十六計套上了。

  過了小半個時辰,果然各家又陸續送了姜湯等防寒湯水過來。

  下午放學時,綺羅與蘇睿軒一起走著,忽然腦後一涼,用手一摸是一團雪,回頭就見樓翼然得意的站在後面。

  綺羅拂去頭上的雪,又與蘇睿軒一同向前走。

  樓翼然又拿了一團雪,還要再砸,就聽綺羅回頭道:「你可聽說過秋後算帳?」

  樓翼然哼了一聲,將手中的雪球丟掉,又追上來問道:「你說,我用什麼法子設計了七姐?」

  綺羅一笑,低聲道:「你要設計樓姐姐還用得著想法子,跟她說你頭疼的要命她就聽你的了。」

  「當真?」樓翼然問道,又有些不信,心想當初他在床上叫了這麼久,樓七娘也是不理他的。

  「兵法佈陣講究的是天時地利人和,你要騙人也是一樣。今日你這樣乖,樓姐姐心情又好,家裡伯父伯母定也在,你說了她一定信。」綺羅笑道。

  樓翼然想了下,咬牙道:「我今天要問她要了那把寶劍。」

  綺羅聞言,心知他說的是樓八娘收藏的那把寶劍。

  「師父不是有自己的寶劍嗎?」蘇睿軒不解道。

  「多一把,我就把我的送你。」樓翼然大方道。

  蘇睿軒忙趕著樓翼然說謝。

  綺羅見蘇睿軒興奮的大笑且又與樓翼然炫耀說蘇老夫人也許諾送他一把劍。用餘光瞄了眼,見綾羅在旁邊不時似笑非笑的看著她們三人。

  上了馬車,蘇睿軒氣憤道:「二姐姐那是什麼眼光,愛笑不笑的。」

  綺羅見蘇睿軒能忍到此時才說,已經是很有長進了,笑道:「她就是要用這似笑非笑來讓你心虛心慌,你若當真如此,反倒上了她的當。」

  「鬼知道她又怎的了。」蘇睿軒不滿道。

  綺羅靠在車壁上,說道:「不必理會她,只要對得起自己的良心,沒有做心虛之事,她便是日日當著你的面笑個不停又如何?」

  蘇睿軒應聲是,又擠到綺羅身邊靠著她閉目養神。

  回到蘇家,大楊氏正與蘇老夫人說話。

  蘇老夫人略問了幾句,便叫綾羅姐弟回去,留下綺羅蘇睿軒。

  「聽說今日玩雪了?」蘇老夫人摸著蘇睿軒的手問道,見他的手十分暖和,又摸了額頭,這才放下心來。

  「玩了一會,回去後喝了姐姐叫人煮的薑湯,紅袖姐姐送薑湯過去時又喝了一碗。」蘇睿軒笑道。

  蘇老夫人又問綺羅:「學堂裡如今怎樣了?」

  「有幾個本來身體就弱的回家歇著了,其他人倒沒怎樣。教室裡也燒著火盆,飯堂的管事們不時也送熱湯進來。午間的飯菜並點心等,也多是溫補之物。」綺羅說道。

  蘇老夫人聞言點頭,說道:「先前我就聽說有幾個總是咳嗽的,叫他們回家去也好。」

  大楊氏笑道:「娘親就不必操心這麼多了,綺羅自會看好了睿軒。」說完,又看了眼綺羅與蘇睿軒。

  綺羅向大楊氏一笑後又低頭不語,見大楊氏又瘦了下來,頭髮也落了許久,心想她如今的日子定然沒有小楊氏好過,小楊氏還有蘇清和能夠彼此發發牢騷,還有蘇慕軒能夠教養,大楊氏卻是連蘇智軒蘇慧軒都送到老夫人這裡的了。

  「昨兒個你那帖子我看過了,已經叫人準備車馬了。」蘇老夫人摟著蘇睿軒說道。

  綺羅應道:「有勞奶奶了。」

  「這算不得什麼,只是只請了你,沒有請綾羅,看著實在不好,也冷落了她。那日你便捎帶著將她也領過去吧,左右作詩什麼的,你不愛那東西,就叫她做了也好。」蘇老夫人笑道。

  綺羅聞言又點頭應了,心知蘇老夫人不喜她出風頭。

  「廣源寺的梅花我也見過幾次,在那裡擺下案幾作詩也很有意境,更何況寺裡的住持必是要用梅花上的雪水沏茶給大家的,便是雪中的竹林也極好看。」大楊氏插嘴道。

  綺羅見她半是回憶,半是嚮往,心想關得久了,大楊氏也改了心意,不似以往那般不耐煩出門了。

  從蘇老夫人院子出來,綺羅垂手立在一邊要送大楊氏回去。

  「這大冷的天,怎地大夫人反倒出門了?」祿兒疑惑道。

  綺羅說道:「不知是為了什麼事。」走了兩步,又想到過幾天便要去肖家,再過幾日又要去樓家何家,總歸是年前這幾家都有事情要去的,大楊氏定是想著如今府裡沒人,小楊氏出不去,蘇老夫人定會叫她領著她與綾羅出去。

  進了朝霞院,遠遠的見著蘅芷揚聲叫岸芷去廚房裡催一下綾羅的飯菜。

  祿兒冷哼一聲,說道:「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身份,還使喚上岸芷去了,若是岸芷尋了孫媽媽告上一狀,蘅芷就得出了這院子。」

  綺羅看著蘅芷雖算不上趾高氣揚,但也略有些小人得志模樣,心想春芽當初擠走了春苗,又掌了她房中的鑰匙,也不曾這樣與祿兒祉兒說話,蘅芷確實有些得意的太早了。

  「她今日還敢打探我的事,小姐等著吧,就算她不能出了這個院子,我也不叫她好過。指不定她今日又編排出什麼話彙報給二小姐。」祿兒恨恨的瞪了眼蘅芷。

  綺羅一笑,說道:「也不是什麼話,只說我與樓翼然在一起了。」

  「她是看著小姐和氣,只當小姐是好欺負的。除了小姐,便是看著老實的三小姐,旁人也不敢隨便伸手問她要東西。」

  綺羅蹙眉尋思著她雖和氣,但也不能和氣太過,叫蘅芷等人當她是能隨意欺負的,雖說是各為其主,但也確實是陷害她,想畢,開口道:「既然蘅芷要裝傻冒尖,那就叫她知道出頭的椽子先爛。」

  「小姐說的是。」祿兒應道,她雖是丫頭,但在一眾丫鬟中也是說一不二的,眾人看她親切,又有意巴結她爹娘,都十分討好她,從未見過有人敢跟她較勁,當面一套背後一套的。尤其是今日先跟龍鳴套話,問她是不是偷偷跑去她爹的鋪子,又說好了不進學堂,卻偷偷跟蹤她,實在是叫她咽不下這口氣。

  這邊祿兒下定決心要叫蘅芷知道什麼叫殺雞儆猴,那邊祉兒又迎了過來。

  綺羅聽說今日那位堂姐來給蘇老夫人請安過,心想大楊氏的心思要落空了,蘇老夫人必是要央求那位堂姐帶了她們兩人出去的。

  過了兩日,聽聞無礙大師已經出了襄城,綺羅長長的吁了口氣。

  「你鬆什麼氣啊?難道你還不想見到無礙大師不成?」樓八娘戳了綺羅一下。

  綺羅掩著被樓八娘戳疼的鼻子一笑,說道:「不過是個和尚,不見也罷。」

  聽聞此話,何美人突然發作起來,啐道:「無礙大師哪裡是一般的和尚?他仙人一般,見了他才是你的榮幸,你竟然嫌棄他!」

  綺羅一愣,忙笑道:「我並未嫌棄他,只是何姐姐都說他留書走了,尋不到人,還能怎樣?」

  何美人悵然道:「先前我姐姐姐夫接二連三的給他下帖子,都應下的,怎的到了最後關頭,他卻走了?」

  「無礙大師本就是無拘無束無礙的,何必拘束了他?仙人都是喝風飲露的,強叫他下凡吃這人間的山珍海味,那才叫褻瀆,叫強人所難。」綺羅笑道。

  何美人聽她之話,卻未釋然,只叫道:「原本歡喜的想著能再見到無礙大師,沒想到只是空歡喜一場。」說完,又咬唇遐思。

  綺羅不敢告知樓何兩人是她叫無礙大師走的,只是看何美人如此,又想著她再過一年就要離了這學堂了,一個念頭突冒了出來。

  等到去了冬逸館,綺羅趁樓翼然不注意,偷偷問樓八娘:「何姐姐十分喜歡無礙大師?」

  樓八娘一警,斥道:「不許胡說。」細想一下,也憂心道:「怕是如此了。」

  綺羅長歎道:「美色誤人。」

  「美人才不會如此膚淺,你若是見過無礙大師,便知美人傾慕的是他的才華。」樓八娘說道,負手在背後,又叮囑道:「此事不許再提了,美人再過兩年就會忘了無礙大師的。」

  「是。」綺羅應道。

  正舞劍的樓翼然突然回頭道:「我爹說美人都是紅粉骷髏要不得的,只有我娘那樣實在的才算好。」

  「閉嘴,練你的劍。」樓八娘揚聲斥道,心想是綺羅那句美色誤人叫他聽到了,又附在綺羅耳邊道:「若是我娘知道我爹如此形容她,定要鬧上幾天的。」

  「樓伯母長的也十分好看。」綺羅說道,又看樓八娘。

  樓八娘摸著自己的臉,笑道:「翼然就是跟我爹學的,不然怎會成天說你是醜八怪!」

  「他在你家還說我醜八怪?」綺羅挑眉問道,見樓八娘點頭,輕笑一聲,從腰上抽下鞭子就向樓翼然走去。

  轉眼間,便到了何家詩會那一日。

  綺羅穿著蘇老夫人新給的桃紅披風,領著祿兒祉兒出了屋子,一出門便見綾羅穿著玉蘭色披風領著岸芷汀蘭出門。

  一身玉蘭色穿在身上,又隱隱露出裡面的天青色一群,綾羅更顯嫋娜。

  「綺羅,咱們去給奶奶請安吧。」綾羅淺笑道。

  綺羅應了,心知蘅芷是被祿兒收拾的不敢出門了。

  見了蘇老夫人,蘇老夫人反復叮囑了幾次,便叫她們隨著二堂姐出門。

  到了城外,綺羅看著外面草地上還有許多雪未融化,遠遠望過去,仿佛無邊無際的雪原。

  廣源寺外,綺羅見樓八娘向她招手,便領著二堂姐、綾羅去見過樓夫人。

  因肖夫人身體有恙,今日肖點翠是跟了樓夫人來的。又先前綺羅與她說過綾羅的事,是以肖點翠面上雖淡淡的,但也未說什麼。

  「見過樓伯母。」綾羅叫道。

  樓夫人打量了綾羅一眼,笑道:「女大十八變,蘇二小姐越發脫俗了。」

  「伯母過獎了,樓姐姐才叫真正的出凡脫俗。」綾羅應道,又去打量樓八娘肖點翠,見她們都是一身大紅披風,心想今日穿了玉蘭色的過來,必定不會與旁人相同。

  肖點翠懶懶的看了眼綾羅,又與樓八娘一左一右的攬著樓夫人的手臂催她進去。

  「一起進去吧。」樓夫人說道,又領著眾人一同進了廣源寺。

  綺羅四處打量一番,見沒有樓翼然,心想不知樓八娘是如何將他混進來的。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9-4 10:01 AM

第七十三章 李代桃僵

  一行人跟著最年長的樓夫人進了廣源寺,立時就有兩個不到十歲的小僧引幾人進了廂房。

  不到一盞茶功夫,何夫人帶著何美人以及一個只有六歲大的女孩過來了。

  「當初看著這兩個還跟麗人一般大,如今一眨眼功夫,竟都成了大姑娘了。」何夫人牽著何麗人指向綺羅綾羅笑道。

  綺羅、綾羅忙跟著樓八娘、肖點翠給何夫人行禮。

  樓夫人招手叫何麗人坐在她身邊,摸了下她的手臉,又攬著她道:「可不是,一眨眼就都長大了。」

  何美人見綺羅去看何麗人,低聲在綺羅耳邊道:「這是叔叔家的妹妹,如今也養在我們家中。」

  綺羅點頭用帕子掩了嘴笑道:「看著像是何姐姐的親妹妹一般。」

  何美人一笑,又招手叫何麗人過來,介紹道:「這個有梨渦的是你蘇大姐姐,這個看著斯文的是你蘇二姐姐。」

  「蘇大姐姐,蘇二姐姐。」何麗人乖巧的叫道。

  綺羅解了腰上的荷包,說道:「這個給了麗人妹妹吧,不知今日能見到你,也沒有準備什麼。」

  綾羅也將身上的一個香囊解了送她。

  何麗人一一接過來,又道了謝。

  「明年開春麗人也去學堂,你過半年就要過夏花館的,照顧不了她多久,就叫你弟弟勞累一下,多看著她吧,聽著美人的話,你弟弟也是個聽話的好孩子。」何夫人笑著對綺羅說道。

  綺羅忙回道:「何嬸嬸多慮了,麗人妹妹這樣的乖巧的,不用說,旁人也會多照顧她一些。」

  話音剛落,一個男童披著玫紅大氈自己掀了簾子跑進來了,本就精緻的眉眼,因那大氈更襯得面如桃花,雖是如此,又因他臉上英氣勃勃,也不顯女氣。

  「樓伯母,樓老九呢?」何羨之進了廂房問道。

  何夫人輕聲斥道:「怎地這樣沒有規矩?」

  「小孩子怕什麼,翼然他今日沒來,你尋不到他。」樓夫人笑道。

  何羨之嘴一撅,跑到何夫人身邊坐下。

  綺羅見他眼中有憤恨之色,心想何羨之今日問樓翼然並非是要尋玩伴,怕是要給何伊人報仇來的。

  何美人強拉了何羨之見過綺羅等人,綺羅笑著又從身上取下一個碧玉做的不過一寸大小的寶劍玉墜給他。

  何夫人與樓夫人相視一笑,何夫人湊到樓夫人耳邊道:「只怕是再見著一個人,她還能拿出見面禮來。」

  樓夫人笑道:「聽明珠說綺羅一貫如此。」

  外面有人通報說郡主等人到了,樓夫人何夫人又帶著眾人迎了出去。

  到了大殿外,就見一群人仿如九天仙人下凡一般向大殿走來,綺羅跟在樓八娘身後,低聲問:「樓翼然呢?」

  樓八娘回頭向她一擠眼睛,說道:「我叫他乖乖在寺裡等我了。」

  綺羅心想若叫他混進來,大概也只有這個法子了,又想樓翼然的性子,無論如何也不會乖乖等在那裡的吧?

  那群人越走越近,綺羅看過去,最先看到一個張揚的女子,一身褐色男裝,又披著一身黑色披風,衣衫雖黯淡,相貌雖只是中上,但因著一雙神采飛揚的眸子,顯得與眾不同,另有一種別樣的美。

  綺羅多看了她兩眼,微微轉頭,便看到了何美人的姐姐何佳人。

  何佳人也如其他何家女兒一般,溫柔如水,沉靜雋永,只是與何伊人長的卻不太相像,一雙丹鳳眼,多了一分精明,少了一分出塵。

  綺羅心中為何伊人一聲,又在人群中尋找那個郡主,左右看到了幾個女子,都不似她想的郡主模樣。

  何佳人領著那群人過來,因先前都是見過面的,因此兩邊互相拱手見禮。

  綺羅驚訝的聽到那個一身男裝的女子便是清池郡主,愣了一下,便隨著樓八娘一同給清池郡主請安,心想這樣執拗、心無忌憚的女子,若是看上了哪個男人,必定是要鬧得轟轟烈烈的。

  樓夫人等人交代何佳人看好何羨之等人後,領著年紀小的何麗人回了廂房。

  跟在那群人的身後,樓八娘握著綺羅的手笑道:「你剛才發什麼愣?」

  綺羅乾笑一聲,說道:「叫樓姐姐見笑了,我當郡主都是要插金帶銀的,沒見過打扮這麼素淨的。」

  樓八娘一笑,低聲道:「如今京城的公主郡主還喜歡扮成女冠模樣吶,要的俏需帶三分孝,越是素淨的越招人喜歡。」

  綺羅看了眼清池郡主,見她走在前面,與貌美如花的何佳人在一起也絲毫不怯,開口道:「我若是穿著郡主那身衣裳,就跟個婆子一樣了。」

  樓八娘笑道:「我穿著也不合適。」

  正說著話,綺羅左右看看,忽問:「何姐姐吶?」

  樓八娘聞言也四處搜尋一番,卻不見何美人的身影。

  「何姐姐剛才在那個道口就向左拐了。」綾羅淡淡說道,回頭示意何美人去的方向。

  綺羅向那邊看去,隱隱看到幾杆綠竹立在那裡。

  樓八娘握著綺羅的手一緊,隨後笑道:「咱們走吧,指不定美人有旁的事。」

  綺羅一笑,又與樓八娘向前走去。

  到了寺後的梅林,就見無邊無際的雪原上立著幾株梅花,仿如烈火一般燃燒著。

  早有人在梅林之中的亭子上擺了案幾,放了爐子,又掛了簾子遮風。

  「去那亭子裡做什麼,不如就在這外面好了。」清池郡主說道。

  何佳人聞言,又叫人將案几等擺到梅林裡。

  「在這冰天雪地裡烤肉最好。」一少年說道。

  清池郡主笑道:「你說的是,只是這佛門煩人的規矩太多,既然在人家的地盤,少不得要遵了人家的規矩。」

  那少年聞言便有些怏怏的,似是提不起精神一般,將地上的雪花踢飛。

  「不烤肉,烤些素菜也行。」何佳人說道,又叫人備了炭火過來。

  綺羅見何佳人如此,心想清池郡主、何佳人都對那少年如此恭敬,卻不知他又是何人,方才也未見人介紹。

  此時,何美人才姍姍來遲的出場,到了梅林裡,神色有些慌亂。

  綺羅剛要扶了她的手,何美人卻向後一縮。

  「美人?」樓八娘疑惑道。

  何美人微微一笑,卻又頷首不語,只裹緊了披風。

  「美人,你方才去哪了?」何佳人揚聲問道。

  「我見那邊的竹林看著很好,便去轉了一圈。」何美人笑道。

  何佳人聞言,深深看了她一眼,又收回視線招待清池郡主等人。

  正說著,一個目光有些呆滯的小僧跑了過來,望向何美人道:「何小姐方才在師父的屋子裡可曾見著一個卷軸?是你拿走了嗎?小僧早上收拾屋子的時候還有的。」

  何美人笑道:「你不看好東西就算了,你師父的東西少了,你反倒來找我?」

  那小僧見何美人一笑,羞紅了臉,望著腳尖說不出話,又不甘心就此離去,只知要問何美人問出一個結果。

  樓八娘眼珠子一轉,笑道:「許是你看錯了,你再回去找找吧。」

  那小僧又望了眼何美人,見她神情坦然,又疑心真是自己弄錯了,說道:「何小姐對不住了,若是再尋不到,我再來找你。」說完,轉身走了。

  綺羅長吁了一口氣,咬著嘴唇瞄了眼何美人的披風裡,想著情之一字,便是一向沉穩聰慧的何美人也要糊塗一回。

  「何美人,樓老八,去那邊坐吧。」肖點翠捏了一枚落在地上的梅花走來說道。

  樓八娘笑道:「我們要去那邊看看,就不先坐了。」說完,與綺羅一同圍著何美人向梅林外走去。

  肖點翠轉身要走,綾羅左右看幾人一眼,略坐了一會,又站起來向綺羅等人走去。

  何佳人將幾人舉動一一看在眼中,微微蹙眉,又開朗大方的招待清池郡主等人。

  拐了幾個彎,綺羅三人進了一間收拾出來給眾人休息的佛堂。

  「美人,你糊塗了。」樓八娘歎道,又要從何美人身上將卷軸拿出來。

  何美人漲紅了臉,央求道:「老八,你就叫我留著吧,這輩子就只能留著大師這一樣東西了。」

  樓八娘按著何美人的肩膀將她壓在椅子上,盯著她的眼睛勸道:「無瑕大師的徒兒癡癡傻傻的,才不管給旁人留什麼體面,只知道護住他師父的東西,他尋不到又會找來。」

  綺羅也勸道:「何姐姐,你把東西給我,我給你偷偷放回去吧,今日是佳人姐姐主持的聚會,若叫那小和尚鬧出來,佳人姐姐臉上也過不去。」

  何美人抱著卷軸蹲坐在椅子上,含淚道:「我本想著今日能見著大師的,誰想他走了。這雲遊的和尚哪一個不是要十年八年才能回來,十年八年後,我又在哪?大師又在哪?」

  綺羅聞言,也有些傷感,她只想著叫無礙大師避過清池郡主的糾纏,沒想到竟也叫何美人錯過了與無礙大師的相見,心中略有些愧疚,開口道:「何姐姐,大師走之前我見過他,他不久就會回來。」

  「當真?」何美人淚眼朦朧道。

  綺羅點頭,笑道:「我騙你做什麼,無礙大師來尋周先生,我湊巧見著他了。何姐姐,你一向是最沉穩最顧全大局的,萬萬不能叫佳人姐姐、何嬸嬸今日失了顏面。」

  何美人嗚咽著哭了起來,樓八娘將她抱著的卷軸強抽出來遞給綺羅,又摟著何美人安慰她。

  綺羅拿了卷軸裹在披風便向無礙大師的禪院跑去。

  綾羅躲在窗下看著綺羅跑走,垂眸想了下,也跟了過去,繞過假山,卻見一少年跳到她面前,嚇的心一陣亂跳。

  那少年冷哼一聲,斜睨著綾羅道:「看你長得冰雪聰明,竟也是偷雞摸狗之人,還躲到旁人窗下偷聽。」

  綾羅略一驚慌後,淡笑道:「你若是沒有偷看我,又如何知曉我在偷聽,大家彼此彼此罷了。」說完,又覷了那少年一眼。

  少年微微握拳,隨後冷笑道:「巧舌如簧的小婦人。」

  綾羅心中微怒,臉上淡淡一笑,說聲失陪便依舊要追向綺羅。

  那少年抓了綾羅的手臂,叫道:「你還想走?也不看看被我抓了的人還能往哪走?走,帶我去見郡主。」

  綾羅掙脫不了,便張嘴在那少年手臂上用力咬下。

  那少年也是硬氣的很,直到被綾羅咬出了血才放手。

  「你這小婦人!你叫什麼名字,我叫人打死你!」那少年捂著自己的手叫道,見綾羅推了他一下要跑,又喝道:「我知道你姓蘇,你叫……」

  綾羅抹去嘴角的血,跑出兩步後,見少年並不知她的名字,心想他總會尋到自己的,便說道:「我叫蘇綺羅。」說完,轉身又跑了。

  跑了一路,綾羅又問了僧人無礙大師的院子,便向那院子跑去,守在門口,聽著裡面那癡傻小和尚正與綺羅說話,心中慶幸來得及時。

  綺羅一出院門,便見綾羅站在一邊,輕笑一聲後,問道:「你怎在這裡?」

  「綺羅,你過來,我有話跟你說。」綾羅拉著綺羅,拐過去,在一出大理石石屏後才放開她的手。

  「綾羅,你怎地了?」綺羅又問,見綾羅神色有些慌亂,心裡琢磨著能出什麼事。

  「綺羅,我知道何姐姐的事了,你跟我換了衣服,等下有人問就說是你咬了人。」綾羅簡短的說道,又動手解了自己的披風要與綺羅換。

  綺羅一愣,問道:「你咬誰了?為什麼要咬?」

  綾羅急道:「現在跟你說不清楚,反正就是咬了跟著郡主的一個人,你一定要說是你咬的。」說完,又去解綺羅的披風。

  護著自己領口,綺羅冷眼望著她,問道:「你自己咬的,我為何要跟你換?」

  綾羅脫下披風,被風一吹顫抖一下,冷笑一聲,嘲諷道:「不說先前我替你挨了樓翼然的打,就說現在,我知道何美人傾慕一個和尚的事了,你若是不想後悔,就跟我換了衣裳。」

  綺羅一愣,咬唇解了披風給她,又接了她的披風披上。

  綾羅見綺羅聽說是何美人的事立刻就將披風脫下,心中更委屈,穿了有綺羅體溫的披風,轉身扶著石屏道:「姐姐,若是我不知何姐姐的事,你是不是就會任我被人打?你對別人總是對我好。」

  「別叫我姐姐,叫我綺羅,或者蘇綺羅。」綺羅開口道,綾羅的披風因在風中吹了許久,穿在身上叫她忍不住一個激靈。

  綺羅裹了披風,轉身向另一邊走去。

  綾羅回頭瞪了綺羅的背影一眼,又忐忑的想不知換了衣裳,那少年可會認出自己。

  綾羅猶猶豫豫的回了梅林,見那少年不在,心才安定下來,又想他定是去包紮傷口去了。

  旁人不在,肖點翠一心向何家姑爺請教也無心搭理她,綾羅便自娛自樂在梅花中四處看景,不時的吟出一兩句詩。

  那邊廂,綺羅卻不知綾羅咬了誰,惹了誰,也不敢胡亂的回去,只在寺廟中轉悠,忽聽到樓翼然低聲痛呼,便快步向他那邊趕去。



第七十四章 福禍相依

  綺羅慌慌忙忙去找人,卻見那聲音雖近,要過去卻需轉幾個角才能到。轉過院子進去,就見幾棵冬青樹後滿是腳印,卻不見人影,順著那雜亂腳印,步步跟過去,沒幾步到了青石板上,又尋不到蹤跡。

  綺羅四處轉轉,又在處泥地上見著拖曳痕跡,順著過去,出了寺院後門,就見門外厚厚雪地上,雜亂腳印直蔓延到後山上。

  綺羅站住,算了下回去叫人所需時辰,因怕去遲了樓翼然又有事,便又抬腳出了後門,鞋子立刻陷了下去,那雪足足有尺多厚,連路邊枯草也尋不到點蹤跡。

  綺羅踩著前面人腳印跟過去,步步艱難走著,走了近炷香功夫,抬頭望去,見腳印是向個石洞裡蔓延。

  又走了兩步,就見著何羨之興高采烈帶著五六個十四五歲小廝出來。

  「蘇姐姐這是要去哪?」何羨之迎面笑問。

  綺羅在那群人中又看眼,沒尋到樓翼然身影,裹緊披風道:「何兄弟,可見到了樓翼然?」

  何羨之眼中快意閃而過,隨後笑道:「蘇姐姐說笑了,樓伯母都說他沒來,還找他做什麼。不如跟同我回去吧,看那邊煙火,怕是已經生起火了。」

  綺羅心中感歎大家公子裡除了樓翼然,果然個個年紀雖小也是能獨當一面,笑道:「那後面是寺中師父們面壁修行石洞嗎?聽說那裡面有大師們寫的禪語,往日裡人多見不到,今日恰又只有咱們這群人,正好進去見識下。」

  「蘇姐姐怕是聽別人胡說吧,我們進去了,裡面什麼也沒有。」何羨之說道,又上前步,要引綺羅原路折回去。

  綺羅說道:「都到了這門口,哪有不進去道理。就算沒有,我看一眼才能踏實。」說完,又要向裡面走去。

  何羨之攔住,又羞又愧道:「蘇姐姐還是不要去了,我們這群人剛才尋不到方便地方,因此……裡面烏七八糟,小心髒了蘇姐姐鞋子。」

  綺羅隱約又聽到裡面樓翼然的呻吟聲,拿了帕子掩嘴道:「不巧我也要方便下,不如何兄弟你們先走吧。」

  何羨之聞言,笑道:「既然蘇姐姐執意要過去,那我也不攔著了。」說完,又低聲在綺羅耳邊道:「他弄死了姐姐都沒事,我折騰他下,誰又能把我怎樣?」

  綺羅一驚,抬頭看何羨之,卻見他不似在何夫人面前那般乖巧,也不似在何美人身邊那般活潑,小小年紀,一雙眼睛裡便有了陰狠。

  「不打擾蘇姐姐方便了。」何羨之拱手笑道,又領著一群小廝向寺院後門走去。

  除了樓翼然,因著樓何兩家姐妹們,綺羅並未對樓家何家任何人生有厭惡之情,便是三番四次出言不遜的何覓之,也是一笑而過,當他是小孩子心性,並未真心厭惡過他。此時,看著何羨之遠去的小小身影,有種猶如對大小楊氏那般厭惡湧上心頭。若是方才何羨之有絲慌亂,也會當他是年少氣盛,與何伊人姐弟情深,如今這般圓滑應對,卻叫厭惡更甚十分,只覺得何羨之連樓翼然也不如,樓翼然為惡是因為無知,何羨之卻是明知不可而為之。

  轉身抬腳向石洞走去,綺羅見那石洞裡果然有股腥臭味,掩了鼻子再往裡走,洞裡越發陰暗,又聽到樓翼然低聲哭泣著叫喚:「爹,救,娘,救,七姐,八娘,蘇綺羅……」

  綺羅低頭轉過處石壁,在石洞最深處一個凹陷進去的坑裡,一個麻袋繫了口被扔在那坑裡。

  綺羅蹲在坑邊,拔下頭上簪子將系著口袋的繩子割斷,見口袋裡樓翼然又發抖,便出聲道:「是我,蘇綺羅。」

  聽到綺羅的聲音,口袋裡的樓翼然哭得更凶。

  綺羅割了繩子,解了口袋,然後叫樓翼然出來。

  樓翼然出來後,因著石洞裡黑暗,閉著眼便撲到綺羅身上嚎啕大哭。

  綺羅摸著他身上濕了片,又有異味傳出,皺了下鼻子,想要斥責樓翼然叫他不哭,又開不了口。

  「你乖,跟我走。」綺羅開口說道,將身上披風解下給他披上,又拉了樓翼然手叫他往外走。

  樓翼然啊的叫了一聲,又抱住手臂不肯走。

  綺羅見狀問道:「手疼?叫人給打折了?」

  樓翼然聞言點頭,又可憐巴巴的說道:「這次不是我鬧事,是何羨之他尋上我的。」

  「我知道了。」綺羅歎道,又扶著他向外走去。

  到了外面,冷風一吹,樓翼然又打顫發抖,緊抱著綺羅不肯再走。

  「你乖點,咱們找到樓伯母就好了。」綺羅開口道。

  樓翼然哽咽道:「腿疼。」

  綺羅蹲下來按了他的腳,見樓翼然一抖,猜著應當是腳也扭到了。

  「你留下,我去叫人。」綺羅說道,又要放手。

  樓翼然緊箍著她不放,叫道:「我不要一個人在這。」

  綺羅狠狠掐了他一把,喝道:「別哭了,聽我的,跟我一起走。」說完,又拖著樓翼然向寺院後門走去。

  樓翼然壓在綺羅身上,路上走走停停,又將何羨之如何將他綁在麻袋裡,如何將他拖到後山的事說了一通。

  「那你要如何?」綺羅聽著樓翼然將此次失利歸結到他沒有帶人手過來,便沉聲問他。

  樓翼然哼哼了兩聲,悶聲道:「我以後帶多多的人,見他一次教訓他一次。」

  綺羅聞言,將樓翼然推開,見他重重地砸在雪地上,居高臨下道:「七姐、樓姐姐那樣聰明,怎就有了你這麼個傻弟弟?」又瞥見樓翼然身上綾羅的衣裳,心中更恨。

  樓翼然不服氣的要爭辯,又怕綺羅丟下他走了,垂著頭哼哼了半天。

  綺羅蹲下來,伸手掰起樓翼然的下巴,開口道:「回去之後,何覓之一定是要惡人先告狀,說你先動的手,又或者說你說了些侮辱伊人姐姐的話。」

  「無中生有?」樓翼然睜大眼睛驚訝道,又因提到何伊人心中氣憤難平。

  綺羅點頭,又接著說道:「所以,你見了樓伯母何嬸嬸,別管何羨之說什麼,你都忍著。樓伯母本對何家愧疚,見了何羨之也只說要代你給他賠禮道歉,你不許叫樓伯母道歉,自己跟何羨之賠不是,就說他說什麼就是什麼,知道他恨你,叫他打你一次把心中火氣發出來,不要憋壞了他自己的身子。以後若是在眾人面前見到他,不管他對你怎樣,都要對他好,就像先前在學堂他見到你時的那樣。等到了沒人的地方,他狠,你就比他更狠。」

  樓翼然目瞪口呆得望著綺羅。

  「以後沒了旁人,能打得過他就打,打不過就跑,跑不了就忍著,記住是誰打的,等著他們落了單,再一個個收拾,收拾不了,就去找幫手,總能尋著個空子叫他們還回來。何羨之也難保自己沒有落單的時候,等他落單了就用麻袋套住他的頭,狠狠打回去。記住了嗎?」綺羅盯著樓翼然說道,見他愣了下卻沒有回復,又揚聲問道:「記住了嗎?」

  「……記住了。」樓翼然見綺羅的臉陰了下來,不管記沒記住,先應了下來。

  綺羅瞇著眼看了眼綾羅的衣裳,既然綾羅這樣想來詩會,就叫她好好作詩去吧。

  「走吧。」

  「哎。」樓翼然應道。

  綺羅扶著樓翼然站起來,嘴中喃喃道:「便是將兒子養成惡棍,也不要他受旁人的欺負。」

  「什麼?」樓翼然趴在綺羅肩上問道。

  「沒事,你以後要是再打不過何羨之,我就叫樓姐姐將你拴在院子裡。」綺羅惡聲說道,因額頭癢摸了下,就見額頭上已經起了層薄汗。

  兩人走到後門,卻見後門已經關了,綺羅放下樓翼然,用力推了下,見門紋絲不動,啐道:「何羨之竟然將門鎖住了。」

  果然是龍生九子,愛屋及烏這種事,做不得真。

  「我們進不去,晚上要被狼叼走了。」樓翼然說道,又爬起來靠在綺羅身上,一邊還向山裡看去。

  綺羅叫他靠在一邊的牆壁上,又在頭上摸索了遍,最後拿了根簪子伸到門縫裡,慢慢挪動那門閂。

  樓翼然被綺羅瞪了眼,不敢再鬧,也在旁睜大眼看她的動作。

  簪子搗鼓了半天,也不見那門栓動一下,綺羅心想何羨之是當真叫人把門鎖上了。

  正絕望之時,門那邊卻有腳步聲。

  綺羅忙拍門叫道:「快開門,放我們進去。」

  樓翼然抱著手臂,也叫道:「開門。」

  那邊不知在想什麼,半響聽到開鎖的聲音,綺羅不禁一笑,卻見門開了後,跟著清池郡主的少年冷眼站在門外,身後又帶著幾個侍衛。

  「多謝了,要不是你,我們就要凍死了。」綺羅笑道,又去拉樓翼然。

  那少年看了兩人一眼,又瞄了眼樓翼然身上的披風,嘴角一勾,上前扯了綺羅的手臂就狠狠的咬下去。

  綺羅一愣,又覺手臂一疼,剛要伸手推開那少年,就見那少年退後一步,嘴唇上沾了一點血,嫌惡道:「你身上什麼味?」

  綺羅低頭看自己的手,見上面一個牙印已經滲出了血,便拿了帕子去裹,心想這定是綾羅惹出的事。

  「問你吶,身上什麼味?」那少年吐了口口水在雪地上,又拿了帕子不住的擦嘴。

  樓翼然見著那少年噁心作嘔,咧著嘴笑了聲,又哎呦喊疼。

  「多謝你開門救我們。」綺羅再次謝道,又扶了樓翼然向門內走去。

  聞著兩人身上的味,少年皺著鼻子哼唧聲:「果然是鄉下人,一身臭味。」

  綺羅心想在少年眼中襄城也算是鄉下,也不理他,依舊向前走。

  樓翼然卻有些想發怒,待要動手,又覺得手臂上一疼。

  「你打不過他。」綺羅平靜地說道。

  樓翼然不服氣的哼唧了一聲,又伏在綺羅身上乾瞪眼。

  「不知羞恥,連男女授受不親都不知道。」那少年嗤笑道,又抱著手在遠處站著。

  綺羅瞄了眼跟著他的幾個侍衛,笑道:「這位是樓家大少爺,能不能請你的人幫忙扶一下他,送他去樓夫人那裡,我實在扶不動了。」

  「我今日是來尋仇,為何要幫你?」少年不屑道。

  綺羅笑道:「你尋仇也是來尋我的,與他無關,他身子弱,手腳又都受了傷,還是先叫他回去看大夫吧。」

  少年不屑瞥了眼樓翼然,見他身上一身粗糙布衣,說道:「樓大人怎會有這樣的兒子,莫不是要叫他去尋救兵?」

  「……我不走。」樓翼然防備的哼哼道,一雙眼睛盯著那少年,又嘀咕道:「他是誰?你怎麼惹到他了?」

  「不知道,沒你的事。」綺羅說道,回頭又討好的看著少年,開口道:「我咬你算是我欠你的,方才你也咬過了,就算是了結了這樁恩怨。另外你開了門,也算救了我們一命,是我們欠你,不如你好人做到底,叫我們多欠些,就把他送回去吧。」

  「你倒是會說話。」那少年說道,又細細看了綺羅一遍,蹙眉道:「你不是她。」

  綺羅一愣,卻不回話。

  「真是姐妹情深,竟然為她頂罪。」少年不屑道。

  綺羅心想這些人果然個個都是人精,何羨之如此,這個少年也不差。

  見綺羅抿唇不語,那少年冷笑聲,又問:「你為何為她頂罪?」

  「不管是誰,左右你都咬回來了,這事就算了吧。還請幫忙送他回去吧,再吹會風,他就要病倒了。」綺羅乞求道。

  「往日聽人說姐妹情深的多了,今日竟真見著個捨己為人的好姐妹。」那少年說道,又叫一名侍衛扛起樓翼然,「這肥豬要扛到哪?」

  聽樓翼然叫了聲,綺羅忙說道:「他手腳怕是折了,別弄疼了他。」又接了句,「送他到樓夫人的廂房。」

  少年點頭示意下,因聞著綺羅、樓翼然身上的味,又遠遠避開。

  半路上,那少年又問道:「那無礙和尚有什麼魅力,能將一個慣會裝模作樣的小丫頭迷成那樣?」

  綺羅一愣,心想此事竟然連這少年也知道了。

  見綺羅發呆,少年冷哼一聲道:「先前你那姐妹跟著你們偷聽,我站在她身後順便也聽了一下。」

  綺羅垂下眸子,心想綾羅這是在時時刻刻想著抓她的把柄。

  「說話!」見綺羅不回答,少年不耐煩道。

  「無礙大師他……就像清風流雲,大概就是無拘無束無礙吧。」綺羅開口道。

  少年握拳想了一下,笑道:「食色性也,說這幾句不如直接告訴我那和尚色相極佳更貼切。」

  綺羅不喜那少年說誰都是一副輕浮語氣,便頷首斂目不再與他說話。

  半路遇到帶人來尋找樓翼然的樓八娘,樓八娘見樓翼然鼻青臉腫,身上又腥臭難聞,眼淚便忍不住落下來,後悔因安慰何美人將樓翼然拋在了腦後,又忙叫人抬了他去廂房。

  聞著綺羅身上的味,樓八娘大概知道是什麼狀況,又叫人扶了綺羅進廂房。

  一番梳洗後,綺羅總覺的身上還有味道,祿兒問是怎麼了,她也不說。

  何美人、樓八娘又來看,摸了綺羅的手臂,自然會發現她手上的傷。

  樓八娘看著上面出了血,急道:「這是怎地了?」

  綺羅低頭,將綾羅今日與她的事說了。

  「傻子,怎就叫她牽著走?」何美人慚愧道。

  樓八娘也頓腳道:「往日看著聰明,今日怎就糊塗了?你就篤定她有那膽子說出來?」

  綺羅開口道:「當時心中正急躁著,哪裡能去細想。只想著息事寧人就好,何姐姐的事我無論如何也不敢賭的。」

  「那也不能這樣叫你忍著!」何美人漲紅了臉道。

  綺羅微微側頭,又覺半個身子被樓翼然壓的還在痛,說道:「兩位姐姐別急,不過就今日天罷了,以後再也不會了。」

  樓八娘、何美人見狀,心知綺羅也不是任人欺負的人,便將此事丟開。

  「綺羅,李少爺那邊,我自會尋了他說話,叫他不再找蘇綾羅鬧事。再說他們也只留兩天,必定不會再多事了。」何美人說道。

  「正是,不必擔心了。明日去學堂,我帶藥膏給你,絕不會留疤的。」樓八娘也說道,又將綺羅扶樓翼然回來的事謝了再謝。

  綺羅又問樓翼然的事,何美人笑道:「樓老九也懂事了,說了兩句反叫我娘過意不去,又拉著羨之給他賠了不是。」

  「他好歹乖了一回。」綺羅笑道,聽何美人的話,何羨之果然是惡人先告狀了。又想護短是人之常情,便是與何美人說了何羨之的真面目,她也是不信的,不如往後叫她親眼看到。

  「詩會應當快開始了,兩位姐姐快過去吧,只是還請你們看住肖姐姐,無論綾羅作出什麼詩,都不要叫肖姐姐開口說話。」

  樓何兩人雖不知她這樣做的意思,但也點頭應了。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9-4 10:02 AM

第七十五章 佛擋殺佛

  因詩會即將開始,樓八娘何美人被人叫了過去,綺羅獨自在房裡也沒有意思,便去看了樓翼然。

  樓翼然剛看過大夫,此時正靠在樓夫人身上叫她喂藥。

  「綺羅來了。」樓夫人笑道。

  「樓伯母,我來看看樓翼然。」綺羅說道。

  樓夫人一點頭,將藥碗遞給馮媽媽,說道:「翼然看著比以前結實了,不然今日受了這麼大的罪,指不定又要病幾日。」

  綺羅見樓翼然依舊很有精神,不似是要生病的,笑道:「叫樓姐姐看著他多動動還有好處的。」

  「蘇綺羅,我跟何羨之那樣說了。」樓翼然得意道。

  「真乖。」綺羅隨口說道。

  正與樓翼然喂藥的馮媽媽看了綺羅一眼,說道:「蘇大小姐要比大少爺小上兩個月吧?」

  「是,小了一個半月呢。」樓夫人笑道,又叫綺羅跟著她出去。

  到了外間,樓夫人又要綺羅將樓翼然的事一一說了,苦笑道:「我就知道他那孩子做了就是做了,沒有撒謊騙人的。」

  「樓伯母,雖是樓姐姐帶他出來的,但也是一番好意。」綺羅說道,生怕樓夫人事後教訓樓八娘。

  樓夫人點頭道:「她是他姐姐,萬萬沒有姐姐設計弟弟的。」說完,又看了綺羅一眼,「你妹妹沒有過來看你?」

  綺羅一愣,笑道:「她怕是有什麼事,過不來,況且我又沒怎樣。」

  樓夫人一笑後道:「你們姐妹之間的事我本不該管,只是你這孩子與我家幾個玩在一起,我早將你當做八娘翼然一般,少不得也要說你幾句。綾羅雖不好,也是你妹妹。做姐姐也如做人父母一般,即便是她再不對,你也要護著她、管著她,哪有放任不管她的。就說八娘,翼然再怎樣,她也是要顧著他的。」

  綺羅聞言不語,心想她從未掩飾過與綾羅的疏離,樓夫人自然能看得出來。

  「李少爺那邊,只管叫綾羅放心吧,我也會請人過去說和,將此事大事化小,也免得你回去為難,不好向你奶奶交代,畢竟你是長姐,綾羅不好,那你也是要有錯的。」樓夫人說道,似是勾起了某種回憶,微微蹙眉。

  綺羅心中猜著樓夫人應當是聽樓八娘說了綾羅咬李公子的事,因不知樓夫人究竟知道多少,不敢多說,只嘴上道謝。又見樓夫人盯著一處回憶,心想她定是想起了楓姨娘。

  樓夫人收回思緒,見綺羅抿唇不語,又道:「我不過是說上這麼一句,若是綾羅私下做了什麼叫你實在忘不了的,那就當我什麼都沒說了吧。」

  「多謝伯母教訓,是我愚鈍,看不破。」綺羅站起來向樓夫人一揖。

  樓夫人笑道:「什麼都能看穿的,那不就是聖人神仙了。你既然沒事,那邊的詩會也還開著,便也過去玩一會子吧,不說與他們結交,只多見見世面,看看人情往來也是好的。」

  「是,我這就過去。」綺羅開口道,又別了樓夫人向外走去。

  出了門,忍不住伸手揉了下被樓翼然壓疼的肩膀,就見著何羨之與何夫人也一同過來了。

  「綺羅是要去梅林?與羨之一同過去吧。」何夫人笑道。

  綺羅忙應了,見何羨之仿佛心有餘悸般扯著何夫人的袖子撒嬌,又忍不住撇過眼去。

  看著何夫人進了屋了,何羨之負著手掃了眼綺羅,開口道:「走吧。」

  綺羅見他前後如此不一,也不想與他多說,只與他一同向外走去。

  「你還真能把樓老九給弄出來。」何羨之低聲笑道。

  綺羅見他笑的陰沉,也不欲理他,又頷首看著腳下的青石板。

  「就不知以後樓老九還能不能如此走運。」何羨之掩唇笑道。

  「那火不一定是樓翼然放的。」綺羅站住說道。

  何羨之回頭看了眼祿兒等人,回過身來,說道:「那也就是說不一定不是他放的。」

  「你不能因為有這種可能就對付樓翼然。」綺羅追上何羨之急道。

  何羨之似笑非笑的回頭看了眼綺羅,冷笑道:「你太自以為是了,你能用‘不一定’叫美人姐姐放過他,我為何不能用‘不一定’叫他償命?」說完,又快步向前走去。

  綺羅一愣站住,隨後問趕過來的祿兒:「祿兒,我是不是太自以為是了?」

  祿兒疑惑的笑道:「小姐怎會這樣以為?」

  「方才有人說我自以為是了。」綺羅苦笑道。

  祿兒撲哧一聲笑道:「小姐說的是何少爺?你信他做什麼,小姐若是自以為是哪裡會有這麼多人喜歡。」

  「被人喜歡就不是自以為是嗎?」綺羅自言自語道,想到自己與何羨之做的並無不同,不禁又皺起眉頭,領著祿兒一路向前走。

  到了梅林,眾人早已做完了詩,正鬧著自己在梅林裡烤菜吃,也不知是誰為了討好李少爺偷偷弄了一隻野雞過來,李少爺等人正圍著火烤肉。

  「清清靜靜的佛門算是被毀了。」樓八娘歎道,又拉著綺羅去看方才那些人做的詩,「你過來看看,郡主佳人姐姐做的都極好,便是蘇綾羅今日做的也很好。」

  「是啊,郡主剛才還誇她不愧是‘才女’呢。」肖點翠冷笑道,又鄙夷的瞥了眼綾羅的詩。

  綺羅笑道:「綾羅是很勤奮上進的。」

  「你沒作詩真是可惜了。」何美人也笑道,一雙眼睛依舊紅著。

  肖點翠冷哼一聲欲脫口而出,便聽到綺羅又說:「綾羅是我帶過來的,她代表著我,誰作的都一樣。」

  肖點翠聞言不好再說什麼,只拿了紙筆將郡主他們的詩詞抄下來。

  避過了人,綺羅望了眼正在一旁看郡主畫梅花的綾羅,低聲問樓八娘:「那李少爺沒再尋綾羅的不是了吧?」

  樓八娘低聲道:「李少爺只問了綾羅的名字,繞著她看了一圈,又去做旁的事了。」

  綺羅疑惑的蹙眉,又想大概是那李少爺也想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正烤著肉的李公子回頭看了眼三人,笑道:「這肉好了,你們過來吃吧。」

  樓八娘等人搖頭,綺羅開口道:「李少爺自己吃吧,在這個地方我們吃不下肉。」

  「假慈悲,離了這裡不是一樣要吃?」李少爺說道,又向綾羅招手,「你過來吃。」

  正看著郡主畫畫的綾羅一怔,尚未開口,便聽郡主催促道:「李少爺叫你,你就過去吃吧。」

  「是。」綾羅應道,又慢慢的走到李少爺身邊在矮凳上坐下,接過侍從遞過來的盤子,又叫李少爺割了肉給她。

  「咱們就是假慈悲也吃不下這肉。」樓八娘氣憤道,何美人也因李公子在無礙大師的寺院裡殺生心有不滿。

  綺羅看了眼綾羅,見李公子也不是要整她的模樣,便跟著樓何兩人向梅林中走去。

  「姐姐。」何羨之站在一株梅花後叫道,又抬腳踢了那梅花樹一腳,讓上面的冰淩雪花落下。

  何美人笑道:「就你會胡鬧。」

  綺羅避到一邊,伸手將落在身上的冰淩抖落。

  樓八娘因何羨之對樓翼然所做之事,也不願此時對他笑臉相待,便又拉了綺羅向另一邊走去。

  一直到風實在太大之時,郡主等人才玩盡興,一群人又呼呼喝喝的趕回去。

  綺羅看著滿地狼藉,心中為這梅林一歎。

  辭過樓夫人等人,綺羅便跟著二堂姐走了。

  馬車上,綺羅因拖著樓翼然走了一路,身心疲憊,便閉目歇息,忽聽著綾羅哼哼了幾聲,似是極為難受。

  「二小姐,你這是怎地了?」岸芷問道,又替綾羅揉肚子。

  綾羅又叫了幾聲,嗔道:「我沒事,不要亂叫。」

  綺羅睜開眼睛,見綾羅的臉蒼白一片,也問道:「這是怎麼了?」又疑心是李少爺暗整了她,給她下了藥。

  「肉吃多了。」綾羅語帶哭腔道。

  「吃了多少?」綺羅忙又問道。

  綾羅終於哭了出來,叫道:「他不停的餵我肉吃,郡主他們又在一邊看著,我害怕……」

  綺羅伸手摸了綾羅的肚子,忙叫道:「祿兒,先叫他們停車。」

  「哎。」祿兒應道,又叫車夫停下車。

  「快,叫你們小姐出去吐出來,別撐壞了胃。」綺羅叫道。

  岸芷聞言,便扶了綾羅下車。

  綺羅聽著綾羅在外面的嘔吐聲,又看了眼祿兒,問道:「你是在一邊看著的,二小姐究竟吃了多少?」

  祿兒急道:「我們都只能遠遠看著,根本過不去,也看不到二小姐吃了多少。」

  「快送水過去。」綺羅蹙眉道。

  祿兒聞言,又提了茶水送過去。

  鬧了一會子,綾羅才吐完。

  等著綾羅上車,就見她的臉更白了。

  綺羅見綾羅出了一身冷汗,又叫岸芷趕緊給她擦,隨後靠在車壁上看綾羅,見她過了許久臉色有些好轉才放下心來。

  回了蘇家,兩人見過蘇老夫人。

  蘇老夫人看著綾羅沒有精神,便叫她先回去,又留了綺羅說話。

  「今天可出了什麼事?你連這內外衣裳都換了。」蘇老夫人問道。

  綺羅笑道:「今日發生了許多事。」又輕描淡寫的將樓翼然挨打,綾羅吃撐了的事說了。

  蘇老夫人聞言沉吟一番,問道:「那李公子你可知是誰?」

  綺羅搖頭,說道:「不知是哪個,只是看著大家都讓著他。」

  「定是在家嬌生慣養的,竟想出在寺院裡逼人吃肉這樣的狠招。綾羅這孩子也算不錯,竟然忍下來了。」蘇老夫人笑道。

  綺羅聞言,垂下的眸子不禁一暗,這樣隱忍竟然還得了老夫人的讚揚。

  「你說不吃肉是對的,哪能在寺廟裡沾上葷腥。回去歇著吧,另看看綾羅,叫人給她弄些酸楂羹吃吃。」

  「是。」綺羅應道,又帶了祿兒等人出來。

  到了外面,祿兒見綺羅一晃,伸手扶了她一把。

  綺羅輕叫一聲,又伸手按了下肩膀。

  「小姐……」祿兒蹙眉道。

  「回去叫人弄了熱毛巾捂捂,你再給我揉一揉就好。」綺羅開口道,又伸手捏了一下肩膀。

  朝霞院綾羅房中,岸芷等人忙著給綾羅換衣服泡茶。

  綺羅看了眼,吩咐人給她煮了易消化的米粥等,便回了自己屋子躺著。

  當日因是何家舉行的詩會,且有許多慕名之人早等著看清池郡主等人的詩作,是以不過一夜間,梅林中眾人的詩便傳開了,雖不至於人人皆知,但樓老爺等人皆是看過那詩的。

  因此綾羅的詩也宣揚出來,更顯了她才女之名。

  只是綾羅心中卻隱隱不安起來,自打那日詩會後,肖點翠等人看向她的目光越發的鄙夷起來,就連周先生、楊致之,也似是不願再看她一眼。

  綾羅心中忐忑,又尋不出人來問個究竟。

  兩日後,晚間她剛從葛先生那裡回來,就聽孫媽媽過來說道:「二小姐,老夫人尋你過去說話。」

  綾羅心中疑惑,問道:「奶奶可知是有什麼事?」

  「二小姐過去就知道了。」孫媽媽笑道。

  綾羅一笑後隨著孫媽媽過去,心中琢磨著會是什麼事。

  進了蘇老夫人房中,卻見蘇清遠滿臉怒容的坐在一邊。

  「給奶奶請安,給伯父請安。」綾羅欠身說道。

  蘇清遠斜著眼打量了綾羅一番,不耐煩道:「娘親,交給你了。」說完轉身走了出去。

  綾羅心提了起來,心知不妙,又懷疑是綺羅將那日她要脅她換衣服的事說了,便跪下來說道:「奶奶,那日我實在害怕才那樣說的,做不得真……」

  「哦?你說了什麼?」蘇老夫人眯著眼笑道。

  綾羅見蘇老夫人眼中冷光一閃,又想能叫蘇清遠生氣的事定然是大事,一心要坦白從寬,便說道:「我見著都是生人,心中害怕便去尋綺羅,誰知聽了她們說的話,心中一急就要避開,不想見著有人在偷聽是以……奶奶,我只是一時嘴快,並不是有意要脅綺羅。」

  蘇老夫人閉著眼,半晌說道:「何美人的事就爛在你肚子裡,跟誰也不許說。」

  「是。」綾羅忙應道。

  蘇老夫人忽然大笑起來,隨後道:「你不必再去學堂了,周先生點名說了再不收你這樣的學生。」

  「奶奶?」綾羅疑惑道。

  蘇老夫人緩緩說道:「周先生最厭煩不誠不信之人,先前因著你的才名高看你一眼,如今知曉你不過是偷竊了她人的詩作,立時尋了你伯父說話,叫他把你領回來。」

  「奶奶,我沒有偷竊別人的……」

  「綾羅,」蘇老夫人歎口氣道,「早你幾日,石家表小姐就將那首詩傳出去了,你舅舅,你外祖,周先生還有肖家老爺小姐都是知道的,如今石表小姐善解人意的求了人,只求大家放過你,不要揭穿你,就當那詩是你做的。」

  綾羅聞言癱坐在地上,既然楊家肖家人都知道,那以後襄城其餘人家的老爺少爺也會知道,雖不宣揚出來,但也都知她是個剽竊他人之作的小人。

  「綾羅,你在襄城沒有前途了。周先生雖是一介布衣,但他德高望重,他的話,便是樓家何家都要聽的,你被他趕出來,那不誠不信之名這輩子就貼在你身上了。」蘇老夫人說道。

  「奶奶,那詩是我的,不是石妍初的,她不可能早兩天就把詩傳出來。是她在誣陷我,是她在使壞。」綾羅爭辯道,忽然頭皮一麻,醒悟到她身邊出了內賊,是有人將詩集傳了出去。將岸芷等人一一想了一遍,綾羅忽然發現,就算是先前得罪綺羅的蘅芷也是極有可能背叛她的。自打祿兒教訓了蘅芷後,蘅芷對綺羅房裡的人也是言聽計從的。

  「此事到此為止,往後你就待在家裡吧。」蘇老夫人說道。

  綾羅伸手摸了下臉,見不知何時眼淚早流了出來,又求道:「奶奶,你給我個機會,叫我尋了周先生說明白吧。」

  「不必了,此事到此為止。在外面你依舊是襄城最好的女詩童。再過幾日,府裡換丫頭,有幾個外面買來的,你去挑四個吧。」

  「是。」綾羅點頭應道。

  「送二小姐回去吧,另外告訴綺羅,岸芷四人以後皆是她的了。」蘇老夫人說道。

  綾羅後背一僵,心知蘇老夫人也猜到是有人背叛她,又存心要袒護綺羅了,忍不住握拳咬牙切齒。

  孫媽媽叫紅袖半扶半抱的送綾羅回去,又跟著去了綺羅房中。

  綺羅聽聞孫媽媽的話,見岸芷等人皆到了她房中,笑著要祿兒等人安頓下四人,便跟著孫媽媽去給蘇老夫人謝恩。

  「多謝奶奶賞賜,只是我那屋裡人是否太多了?」綺羅垂首問道。

  「你是蘇家大小姐,再多幾個人也不算什麼。過兩日你再自己挑幾個小丫頭過去。」蘇老夫人說道。

  綺羅低聲應了是,心想再挑的小丫頭,應當便是做陪嫁丫頭用的了。

  「你也大了,屋裡人又多,明年開春,便搬到春暉院去吧,那裡書房小廚房等一應俱全,等著再過兩年從學堂裡回來,也好跟著媽媽們學些管家的手藝。」蘇老夫人和藹的說道。

  綺羅忙受寵若驚的再三謝過蘇老夫人。

  「回去歇著吧。」蘇老夫人笑道。

  「是。」綺羅回道,出了院子,又對送她的孫媽媽道:「有勞孫媽媽了。」

  孫媽媽笑道:「不過走兩步路,算什麼有勞。那春暉園就在朝霞院隔壁,大小姐往後要見著三小姐她們也便宜。」

  「是,那屋子還請孫媽媽費心幫我佈置了。」綺羅笑道。

  孫媽媽忙稱不敢,又叫紅袖送了綺羅回去。

  綺羅回到朝霞院,見綾羅屋子裡一點聲音也沒有,猶豫過後,終究又回了自己屋子。

  「大小姐,這可好了,以後咱們就自己一個院子了。」祿兒拉著岸芷道。

  綺羅笑著對岸芷說道:「你們先委屈一下,等著地方大了,你們也就舒坦了。」

  「是,總算能跟著大小姐一回了。」岸芷笑道,又與祿兒一同去收拾住的地方。

  綺羅洗漱後躺在床上,依舊能聽到綾羅隱隱約約的哭聲。

  「佛擋殺佛。」綺羅默念著,又翻了個身。



第七十六章 對錯難明

  得了丫頭,綺羅睡著後,蘇老夫人依舊未睡,又叫孫媽媽拿了她的嫁妝單子,指著上面的幾樣東西叫孫媽媽記下來,以後給綺羅佈置屋子。

  「老夫人睡吧,大小姐的院子早著才能收拾好。」孫媽媽勸道。

  蘇老夫人笑道:「有這麼個出息的孫女,我哪裡睡得著?」說完,又對著燈看她的嫁妝。

  孫媽媽聞言,也只得陪著蘇老夫人熬夜,見蘇老夫人湊近了看嫁妝,心想這兩年裡,蘇老夫人老了許多,那白頭髮藏不住了。

  第二日,沒有綾羅一同去學堂,蘇慕軒仿佛以前在清風館一般不自在,怯怯的隨著綺羅蘇睿軒一同去學堂。

  到了學堂,綺羅便去夏花館尋樓八娘、何美人,卻見樓八娘紅著眼睛與何美人緊緊握著手。

  「樓姐姐,何姐姐?」綺羅疑惑的叫道。

  何美人抬頭一笑,說道:「綺羅來了。」

  綺羅見何美人似哭過,慌忙問道:「何姐姐怎麼了?可出了什麼事?」

  何美人搖頭,隨後忍著淚笑道:「我明日便要跟著佳人姐姐去京城了,這個給你,算給你留個念想。還有這個,是我許給你的鞭子。」說完,將一個匣子遞給綺羅。

  綺羅接過匣子,也有些傷感道:「何姐姐為何突然要走?」

  何美人低頭一笑,說道:「沒有不漏風的牆,佳人姐姐也?為我好才要將我帶走了,跟了她們走總比去那尼姑庵裡住上幾年的好。」

  「何姐姐——」綺羅叫道,也忍不住紅了眼睛,心想定何美人喜歡無礙大師的事叫何佳人看出來了。

  「綺羅,你過來。」何美人招手道,見綺羅附耳過來低聲道:「那匣子幫我給了無礙大師。」

  綺羅一怔,抱著匣子的手不禁收緊。

  何美人站回去,對綺羅又一笑。

  「何姐姐。」綺羅低聲叫道。

  「我知道你不會拿我的事情做賭注,所以,綺羅,你也要知道,我這輩子也不會拿你作賭注。」何美人笑道,伸手抹去臉上的淚珠。

  綺羅側過臉,抹去臉上的淚水,笑道:「我知道。」

  樓八娘聞言,又握了兩人的手。

  「姐姐。」何羨之走來叫道,狀似疑惑的看著何美人。

  何美人吸了一口氣,隨後拉了何羨之的手,笑道:「綺羅,羨之自幼多病,沒怎麼見過人,還請你以後也多照顧他一些。」

  綺羅一愣,然後應道:「好。」

  何羨之蹙眉道:「姐姐,我才不要她照顧。」說完,又拉了何美人出去看未化掉的雪人。

  樓八娘握著綺羅的手,歎息一聲道:「如今又少了一個人。」

  「再過不久,樓姐姐也要家去了。」綺羅喃喃道,抱緊匣子又問:「樓翼然如何了?」

  樓八娘說道:「還那樣,在家裡養著呢,只扭了一下,其實並不嚴重。」

  綺羅點頭,又聽樓八娘說了樓翼然的情況,便抱了東西回去。

  回到春華館,蘇睿軒便湊過來,問她拿的是什麼。

  「何姐姐明日要去京城了,你也去送送她吧。」綺羅說道,蘇睿軒應了一聲,轉身出了教室。

  見蘇慕軒孤零零的坐在座位上,也不與旁人說話,綺羅略想了下又叫旁人引著他出去玩。

  蘇慕軒卻不與那人走,猶豫後坐到石妍初的位置上問綺羅:「大姐姐,我姐姐為什麼不來學堂了?」

  綺羅略想了下,說道:「具體的我也不知道,只是,大概綾羅學問很好,不需再來學堂了。」

  蘇慕軒低頭不知在想什麼,隨後又坐回自己座位去。

  「你當真不知為了什麼?」何羨之抱著手靠在門邊笑道。

  綺羅一驚,抬頭看他,卻見何羨之走進教室,雙手撐著綺羅桌子上盯著綺羅看了眼,然後瞄了眼石妍初的桌子,說道:「這是石妍初的桌子?」

  「是。」綺羅看著他說道,拿不准何羨之要做什麼。

  何羨之伸手敲敲石妍初的桌子,歎了口氣,隨後向蘇慕軒走去。

  「何羨之……」綺羅站起來叫道。

  何羨之瞇著眼回頭,一笑之後說道:「放心,他姐姐是才女,是女詩童。」

  綺羅聞言,心知何羨之知道綾羅剽竊之事,又猜著何羨之應當是也猜著是自己動的手了。

  何羨之卻只是與蘇慕軒說了幾句話,又讚揚了綾羅一句便又出去了。

  綺羅見何羨之意味深長的看她一眼,忙跟著走了出去。

  轉過長廊,綺羅追上何羨之,說道:「你方才是什麼意思?」

  何羨之伸手揪下一朵梅花拈在鼻下輕嗅,歎息一聲道:「殺人償命,你包庇了樓翼然,也理當與他一起受罰。」

  綺羅一愣,說道:「就算是伊人姐姐知道的話……」

  「伊人姐姐死了,她什麼都不知道,你不是她,你怎知她不想報仇?」何羨之冷聲說道。

  綺羅心中一涼,又要再說卻覺自己也無話可說。

  「如此,你還要包庇樓翼然嗎?」何羨之湊近綺羅說道。

  綺羅一愣,百種思緒湧上心頭,最後咬牙說道:「若能證明他放的火,我絕不包庇他,若不能,我也不能叫他蒙冤。」

  何羨之冷笑一聲,低聲道:「那你也是殺死伊人姐姐的兇手。」說完,將手中的花插在綺羅頭上,轉身離去。

  綺羅將頭上的花拿下,見那紅梅花的花瓣已經少去了兩片,將花丟在花根,也轉身向教室走去。

  下午看著何美人依依不捨的上了馬車,綺羅問樓八娘:「何姐姐以後還能再回來嗎?」

  樓八娘頷首道:「怕是不太能了,過了兩年美人應當就在京城裡定親了,以後出嫁了更難再見。不早了,你也回家去吧。」說完,樓八娘也向自家的馬車走去。

  綺羅回頭,見著蘇睿軒也向何美人招手,不禁一笑,她重活至今,叫蘇睿軒活下來,是她做過的唯一不曾懷疑的事。

  「走吧。」綺羅說道,牽著蘇睿軒向馬車走去。

  回到蘇家,蘇老夫人又對綺羅說道:「綾羅一日不曾出門,也不曾喝過一口水,你去勸勸她吧。左右你是大姐。」

  「是。」綺羅低頭應道,對蘇老夫人的態度越發小心謹慎,只看著今日一早孫媽媽等人送過來的東西,心中便不安起來。

  從蘇老夫人那裡出來後,綺羅去了綾羅屋子。

  屋子裡門窗緊閉著,一股子沉悶的熏香氣味,兩個往日進不了屋子的小丫頭在一旁伺候著綾羅。

  綺羅走進裡間,見綾羅癡癡的坐在床上。

  「你們都出去吧,祿兒在外面看著。」綺羅開口道。

  祿兒應了,帶著兩個小丫頭出去。

  聽著綺羅的聲音,綾羅微微抬頭憤恨的看了她一眼。

  「你得意了?你滿意了?」綾羅嘲諷的說道,聲音有些嘶啞,隨後將身上的被子推開,跪坐在床上道:「我告你狀,威脅你又怎樣?你還不是活得好好的?為什麼要下手這麼狠,為什麼要毀了我?」說到此處,綾羅又泣不成聲。

  綺羅坐在床上,冷眼看她哭著,隨後問:「那你為什麼一定要與我過不去?」

  綾羅抬頭道:「你呢?你又是為了什麼?」

  「我不能告訴你原因,總歸是你做錯了事。」

  綾羅冷笑道:「你不能告訴我,我為何又要告訴你?」

  綺羅看著綾羅,見她雙眼紅腫髮絲淩亂,應當昨日之後就不曾梳洗過的。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嫉妒我,嫉妒我能跟爹娘在一起。」綾羅笑道,隨後又低聲道:「你從小就看我不順眼,是不是?你嫉妒娘親只想著我,只疼愛我,所以你不停的折騰我。」

  綺羅看著綾羅越說越多,回想一下,似乎上輩子她嫉妒過,這輩子,卻一開始便對小楊氏夫婦敬而遠之的。

  見綾羅說完了,綺羅淡然開口道:「我也知道你為什麼跟我過不去。因為二嬸在你不會說話的時候就跟你說,‘綾羅,綺羅會說話了,你也要多學學,要比她強。’二嬸是不是還跟你說‘綾羅,你要比綺羅強,一定要牢牢的壓制住她’……二嬸是不是還說了‘綾羅,只有比綺羅好了,你這輩子才能出頭’,是不是?」

  綾羅木然的看著綺羅,笑道:「那又怎樣,難道不是嗎?如今你壓制住了我,奶奶更覺你好,更覺你優秀了。你總算翻身了。」

  綺羅無奈搖頭,隨後問道:「綾羅,你以後要跟著我出嫁嗎?我嫁給誰你就要嫁給誰嗎?」

  綾羅一怔,鼓著眼睛看綺羅,冷哼一聲道:「你以為我一定要當妾嗎?」

  綺羅見綾羅誤解了她的意思,又說道:「我說的是嫁,你一定要不論我嫁誰都要跟了我過去嗎?二嬸是自小知道自己要嫁到蘇家,所以聽了阮姨奶奶的話一心要壓制住娘親,她們要在一起一輩子鬥也就罷了,你與我這不相干的人過不去做什麼?」

  綾羅冷笑道:「就你知道道理,如今我是誰都能踩一腳的,今日被人輪番說教了一通,總算輪到你了。」

  綺羅怒極反笑,說道:「我不理你,你說我不管你。我跟你說道理,你又說我教訓你。二嬸是要在楊家蘇家熬一輩子的,你連自己以後要去哪都不知道,你與我爭什麼?」

  綾羅聽聞那一句「不知以後去哪」,心又被紮了一下,想到以後不能留著襄城,便叫道:「你出去,別管我。」

  綺羅聽著綾羅大喊大叫,轉身就要出去,卻聽綾羅叫道:「不該是這樣的,你不該比我好……」

  綺羅一愣,回頭看了眼綾羅,不該,若她沒有活過來,綾羅應當是蘇家最風光的女兒。覺得臉頰有些癢,綺羅伸手摸去,卻見她的手濕了。

  「綺羅,我以後該怎麼辦?」綾羅哽咽著問道。

  「聽奶奶的話吧,她會讓你好的。別聽二嬸的了,這輩子,二嬸想的都不會實現了。」綺羅喃喃道,有些東西改變了,那上輩子對的這輩子也不會是對的了。這輩子的很多對和錯,連她也糊塗了。說完,也不管綾羅聽清楚沒有,轉身走了出去。

  廊下已經點了燈,燈光下,隱約看著細碎的雪花在飄,初一十五幾個貪玩的小丫頭在院子裡冒著雪跑著跳著。

  「大小姐?」岸芷疑惑道。

  綺羅向她一笑,轉身進了屋子裡。

  過了兩日,外面的婆子領著十幾個八九歲的小丫頭到了朝霞院。

  「大小姐,你先挑幾個吧。」孫媽媽笑道。

  綺羅望了眼終於肯出門的綾羅,謙讓道:「叫綾羅先挑吧。」

  「哎。」孫媽媽應道,又叫綾羅先挑。

  綾羅推辭一下,便挑起了丫頭。因岸芷等人一同叛變,她心裡想要找幾個機靈又夠忠心的,因此前前後後將那十幾個人看了一遍,最後也下不了決心。又見孫媽媽在一邊看著,心裡又有些急躁。

  「姐姐等會幫我挑吧。」絹羅開口道,綃羅隨後也附和著。

  綺羅笑道:「主僕一場也是緣分,還是你們自己挑吧,我看著都不差,你們選了誰就與誰有緣,這日後也好相處。」

  絹羅聞言,又道:「那姐姐等下幫我看一眼。」

  「好。」綺羅應道。

  那邊廂,綾羅選了幾個看著乾淨的丫頭,就藉口身子不舒服,叫人領她們去梳洗,自己回房歇著了。

  綺羅又叫絹羅等人挑了,最後看著剩下的幾個丫頭,也挑了四個,叫祿兒領過去調教。

  等到回了房間,祉兒不滿道:「憑什麼叫她們先挑,我看著那個白白淨淨的都被二小姐領回去了。」

  綺羅笑道:「那白白淨淨的指不定落難的小姐,細皮嫩肉又神情倨傲,這領回來?是指望著你們伺候啊?」

  祉兒依舊不滿道:「那也不能最後再挑,一個個粗粗笨笨的哪裡能用。」說完,也與祿兒一同去給那四個小丫頭挑衣服首飾去。

  綺羅坐在書桌前,研磨寫字,寫到最後,卻不知這往生經是給誰寫的。

  過了年,綺羅搬進了新院子,重回學堂後,卻見著何羨之攬著何覓之,低聲在何覓之耳邊說話。

  須臾,何覓之向綺羅走來,怒道:「是真的嗎?你陷害綾羅?」

  綺羅回頭看何羨之,卻見何羨之向她輕輕招手,隨後轉身去了夏花館。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何覓之咳嗽一聲,低聲問道。

  綺羅心知他是心中憤怒,又不想壞了綾羅的名聲。

  「我討厭你。」何覓之說道,又瞪了眼走過來的蘇睿軒,轉身向蘇慕軒走去。

  「姐姐,怎麼了?」蘇睿軒問道。

  「沒事,再過幾個月我就要到夏花館了,你要好好聽周先生的話。」綺羅說道。

  蘇睿軒應了一聲,因聽外邊何麗人叫他,向綺羅一笑,便跑了出去。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9-4 10:03 AM

第七十七章 等閒變卻

  斗轉星移,滄海桑田,似乎世間萬物沒有不可改變的,其中最易變的就是人心。

  「蘇姐姐,我不是故意的。」石妍初說道,說完又拿了帕子抹淚。

  綺羅冷眼看著昔日被她保護,如今出賣她的石妍初,冷笑道:「這樣你都不是故意的,那你若是故意的,就想叫樓翼然死嗎?」

  石妍初含淚搖頭道:「我不知何羨之會下手這樣狠。」

  綺羅冷笑一聲,慶幸她覺得不對,自己跑過去去尋樓翼然,不然樓翼然指不定要被何羨之教訓成什麼模樣。

  「你竟然騙樓翼然過去,叫何羨之教訓他。樓翼然究竟與你有什麼仇恨?」綺羅冷聲道,說完看著石妍初委委屈屈的模樣,歎息道:「不對,你跟樓翼然沒仇,你是跟我有仇。」

  石妍初聞言一怔,抽噎道:「蘇姐姐對我恩重如山,我怎會與你有仇,真的不是我有意的。」

  「別說什麼恩,我與你不過是互惠互利罷了。」綺羅失望道,靠在柱子上看向廊下大片的芍藥花。一朵朵玉碗般大小的花,完美的就像是假花一般。

  「蘇姐姐,我對你的心究竟如何你是知道的,怎地如今說了這種話?」石妍初哽咽道。

  綺羅背轉過身去,開口道:「你先前在我背後說我閒話,我只當你是小孩子心性,又或者是我哪裡做錯了,叫你一時看不過眼。如今才知道,你是早對我懷有怨恨,只是你有話為何不明說,要在背後給人下冷釘子?」

  石妍初嗚咽了幾聲,只是不肯說話。

  綺羅正不耐煩的要走,就見楊致之推了冬逸館的院門走了進來。

  楊致之見石妍初哭的不勝悲戚,斥道:「綺羅,表妹身子柔弱,你怎還這樣欺負她?在人前只看著你護著她,沒想到背地裡卻是這般面目。」

  「表哥,別說了。」石妍初哭泣道。

  楊致之冷哼一聲,又攜了石妍初走出去。

  綺羅見耳邊清淨了,又在廊下坐下,伸手撫摸著一朵芍藥花,心中又想起了樓八娘、何美人。若是她們兩人,絕不會當面一套背後一套,絕不會賣了她又喊冤。

  忽聞一聲冷笑,綺羅抬頭就見著何羨之走了進來。

  何羨之伸手揪了一朵芍藥花拈在手中,奚落道:「被你一直護著的柔弱小姐妹出賣,你一定很不高興吧?聽說你與伊人姐姐關係很好,若是伊人姐姐知道你出賣了她,也會不高興的。」

  「我沒有出賣伊人姐姐。」綺羅盯著何羨之說道,說完,忽又想到一件事,問道:「是你挑唆了石妍初?」

  何羨之又嬉笑了一聲,轉著手中的花朵道:「挑唆?只是叫她認清一個現實,那就是你是她最大的敵人,眼前你所做的一切,都不過是掩人耳目罷了。」

  綺羅無奈一笑,她做了這麼多,竟還是不敵何羨之的一句話。

  見綺羅轉身要走出去,何羨之又將那芍藥丟到花叢中,也跟了出去,開口道:「人心就是如此,伊人姐姐也沒想到當初的小妹妹會包庇殺害她的兇手吧。」

  綺羅聞言站住,回頭道:「你離家的時候不過幾歲,能與伊人姐姐相處多久?樓翼然一直生活在伊人姐姐身邊。被伊人姐姐無微不至照顧的是樓翼然,不是你。除卻血緣,伊人姐姐與你未必比她與樓翼然親近。若有事情發生,伊人姐姐護著的人也未必是你,所以,不要再隨便拿伊人姐姐做藉口。」

  何羨之望著綺羅半晌,隨後輕笑出聲,說道:「伊人姐姐才不會對樓翼然那個敗類無微不至。」

  「你根本不瞭解伊人姐姐,就連我也比你要瞭解伊人姐姐。如果你心中有恨,就只說是你自己恨樓翼然、恨我好了。不要再用惡意去揣度伊人姐姐,她是最好的,絕不會是你想的那樣惡毒。」綺羅氣憤地說道。

  「我姐姐是人,不是聖人,不需要你將她當做聖人一樣去想她在想什麼。」何羨之反駁道。

  綺羅見與何羨之說不通,便沉聲說道:「不管你怎麼想,只是以後不許你再將伊人姐姐說的那樣惡毒。」

  「我說了又如何?你還當我打不過你嗎?」何羨之冷笑道。

  綺羅聞言,從腰上解下鞭子道:「那你就來試試。」

  何羨之眼看著綺羅從罩衫裡面解下鞭子,笑道:「若是你奶奶知道你跟著樓七娘學鞭子,又每日教訓樓老九,會不會以為你與樓家有緣,一心要你賣力勾引住樓翼然,莫放過他這條大魚?」

  「住口!」綺羅喝道,轉身拴住院門,心也因被何羨之說中心中所慮一事而一跳,揮了鞭子又向何羨之攻去。

  何羨之淡然的看了她一眼,說道:「樓老九那個胖子,給你你也不要的吧?那你還護著他做什麼?」見綺羅的鞭子甩過來,又向後退去,嘴中依舊說道:「莫不是你也正有此打算,因被我說中了心事,就惱羞成怒了?」

  綺羅冷眼看向他,更加重了手上的力道,說道:「別用你歹毒的心思去想別人,不是誰都像你一樣事事帶著算計。」

  何羨之笑道:「你不算計又靠近樓翼然做什麼?若說為了與樓七娘、樓八娘的交情,樓七娘早死了,樓八娘也回家準備見公婆了,你還跟樓翼然混在一處做什麼?」

  綺羅聽聞樓八娘一事,微一晃神就被何羨之抓住鞭子。

  「你說樓姐姐要見公婆?什麼時候?」綺羅急忙問道,又恨樓翼然靠不住,有用的消息不說,廢話每日說上一籮筐。

  何羨之垂下眸子,又用力扯鞭子,隨後問道:「女兒大了,見見人,定下親自是理所當然的事,你為何會有如此大的反應?」

  「不甘你事。」綺羅回道,又要收回鞭子,掙了幾下,何羨之才放手。

  因心中想著樓八娘的終身大事,綺羅無心再與何羨之爭鬥,便向院子外走去。

  何羨之踱步跟上,嘴中說道:「聽娘親說要來想看樓八娘的人家也是名門望族,與樓家也算門當戶對。就是不知那戶人家可知道,他們要相看的那位,卻是一個舞刀弄槍的粗莽女子。」

  「樓姐姐是女中巾幗,不是那些只知道拿針線的女子能比的。」綺羅恨聲說道,伸手要將門栓拿下。

  何羨之輕聲一笑,卻忽然出手將綺羅壓在門上,湊到綺羅耳邊道:「諒你是女子,我才不喜與你直接動手,若是你喜歡動手動腳,我就奉陪到底。」

  綺羅心中一怒,抬腳向他腿上踢去,何羨之向後躍去,笑道:「你這三腳貓的功夫也想跟我鬥?」說完,便自己開門走了出去。

  綺羅跟在他身後,看著原本眾人口中的病弱少年,如此少年,怕是沒有人知道他的真面目是什麼。

  出了冬逸館,何羨之卻站住,回頭對綺羅低聲道:「那個和尚可是無礙?」

  綺羅抬頭,就見一個青衣僧人出了周先生的院子。

  「無礙大師——」綺羅低聲呼道,隨後便要快步的向他走去。

  何羨之抓住綺羅的手臂,一雙陰沉的眼睛盯著無礙,半晌笑道:「果然是一個美貌和尚。」

  「你放手。」綺羅掰著何羨之的手說道。

  「你急著要找那個和尚?你也傾慕與他?」何羨之嗤之以鼻道,隨後看了眼綺羅,說道:「美人姐姐是不是留了什麼東西給那和尚?」

  「沒有。」綺羅說道,眼看著無礙大師走進巷子消失在視野中,心急要攔住他。

  「沒有?」何羨之揚高了聲音,隨後放開手,看著綺羅要走,低聲道:「美人姐姐如今是清河郡主的伴讀,你不要擅做主張壞了她的前程。」

  綺羅一怔,這是何美人離去後,她聽到的何美人的唯一消息。

  見綺羅站住,何羨之又說道:「當初美人姐姐年少,才會做出那等羞人的事,如今她再不會那樣了。不管先前她與你說什麼,你只管拋在腦後,置之不理好了。」

  綺羅回頭道:「放心,我不會害了美人姐姐。」說完,綺羅又快步向無礙大師趕去。

  何羨之負手站在那裡,看著綺羅遠去,慢慢地踱步回夏花館。

  「大師,無礙大師。」綺羅叫道,終於在二門前追上了他。

  無礙大師回頭,見著是綺羅,笑道:「是小姑娘啊。」

  「大師還記得我。」綺羅笑道,見無礙大師還是先前那副模樣,沒有一絲變化,不禁有些感傷,心想如今何美人應當是一位地地道道的美人了,「大師,你可還記得何家的美人姐姐?」

  無礙大師笑道:「記得,她隨著何夫人聽貧僧說過幾次法。」

  綺羅笑道:「那就好,大師,請你以後也不要忘了她,好嗎?」

  無礙大師笑道:「忘與不忘,全憑緣分。貧僧說不忘,未必過兩年仍會記住她。」

  「只求大師能記住她,若是再相見,也依舊能叫出她的名字。」綺羅乞求道。

  無礙大師回道:「那只能看那位施主與貧僧的緣分有多深了,貧僧也只能盡力而為。」

  「多謝大師。」綺羅說道,臉上雖是笑,卻也有些傷感。她原本以為何美人會給無礙大師留下什麼,卻不想,那匣子裡只有一張字條,便是叫無礙大師能記住她的名字。

  「貧僧記得小姑娘的名字是蘇綺羅吧?」無礙大師問道,見綺羅點頭,又從腕上取下一串佛珠遞給她,說道:「這是貧僧在萬佛寺求來的,因小姑娘一句話,貧僧雲遊多處,解了困惑許久的迷障,這也算是小姑娘與我的緣分,這佛珠,就當做是謝禮吧。」

  綺羅接過那佛珠,開口道:「多謝大師。」

  無礙大師又念了一句阿彌陀佛,轉身離去。

  綺羅轉身回夏花館,見石妍初與楊致之一同從秋實館走出,看了他們一眼,便又向夏花館走去,心知除非塵埃落定,石妍初對她無論如何都是懷有戒心的。

  進了夏花館,何羨之靠在門廊上,瞟了她一眼,問道:「那和尚方才給你的是什麼?」

  「與你無關。」綺羅說完進了教室,坐在座位上,又忍不住伸手摸了下腕上的佛珠,細想一下,又取下來用帕子包住。若是能見到何美人,若是何美人還記得無礙大師,便將這佛珠給了她吧,也算全了她要留一個念想的心思。

  石妍初看著綺羅的舉動,猶猶豫豫後問道:「蘇姐姐,你這是做什麼?」

  綺羅揚眉看了她一眼,笑道:「沒什麼,只是你再坐在我身邊不覺彆扭嗎?」

  「蘇姐姐。」石妍初驚惶叫道。

  綺羅垂眸,隨後說道:「先前是我年幼,胡言亂語,不知好歹,你就將我的話統統忘了吧。」

  「蘇姐姐?」石妍初驚喜的叫道。

  綺羅側身對石妍初一笑,又握了她的手笑道:「我先前只說不喜楊致之才說不喜楊家,如今看來是我錯了。憑是誰家也好不過自己舅舅家,知根知底,又是親裡親戚的,去了他們家是再好不過的,不管做什麼,都有人護著。石妹妹,你將我的話都忘了,將楊致之還我吧。」

  石妍初一僵,將自己的手抽出來,笑道:「蘇姐姐胡說什麼,表哥怎麼……」

  「先前是我糊塗,對楊致之,不,對表哥不好,現在我改了,亡羊補牢,表哥一定會知道我的心意的。」綺羅溫柔一笑,又坐正身子。

  「蘇姐姐,你不要一時糊塗,表哥一向對你不冷不熱的,他不喜歡你,若要強求,最後反會傷了自己的心。」石妍初慌忙說道,眼眸一暗,雖則蘇清詞在楊家風評不好,但楊老太爺對綺羅評價卻是很好的,難保楊老太爺不會反悔,再定下綺羅為孫媳婦。

  綺羅看著石妍初,心想石氏果然厲害,短短幾年就將石妍初調教的這麼會說話。如今,她就要以逸待勞,看石氏聽了她的話會有什麼動作。

  「石妹妹,若是能夠,咱們就在一起好了,娥皇女英,表哥,也定不會拒絕的。」綺羅低聲笑道。

  石妍初聞言揪住手中的帕子,又乾笑了兩聲,娥皇女英,哪個男人能夠拒絕?只是與綺羅在一處,那她就不會成了楊致之的妻了。

  何覓之走進教室,走過綺羅的桌子,又折了回來,站在她身邊問道:「綾羅又生病了?病了還跟你家的先生學習?」

  綺羅抬頭看他一眼,蹙了下眉頭道:「不算是病。」

  「不算是病,那是什麼?聽蘇慕軒說她臉色不好,都臥床不起了。」何覓之又追問道。

  綺羅頗有些鬱悶,不知該怎樣跟何覓之解釋,咬牙道:「不算病,你回去問你奶娘別問我。就算躺床上也是能看書做針線的。」

  何覓之哼了一聲,隨後道:「你們家裡的人當真狠心,莫非小病就不算病了?小病也是要養著的。」

  「你回去問你奶娘就知道到底算不算病了。」綺羅不耐煩道。

  何覓之聞言說道:「說到底,就是你見不得綾羅好。」說完,又向教室後面走去。

  綺羅鬱悶的看了他一眼,又見何羨之晃了進來。

  負著手,何羨之望了眼後面的何覓之,站在綺羅面前說道:「你倒是厲害,叫覓之這樣討厭你,還信你的話。聽了蘇慕軒的話,他還想著再尋你來求證。」

  綺羅抬頭看他,說道:「他一年足足有六個月要臥病在床,你放過他吧。」

  何羨之笑道:「他是我弟弟,談不上放過不放過。」說完,向何覓之一點頭,又向他走去。

  綺羅側頭看了眼樓翼然空著的位置,歎了一口氣,樓翼然是一年到頭足足有四五個月要養傷的,不知什麼時候他才能打得過何羨之。

  放學後回到蘇家,綺羅難得地見著大小楊氏一同守在蘇老夫人屋子裡。

  見過幾人後回來,綺羅問祿兒:「今兒個這是怎麼了?怎麼會都過來了?」

  祿兒笑道:「小姐怕是忘了吧,楊家石老夫人大壽,兩位夫人都是要回去的,如今怕是與老夫人商量那日的事。」

  綺羅回想了一下,石氏的生日就在這幾日,笑道:「是我忙忘了。」

  「小姐也要過去的,怎麼能夠忘了。」祿兒說道。

  到了春暉院,祉兒岸芷等人都迎了出來,綺羅隨了幾人進屋子。

  「小姐,可是要現在吃飯還是稍後再吃?」祉兒問道。

  「等下再吃吧,今日下午點心多吃了兩塊。」綺羅說道,又進了里間,將那佛珠放在先前何美人給她的匣子裡,出來後忽聞到一股湯水味道,就見何媽媽掀了簾子進來。

  「媽媽,我說了不要再吃那湯了。」綺羅蹙眉道。

  何媽媽笑道:「今日不是湯,是粥,一點油水也沒的,小姐先吃了,過一會再吃晚飯也不遲。」

  綺羅瞥了眼那粥裡面的紅棗花生等物,心想定是何媽媽又從旁處弄來的偏方,便說道:「媽媽,我不吃這些東西。」

  「哪能不吃,小姐說話換牙都比二小姐早,怎偏偏月事就比她遲了?你快吃了這湯,調養身子要緊。」何媽媽催促道,又將碗放到綺羅面前。

  綺羅看著面前的粥哭笑不得,心想這種事也與綾羅比,用調羹一攪,裡面豬腳枸杞等物皆被攪了出來,想著這些東西吃了也沒有壞處,便拿著調羹慢慢吃了起來。

  何媽媽見她吃了,笑道:「這就對了,女兒家的其他事不在意,這事也是要多多注意的。」

  綺羅應了一聲,正吃著粥,絹羅、綃羅便來向她請安。

  仔細問了兩人今日學習的課程,綺羅笑道:「綃羅學到也不錯,以後進了學堂會學的更好。」

  「只是我進了學堂,大姐姐就要出了學堂了,可惜了不能與大姐姐再一處。」綃羅遺憾道。

  綺羅笑道:「這有什麼好遺憾的,我留在家中,不是更有時間陪了你們了。」

  綃羅蹙眉道:「只怕到時候大姐姐剛忙。」說完,見自己的奶娘向她一擠眼,臉上又有些不滿。

  綺羅也不多問,叫她們各自回去。

  祿兒見兩人走了,說道:「四小姐的脾氣越發古怪了,回去後定要與自己的奶娘鬧上那麼一回。」

  綺羅聞言一笑,說道:「不過是小孩子,過兩年就好了。」



第七十八章 翻臉無情

  晚上獨自躺在床上,綺羅將之前的事細細想了一番,對於石妍初,也是她太過縱容才讓她至此。若是在初次發現石妍初說她壞話的時候就教訓了她,如今也不會出現這種局面。

  長歎一聲,綺羅又有些睡不著,外頭祿兒聽到她的歎氣聲,出聲道:「小姐怎麼還沒睡?」

  「睡不著。」綺羅開口道。

  不一時,祿兒抱了枕頭過來,笑道:「我跟小姐的緣分也沒幾年了。」

  綺羅笑道:「又不是離了這就見不到了,總在一家裡。春芽當初不也是常見著的。」說完,向裡躺一下給祿兒留出位置。

  祿兒在床邊躺下,問道:「今日我看著石表小姐的臉色不好,她也沒小姐一起出來,你們是吵架了?」

  綺羅閉上眼睛不答話,隨後說道:「祿兒,石妍初在背後說我壞話也就算了,竟然還跟何羨之勾結算計樓翼然。」

  祿兒撲哧一聲笑出來,隨後道:「比說壞話石表小姐能比的過我?小姐要我去說什麼?我保證學堂外邊所有人家的丫鬟小廝都能知道。」

  綺羅睜開眼睛道:「不行,背後莫要說人是非。」

  「那小姐的意思是?」祿兒疑惑道。

  綺羅一笑,說道:「我要當著她的面說,看她能怎麼辦。」說完,又歎氣道:「何羨之實在討厭,每次他一提起伊人姐姐我就心酸,連還嘴都不忍心還嘴,也不知那些話他怎就忍心說出口。」

  祿兒打了個哈欠,含含糊糊的說道:「那是他像信菩薩一樣信樓少爺是兇手,小姐雖說不信,但心裡還總搖擺,哪裡說得過他。」

  綺羅聞言扭頭看祿兒,見祿兒已經是困極了,便也不再說話。將祿兒的話反復思量一番,不禁輕笑出聲。難怪她說不過何羨之,自己都不堅定,哪裡能去說服別人。

  「多謝了。」綺羅輕聲對祿兒說道,也翻身睡去。

  經過一夜,綺羅在上學的路上越發覺得楊致之與石妍初的事拖下去,與她也沒有絲毫好處。石妍初針對她還不是大事,但若是蘇老夫人一時興起,將她定給楊致之這事就不妙了。況且石妍初忽然變本加厲的對付她,應當是因為近來楊老太爺對她不是十分的厭惡……將所有事情一一想過一遍,綺羅覺得還是早早將楊致之與石妍初拴在一起的好,就由著他們彼此去折騰,免得他們又禍害到她。

  馬車停下了,綺羅聽到外邊楊致之的聲音,掀開簾子,便見著楊致之騎馬過來,身後的馬車裡坐著的便是石妍初。

  「表哥。」綺羅揚聲叫道。

  馬上的楊致之因這一聲表哥恍惚了一下,看向對面車窗,疑心是綾羅,隨後醒悟過來是綺羅,心中雖有疑惑,但也開口應道:「是綺羅啊。」

  「是我。」綺羅笑道,一雙眸子明亮,臉頰上的梨渦也隨著笑若隱若現。

  楊致之一怔,就見綺羅放下了車簾,隨後下了車,又回頭向他一笑,之後與蘇睿軒一同進了院子。

  車廂裡的石妍初心被紮了一般,也掀了簾子,恰看到綺羅對楊致之的一笑。

  「表哥,蘇姐姐怎麼這樣奇怪?她從不叫你表哥的。」石妍初提醒道。

  楊致之一笑,說道:「莫瞎想,許是她醒悟過來,知道自己錯了。」說完,又去看綺羅的背影。

  石妍初扶在簾子上的手不禁收緊,隨後放下簾子,又坐在車廂裡想事情。

  「姐姐,你今日叫楊致之表哥做什麼?」蘇睿軒問道。

  綺羅笑道:「不做什麼,只是告訴你石姐姐我要找她麻煩罷了。」

  蘇睿軒似懂非懂的搖搖頭,隨後見著春華館裡的幾個小夥伴,便向他們跑去。

  綺羅將東西放下,又向冬逸館走去。到了冬逸館門前,聽著裡面有聲音,心想樓翼然終於又回來了。

  進了那院子,果然看到樓翼然正在打拳。

  瞥了眼樓翼然那張臉,見上面的淤青尚未散去,綺羅開口道:「也不養好傷再出來。」

  「哼,我才不讓何羨之高興。」樓翼然叫道,隨後站直了興奮道:「綺羅,咱們不用怕何羨之那小子了,再過幾日老十就回來了。」

  綺羅一怔,在腦子裡回想一下那眉眼精緻的男孩,卻發現自己早忘了他的五官,只記得那個抬頭望著燕巢的背影。

  「樓燕然怎地突然回來了?」綺羅開口道。

  樓翼然理所當然地說道:「這是他家,不回來一直留在京城做什麼。」說完,又自言自語道:「老十心眼最多,十個何羨之也對不了一個老十。」

  綺羅看了眼樓翼然,說道:「你當初還成天要教訓樓燕然的,怎麼如今又變了?」

  樓翼然笑道:「我是他哥哥教訓他一下又能怎樣?這不是一致對外嘛?」

  綺羅笑道:「看你那張黑臉,捂兩天就白,曬兩天就黑,變臉變的比天還快,就是不見你的肥肉瘦下去。」

  樓翼然嘿嘿一笑,又湊過來道:「我娘親他們都說我長開了,瘦下去許多,如今身上的都是結實的肌肉,不信你摸摸。」

  綺羅瞅了他一眼,是沒有雙下巴了,但也算不上瘦,

  「石妍初那傢伙爺爺才不放過她,我跟我娘說叫她給石妍初尋個惡婆婆,看她以後還兩面三刀不。」樓翼然又咬牙切齒道。

  「不用管她,我來對付她。你現在還是好好想辦法努力打得過何羨之吧,說來也是你笨,石妍初說了一句我被何羨之綁住了,你就信了?」綺羅蹙眉道。

  「先前不是看著你與她很好的嘛,她說了我當然會信。」樓翼然說道。

  綺羅一怔,心想也有自己的錯在裡面,總想著退一步海闊天空,卻忘了那等小人都是得寸進尺的,隨後道:「以後別信她了,往後這種小人,我再也不會忍讓他們了。」

  樓翼然應了一聲。

  「何羨之說樓姐姐要見公婆又是怎麼回事?哪家?樓姐姐可願意?」綺羅問道。

  樓翼然一愣,隨後道:「是爺爺的舊友,複姓獨孤,聽娘親說那人不錯,跟姐姐也是志趣相投的。」

  「志趣相投?」

  「嘿嘿,我沒用錯詞吧?」樓翼然得意道。

  綺羅看了他一眼,正是志趣相投,往後才會鶼鰈情深,樓八娘也才會在那人被斬首後自裁。

  「樓翼然,樓姐姐心中願意?」綺羅問道。

  樓翼然一怔,答道:「我看她像是不樂意,只是姐姐不敢跟爹娘說出來。」

  綺羅垂眸,獨孤家的人過來看一眼樓八娘不過是個形式,這事基本算是定下來了,若是能成,難道還叫樓八娘再重複上一世的結局。

  「樓翼然,你回去幫我問問樓姐姐,就問她,我先前給她講的故事,她可有了選擇。」綺羅說道。

  樓翼然疑惑道:「你跟姐姐說了什麼?」

  「你別管,只管去問就好。」綺羅說道。

  樓翼然哼哼一聲,隨後說道:「就你們秘密多,一個都不叫我知道。」

  「沒事別哼哼唧唧,顯得沒有擔當,你見過哪個男子漢大丈夫沒事哼哼唧唧的?」綺羅說道。

  樓翼然悻悻的扭過頭。

  過一會,蘇睿軒過來了,綺羅讓樓翼然教蘇睿軒,自己先回了夏花館。

  待回到夏花館,綺羅見石妍初尚未回來,猜測她是在楊致之那裡,便拿了紙筆寫字。

  過了一炷香功夫,石妍初才從楊致之那裡回來,綺羅偷眼看了眼她的臉色,猜測她應當是與楊致之又鬧上了,如今又在等楊致之來哄。只是倘若石妍初懷疑了楊致之,不敢賭楊致之會來哄她,又會如何……

  「蘇姐姐,你這是……」石妍初看了一眼綺羅拿著的紙狐疑道,那上面的字跡明明白白是楊致之的,她自己也曾臨摹過楊致之的字,自然不會認錯。

  綺羅也不將那紙收起來,又在石妍初面前慢慢看了一遍,口中說道:「石妹妹,我一直都想做一個正直光明正大的好人,只是如今看來我是做不成了。」從她重新活過來那一天起,她就不該妄想自己能成為一個十全的好人。姑且相信人之初,性本善,但對那些惡人,只能用春芽教的那一招「佛擋殺佛」了。

  「蘇姐姐,你這是什麼話,你本來就是一個好人。」石妍初忙說道,又探頭想看清那紙上寫的是什麼,見是一首情詩,整個人如遭雷擊,呆呆坐住。

  綺羅一笑,說道:「你當然想我是一個好人,以德報怨,好叫你欺負利用個夠。」

  「蘇姐姐,這詩……」石妍初伸手要將那詩拿走。

  綺羅避開她的手,低聲道:「我能教你討好楊致之,自然能自己將他拉回來。」

  「蘇姐姐……」石妍初語帶哭腔道。

  綺羅收手將那紙揉成團握住,隨後揚聲道:「石妹妹,是你要我叫他表哥,不喜我叫他的名字,如今我叫了,你怎又不依了?」

  「表妹,綺羅。」楊致之叫道,疑惑的看向綺羅、石妍初。

  綺羅站起來嗔道:「你們是一家子,我是外面的。何苦你們分分和和和的鬧個不休,還將我拉進來?」

  「綺羅?」楊致之蹙眉道。

  綺羅橫了他一眼,隨後側著臉語帶酸氣地冷笑道:「你們表哥表妹的叫著,自是親熱。你問問她,究竟我叫你什麼她才滿意?」說完,指向低聲飲泣的石妍初。

  楊致之望著綺羅,見她雖是滿臉氣憤,但一雙眸子不時含羞帶澀閃爍不安的瞟向自己,心中一動,又因早兩年便知了人事,疑心綺羅也是人大了開始知曉男女之事,雖說她以往說話便尖酸刻薄,只是如今這話雖酸,卻與以往不同,因此望向石妍初,說道:「表妹,綺羅自幼便叫我的名字,你又叫她改什麼?既然改了,你又為何不滿?」說完,又去看綺羅,見她與自己站在一處,反常的有些局促,越發堅定心中所想,一時心中既驚又喜,心想定要叫綺羅後悔以前那樣對待他。

  石妍初望著想入非非的楊致之,辯解道:「我沒有,是蘇姐姐她……」

  「你快走吧,就當是我錯了,快走。」綺羅頓腳不滿道。

  楊致之難得地見著綺羅做小女兒狀,又猜她定是心中羞澀才至如此,說道:「表妹,莫鬧了,隨綺羅怎樣叫吧。」說完,見綺羅背過身去,更猜她是害羞太過了,輕笑一聲,便轉身離去。

  石妍初恨恨的看了綺羅一眼,隨後又軟下來,哀聲求道:「蘇姐姐,我知道你不喜歡表哥,你別鬧了。」

  綺羅斜睨了她一眼,漫不經心道:「先前不喜,現在我喜歡了。」

  「蘇姐姐……」石妍初低聲叫道,見綺羅不理她,又去追楊致之解釋。

  忽聞門邊傳來兩聲擊掌之聲,綺羅抬頭,就見著何羨之斜倚在門邊勾著嘴角看她。

  看著何羨之的神色,綺羅猜測他應當是將先前的事都看在眼中了,與他對視一眼,又將手中的紙團撕碎浸泡在茶碗之中。

  「厲害。」何羨之贊道。

  「不及某人。」綺羅答道。

  何羨之撇嘴道:「既然你想跟楊致之在一起,那我也助你一臂之力吧。」

  「多謝了,只是你若能與石妹妹在一起,那咱們也算是親戚了。」綺羅低頭道,伸手將浮在茶碗上的紙屑壓下去。

  何羨之不屑道:「我會看上那種女人?」說完,又向後面自己座位走去。

  綺羅用眼角看著他走過去,心想若是何羨之多事,將她與楊致之湊在一處,那她先前所做的一切就白費了。

  外面鐘聲響起,石妍初磨磨蹭蹭的走進來,又小心翼翼的在綺羅身邊坐下。

  綺羅托著臉看了她一眼,又聽到急促的腳步聲,回頭果然見樓翼然急匆匆的跑進來。

  課間,石妍初見著綺羅出了夏花館忙跟著出去.

  出了夏花館,又跟著綺羅去了花壇邊,石妍初想起當初便是在這裡綺羅教她如何與楊致之相處,一股屈辱之感湧上心頭。將心頭的委屈壓下,石妍初又堆著笑,對綺羅開口道:「蘇姐姐,你究竟怎地了?那日真是誤會,怕是我話沒說清楚,樓翼然心中又急著找你,才叫何羨之抓到空子的。」

  綺羅坐在花壇邊的石頭上,說道:「不管你說什麼,樓翼然都 因為你才受的傷。既然是這樣,你受點教訓也是應該的。」

  石妍初忙道:「蘇姐姐,我去跟樓翼然賠不是。」

  「賠個不是就想了結?」綺羅不屑道。

  石妍初在綺羅身邊坐下,低聲問:「蘇姐姐你要如何?」

  「我又能如何?你是比旁人都能吃苦的,如今你的詩也能見人了,自然不必再要我幫忙,只是我給你的詩可是人家千錘百煉之後寫的,你的詩不過是曇花一現,姐姐我可等著看你下一首詩,若被人家說江郎才盡,那可就不妙了。」綺羅笑道。

  石妍初一僵,訕笑了兩聲,又道:「蘇姐姐,你莫要如此,想當初你對我照顧良多,怎如今就那樣忍心……」

  「當初是當初,現在是現在。」

  「那姐姐你究竟想要如何?」石妍初垂眸問道。

  綺羅看了眼石妍初,說道:「一,你叫楊致之與何羨之打一場,沒見到何羨之臉上的傷,這事沒完。二,叫你姑奶奶早日將你與楊致之的事定下來,否則,你姑奶奶只能白養你一場了。」

  「蘇姐姐,我怎麼能叫表哥跟何羨之打架?再說,先不說我不好跟姑奶奶開口,就說姑奶奶應了,老太爺也未必會一下子答應。」石妍初急道。

  綺羅嗤笑一聲,說道:「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了,只要你肯拉下臉來求石外祖母,石外祖母聰慧過人,自然就會幫你做到。」

  「若叫姑奶奶知道詩的事……」

  「石外祖母這樣聰明,又與你日日相處,她又不是楊致之,怎會一點懷疑都沒有?」綺羅笑道。

  石妍初拿了帕子掩嘴,堵住嘴中的嗚咽,哽咽道:「蘇姐姐,你放過我吧,這以後我與姑奶奶日日相見,叫她看著我上趕著催著她定下與表哥的親事,這以後我可怎麼在她面前抬頭做人?」

  綺羅撇過眼睛,終是硬下心腸道:「這是你的事,若你不能做成,那就不要怪我了。」

  「蘇姐姐,若是你和表哥的事傳出去,對你也不好。」石妍初冷聲道。

  綺羅一笑,瞇著眼望著天上的燕子,說道:「如果我與你一同被人抓到與楊致之不軌,你說誰是妻,誰是妾?」

  石妍初頭皮一麻,睜大雙眼看著綺羅,喃喃道:「蘇姐姐,你不會那樣對我的。」

  「石妹妹放心,你就算是妾,也是貴妾,我輕易賣不了你的。」綺羅說道,見著石妍初紅著眼神望著她,又撇過頭去,告誡自己不能心軟。

  「蘇姐姐,我答應你。」石妍初站起來說道。

  「不要用什麼緩兵之計,若是石外祖母生日之前,我沒聽到風聲,你以後就等著叫我夫人吧。」綺羅說道,看著面前石妍初的影子慢慢走遠,才又舒了一口氣。

  綺羅站起身來,就見何覓之紅著臉直直地向她走來,心中疑惑了一下,隨後又釋然,心想他定是打破沙鍋問到底的問了他奶娘。

  「蘇綺羅,你回去告訴綾羅多多休息,別急著跟先生學習。」何覓之說道,說完又要走。

  「你怎不跟慕軒說?」綺羅問道。

  「他不懂。」何覓之匆忙說完,又轉身快步跑走。

  綺羅叫了他一聲,卻不見何覓之回頭,忍不住歎了口氣,這樣一個呆子,要怎麼去教訓他。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9-4 10:04 AM

第七十九章 有借有還

  聽了綺羅那番話,石妍初心中惶恐之餘,又也有些慶幸,心想總算把她蘇綺羅的假面具揭開了,也免得再忍著心裡的噁心看蘇綺羅裝好人了。

  只是回到教室後,左右看看,石妍初竟想不到除了綺羅身邊,她能坐到哪裡去。這夏花館裡的人大多是從春華館裡升上來的,而春華館裡的人都是聽綺羅、樓翼然的。

  如今得罪了綺羅,若叫旁人知道,那她更會受到眾人欺淩。

  左右想了一通,石妍初暗恨自己大意,本打算折騰一下樓翼然發發心中的無名火,誰知會引得綺羅與她撕破臉。如今少不得要忍辱負重,再在她身邊坐下去。

  看著綺羅的桌子,石妍初厭惡的撇過眼,又想石氏那裡只能厚著臉皮去求了,只是不知倉促間石氏會否答應她;至於何羨之……

  「石小姐這是怎地了?與蘇姐姐鬧翻了?」何羨之抱著手臂出現在正沉思的石妍初面前。

  石妍初一愣,抬頭見何羨之正笑著看他,因心想正算計著他,臉上便有些驚慌。

  何羨之坐到綺羅位置上,擺弄著一隻玉貓鎮紙,說道:「石小姐見了我如此驚慌,莫不是心中正想著我?」

  石妍初忙道:「何少爺不要亂說。」

  「既是不想我亂說,石小姐就將你的心思告訴我好了,在下也好替你參謀參謀。」何羨之說道。

  石妍初微微握拳,權衡一番,正要開口,便聽樓翼然喝道:「哼,早知道你們這對狗男女沒有好事,快走,別坐在蘇綺羅位置上。」

  隨著樓翼然一聲「狗男女」,石妍初臉一紅,隨後就見教室裡眾人都望向他們,一時無地自容,忙低下頭。

  何羨之手中掂著那玉貓,笑道:「樓老九你火氣怎這樣大?莫不是被誰打了,心中有怒就沖著我來了?」

  「何羨之,我說的那句狗男女指的只有女,男子是虛詞,沒有實在意思。」樓翼然說道。

  「若是先生知道老九你這樣懂得活學活用,定會老懷甚慰。」何羨之笑道。

  樓翼然嘿嘿一笑,說道:「方才跟周先生一同下棋,周先生也這樣誇我來著。」說完,又走到何羨之身邊拉他起來。

  何羨之心知拼力氣,他敵不過樓翼然,便也識趣的站了起來。

  樓翼然將何羨之拿在手中的玉貓搶下,又擺在綺羅桌上。

  何羨之抬頭見著綺羅叢外邊走來,便向後面自己的座位走去。

  午間,上午得了綺羅好臉色的楊致之又興沖沖的到教室裡來,見了綺羅笑道:「綺羅,過幾日奶奶大壽,你可過去?」

  綺羅看了眼石妍初,頷首輕聲道:「那自然是要過去的。」

  「當真?」楊致之驚喜道,因想著許久不曾見過綾羅,雖則綾羅當初做過那等事,但左右都是他表妹,理當問一聲,剛要開口便見樓翼然將他擠過去。

  樓翼然看了眼綺羅,伸手摸向她額頭。

  綺羅一時不防被他摸到,睜大眼睛看他。

  樓翼然摸了一下,長吁一口氣道:「嚇死我了,以為你病了吶,這麼有氣無力的。」

  綺羅拍開樓翼然的手,剛要說什麼,就見何羨之意味深長的看她一眼,轉身走了出去。綺羅心中一驚,心想她一直將樓翼然當做頑童一個,以前並未在意這些舉動,如今看來確實是太過逾矩了,以後還是要多注意一些的好。

  被推開的楊致之在心中嗤笑一聲,笑樓翼然不知情識趣,又看了眼綺羅,便走到石妍初身邊。

  石妍初不願楊致之一直看到綺羅,便道:「表哥,咱們出去吧。」

  「好。」楊致之應道,又對綺羅點頭道:「綺羅,咱們稍後再見。」

  樓翼然蹙眉道:「誰跟你咱們,你跟石妍初‘咱們’去吧。」

  綺羅聞言不禁一笑,又對楊致之道:「稍後再見。」

  楊致之見綺羅避開樓翼然與他說話,當下又對綺羅「你知我知」的一點頭,隨後與石妍初一同走了出去。

  見著楊致之走了出去,綺羅臉上的笑就又拉了下來。

  「蘇綺羅,你跟那傢伙稍後見什麼,膩歪死人了,天天跟個小丫頭說這麼多廢話。」樓翼然說道,又要拉綺羅去冬逸館。

  綺羅拍開他的手,說道:「如今你也不小了,也該注意些,別沒事拉拉扯扯的。」

  樓翼然笑道:「這有什麼,誰敢說,我揍死他。」說完,又嬉笑道:「我娘也說我大了,前幾日在家,我每日都能撿到五六條帕子、四五個香囊,那些個小丫頭一個個都跟要吃我的肉一樣盯著我看。」

  綺羅覷了他一眼,笑道:「等著樓燕然回來,你家花園子裡到處丟的都是帕子了。」

  樓翼然不服氣地說道:「那也未必,我娘說我如今長的越發魁梧了,老十那傢伙從小瘦巴巴的,指不定如今也跟一個小姑娘一樣。」

  綺羅見他如此,笑道:「伯母是捧著你才那樣說的。」說完,聽樓翼然又催他去冬逸館,又道:「你自己去吧,如今咱們也要避嫌,有事就在人多的地方說話,也免得被不安好心的人看到了,亂說閒話。」

  「管他們做什麼,誰敢說我?就算說了,大不了我……」

  「閉嘴。」綺羅喝道,見樓翼然悻悻的住嘴,又笑道:「如今我可沒有你厲害了,也教不了你,你自己去練吧。」

  「那我在後面靶場練劍,你在一邊看著總行了吧。」樓翼然堆著笑臉說道。

  綺羅點頭應了,又叫樓翼然先去,她去叫飯堂的人弄些茶水過來。

  樓翼然應了一聲,先出了夏花館。

  綺羅見他走了,先去了飯堂,叫管事弄些祛暑的涼茶,隨後拿了茶水出來,見到外面楊致之獨自一人回秋實館,石妍初卻是並未與他一同。

  「綺羅,你這是要去哪?」楊致之見綺羅出來忙迎上去問道。

  綺羅笑道:「給樓翼然送些茶水。」

  楊致之臉上笑容一滯,隨後道:「你倒是關心他。」

  「他是睿軒的師父吶。」綺羅笑道。

  楊致之釋然道:「確實該多對他好一些,只是睿軒還是應當多讀寫書的好,舞刀弄槍終是粗人做的事。」

  綺羅聞言一笑,隨後道:「睿軒的學問也是不差的。咦,石妹妹呢?」

  楊致之笑道:「你們館裡一個略有些矮胖的小姑娘尋她,她跟著那人一起說話去了。」

  「這樣啊。」綺羅笑道,又舉著手中的水壺道:「不打擾了表哥休息了,我去給睿軒他們送茶水。」

  「好,那,綺羅,咱們再會。」楊致之望著綺羅拱手說道。

  綺羅羞澀一笑,扭身走了。

  楊致之望著綺羅走遠,搖頭笑笑,心想綺羅雖性子不好且不精於詩詞,但也並非一無是處。

  綺羅一路走過去,心中琢磨著石妍初除了她並未與旁人交好,若是當真與旁人好了,也不會有人在剛聽石妍初說她壞話後便向自己彙報。那矮胖女孩往日裡與石妍初也沒有過多交流,如何今日就尋了她去說話。

  左右想想,忽想到並未看到何羨之,綺羅疑心這又是何羨之叫人將石妍初叫過去的。

  過了巷子到了後面,果然蘇睿軒與樓翼然一同練劍,綺羅將茶水放在夏花館後面的石桌上,又支著頭去想何羨之與石妍初能商量什麼事。

  那邊廂,果然是何羨之尋了石妍初。

  石妍初望著正拿著魚竿,在前面池子邊垂釣的何羨之,欲言又止。

  「石小姐還是告訴我吧,免得我自己知道後,石小姐承受不住那後果。再者說,咱們是友非敵,石小姐怕我做什麼?」何羨之說道,悠然地將一把魚食撒到池塘裡。

  石妍初抿唇笑了一下,隨後依舊猶豫該不該跟何羨之說。

  「莫非是蘇綺羅跟石小姐說她要搶了楊致之?」何羨之揚聲道。

  石妍初一愣,脫口道:「何少爺怎麼知道?」

  何羨之輕蔑地一笑,說道:「蘇綺羅雖虛偽,但先前對楊致之卻是直白的厭惡,如今換了臉色,必然是要用楊致之激你。」

  石妍初扭著帕子,權衡再三,心想既然已經與綺羅鬧翻了,不如就投靠了何羨之,開口道:「何少爺猜對了,蘇綺羅正是這樣逼迫我的,她要脅我要我做妾,何少爺,你說我應該如何做?」

  何羨之笑道:「既然她不仁,你也不義就是。蘇家大小姐,有的是人搶著要做她夫婿。只要她名花有主,她又能奈你如何?」

  石妍初恍然大悟道:「還是何少爺聰明,我見著蘇綺羅與樓翼然走的十分近……」

  「樓家大少爺?太便宜她了,她一心要選個高枝,我便叫她只能委身下嫁一個不堪之人。」何羨之恨聲道。

  石妍初望著何羨之,垂下頭微微勾起嘴角。也是她笨,若早知何羨之會恨綺羅到這個地位,當初就不必做那些小動作,只要坐收漁翁之利就好。

  「何少爺,先前伊人姐姐在的時候,我們都喜歡她。聽說她出事,我還哭了許久。」石妍初緩緩說道,又湊到何羨之身邊看他釣魚,一池子紅色鯉魚游來遊去,唯獨不上何羨之的鉤。

  何羨之瞄了眼石妍初,嘲諷一笑,被自己養的狗咬了,蘇綺羅這才叫做蠢。

  「何少爺用的是直鉤?也要學姜子牙願者上鉤?」石妍初又問道。

  何羨之提了魚竿給石妍初看,正要說話,就聽楊致之喝道:「你果然在這裡!」說完,又冷笑道:「難怪你叫綺羅喊我表哥,原來你是存心疏遠我的。」

  石妍初聞言急於解釋,猛地站起來就覺頭暈,身子向池塘裡傾去,伸手要抓住何羨之,卻見何羨之向一邊避去。

  噗通一聲,石妍初掉進池塘裡,水花濺起。

  何羨之用袖子遮住臉,又站起來避到一邊。

  「表妹。」楊致之叫道,見石妍初在池塘裡折騰呼救,忙跳下池子救她。

  何羨之冷眼看向兩人在池子裡折騰,回頭望過去,果然見著一群人過來。

  當先的便是何覓之,何覓之見了何羨之,慶倖道:「我還當掉池子裡的是你,不是就好。」

  「我怎會掉池子裡,只是你怎麼過來了?」何羨之問道。

  何覓之一愣,回道:「蘇綺羅說你被楊致之教訓了,叫我過來幫你。真不是你把他推下去的?」

  「不是。」說完,何羨之又向遠處望去,隔著花草山石,遠遠的見著綺羅站在遠處看。

  其餘跟著何覓之過來的人,皆是一副不信的神情看著何羨之,隨後又都扭過頭去。

  因夏日衣衫單薄輕透,石妍初的羅衫浸濕後緊緊貼在身上,又因身上也慢慢有了少女的曲線,此時不敢站出水面。

  楊致之見池子只剛沒過他的胸口,便將石妍初推到身後,用自己的身子擋住眾人的視線,開口道:「勞煩各位散開,叫我表妹上去吧。」

  何羨之聞言,笑道:「這自是當然。」說完,拉了何覓之與眾人散去,楊致之才忽然想到忘了叫人將他的小廝叫來,等下出去了也沒得乾淨衣裳換。

  「表哥。」石妍初咬唇叫道,一張臉羞得通紅。

  楊致之回頭,見她髮絲皆黏在臉上,眼睫上又掛著水珠,比起往常更顯輕靈,心中不禁一動,又安撫道:「表妹莫怕,沒事了。」說著先爬到岸上,又將石妍初也拉了上來。

  石妍初上岸後被風一吹,不禁一顫。

  楊致之脫了自己的衣裳給她披上,隨後道:「表妹,我去叫人拿衣服給你。」

  石妍初聞言抬頭,含淚道:「表哥,我……」

  楊致之握著石妍初的手說道:「表妹放心,我絕不負你。」

  石妍初臉上的淚落下,隨後輕輕點頭,看著楊致之走遠,臉上又浮起了笑容。如今她的名節算是毀在楊致之手上了,不用她求,姑奶奶自會叫老太爺為她做主。如此也好,早早的將事情定下來,也免得夜長夢多。

  因見到面前的陰影,石妍初抬頭,就見綺羅站在她面前。

  「蘇姐姐,你交代我的事怕是我做不到了,如今我與表哥的事已成定局,之後我自然是要跟了姑奶奶在家學習理事,再不出來參加詩會詩社了。」石妍初抬頭說道,又拉緊楊致之的衣裳。

  綺羅輕聲一笑,說道:「那就恭喜你了,只是,京城裡華然公主搶人夫婿的事你也知道吧?公主雖是以平妻身份嫁進去的,只是,誰敢在公主面前稱姐姐?」

  石妍初聞言抬頭,盯住綺羅,嘴角動了動,最後說道:「我都這樣了,蘇姐姐怎麼就是不肯放過我?」

  「你與楊致之成就好事,這是你的喜事,我自會恭喜你。只是你欠了我的,總還是要還的。」綺羅說道。

  石妍初見著假山後一人出現,方驚喜的以為是楊致之,卻見何羨之走了過來。

  「蘇綺羅,你果然是趕盡殺絕啊,不如將你要石妍初做的事說出來,我看看能不能幫她一幫。」何羨之抱著手說道。

  綺羅回頭看了他一眼,笑道:「誰欠的誰還,若叫旁人幫了,那這債還的就沒有意思了。」

  何羨之瞇著眼望著綺羅,開口道:「覓之那樣信你,你竟然利用他!」

  「他信我,也討厭我。我幫他,也利用他,這樣才叫有借有還再借不難。」綺羅冷聲道。

  何羨之冷哼一聲,轉身離去。

  綺羅看了眼石妍初,開口道:「你最好快一點,就算你回了楊家不再出來,楊致之可是要一直在學堂裡的。」

  「是。」石妍初低頭應道,見綺羅也走了,又咬牙暗罵了她一句。之後又見楊致之帶著丫鬟急匆匆趕來,抬頭向他一笑。



第八十章 不遂人願

  石妍初之事是小,綺羅真正關心的是樓八娘的終生大事。

  看著樓翼然那漫不經心的樣子,綺羅又囑咐道:「樓翼然,回去一定要問樓姐姐,告訴她此事馬虎不得。」

  樓翼然見綺羅如此鄭重,斂神保證道:「你放心,我一定問八姐。」

  綺羅聽他如此說,不禁一笑,又想不知樓八娘究竟會做出何種決斷。

  「你這死丫頭究竟跟八姐在商量什麼事?」樓翼然追問道。

  綺羅略一猶豫,隨後說道:「樓姐姐這次要相看的人家不好。」

  樓翼然聞言,嗤笑一聲道:「既然不好,叫我爹爹娘親推了就是。」

  綺羅說道:「你說的輕巧,這事基本算是定下來的,怎麼能這麼容易推掉!」

  樓翼然眼珠子一轉道:「既然你說不好,那我去想法子叫他們一家不敢過來。」

  「你能有什麼法子?」綺羅輕笑一聲,不是她不信樓翼然,只是樓翼然在他眼中猶如懵童一般,不惹事已經是好的了。

  樓翼然笑道:「山人自有妙計,反正打死我我也不能叫八姐進了火坑。」

  綺羅一笑,看著二十四孝老爹樓老爺又來接兒子,扭頭問道:「我說那家人不好,你就信?」

  「你沒事騙我做什麼?」樓翼然理所當然的問道,見著樓老爺,向綺羅一揮手,便向他爹跑去。

  綺羅看著樓家父慈子孝,不禁一笑,聽著蘇睿軒叫她,便回過頭去,只是頭轉了一下,卻定住。

  對街牆角站著的一人,看起來有幾分眼熟,卻又記不得是誰了。

  「姐姐,怎麼了?」蘇睿軒疑惑道,也向那邊看去,卻見是一個瘸腿滿臉傷疤的男子。

  「姐姐,上車吧,那等醜人看他做什麼。」說著,蘇睿軒就拉綺羅上車。

  綺羅點頭應後,掃了眼上了後面一輛馬車的蘇慕軒,突然愣住。

  蘇睿軒不明所以的將綺羅拉進馬車裡,綺羅掀開車簾一角,見著剛才那人走開了,便又放下簾子沉思。

  「睿軒,」綺羅叫道,看著蘇睿軒睜著一雙大眼虎頭虎腦的望著她,又道:「方才那人不是好人,以後若是見著他就避得遠遠的,若是有人騙你出學堂,你千萬不要出去。」

  「小姐,這是怎地了?」祿兒疑惑道。

  綺羅垂下眸子,蘇華嚴竟然隔了這麼多年出現,且又在學堂外面偷看,絕對不是好事。雖是外頭偷養的兒子,但先前也算是被父母寵慣著長大的,一夕間家破人亡,生父蘇清和又冷眼旁觀,難保他不對蘇家的人報復。

  「祿兒,叫你爹的人偷偷看著學堂外邊,看看是不是有一個滿臉傷疤瘸了一條腿的男人時常在學堂外偷看。」綺羅吩咐道。

  祿兒應了一聲,又摸著胸口道:「小姐,那個人是壞人?」

  綺羅見蘇睿軒也如祿兒一般緊張,笑道:「也別太擔心,只不落單就好。小心駛得萬年船,咱們多小心一些總沒有壞處。」

  祿兒忙應道:「我今兒個晚上回家說,叫我爹派兩個活計看著他。」說完,也掀了簾子看,卻尋不到人,只看著楊家的馬車匆匆離去。

  「聽說表少爺抱了石表小姐?這下子,楊家要有喜事了。」祿兒笑道。

  蘇睿軒也笑道:「你在外面也聽說了?我聽說可是表哥與何羨之相爭,最後才搶了石妍初的,以前看不出,如今看來,石妍初也是一個……」

  「睿軒。」綺羅喝道,止住蘇睿軒接下來的話,開口道:「石妍初先前對你好過,你還是要記得她的好。不要隨便亂說,免得旁人聽了說你無情無義。」

  「……那我現在還是討厭她,誰叫她跟姐姐過不去。」蘇睿軒說道。

  祿兒忙也說道:「小姐,大少爺私下裡說兩句,沒什麼。」

  綺羅笑道:「那也要注意。」說完,見蘇睿軒撅著嘴,又道:「你可以在心裡想一下。」

  蘇睿軒聞言笑道:「姐姐,我以後不說了,只是我知道她是什麼人。」

  「那就好。」綺羅笑道,從車窗看過去,楊致之騎著馬與車廂裡的石妍初不時說笑著離去。

  被綺羅看著的楊致之,此時心中回味著石妍初出水芙蓉的模樣,只是想及石妍初見了何羨之,臉上又有些不高興。

  「表妹,你今日為何去池塘邊見何羨之?」楊致之問道。

  石妍初一怔,隨後笑道:「表哥,你不信我嗎?」

  楊致之忙回道:「我信你,當然信你。」

  「只要你信我就好,任憑旁人怎樣說,我都不介意。」石妍初羞澀一笑。

  楊致之見石妍初笑,少不得也要陪著笑,只是心中卻頗有些不是滋味,再問卻問不出口。

  石妍初看著楊致之的神色,又想到今日綺羅的威脅,面帶憂色道:「是我不好,白給表哥惹來這麼多是非。」

  楊致之忙道:「怎會怪表妹?表妹這樣出色,何羨之也是……」一念至此,楊致之心中又頗有些不是滋味,有人仰慕石妍初,一面說明石妍初的好,一面也說明石妍初並非只有他一個選擇。再者說,何羨之與他不相伯仲,若是石妍初一時被何羨之動搖了……

  「表哥,何羨之雖止於禮,但說的話也太惱人,若是他再與旁人說,那我只有一死以表心意了。」石妍初低聲道。

  楊致之聞言,心想石妍初對他深情一片,實在不該懷疑她的情意,忙安撫她道:「表妹不需如此,何羨之我會尋他去說,叫他以後小心口舌,不要汙了表妹之名。」

  石妍初聞言點頭,另想著若只 如此,不知楊致之可能與何羨之打起來。

  表兄妹兩人回到楊家,不肖石妍初開口,隨行的人已經今日兩人落水一事告知石氏,石氏忙叫廚房做了姜湯,又請了大夫把脈。

  待到楊致之回去歇著後,石氏看了眼石妍初,搖頭道:「你實在糊塗,怎就到那水塘邊?」

  「姑奶奶,我蹲了一下,站起來時就頭暈,沒個防備就掉下去了。」石妍初委屈道。

  石氏看了她一眼,歎道:「萬幸是與致之一同下的水,若是何家的,看你怎麼辦?」

  「是。」石妍初附和道。

  「歇著吧,晚間我自會跟老太爺說。只是,以後你與致之可要避嫌了,一次就算了,若再來兩次,少不得旁人要閒話。」石氏說完,深深的看了眼石妍初。

  石妍初忙要解釋說她不是有意的,卻見石氏已經施施然的走了。

  「小姐放心,老夫人會為你做主。」石妍初的奶娘湊過來說道,隨後又訓斥道:「小姐太不應該了,你與表少爺的事中間又夾著一個何少爺,這像個什麼樣子?」

  「別說了,媽媽。今日的事絕不是我的本意。」石妍初保證道,在床上側著身子,思索著石氏會怎樣與楊老太爺說。

  一直到晚上,石氏耐著性子聽楊老太爺將他與阮姨娘的事說了一通,隨後說道:「老爺,阮姨娘一生唯獨只有阿姿一個女兒,想她也是應該的,如今阮姨娘病重,就叫阿姿回來侍疾吧。」

  楊老太爺將茶碗重重的放在桌上,冷笑道:「如今她是拿不吃藥要脅我吶,若聽了她的,以後我還有什麼威信?」

  石氏忙附和著是,暗笑阮姨娘拉著楊老太爺說了一日的話竟落得這個結果。

  「老爺,你與阮姨娘相伴幾十年,那情誼不是我能比的。再說阮姨娘如今越發顯老了,就叫她看上一眼吧,不說侍疾,只叫阿姿帶著姑爺回來一趟吧。」石氏好言勸道。

  楊老太爺初時有些鬆動,聽聞蘇清和也要過來,拍案道:「就算叫阮氏恨我,我也不叫蘇清和進了我楊家的門。」

  「老爺,如今阮姨娘都不肯吃藥了,若是聽了您的狠話,那是連水都不肯進的。您就發發慈悲,看著幾十年的情分上,說兩句軟話,叫她先吃了藥吧。」石氏紅著眼說道。

  楊老太爺見石氏如此,歎道:「我知道你心善,只是此事有一就有再,決不能慣壞了她。」

  石氏給楊老太爺揉著肩膀,又含含糊糊的將今日學堂發生之事說了,只省去了何羨之那一段。

  楊老太爺聽後,左右想了下,雖說綺羅看起來不錯,但知人知面不知心,蘇清詞原先也是看著好的,後來不也那樣,蘇家女兒要不得,只是若是蘇老夫人耍手段,又或者仗著兄妹之情要脅他……況且若是楊致之早早定下婚事,也能叫他安心,專注學習……一番思量後,楊老太爺說道:「妍初也算是我看著長大的,那孩子自幼懂事聽話,且很有天分,又與致之情投意合,既是如此,那就成全了……」

  「老太爺,老夫人,夫人不行了。」外頭靜影叫道。

  正心花怒放等著楊老太爺放下准話的石氏聞言蹙眉,又壓下心中的火氣,說道:「怎會這樣?昨日看著不是還好好的?叫大夫了嗎?」

  「大夫看了,說要給夫人準備後事了。」靜影又叫道。

  石氏忙看了楊老太爺一眼,說道:「老爺,這事定要跟蘇家說一聲,曄兒也是要叫回家的,另外妾身先去看看清詞怎樣了,至於致之,老爺您說要現在告訴他嗎?」

  沉吟一番,楊老太爺說道:「不必,等明日再說,免得他睡不著。」

  石氏應了,便帶著人向關押蘇清詞的院子走去。

  到了那院子,尚未進去便聽人報:「老夫人,夫人咽氣了。」

  石氏站在院子,看著屋子裡燈光晃動,吩咐道:「去跟老太爺說一聲,聽老太爺吩咐,看他要不要今日跟蘇家去說。」

  「是。」浮光應道。

  石氏看了眼這院子,掩著鼻子進了屋子,見那門上被蘇清詞抓的都是指印,有幾道甚至能看到血印。

  「老夫人,若叫蘇家知道夫人瘋了,這事……」靜影擔憂道。

  石氏嫌惡的向里間看了眼,吩咐道:「撿一間乾淨的院子收拾好了將夫人抬過去,另外,叫人給夫人好好梳洗一下,手腳都要弄乾淨。」

  靜影心想那指甲都斷了許多的,如何能弄乾淨。

  似是想到了靜影心中所想,石氏思量一番後說道:「那衣裳的袖子弄長一些,蘇老夫人年紀大了,未必會過來看她一眼。」

  「是。」靜影應道。

  石氏見燭光一晃,又覺陰風四起,扯緊了披帛,吩咐道:「要快些,明日蘇家就會來人。」

  「是。」靜影應道。

  石氏出了院子,靜影便吩咐人將蘇清詞收拾乾淨。

  楊家人到的時候,蘇老夫人已經睡了,聽著孫媽媽將她叫起,臉上便有些不樂意。

  孫媽媽看著蘇老夫人的臉色,吞吞吐吐道:「老夫人,楊家來人了。」

  蘇老夫人聞言,心猛地跳了起來,強自鎮定道:「是我哥哥他……」

  「是小姐。」孫媽媽說道,憐憫的看了眼蘇老夫人。

  蘇老夫人聞言一怔,木愣愣的坐在床上,半晌說道:「叫楊家的人進來。」

  「是。」孫媽媽應道,便將楊家的孟媽媽請了進來。

  孟媽媽進來,看著蘇老夫人披頭散髮坐在床上影子裡嚇了一跳。

  蘇老夫人看著孟媽媽,笑道:「先前幾次你來,都是報好消息的,這次生的又是少爺還是小姐?」

  孟媽媽聽著蘇老夫人笑,頭皮一麻,硬著頭皮道:「老夫人,夫人去了。」

  蘇老夫人又笑了兩下。

  孫媽媽聽著她的笑聲也瘮得慌,以為蘇老夫人是傷心過度糊塗了,卻見蘇老夫人掀開帳子下了床,問道:「夫人是怎麼去的?」

  孟媽媽忙回道:「是急症突發,石老夫人隔兩日便叫人給夫人把脈的,誰想著今日突然就去了。」說完,又低下頭不敢看蘇老夫人的神色。

  蘇老夫人瞇著眼,隨後說道:「我明日去給清詞穿衣服。」

  「老夫人,使不得。」孟媽媽叫道。

  孫媽媽也勸道:「老夫人,這萬萬不可,若是小姐知道了,她也會過意不去。」

  「我生下來的我還能嫌她晦氣?跟你們老夫人說,明日一早,我就過去給清詞穿衣服。」蘇老夫人說道,隨後又平靜的上床躺下。

  孟媽媽狐疑的看向孫媽媽,孫媽媽向帳子裡看了眼,又忙領著孟媽媽出去。

  出了屋子,孟媽媽依舊疑惑道:「老夫人怎不哭?」

  「白髮人送黑髮人,怕是傷心太過了。」孫媽媽說道。

  「哎,夫人去的這樣急,少爺的親事怕是要再過幾年才能定下了。」孟媽媽感歎道。

  「我們都猜著老太爺是將你們家表小姐定下的。」孫媽媽笑道,想起今日跟著蘇睿軒的小子說的笑話,心想石家小姐這次是要被吊在那裡,不上不下的了。

  孟媽媽訕笑兩聲,惋惜道:「若是遲上那麼兩天,這事就定下了。」

  孫媽媽聞言,心想蘇清詞性子果然還與以前一樣,就算是死,也不叫別人順心。

  送走了孟媽媽,孫媽媽回頭,見著祿兒從穿堂裡過來,笑道:「這麼晚了,這穿堂裡沒鎖門?」

  「我叫那小哥等我的。」祿兒笑道,跑過來挽了孫媽媽的胳膊,又與紅翠等人一笑,隨後笑道:「這大晚上的,你怎還沒睡?」

  孫媽媽看了她一眼,說道:「姑小姐去了,老夫人正傷心著吶,你們都注意些,別惹到了老夫人。」

  祿兒聞言砸吧著嘴道:「姑奶奶還年輕著吶,怎就這麼早早去了,太可惜了。」

  「誰說不是呢,快回去吧,別叫人捉住。」到了蘇老夫人院子門口,孫媽媽催促道。

  祿兒應了一聲,忙向春暉院跑去。

  進了院子,到了綺羅屋裡,見著裡間燈熄了,外邊祉兒在做針線,便悄聲道:「方才我聽孫媽媽說姑奶奶去了。」

  祉兒蹙眉道:「就先前一直說有病靜養著的那個?」

  祿兒應了一聲,見著綺羅出來了,忙說道:「小姐怎麼起床了?是我吵的?」

  「不是,我本就沒睡。」綺羅說道,又問:「姑姑她去了?」

  「嗯,方才孫媽媽說的,我看著有一個來報過幾次喜的楊家婆子跟她一起出去的。說是石表小姐的事也要拖著了。」祿兒說道,又神神秘秘道:「小姐,你說的那個奇怪的人,我爹說先前也見著那人在街上逛了幾次,是半年之前就過來的,整日溜達著在酒樓外尋些吃的。」

  綺羅細想一下,說道:「叫你爹多多注意些吧,我看著他今日盯著睿軒慕軒看,指不定在打什麼鬼主意。」

  「哎。」祿兒應道。

  綺羅回了屋子,躺在床上輾轉反側,蘇清詞死了,那個上輩子折磨她的女人死了,而她心中無悲無喜,仿佛只是聽聞一個陌生人的離去。

  上一世蘇清詞亂了石妍初的姻緣,這一世,她依舊叫石妍初不能如願,難道,這就叫做宿命?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9-4 10:05 AM

第八十一章 心中有鬼

  第二日一早,綺羅等人剛到蘇老夫人屋子裡,便見著蘇老夫人出來了。

  綺羅偷眼看過去,見蘇老夫人蒼老了許多,只是不知為何,似乎另有一種精神支配,蘇老夫人很鎮定的將蘇清詞去世的消息說給眾人聽。

  綺羅聞言,也隨著紅袖等人落淚,又說道:「奶奶請節哀,莫傷了自己身子。」

  蘇老夫人一笑,一個個將人看了一遍,最後道:「綺羅,你隨了我去楊家,見見你姑姑,你小時,她最疼你了。」

  「是。」綺羅應道,心想蘇清詞從來便是不願多看她一眼的,哪裡有疼愛。

  「睿軒、慕軒,你們去學堂吧,別耽誤了功課。」蘇老夫人又吩咐道。

  蘇睿軒、蘇慕軒應了,聽著外邊紅襟說蘇清遠、蘇清和、大小楊氏過來了。

  蘇老夫人叫他們進來,又道:「清遠、老大家的跟我過去,清和留下看家吧。」

  「是。」

  安排完蘇家的事後,蘇老夫人從榻上站了起來。

  綺羅見她一晃,又伸手將她扶住。

  蘇老夫人笑著拍了拍綺羅的手,又叫綺羅扶著她出去。

  垂著眼,綺羅越發懷疑起蘇老夫人今日的舉動。

  出了蘇家,蘇老夫人上了一輛馬車,綺羅與大楊氏上了另一輛,蘇清遠騎著馬在前面帶路。

  馬車上,見著大楊氏閉著眼,綺羅也不敢出聲。

  突然,大楊氏開口了:「綺羅,你小時候你姑姑常來蘇家,你可還記得她的模樣?」

  「記得,姑姑與娘親長的十分相像。」綺羅說道,瞄了一眼日益發福的大楊氏,心想不知蘇清詞如今可還與大楊氏相像。

  大楊氏瞇著眼道:「小時候,我與你姑姑長的十分相似,大家都說我們跟兩親姐妹一樣。」說完,又忍不住笑了起來。

  「小時候,我跟你姑姑一起四處亂跑,誰也不敢管我們,楊家蘇家,我們兩人最大,誰也不敢礙著我們的事。」

  「姑姑與娘親很要好。」綺羅說道。

  大楊氏閉著眼笑了一下,隨後又不言語。

  綺羅猜不出大楊氏的心思,只想著今夕對比,不管是大楊氏還是蘇清詞,當初都不會想到自己會落到如今這個下場。

  車子行到楊家停下,綺羅扶著大楊氏下車,見著前面蘇老夫人下車了,忙又過去攙著她。

  蘇老夫人瞇著眼看了眼楊家大門,指著上面的匾額道:「那字是前朝狀元寫的,你來過幾次,怕是還不知道吧?」

  「今日聽奶奶說才知道的。」綺羅應道。

  聞訊趕來迎接的楊曄拱手道:「姑姑,侄兒實在是對不住你。」

  蘇老夫人笑道:「這也怪不得你,一起進去看看清詞吧。」

  楊曄臉一僵,說道:「姑姑,您還是不要過去了,那裡有娘親在,娘親自會安排妥當。」

  蘇老夫人拉著楊曄笑道:「咱們兩個是清詞最親近的人,怎能不見?」說完,又拉住楊曄不放。

  楊曄無法,只能跟著蘇老夫人一起走。

  綺羅跟在後面看著楊曄的神色,心想楊曄定是沒有去看過蘇清詞,也定是不願看蘇清詞的。再回蘇家,因著前世的經歷,綺羅一步步隨著大楊氏等人進去,竟仿佛是在等著看自己的屍體被人收斂梳妝一般。雖對蘇清詞沒有一絲好感,但看著楊曄那不情願的模樣,綺羅還是從心裡盼著楊曄見了蘇清詞,能說一兩句悔不當初的話。

  過了二門,石氏帶著楊致之也迎了過來。

  「見過外祖母。」楊致之哽咽道。

  「好孩子。」蘇老夫人說道,伸手拉住楊致之,上下看了一遍,又贊道:「好孩子。綺羅,你勸著你表哥。」

  「是。」綺羅應道,見楊致之傷心哭泣,心想即便是忘了蘇清詞的模樣,想到自己母親去了,楊致之依舊會傷心落淚,那她的兒子知曉她死了是否也是這樣。

  「別哭了,節哀順變,姑姑在天上看著你吶。」綺羅安慰道。

  因一句蘇清詞在天上看著他,楊致之忍不住一顫,眼淚又落了下來。

  「表哥,表哥,你別傷心。」石妍初從石氏身後站出來說道,又拿了帕子給楊致之擦眼淚。

  蘇老夫人冷眼看了石妍初一眼,笑道:「這是石表小姐?出落的這樣好,以後定會尋個好夫婿。」

  石妍初聞言一愣,又與楊致之一同落淚。

  石氏忙道:「老太爺昨日傷心了一夜,如今尚沒有起床。」

  蘇老夫人笑道:「難為哥哥了,綺羅,你與你表哥一同去給你外祖請安。」

  「是。」綺羅應道,又看向楊致之。

  楊致之也應了一聲,便領綺羅過去,石妍初見狀也要跟去,就聽蘇老夫人說道:「表小姐留步,許久不見,咱們說說話。」

  「哎。」石妍初不解其意的應道。

  因蘇老夫人自見了面就一直臉帶笑意,眾人哭泣時,她仍舊面無戚色,如此反常,反叫石氏心中慌了起來,越發小心謹慎的應付她。

  蘇老夫人也不急著見蘇清詞,只與石氏閒話。

  綺羅一路與楊致之過去,時不時的勸說他兩句,心裡另想著蘇老夫人的用意。

  反常必有妖,蘇清詞死了,蘇老夫人如此鎮定,必是另有主意了。不悲不戚,那她心中必定有恨,那恨必定是對楊家的恨。她恨不了楊老太爺,因為楊老太爺是她哥哥,那她恨的必定是石氏。

  若是蘇老夫人要對付石氏,自然是要叫人過來搶了石氏的一切。給楊曄尋個續弦,雖能找到蘇家旁支女兒,但那關係遠了,心也就遠了。

  如此說來,蘇老夫人是要算計到她頭上?叫她過來給蘇清詞穿衣服,以後為蘇清詞哭喪守孝,待到楊致之孝期過後,便是說親,誰也比不過她得天獨厚。為婆母守過孝的不能休棄,她這樣沒名沒分就給蘇清詞守孝,蘇家想把她嫁過來,楊家不給名份也說不過去……不管怎樣,今日蘇老夫人帶了她過來定有深意,不得不防。

  「綺羅,你怎麼不走了?爺爺就在前面。」楊致之見綺羅站住了,便開口問道。

  綺羅嫌惡的撇過眼,隨後應道:「就來。」

  說話間,到了楊老太爺屋子裡,綺羅看著楊老太爺坐在一處喝茶,心想不知楊老太爺是不耐煩還是不好意思見蘇老夫人。

  「給爺爺請安。」楊致之叫道。

  「給外祖請安。」綺羅也隨著欠身說道。

  「綺羅來了,你姑姑她,唉——」楊老太爺歎氣道。

  綺羅含淚道:「外祖要多多保重身子。」

  楊老太爺抹淚道:「行了,見了你我更傷心,快回去吧。」

  「是。」綺羅應道,出了屋子,又與楊致之一同過去,只是心中卻在想對策。

  眼看著就要回到蘇老夫人身邊,綺羅煩躁的四處看著,楊致之見她如此,反勸道:「綺羅,奶奶說娘親走的很安靜,你也別太為她傷心。這樣娘親也算是解脫。」

  「解脫?」綺羅站住重複楊致之的話,隨後冷笑道:「致之,你就是這樣想我的嗎?你忘記娘親說的了?女人都沒個好的,都是妖精!」

  「綺羅,你胡說什麼?」楊致之回退兩步驚恐的問道。

  綺羅看著楊致之冷笑一聲,逼近一步說道:「你以為娘親關在院子裡就不知道你做什麼了?你不聽我的話,我都知道,你陰奉陽違,我不叫你做的,你偏去做,你不聽我的話。」

  楊致之忍不住向後再退,睜大眼睛看著綺羅,一瞬間仿佛記起了蘇清詞訓斥他時的模樣,開口道:「娘親,我……」

  「致之,我看著你吶,一直都看著你。你只能對娘親好的,你忘了?」綺羅說道。

  「小姐,你怎麼了?」祿兒等人看著綺羅眼睛直直的看著楊致之,忙拉著她勸。

  何媽媽拉住祿兒道:「快被碰,大小姐中邪了。」

  何媽媽話一出口,眾人皆嚇了一跳。

  楊致之嚇的站在那裡,嘴中直叫著蘇清詞。

  綺羅木然的看了眾人一眼,眼光直直的向花園走去,因無人敢攔,只能放任她亂走,又有人去叫了石氏、蘇老夫人。

  綺羅一直走著,走到蘇清詞原先住的院子,見著院子裡一個婆子經過,揪住她就打,嘴中罵道:「找死啊,見著我還敢直接走。」

  那個婆子不是別人,卻是蘇清詞原先的丫頭左媚兒,左媚兒見綺羅揪住她就打,忙要避開,卻聽綺羅喝道:「站住,跪下,把衣服脫了。」

  左媚兒聞言,疑惑的回頭,卻見綺羅的臉冷的如蘇清詞一般,打著顫在地上跪下。

  「綺羅,你怎地了?」蘇清遠叫道,大楊氏等人聞言也趕來了,卻見綺羅冷冷的看了他們一眼,又說道:「張媽媽,讓那些不長眼睛的東西都給我按著老規矩跪著,誰頭頂上的水盆掉了,就叫她多跪一天。」

  左媚兒顫著聲回道:「夫人,張媽媽有事,不在這裡。」

  綺羅看了她一眼,忽然見著蘇老夫人過來了,叫了一聲:「娘親,藥沒了。」說完,又翻了白眼直直的倒下去。

  蘇老夫人聽了綺羅的話,因那一聲娘親,眼淚終於落了下來,又因她說藥沒了,心中又淒涼起來,想著蘇清詞為了那藥落得如此下場,卻連死了也不忘那藥。

  「夫人,大小姐身子弱,怕是禁不住這裡的陰氣。」孫媽媽說道。

  蘇老夫人心中猶豫,卻也知綺羅能這樣學著蘇清詞說話,方才所作所為應當不是裝的,一番思量後開口道:「石嫂子,送綺羅到廂房歇著吧。」

  石氏見綺羅一顫,想及先前綺羅與石妍初的互動,雖疑心方才之事,但也情願將綺羅送走,忙道:「孩子身體重要,還是送她回蘇家吧,這宅子裡少不得要做場法事,送清詞早早修成正果。」

  楊曄也忙道:「姑母,送她回去吧。」

  見蘇老夫人不發話,蘇清遠吩咐道:「將大小姐送回家吧,叫她回家好好歇著。」

  何媽媽祿兒等人忙應了。

  蘇老夫人看了眼綺羅,見她是無法跟著去給蘇清詞穿衣裳了,便也依了眾人放她回去。

  楊曄見著綺羅倒下,想起蘇清詞常叫眾丫頭婆子一起下跪,心中一涼,四處看看也覺鬼氣沖天,陰風陣陣。

  「乖女婿,你隨著我去看看清詞吧。」抹了眼淚,蘇老夫人拉著楊曄的手說道。

  楊曄掙了一下沒有睜開,又見蘇老夫人眼冒寒光,只得隨著她一同過去。

  綺羅上了馬車,車子出了楊家,她才真的放下心來,又想蘇清詞出殯之前,一定不能出來。今日靈機一動想了這麼個注意,回家之後,少不得要裝病躺上那麼幾日。

  祿兒見綺羅眼睛微微睜開,顫聲道:「你是楊夫人,還是蘇小姐?」

  「祿兒,你怎地了?」綺羅開口問道,又伸手摸頭腦,剛才砸了一下,如今頭還疼著。

  祿兒見不是蘇清詞,帶著哭腔道:「嚇死我了,小姐,你剛才……」

  「祿兒,別跟小姐說,免得嚇著她了。」何媽媽笑道,又拿了水給綺羅喝。

  到了街上,何媽媽聽著外面喧鬧的叫賣聲,笑道:「這才有些人氣。」

  正說著,車子晃了一下,綺羅身子向前一沖,剛要問是怎麼了,就聽外面人鬧哄哄的。

  「許是有人打架鬧事,不甘咱們的事,快走吧。」何媽媽說道。

  綺羅心想也是如此,掀開車簾,只看著幾匹馬站在那裡,想來不知是誰家的紈絝子弟出門來鬧事。

  因急著送綺羅回去,蘇家的馬車並未停留,從一旁繞過去,又向蘇家前進。



第八十二章 生死一線

  綺羅回去的途中,蘇老夫人已經拉著楊曄進了蘇清詞最後的院子。

  嘴中不說,蘇老夫人一雙眼睛卻是不放過一草一木的看著院子裡的東西,見著那些花花草草都是最好的,心中更是冷笑起來。

  「夫人喜歡這院子裡的花草,每常親自澆花除草。」靜影看著蘇老夫人臉色陰沉,接到石氏的眼色忍不住開口引蘇老夫人說話。

  蘇老夫人瞥了眼那些花草,說道:「清詞最厭煩這些深紅淺白,曄兒不過來,她才不會種這些花草。」

  靜影一噎,又去看石氏,石氏忙道:「許是念多了佛經,心裡平靜了,清詞就喜歡上這些了。」

  蘇老夫人看也不看那些花草,拉著楊曄又向裡面走。

  楊曄僵著手臂被蘇老夫人拉進去,忽又想自己心中無愧,便是去見蘇清詞又怎樣,因此反扶著蘇老夫人引她進去。

  石氏跟著進去,見屋內桌椅碗碟樣樣不差,心中便有些滿意。

  蘇老夫人拉著楊曄便進了蘇清詞停放的屋子,進了屋子,便放開楊曄的手,自己過去看。

  蘇清詞一生難得平靜的躺在床上,臉上沒有一貫的不耐煩或者暴躁,只剩下仿佛死灰一般的平靜。

  「曄兒,你扶她起來,叫姑姑給你妹妹梳個頭髮。」蘇老夫人開口道。

  楊曄一怔,微微握拳,正要拒絕,便聽石氏說道:「這頭髮是昨兒個梳的,就不用拆了吧?」

  「她不喜歡這髮型,太花哨。」蘇老夫人說道,又看向楊曄,「曄兒,你替姑姑扶著你妹妹。她是你表妹又是你妻子,還是你兒子的母親,你能嫌她晦氣?」

  「楊曄,你去吧,就算是可憐我娘晚年喪女。」蘇清遠見楊曄不願,便開口勸道。

  楊曄無法,只得扶起蘇清詞。

  蘇老夫人一笑,看著蘇清詞瘦的只剩下骨頭的臉因上身被楊曄扶起而垂下,又扶正蘇清詞的頭,拔掉她頭上的髮釵,說道:「姑姑那時候年紀輕輕就死了丈夫,不能戴那些花花朵朵,便喜歡給你妹妹裝扮,給她梳頭,所以姑姑知道怎麼給你妹妹梳。」

  楊曄聽著蘇老夫人自言自語,方要應話,便見蘇清詞的頭髮披散下來,灰白的頭髮被蘇老夫人一揚便落到他臉上。

  啊的叫了一聲,楊曄放開手跳了起來,又伸手去抹自己的臉。

  見著楊曄要走,蘇老夫人笑道:「曄兒,你走什麼?你不扶著好歹也要看著姑姑給清詞梳頭髮。」

  楊曄握拳,雖知蘇老夫人過份,但又想她是他姑姑,不管怎樣,都不能對她不敬,便點頭應了。

  蘇老夫人在屋子裡看了一圈,似乎在尋找誰來扶住蘇清詞。

  大楊氏本能的後退一步,又撇開眼摸了一下自己的手臂。

  蘇老夫人見她如此冷哼一聲,又對石氏道:「算了,沒人願意扶,那老婆子我就自己扶吧。」

  孫媽媽見狀,忙一腿跪在床上,將蘇清詞扶了起來。

  蘇老夫人慢慢的給蘇清詞梳頭髮,又將帶過來的頭面一一給她戴上,最後笑道:「這才像蘇家的大小姐。」

  楊曄等人看著蘇老夫人自說自話,也不敢言語。

  給蘇清詞梳好頭,蘇老夫人又叫人拿了毛巾熱水給蘇清詞洗臉。

  「娘親,妹妹已經化過妝了,就算了吧。」蘇清遠勸道。

  大楊氏附和道:「是啊,娘親,就叫妹妹去了吧。」

  蘇老夫人說道:「你妹妹這樣我怎能安心叫她去了?」說完,依舊叫人拿了水過來。

  楊曄看著蘇老夫人拿著毛巾將蘇清詞臉上的白粉洗去,看著蘇清詞下面的蠟黃皮膚露了出來,終於忍不住趴在門邊吐了。

  給蘇清詞洗了臉,蘇老夫人又慢慢卷了蘇清詞的袖子給她擦手。

  「呀?這是怎麼了?你們是怎麼伺候夫人的?」石氏見著蘇清詞手指上的傷口,先發制人的訓斥道。心中又恨蘇清詞性子實在倔強,給自己找苦頭吃就算了,還拉著別人下水。

  幾個看守蘇清詞的丫頭婆子跪了下來,忙磕頭請罪。

  「算了吧,罰她們有什麼用。」蘇老夫人說道,丟開毛巾,又道:「就叫她乾乾淨淨的去吧,那胭脂脂粉就別用了。」

  「這個樣子清詞在下面也不好見人吧。」石氏勸道。

  「人死了都這樣,白抹那些沒用的東西做什麼。」蘇老夫人說道,從床上站起時又晃了一下,石氏忙扶著蘇老夫人。

  「嫂子的手可比清詞的手軟和多了。」蘇老夫人拍著石氏的手笑道,出了門見著在依舊在吐的楊曄,笑道:「女人老了都那樣,你是見多了美人才會一看著清詞就吐。」

  「姑姑,我方才是……」楊曄急忙道。

  「沒事,姑姑知道。」蘇老夫人說道,又拍著楊曄肩膀道:「沒娘的孩子實在可憐,過兩日姑姑便給你尋過美人過來,也不叫致之沒個娘親教養。」

  「姑姑——」楊曄叫道。

  「怎地?姑姑還沒有說話的份?先不說我是你姑姑,只看著清遠是致之的舅舅,這後娘就該由我們找。」蘇老夫人說完,盯著楊曄看。

  楊曄忍了大半日,此時倔脾氣上來,便回道:「姑姑尋的人怕也是與蘇清詞一樣的,到時候我們楊家又要不得安生。」

  「啪」一聲,蘇老夫人一巴掌打在楊曄臉上,隨後對蘇清遠道:「你是他大舅子,你妹妹死在他家了,你給我打。」

  蘇清遠看了眼楊曄,又勸蘇老夫人:「娘親,妹妹剛去,妹夫心中也不好受。」

  蘇老夫人聞言冷笑道:「女兒死了,誰心裡都比我好受。」見著蘇清遠不肯動手,歎了一聲,道:「我去見你舅舅,定要他給個准話下來。」

  說完,熟門熟路的向楊老太爺的屋子走去。

  眾人見狀,忙跟過去。

  石氏一路上說了好多好話,蘇老夫人只是不聽,進了楊老太爺屋子,幾個丫鬟要攔她。

  蘇清遠怕蘇老夫人被推搡到,便護著蘇老夫人。

  屋子裡,楊老太爺聽到外邊鬧哄哄的聲音,便出聲道:「叫蘇老夫人進來吧。」

  蘇老夫人斜著眼看了眼攔著她的幾個丫鬟,抬腳進了屋子裡。

  到了屋子裡邊,蘇老夫人在楊老太爺面前坐下。

  「妹妹,你要怎樣?」楊老太爺問道。

  蘇老夫人吸了口氣,說道:「楊曄的續弦我來選,致之的媳婦……」

  「致之的媳婦要由楊家來定。」楊老太爺沉聲道。

  「沒了娘的孩子,婚事自然要由舅舅來定。」蘇老夫人咬牙道。

  楊老太爺望著蘇老夫人,將泡好的茶水推到她面前,隨後道:「妹妹,不要壞了蘇楊兩家的交情。」

  蘇老夫人接過茶水,手卻顫得厲害,最後將茶碗重重的放到桌上,咬牙道:「楊曄的續弦蘇家來選,致之的事以後再說。」

  楊老太爺略想了一下,應道:「好,只是還請妹妹凡事三思。」

  「他是我侄子,我還能害了他不成?」蘇老夫人笑道,站起來又看了眼楊老太爺,說道:「哥哥真該去看看清詞現在的模樣。」

  「因果報應,這也是她自己求來的。」楊老太爺說道。

  蘇老夫人一笑,又出了屋子。

  到了屋外,蘇清遠見著蘇老夫人站著不動,便過去問道:「娘親,你怎麼了?」

  「快扶著我。」蘇老夫人說道,等到蘇清遠握著她的手,又道:「快走。」

  蘇清遠聞言,便扶著蘇老夫人快步向外走去。

  大楊氏見狀,也忙過來要扶蘇老夫人另一隻手臂,卻見蘇老夫人嫌惡的避開她的手。雖心中不甘,但大楊氏又趕緊跟了上去。

  到了馬車中,只剩下她與孫媽媽,蘇老夫人才咬著帕子哭了起來。

  孫媽媽見狀也落下眼淚,勸道:「老夫人,人死不能複生……」

  「你也是看著她長大的,你說說她小時候多好的一人,怎就成了這樣?他們怎麼就忍心吶?我怎麼就忍心不管她了吶?」蘇老夫人捶著胸口哭道。

  孫媽媽忙拉著她的手臂,說道:「老夫人不也是無可奈何嗎?」

  蘇老夫人清了下嗓子,又振作起來,一邊抹淚一邊道:「你也聽著清詞說什麼,她要藥,她要楊曄的孽種一個個都死!」

  聽著蘇老夫人的話,孫媽媽害怕起來,拉著蘇老夫人說道:「老夫人,這剛出了楊家,你快別這樣說……」

  「天下女人這樣多,一個個怎麼能都弄死?」蘇老夫人冷笑道,心中想起今日楊曄的所作所為,忽然說道:「我知道清詞要什麼,我一定叫她達成心願。」

  孫媽媽心中一顫,心中大概想到蘇老夫人要做什麼了,只做不知道。

  定下注意,蘇老夫人一路上又不時的哭上兩嗓子,進了蘇家,依舊無力的靠在蘇清遠身上。

  蘇清遠正要送蘇老夫人回去,便聽夏月過來報:「老夫人,老爺夫人,今日你們一走,玉姨娘就動了胎氣,方才剛生下一個小姐。」

  「不是還有一個月的嗎?」大楊氏急忙問道,見著蘇清遠瞪她一眼,又不敢再問。

  夏月回道:「這奴婢也不知道,大夫也沒說什麼。二夫人帶著人守在那裡吶。」

  蘇清遠心中不滿剛要說叫玉環好好歇著,便聽蘇老夫人開口道:「我就知道你妹妹捨不得我,她又回來了。」

  聽聞蘇老夫人的話,再加上先前綺羅中邪,眾人忍不住後背一涼。

  蘇老夫人拍手道:「蘇家的女兒總是要回蘇家才對,走咱們去看看。」

  「哎。」蘇清遠、大楊氏應道。

  「名字就叫錦繡,咱們家的錦繡回來了。」蘇老夫人高興的說道。

  因見著蘇老夫人破涕而笑,眾人不敢掃她的興,只順著她的話應了。

  蘇清遠到底是對那女嬰沒有多少興趣,因此便一邊走著一邊扭頭問夏月:「大小姐那邊可請了大夫?大夫怎麼看?」

  夏月一愣,回道:「二夫人急著守在玉姨娘這裡,怕有了閃失,大小姐那邊怕是……」

  蘇清遠蹙眉,不滿道:「還不快去瞧瞧大小姐怎樣了,若是沒看過大夫,便叫人去看看。」

  「是。」夏月本見蘇老夫人高興以為有賞,誰知得了蘇清遠的訓斥忙轉身向後面的春暉院跑去。

  夏月到了春暉院,見屋子外只有幾個小丫頭看著,便與她們說了一聲進了堂屋,堂屋裡祿兒等人正湊在一起竊竊私語。

  「你們不知道,剛才嚇死我了。」夏月拍著胸口道。

  「怎地了?能比我今日見著的更嚇人?」祿兒撇嘴道。

  夏月一笑,隨後悄聲道:「方才老夫人說玉娘姨生下的五小姐是姑小姐轉世,可嚇死我了。」

  祿兒等人聞言,臉色一白。

  「不會是真的吧?今日小姐中邪後回家,玉姨娘就要生孩子,該不會是姑小姐跟著小姐回家的吧?」十五顫著聲道。

  「呸,閉嘴,嚇死人了。」祿兒道,想了一下,說道:「看來老夫人是不想請人來收髒東西了。」

  夏月聽聞綺羅中邪,又問了祿兒是怎麼回事,祿兒說了,夏月念了兩句佛,最後道:「果然那些地方是去不得的。」隨後想到蘇清遠的吩咐,又問:「大小姐怎樣了?看過大夫了嗎?」

  「看過了,如今正躺著吶,只說頭暈噁心,其他的毛病卻是沒有。」祿兒回道。

  「那就好,你不知老夫人看著五小姐多高興,當下便給起名叫錦繡,瞧著吧,指不定咱們都有賞。」夏月說道。

  祿兒聞言,啐了一口,說道:「我寧願沒有賞,等下回家,定要我娘給我討個護身符回來。」

  夏月聽了祿兒的話,撇了一下嘴,又回去給蘇清遠覆命。

  屋子裡頭,本想起床動一下的綺羅其他的沒有聽到,只聽到那「錦繡」兩字,不禁一歎,心想該來的總會回來。只是不知今生的錦繡會否像前世那般被人千疼百寵。

  「小姐怎麼起來了?」祿兒進來問道。

  「睡得頭更暈了。」綺羅笑道。

  「小姐剛睡著的時候二小姐她們都過來看過小姐了。」祿兒又道。

  綺羅一笑,問道:「奶奶他們回來了?」

  「回來了,小姐不知道吧,你又多了一個妹妹,叫蘇錦繡,老夫人剛回來就給起了這個名字。」祿兒笑道。

  「好名字。」綺羅低聲道,又想玉環今日生產,若是她有意的,那她便賭對了,賭贏了。

  「老夫人還說五小姐就是姑小姐吶,真是嚇死人了。」祿兒說道,又卷了袖子叫綺羅看她起的雞皮疙瘩。

  晚上綺羅剛吃了兩口飯,就聽外邊報蘇睿軒過來,隨後果然見著蘇睿軒進來了。

  「姐姐,你怎樣了?」蘇睿軒問道。

  「我沒事,不過是有些頭疼,休息兩日就好了。」綺羅笑道。

  蘇睿軒接過祉兒遞過來的茶水,喝了一口,隨後抱怨道:「今日姐姐沒去,師父沒來,只留我一個人在學堂裡,忒沒意思。」

  綺羅驚訝道:「樓翼然沒去?」

  蘇睿軒點頭道:「正是,我等了師父一日,他也沒來,我昨日還想著叫他見識一下我自創的劍招吶。」

  「明日再叫他看也不遲。」綺羅笑道,又心中疑惑起來。樓翼然如今被樓八娘樓老爺等人看著,怎麼敢不去學堂?因又想起樓翼然昨日說過的話,疑心他是去尋人家麻煩去了。

  「姐姐,今日你見著姑姑了?死人很嚇人吧?」蘇睿軒低聲問道。

  綺羅微微搖頭,因頭疼了一下,又蹙眉,回道:「我今日並未看到姑姑,只是人死如燈滅,只是比活人少了一口氣罷了,應當是不嚇人的。」

  樓翼然聞言砸吧著嘴道:「太嚇人了,我今日想著姐姐去見死人就沒法聽先生講課。」

  「是你自己頑皮還怪我。」綺羅伸手拍了一下蘇睿軒,又道:「不要在奶奶面前說死人死人的,奶奶如今正傷心,少不得要拉著你說姑姑以前的事,你嘴上要小心些。」

  蘇睿軒應了,又道:「我看奶奶未必傷心,如今抱著五妹妹正高興吶,我正想著還剩下什麼字能給五妹妹起名,沒想到奶奶直接給她起名叫錦繡。」

  綺羅笑道:「若叫繡羅多難聽,錦繡這名字很好。」

  蘇睿軒顧著腮眼珠子轉一下,隨後道:「我還是不喜歡這個名字,姐姐都沒叫這個,她憑什麼叫。」

  「睿軒!這名字是奶奶起的,自有她的道理,你就別亂說了。天晚了,回去歇著吧,免得明日起來眼睛瞘壞了,奶奶又說是練劍的緣故。」綺羅開口道。

  蘇睿軒應了一聲,站起來轉身走了。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9-4 10:05 AM

第八十三章 悲歡離合

  第二日,依舊覺得有些頭暈,綺羅便沒有去學堂,又想這病還是拖到蘇清詞出殯之後再痊癒的好,因此藥雖都喝下去,那飯卻是不敢多吃,只吃幾口便推開。如此餓了兩餐,綺羅便覺手腳發軟。

  隨後絹羅等人過來,邀請綺羅一同去看蘇家錦繡。

  略猶豫了下,綺羅搖頭道:「過了一夜,我連路都走不好,還是叫祿兒跟了你們過去,幫我看看吧。」

  絹羅應了,便帶了祿兒一起去了玉環那裡。

  一盞茶功夫後,祿兒回來對綺羅道:「瘦巴巴的,臉上還毛絨絨的跟個小猴子一樣。」

  「沒足月總是要瘦一些,以後就好看了。」綺羅笑道,靠在窗前看著外面,見兩隻燕子在屋外盤旋,說道:「叫人開了門放燕子進來吧。」

  「這倒不必,它們在廊下早尋了一好地方了,正要做巢吶。」祿兒笑道。

  綺羅抬頭看著那兩隻燕子在屋外呢喃,心想不知樓燕然回來了沒有。

  正說著,外邊有人傳葛先生過來了,綺羅見此開口叫葛先生進來。

  葛先生進來後坐在一邊,看著綺羅也不說話,半響後問道:「大小姐當真被姑小姐上了身?」

  「我也不知道,只是忘了一些事。」綺羅回道,又問:「葛先生不教綾羅了?」

  「二小姐自己學著吶,我也不知該怎麼教她了,亂七八糟的都交給了她,但看她自己怎麼領悟了。」葛先生說道。

  綺羅聞言,說道:「修行在個人。」

  「正是。」葛先生回道,忽然說道:「我過幾日便要成親出去了,以後是見不到大小姐了。」

  「恭喜先生了。是什麼人家?」綺羅笑道。

  葛先生搖頭道:「是個鰥夫,少年夫妻老來伴,我如今只求能尋個安身的地方就好。」

  「先生說的對,不獨老年,少年時求的也應當是個安身之所。」綺羅感慨道。

  葛先生點頭,站起來道:「我還要去跟旁人辭別,大小姐,以後有緣再見吧。」

  「葛先生——」綺羅忽然叫道,因站的猛了,頭又暈了。

  葛先生聞言站住,問道:「大小姐可還有事?」

  綺羅扶著小几問道:「先生,你先前說的話似乎是認得樓家楓姨娘的,如今你就要走了,能告訴我楓姨娘的事嗎?雖與我無關,但總覺得心中有些疑點。楓姨娘的身份,不該是在宮中做宮女的。」

  葛先生一笑,隨後道:「前年過來的清池郡主,楓姨娘先前給她母親做過伴讀,雖不是宮女,但是陛下面前一品大員都是下人,楓姨娘與我們相比,也只略好一些罷了。」

  綺羅聞言,又要再問,卻見葛先生已經自己掀了簾子出去了。

  綺羅托著臉坐在窗邊,又去回想當初的事。

  雖一直說要尋證據,但隔得年頭越久,這事越難以查證。一輩子弄不清的話,只能叫她自己到了最後也疑惑護著樓翼然是對還是錯。

  接下來的幾日,綺羅雖閉門不出,但也三不五時的聽著祿兒等人對她說外面的事。

  「今日老夫人又見著了一位小姐,那小姐看著相貌中等,雖不是大戶出身,但看著行事很有分寸。」祿兒說道。

  祉兒笑道:「你還有那眼力勁看出人家是不是大戶出身?雖是楊家,但怎麼說都只是續弦,一般差不多的就行了。」

  綺羅笑道:「雖是續弦,但以後要養著楊致之的,也馬虎不得。」

  「我看老夫人比選自家女婿還仔細,看樣子是真心疼愛表少爺。」祿兒笑道。

  綺羅聞言也附和了兩聲,待到祿兒祉兒出去,又想蘇老夫人選人不選相貌好的,那就是要選一個精明的去與石氏鬥了。楊曄是萬事不管的,不知什麼樣的人能沒有個助力就將石氏比下去。

  不管蘇清詞活著時怎樣,她的葬禮卻是很隆重。

  襄城大多數人家都去了,不說沿路弔唁,也要親自去楊家看一眼。

  許是為了叫蘇老夫人心中好過一些,楊老太爺給蘇清詞選了最好的棺木,將自己準備了幾年的棺材讓給了蘇清詞。

  淅淅瀝瀝的小雨中,蘇老夫人抱了一會蘇錦繡,便領著蘇清遠帶著蘇睿軒等人去了楊家。

  因綺羅病依舊未好,便留在家中。

  蘇家一行人到了楊家,直接便去了蘇清詞靈前。

  閉著眼聽著大小楊氏哭了一通,蘇老夫人看了眼跪在一邊的楊致之,對絹羅說道:「絹羅,你去陪著你表哥謝客。」

  「是。」絹羅應道,便到楊致之身邊跪下。

  正在理事的石氏聽聞蘇老夫人趕來,抹著眼淚道:「三小姐還小,還是叫她起來吧。」

  「替她姑姑謝客也算是為她姑姑盡孝。」蘇老夫人說道,又叫蘇睿軒等人去給蘇清詞磕頭。

  蘇睿軒應了,等到幾人都磕過頭後,石氏忙扶著蘇老夫人去後面歇息。

  蘇清遠見此,囑咐綾羅道:「看著你奶奶,莫叫她太傷心。」

  「是,伯父。」綾羅應道,又扶著蘇老夫人。

  蘇睿軒等人被蘇清遠領著見人,蘇老夫人便跟著石氏去了後院。

  到了後面,見沒了外人,蘇老夫人對大小楊氏道:「你們各自散開吧,叫石嫂子領我去清詞的屋子看看吧。」

  石氏細想一下,心知蘇老夫人說的是蘇清詞未被起時的院子便應了。

  綾羅還要再跟去,蘇老夫人說道:「你出去尋了小夥伴去吧,石表小姐在,你尋了她玩。」

  「是。」綾羅應道,見著蘇老夫人走遠了,便回頭看小楊氏。

  大楊氏也不喜與人應酬,便要去以前住過的屋子看看,小楊氏見沒有旁人了,便要去尋阮姨娘,對綾羅道:「綾羅,你隨著娘親去見過你外奶奶吧。」

  「外奶奶方才跟著奶奶去姑姑先前的屋子了。」綾羅說道,轉身向花園走去。

  「綾羅。」小楊氏叫了一聲。

  綾羅回頭看她一眼,開口道:「娘親,你別再害我了,你以為奶奶看不到嗎?」

  小楊氏一怔,四處看了下見都是自己的丫頭,說道:「罷了,我自己去吧。」

  綾羅點了下頭,轉身向花園走去。

  站在遊廊上看著雨中的楊家,綾羅側頭問丫頭明月:「明月,你說這宅子裡真有鬼嗎?」

  明月四處看了一下,悄聲道:「許是有的,不然大小姐怎會那樣,若說她裝的,卻也沒有理由。況且姑小姐好幾年沒有回去了,大小姐怎麼會知道姑小姐是什麼樣的。」

  綾羅點頭,忽然看到雨中四五個人沿著小徑漫步,兩個人未撐傘冒著雨在走,其中一個便是樓燕然。

  「樓燕然。」綾羅叫道

  許是因外面有雨,樓燕然並未聽到綾羅的聲音,依舊向前走去。

  「樓燕然。」綾羅順著長廊邊跑邊叫。

  雨中,樓燕然回頭看著綾羅站在那裡,與楊致之略說了什麼,便與旁人一同向長廊走來。

  上了臺階,樓燕然對綾羅笑道:「蘇綾羅,好久不見。」

  綾羅心中一喜,笑道:「你認出是我了?」

  「楊致之說的,蘇綺羅還好嗎?」樓燕然問道。

  綾羅回道:「她手腳沒有力氣,還總噁心,今日也不能過來了。」

  樓燕然點了下頭,又轉身安慰楊致之。

  綾羅看著樓燕然,見他長高了許久,人卻是依舊如從前那般溫潤。

  「樓燕然,我還以為你不回來了吶。」綾羅說道。

  樓燕然見她神色淒涼,似乎是心中有許多委屈,說道:「我聽你弟弟說你不去學堂了。」

  綾羅臉上一僵,隨後望向隨行的石妍初。

  「二姐姐,你們在這邊說話,我們去那邊等你。」絹羅開口道,又望向楊致之。

  楊致之點頭應了,便與石妍初、絹羅去長廊一邊的亭子中。

  看著楊致之三人在十幾步之外,綾羅張口說道:「樓燕然,你知道我不去學堂的原因了吧,我……」

  「你是不得已的,我知道。」樓燕然笑道。

  綾羅驚喜道:「你信我?他們都信石妍初,都信蘇綺羅。」

  樓燕然不置可否的點頭。

  綾羅隨後看著樓燕然臉上的一道傷疤,問道:「你這是怎麼了?」

  樓燕然摸著自己的臉,無奈笑道:「與旁人打了一架。」

  「你會與人打架?」綾羅驚訝道。

  「還是我主動挑的事吶。」樓燕然感歎道。

  綾羅聞言,脫口道:「定是樓翼然先挑釁你的。」

  「你說大哥?」樓燕然笑道,「不是他,我與他一起打的別人,也算是兄弟同心。」

  綾羅聽樓燕然說「兄弟」兩字時很是失落,便道:「你們兄弟同心還好,我們姐妹是難以同心了。」說完又是一歎。

  樓燕然卻不接話,對綾羅道:「我們去與楊兄弟一起吧,雖不能幫上什麼,卻也能陪他一會。」

  「嗯。」綾羅應道,忽想到前幾年樓燕然喪母,便道:「那時你母親去了,我也不能安慰你,等著去了學堂你又走了,實在是……」

  接下來的話,綾羅卻說不出口,見著樓燕然頭髮上掛著雨珠,臉上一紅,便遞了帕子給他,說道:「你擦擦吧,受了涼就不好了。」

  樓燕然說道:「這點小雨算不得什麼。」卻不去接帕子。

  綾羅見此悻悻的收了帕子,又道:「不擦的話,好歹等下就換了衣裳吧,表哥心中難受淋雨,你又何苦陪著他。」

  「淋一下子而已。娘親過不了多久就要叫我回去了,等下再換吧。」樓燕然說道,又示意綾羅去楊致之那裡。

  綾羅看了眼樓燕然的背影,忍不住咬住嘴唇。

  五個人在一起,說的話多是勸楊致之不要傷心等等。

  果然沒過一會,樓夫人便派人來催樓燕然回去,樓燕然與楊致之等人告別後,便隨著來人走了。

  送葬的隊伍從城頭排到城尾,一人一馬一劍,一個女子隨著送葬的隊伍慢慢走出了襄城。

  淅淅瀝瀝的小雨中,不管楊家人願不願意,蘇清詞終於入了楊家祖墳。另一個女子,也向她自己選擇的道路奔去。

  等著蘇老夫人帶著蘇家人回來,一個布包也交到了綺羅手上。

  「這是誰給的?」綺羅問道。

  「這是一位小姐送到我爹櫃上的,說要轉交給小姐的。我爹一聽,便叫夥計給小姐送過來了。」祿兒說道,又站在一邊想看裡邊的是什麼。

  「什麼樣的小姐?」綺羅問道。

  「我爹說是一位穿著男裝的小姐,戴著斗笠,因此看不出是什麼樣的。」

  綺羅聞言,心中疑惑會有誰知道通過祿兒的爹爹給她送東西,打開布包,裡面是一匹布和一個錦囊,那布展開了,布上卻是一隻駿馬在奔騰。

  「小姐,這是誰送的?」祿兒問道。

  「我也不知道,收起來吧,就放我衣櫃裡面。」綺羅說道,又拆開那錦囊,錦囊裡放著一張字條,字條上是樓八娘龍飛鳳舞的字跡。

  「走了?」祿兒念道。

  綺羅收了字條,隨後說道:「先前叫你讀書你不聽,現在知道了吧,若是有人給你寫信,你也能知道那字上寫的是什麼。」

  祿兒笑道:「是誰給小姐寫信,只寫‘走了’兩字,誰知道上面的意思。」

  「收信的人會知道,好了,你出去玩吧,她們在外面逗鴛鴦水鴨子玩,你也去吧。」綺羅說道。

  祿兒應了一聲,便出去了。

  綺羅又看了眼那「走了」兩字,心中說不出悲喜。她亂了很多人的命,趙姨娘的,錦繡的,如今就叫樓八娘自己去選擇自己的命吧。

  樓八娘想要做一個女俠,樓七娘想要做遊遍天下,如今就叫樓八娘去完成樓七娘的遺願。不管前路如何,這條路都是樓八娘自己選的。

  命就算再怎樣不好,只要是自己選的,那邊是最好的命。



第八十四章 害人害己

  樓八娘就這樣灑脫的走了,綺羅心中為她高興為她擔憂,也為自己發愁,不知自己以後又會怎樣。

  從楊家回來的綾羅來了綺羅的院子,坐著說了些不著邊際的話,最後沉默的喝了一杯茶,又走了。

  綺羅猜不到她的心思,只想著綾羅應當是有話要說,權衡之後又不想與她說。綺羅也懶得去猜她的心思,只坐在屋子裡,又拿了針線來做,縫了幾針,頭疼的厲害,便放下了。

  當天晚上,樓家的人便過來問綺羅是否知道樓八娘的事,綺羅搖頭說不知,又叫祿兒也將這事瞞下。

  「小姐,樓小姐真是,竟然不支一聲的走了。」祿兒砸吧著嘴說道。

  「是啊,也只有樓家的女兒敢說走就走,若是你我出去了,怕是只走了幾個時辰就迷了路,急著趕回家來。」綺羅笑道。

  祿兒又唏噓不已。

  在家養了幾日,眼看著蘇老夫人忙著給楊曄選續弦,忙著探望初生的錦繡,綺羅心裡琢磨著大概短期內蘇老夫人是算計不到她頭上的,因此只說病好了,沒兩日便又重新去了學堂。

  走進學堂,綺羅看著蘇慕軒不時望向夏花館,笑道:「你要去夏花館尋人嗎?何覓之他來的沒有這麼早。」

  蘇慕軒忙搖頭道:「大姐,我不找他。」

  綺羅見蘇慕軒又快步向春華館走去,便也不再追問。

  蘇睿軒說道:「姐,我先去春華館,等會在冬逸館等你。」

  「好。」綺羅應道,便進了夏花館中,沒見到樓翼然,又去了冬逸館,看著院子門開了,就走進去,疑心是樓翼然未關門。

  到了院子裡,卻見著一人背對著她站在芍藥花邊,聽到腳步聲,那人回頭看向綺羅,笑道:「蘇綺羅,你來了。」

  綺羅一怔,抬頭望去,分辨出樓燕然的眉眼,笑道:「樓燕然,你回來了。」

  「是。」樓燕然說道,又伸手掐掉一個花苞,抬頭見綺羅看他,又將花苞給綺羅看,說道:「裡面生蟲子了。」

  「那是該掐掉。」綺羅笑道,又問:「樓翼然怎沒過來?聽睿軒說他有好幾日沒來學堂了。」

  樓燕然將花苞扔掉,然後說道:「大哥他被爹爹打了,在家歇著吶。」

  「樓伯父怎會下這麼重的手?」綺羅驚訝道。

  樓燕然聞言,心知綺羅是大約知道樓翼然做了什麼的,說道:「我與大哥一起去尋了獨孤老爺麻煩,只是我們聯手也不是獨孤老爺的對手,八姐知道了,便趕過來護住我們,也與獨孤老爺動了手。」

  綺羅點頭,若是尋獨孤少爺的麻煩,指不定樓八娘與獨孤少爺動手的時候被獨孤少爺碰到了身子,又或者兩人英雄惜英雄,惺惺相惜起來;與獨孤老爺動手,未過門的媳婦先將公公教訓了,獨孤家怎麼說也不會再樂意要樓八娘嫁過去。想到這裡,綺羅忽想樓翼然未必會想這麼多,便問:「是你提議挑釁獨孤老爺的?」

  樓燕然一笑,算是默認了,隨後道:「說來慚愧,許是見我剛回家,爹爹沒有教訓我,將大哥打了一頓,後來大哥又將自己的銀子都給了八姐,叫八姐無聲無息的走了,爹爹心中氣憤,便又打了他,娘親因擔心八姐,便也沒攔著。」

  「八姐她帶的銀子可夠?」綺羅急忙問道,又想打了兩次也未必有多重,怕是樓翼然成心裝病,攔著樓老爺去尋樓八娘。

  「既然是要出去闖蕩,哪裡還會去管銀子夠不夠。便是此時夠了,以後也未必夠。若要走,便不須計較這麼多。」樓燕然垂下眸子說道。

  「是我糊塗了,銀子哪有夠或不夠的。」綺羅笑道,心想大概便是自己計較這麼多,才步步艱難,若是能像樓八娘那樣心無牽掛,雖是在庭院中也能活的自在。

  「開門吧,許久不見你練鞭子了,也叫我看看你練的怎麼樣。」樓燕然說道。

  綺羅應了,一邊去開鎖,一邊說道:「說來還要多謝你,不然我當初也不能跟七姐學鞭子了。」

  「客氣了。」樓燕然說道,因聽聞樓七娘的名字臉上神色又有些慘澹,隨後道:「這間屋子怎還由著你用?先生們沒要收回去?」

  「樓伯父跟周先生說這間屋子留著給樓翼然練功用的,等下我弟弟蘇睿軒也過來,樓翼然不在,你就教我弟弟練劍如何?」綺羅問道。

  樓燕然笑道:「好。」

  綺羅從罩衫裡面抽出鞭子,樓燕然見狀別過臉去。

  綺羅本沒覺得不對,見樓燕然轉過臉去,臉上一紅,說道:「鞭子我是要藏在身上的。」

  「我知道了。」樓燕然說道,又到他原先坐著的角落裡坐著。

  綺羅活動了一下,便唰的一聲將鞭子甩出去。

  樓燕然看著那鞭子在綺羅手中猶如游龍一般四處遊弋,心中卻想起了旁的事。

  一盞茶功夫,蘇睿軒才帶著劍過來,見了樓燕然便是一愣。

  停下動作,綺羅問蘇睿軒:「怎麼這麼久才來?」

  「方才遇到周先生了,與他說了幾句話。」蘇睿軒回道,依舊看樓燕然。

  「他是你師父的弟弟樓燕然,算是你師叔,你今日跟著他練習吧。」綺羅說道。

  蘇睿軒應了,又對樓燕然一禮,叫道:「師叔。」

  「不敢當,叫我樓二哥吧。」樓燕然笑道,先叫蘇睿軒練了一遍,隨後又細細地將他的錯處一一指正。

  見樓燕然教的比樓翼然更細緻,綺羅笑道:「你果然比樓翼然仔細,樓翼然自己都是個半吊子,更別提教旁人了。」

  「姐,不許說我師父。」蘇睿軒不滿道。

  「好,我不說了。」綺羅笑著應了。

  樓燕然叫蘇睿軒集中注意力,又對綺羅說道:「大哥他性子本就如此,不拘小節。」

  「未必是不拘小節,我看著你就比他厲害許多。」綺羅笑道。

  「大概是我學的早吧。」樓燕然說道。

  綺羅聞言,問道:「你比他小還比他學的早?你是跟誰學的?」

  樓燕然放在蘇睿軒肩上的手一緊,隨後笑道:「跟家中的師父學的,我家裡刀槍劍戟什麼師父都有,都是以前跟著爺爺爹爹的老部下。」

  「那定是樓翼然他偷懶才學遲了。」綺羅笑道。

  樓燕然站到一邊,看了眼蘇睿軒,點頭道:「你弟弟資質不錯,只是練習太少。」

  「是我奶奶不樂意我多練。」蘇睿軒叫道。

  「那也就情有可原了。」樓燕然說道,隨後歉疚道:「我還差了些功課未作,不能再指點你弟弟了,我先回去了。」

  「好,多謝你了。」綺羅說道,看著樓燕然開門走出去。

  蘇睿軒見樓燕然走了,抱怨道:「我師父怎還不回來?」

  「他生病了,在家養著呢,你跟著樓燕然學也一樣。」綺羅說道,又督促蘇睿軒接著練劍。

  回到教室,綺羅見樓燕然就坐在樓翼然身邊的位置,與他打了下招呼便坐到自己位置上,隨後看了眼教室,石妍初果然沒來,看樣子以後也不會來了。那叫楊致之打何羨之的事也不會成真。

  正想著白便宜了何羨之,就聽著面前的琴噌的一聲響起,綺羅一驚,抬頭便見著何羨之站在她面前,手中擺弄著她的琴。

  「在想怎麼對付我嗎?」何羨之瞇著眼說道。

  「是又如何?」綺羅反問道。

  何羨之看著她一笑,隨後說道:「你弟弟方才跟著人出了學堂,你不去尋他?」

  「我弟弟剛去了春華館,我看著他進去的。」綺羅說道,伸手將何羨之的手拂去,又拿了帕子細細的擦琴。

  「既然你不信我,那就罷了。」何羨之說道,又向教室後面走去。

  綺羅見樓燕然看她,便向樓燕然一笑,示意他自己沒事,又慢慢的抹向琴弦。

  忽聽到後面錚地一聲,綺羅心猛地一跳,手一滑,手上的血珠便落了下來,回頭看過去,就見何羨之得意的一笑。

  握緊拳頭,綺羅想到何羨之不會無緣無故說那話,便站起來向春華館跑去。

  跑到春華館窗前,看著蘇睿軒安好的坐在位置上,正搖頭晃腦的讀書,綺羅的心才安定下來,正要回去,又見蘇慕軒的位置空了。

  「這回你可信我了吧?」何羨之在綺羅背後說道。

  綺羅回頭見何羨之正站在她背後,怒道:「是你引他出去的?」

  何羨之噓了一聲,指著教室裡看出來的學童,轉身向外走。

  綺羅見教室裡蘇睿軒也向她看來,便向他一笑,示意他安心讀書。

  出了春華館,綺羅又截住何羨之,問道:「你把慕軒領到哪去了?」

  何羨之笑道:「你怎知是我領的?你弟弟你自己不看好,怎麼反倒怪起我來了?我可是熱心的提醒過你了。」

  「你!」綺羅叫道,伸手指向何羨之。

  見著綺羅手指上的血跡,何羨之淺笑著拿了帕子遞給她,說道:「別急,慢慢找,總會找到的。」

  綺羅瞪了他一眼,推開帕子,說道:「慕軒除了何覓之就聽你的話,不是你還能有誰?」

  「你是他親姐姐,你都不知還有誰,我怎麼能夠知道?」何羨之笑道。

  綺羅不欲在與他糾纏,心中唯恐是蘇華嚴將蘇慕軒劫去了,便向學堂門口走去。

  見著綺羅走了,何羨之低頭拿著帕子擦自己的手,抬頭見樓燕然向他走來,便笑著迎上去。

  綺羅到了門口,尋到了祿兒和蘇慕軒的小廝阿緣,一一問過,都說沒見著蘇慕軒出來。

  「許是還在學堂裡沒有出去吧。」祿兒說道。

  綺羅思量一番,對祿兒阿緣說道:「祿兒,你叫人看看那個瘸子還在不在,阿緣,你在這等著,若是我在學堂裡還沒找到,你就回家去報信。」

  「是。」祿兒阿緣應道。

  綺羅心中忐忑,雖平日裡對蘇慕軒接觸不多,又因綾羅蘇慕軒與她也不親近,但叫人綁架了蘇慕軒的事,她是無論如何也不想叫它發生的。

  綺羅先去了秋實館,見沒有蘇睿軒,便到了秋實館後面的桃林,見著韋寓在,便問:「你可見著我弟弟蘇慕軒了?」

  韋寓指著桃林後面的小樓,說道:「我看著他上樓了。」

  綺羅聞言心中一松,笑道:「多謝了。」說完,又別過韋寓向小樓走去。一層層樓看著,依舊未尋到蘇慕軒,正要下樓再去春華館看看,便見著韋寓站在她身後。

  「韋寓,你當真見著我弟弟了?」綺羅問道。

  韋寓嘿嘿笑了一聲,向外面看了一眼,隨後又向綺羅走去。

  見著韋寓神色不對,綺羅後退一步,又問:「你沒見到?」

  「蘇綺羅,蘇大小姐,這可不是我願意的,你別怪我。」韋寓笑著說道,又向綺羅逼近。

  隱隱聽到後面的腳步聲,綺羅疑心自己中計了,向韋寓一笑,便要他身邊走過,韋寓見綺羅要下樓,就伸手去抓她。

  綺羅一腳將韋寓踹開,快步下樓,到了樓下,就見著樓燕然與四五個人一同過來。

  「蘇綺羅,我還說不如在這小樓裡練琴,沒想到你先來了。」樓燕然說道,又回頭到其他幾人道:「我瞧著前面的桃林也不錯,不如咱們勸了先生就在這桃林裡練琴吧,也免得關在教室裡,沒了那意境。」

  何覓之聞言,說道:「我也不喜那教室,這裡雖是假山假水,但看著也有趣。」說完,又看了眼綺羅,「蘇綺羅,你該不是先來搶地方的吧?」

  「不是,快走吧,這小樓都沒打掃的。」綺羅說道。

  聽著上面韋寓的叫聲,樓燕然笑道:「看著是沒打掃,有人都摔了。」說完,又領著其他人一起出去。

  綺羅夾在幾人之中,回頭看了眼,心想韋寓說他不是自願的,他是吃著何家飯的,定然是何羨之叫他過來的,然後再帶人過來捉住他們孤男寡女在一處。

  剛出了小樓,頂頭見著何羨之與授琴的先生並其他人一起過來。

  何羨之見著樓燕然等人都在,臉上的詫異不悅一閃而過,隨後笑道:「我勸了先生半日,才叫他同意看看這桃林裡的景色,不想你們都先過來了。」

  「是啊,我與羨之果然是心有靈犀啊。」樓燕然說道,又向先生拱手道:「先生,不如就在桃林裡授課吧,雖沒有桃花,那桃葉嫩綠,看著也有趣。」

  「即是如此,你們便去抱琴吧。」

  聽先生如此說,眾人便去夏花館抱琴,走進巷子,綺羅低聲道:「多謝,是我太笨了。」

  「這不是你的錯,若是大哥不見了,我也會心急。」樓燕然笑道,見何羨之看他,又向何羨之一笑。

  綺羅快步向前走,路過何羨之身邊,重重的踩他一腳,又向春華館跑去。

  到了春華館中,看著蘇慕軒坐在自己位置上,綺羅忍不住狠狠瞪了他一眼。

  蘇慕軒似有所覺的回頭,見著綺羅,又畏縮的扭過頭去。

  蘇睿軒見著綺羅,與先生說一聲,便跑了出來。

  「姐姐,你怎麼又過來了?」蘇睿軒問道。

  綺羅覺得手上有些黏膩,心想是那血黏在手指上了,開口道:「沒事,只是你要乖乖的在春華館中,除了去尋我,不能隨便出去。若有人叫你出去,就算是熟人,你也不要跟著出去。」

  「這個姐姐不是早說過了嗎?怎麼又說?」蘇睿軒皺著眉頭說道。

  「我怕你記不住,千萬別沒事出去亂跑。」綺羅叮囑道。

  蘇睿軒應了。

  綺羅看著蘇睿軒回去,又叫飯堂裡的一個婆子到門外跟阿緣說蘇慕軒找到了。

  桃林中,先生教過他們指法,便叫他們自己去練習。

  翹著一根手指,綺羅有一下沒一下的挑著琴,忽然站起來走到何羨之身邊。

  正彈琴的何羨之抬頭看她一眼,開口道:「我沒有心情與你廢話。」

  綺羅一笑,伸手按住琴弦,笑道:「勞你費心去想我的終身大事了,我方才才想明白,我既然鬥不過你,那便嫁了你好了,反正你相貌堂堂,允文允武。」

  何羨之用眼角看了下左右,見旁人坐的與他有些遠,說道:「你就不怕旁人聽到你的話,說你沒廉恥?」

  「有失必有得,我這也算是拋磚引玉。」綺羅笑道。

  何羨之哼了一聲,將綺羅的手推開,又彈起琴,說道:「你還算有自知之明,曉得自己是磚。」

  「那當然。」綺羅說道,然後垂下手,將手中的針紮向何羨之的腿。

  何羨之腿上一疼,剛要將膝上的琴推開,就見綺羅伸出一隻手壓住那琴。

  「何羨之,你敢動我就叫,到時候咱們成一家人了,家醜不可外揚,咱們就回家自己鬥著玩。」綺羅說道,又將手中的針紮下去。

  「不要以為你是女子我就不敢跟你動手。」何羨之咬牙道,因疼痛額頭起了一層薄汗。

  「那你就動手好了。」綺羅冷著臉說道。

  何羨之將膝上的琴拿開,伸手拔下腿上的針,看著針上的血跡,笑道:「既然如此,那以後我也不會對你客氣。」

  「你先前也不見得是客氣。」綺羅說道,見著先生過來了,便笑道:「多謝你了,若不聽你說,我還當彈琴跟彈棉花一樣呢。」說完,又站起來向先生一欠身走回自己的琴邊。

  午間,綺羅見著蘇慕軒在夏花館裡探了幾次頭,何覓之出去與他在廊下說了兩句,便又回來叫樓燕然出去。

  樓燕然出去後,綺羅問何覓之:「慕軒怎會認識樓燕然?」

  「大概是聽先生說的吧。」何覓之說道,說完,又覺自己對綺羅語氣太好,冷臉道:「蘇綺羅,蘇慕軒認識誰關你什麼事?你又想利用慕軒對付綾羅?」

  綺羅對他的問話置之不理,見著韋寓與何羨之前後走出教室,便回頭看了眼何羨之,說道:「你不覺得何羨之與韋寓怪怪的?兩人沒事湊到一處,先前我在小樓裡聽韋寓說他是在等著何羨之的。」

  何覓之聞言,也抬頭看向韋寓的背影。

  夏花館中諸男童,也有懵懂初識人事的,因家中父母不願早早給他們丫頭,學堂裡雖有女子但不好近身相處耳鬢廝磨,因此有人每常混在一起胡鬧。何覓之雖不與他們混在一處,但也聽人說過他們聚在一起做的齷蹉事,更衣時,也曾聽到隔間唧唧咕咕的聲音。因此聽聞綺羅之言,疑心何羨之與韋寓也是如此。

  「休要胡言,羨之才不會像旁人那樣。」何覓之斥道。

  綺羅輕笑一聲,說道:「你回去叫你母親趕早給他尋兩個俊俏丫頭送過去,不管怎樣,總是為了何羨之好。」

  何覓之聞言一愣,卻不言語。

  「長大了總會如此,你這也算是關心他。若放任下去,難保有一日何羨之回不了頭,也如旁人說的那般只好男色,那何嬸嬸就要傷心死了。」綺羅又說道,說完見何覓之有話要說,又道:「我看他們兩個正情濃意濃,你便是勸他們分開,何羨之也未必聽你的。」

  怔忡間,何覓之喃喃道:「是不能教母親擔心。」又望了眼綺羅,說道:「你說這話必沒有安好心,我看你早上與羨之說話時滿臉堆笑,定是你有心討好他,他不理你,你才對韋寓吃起醋來。」

  綺羅一時愣住,隨後道:「反正不能叫何羨之與韋寓在一起就行。」

  何覓之點頭,隨後道:「我問了慕軒,他說綾羅的事說的不清不楚,你跟我說說綾羅如今怎樣了。」

  綺羅一笑,看了眼外邊,見蘇慕軒正求著樓燕然做什麼,又將綾羅的事一一告訴了何覓之。

  放學時,綺羅在夏花館外等蘇睿軒、蘇慕軒,見著只有蘇睿軒過來,便問:「慕軒呢?他怎沒過來?」

  「他下午便不在了,誰知道他做什麼去了。」蘇睿軒不屑道,又湊到樓燕然身邊與他攀談。

  綺羅放眼在學堂裡看了一遍,因先前蘇慕軒有意與何羨之勾結,心中便也有些氣憤不耐煩,對蘇睿軒道:「咱們走吧。」

  「是,樓二哥也一同走吧。」蘇睿軒說道,又纏著樓燕然問京城裡的事。

  出了學堂,依舊沒見著蘇慕軒,綺羅看著何羨之與何覓之出來,便上前問道:「你們可見著慕軒了?」

  何覓之搖頭,何羨之笑道:「你可真是好姐姐,一天到晚的找弟弟。」

  綺羅盯著何羨之問:「你當真不知道?」

  「不知道。」何羨之不耐煩的說道,又與何覓之一同向自家的馬車走去。

  「叫人找找吧。」樓燕然說道,說完,見著樓老爺在學堂外接他,便辭了綺羅姐弟,向樓老爺走去。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9-4 10:07 AM

第八十五章 查明真相

  蘇慕軒不見了的消息,不過一會子便傳到蘇家。

  自從上次小產後,便隱隱知道自己不能再生孩子的小楊氏當下急得落淚。

  蘇清和安慰了她一句,便去尋蘇老夫人商量對策,小楊氏也急忙跟了過去。

  蘇老夫人房中,除了蘇清遠,旁人都到了。

  蘇老夫人拉著蘇睿軒的手,見著人都到了,又問了綺羅:「你二弟什麼時候不見的?」

  「上午慕軒不見了一次,我找了他許久,他又自己回春華館了。下午我沒去找他,到放學的時候才知道他不見了。」綺羅回道,見著小楊氏憤恨的盯著她看,又把腰背挺直。

  「綺羅,你下午怎麼沒去再看看他?」蘇清和問道。

  綺羅看了眼蘇清和,回道:「回二叔,下午功課忙,我便沒有過去。前兩日我還叮囑慕軒沒事不要出學堂的。」

  小楊氏瞪了眼綺羅,怒道:「要是你弟弟回不來,我看你……」

  「弟妹這話說的,綺羅又不是去學堂裡看孩子的,哪能時時刻刻盯著慕軒看?再說綺羅不是說了上午看過慕軒了嗎?」大楊氏挑眉說道。

  小楊氏一愣,也不再言語,只捏著帕子哭個不停。

  蘇老夫人看著小楊氏如此,心中也煩,斥道:「尋回慕軒是正經,你沒事往綺羅身上扯算什麼?快叫人再去找找,你大哥那邊也知道了,正帶著下人滿城找呢。」

  小楊氏聞言,又哭哭啼啼的說道:「慕軒若是有個三長兩短,我也不活了。」

  綺羅見小楊氏哭個不停,又想若是事後有人知道她叫人盯著蘇華嚴,定會再生事端,因此又道:「前幾日我看著一個瘸子在對街盯著睿軒、慕軒看,心裡害怕便叫人盯著那瘸子。許是二弟被那瘸子拐走了。」

  小楊氏聞言止住哭聲,急道:「你既然知道那瘸子不是好人,怎不與我們說了將那瘸子打走?」

  蘇清和拉住小楊氏,叫她不要動怒。

  大楊氏笑道:「弟妹又說笑了,這襄城又不是咱們家的,怎麼能說打走誰就打走誰?綺羅有心叫人盯著,也是她的小心謹慎之處。」

  「既然這樣,便叫看那瘸子的人過來,也好細細問那瘸子的模樣。」蘇老夫人說道,又瞪了眼小楊氏,對綺羅說道:「綺羅,領了你弟弟回去吧,看著他做功課。」

  「是。」綺羅應道,牽著蘇睿軒便回了春暉館。

  到了春暉館中,綺羅叫人給蘇睿軒擺好文房四寶,盯著看他寫字。

  只寫了兩個字,蘇睿軒便開口道:「姐姐,慕軒能尋回來嗎?」

  「能的,那瘸子走不遠。」綺羅說道,也拿了筆寫字。

  「不知我師父明日能不能回來。」蘇睿軒又道。

  與綺羅一同吃過晚飯,蘇睿軒便又回了蘇老夫人那裡。

  臨睡前,綺羅問祿兒:「那邊可有消息了?」

  「約摸是有了,二老爺帶著人也出去追了。」祿兒說道。

  綺羅聞言,枕著手臂想蘇清和再見到了蘇華嚴會是什麼情景。

  第二日,蘇慕軒沒尋回來,樓翼然也沒回學堂。

  見著小楊氏憤恨的目光,綺羅心裡原本因蘇慕軒被劫走產生的一些擔憂也消失了,面對小楊氏,也如面對不相干的人一般。

  第三日,蘇慕軒終於被蘇清和抱回來了。

  綺羅剛從學堂回來,祉兒便對綺羅說道:「二少爺尋回來了,只是餓了幾頓,被打了幾下,旁的倒沒什麼。」

  「那個拐走他的瘸子呢?」綺羅問道。

  祉兒唏噓道:「聽說二老爺發狠叫夥計把他打死了,那瘸子見了二老爺還想叫二老爺給他一大筆銀子呢。」

  綺羅聞言,心想蘇華嚴大概是到最後還在賭蘇清和念在父子情份上放他一馬。

  蘇慕軒回來後,綺羅也去看了他一回,見著蘇慕軒神色惶恐的躺在床上,顯然受到了驚嚇。

  從小楊氏院子裡出來,綾羅也與她一路走著。

  眼看朝霞院就到了,綾羅側頭看了眼綺羅,說道:「見著弟弟這樣,你不會產生愧疚嗎?」

  綺羅看她一眼,見著自從不去學堂後就越發顯得清冷的綾羅,回道:「不會。」

  綾羅聞言嘴唇動了一下,扭頭進了朝霞院。

  「大姐姐,我們回去了。」絹羅、削羅說道。

  「回去吧。」綺羅笑道,便又向前走去。

  「二小姐真是的,關大小姐什麼事,憑什麼要你愧疚。」祿兒替綺羅不值道。

  綺羅聞言一笑,進了春暉院,見著兩個婆子在往燕巢下掛木板,以免燕子的糞便落到長廊上。

  「小姐,二小姐那樣說你真不生氣?」祿兒蹙眉問道。

  「生氣做什麼?若跟他們生氣那日子就不要過了。」綺羅笑道,又指著廊下的芭蕉道:「我不喜歡這芭蕉,叫人鏟了吧。」

  「是。」祿兒應道。

  第二日,綺羅與睿軒去了學堂。

  在馬車中,蘇睿軒便不停的念叨著今日能不能見到樓翼然。

  兩人下了馬車,就見著樓老爺送樓翼然、樓燕然回學堂。

  向樓老爺問了好,待到樓老爺走後,綺羅打量著樓翼然,說道:「你這跟人打了一架,又被樓老爺打了兩次的,怎麼一點傷都沒有?」

  「是我師父厲害,樓二哥哥臉上的傷還有印子吶,我師父的傷就全好了。」蘇睿軒湊到樓翼然身邊說道。

  樓翼然攬著樓燕然說道:「老十為了救我臉上才傷的,我娘親說幸虧那傷淺,不然老十臉上的傷疤將來不知要叫多少女人心疼。」

  樓燕然聞言看了眼綺羅,笑道:「別聽大哥胡說。」

  「老十,女人都是吸人血的妖精,你可要躲遠點。我今日看著你院子裡的一個小丫頭對著你擠眉弄眼的,瞧我今兒個回去就叫娘親把她攆了。」樓翼然拍著樓燕然胸口道。

  瞧著樓家兄弟兄友弟恭,綺羅笑道:「是該攆了,都換成老婆子才安全。」

  正說著,便見何家兄弟也過來了,何羨之冷眼瞥了他們一眼,何覓之見著綺羅在,先一步上前問道:「慕軒找到了?綾羅該擔心死了吧?」

  「找到了,綾羅是挺擔心慕軒的,正幫著二嬸照顧他呢。」綺羅說道。

  何覓之咒了蘇華嚴幾句,又道:「等下我有話跟你說,你回頭去找我。」說完,便又與何羨之一同向院子裡走。

  綺羅習慣了何覓之如此,也不多話,只是蘇睿軒有些不滿,啐道:「平日裡也不見他對姐姐有什麼好臉色,姐姐還幫著他做什麼?」

  「不幫著又要多事,反正也就是跟他多說兩句話。」綺羅回道。

  樓燕然見蘇睿軒氣憤,淺笑道:「你不必與他計較,聽娘親說他是小時生病,腦袋燒糊塗了的。」

  蘇睿軒聞言不滿的哼哼兩聲。

  見著蘇睿軒仿如樓翼然一樣哼哼,綺羅斥道:「別跟你師父學這個,要學學你樓二哥哥這樣。」

  「我這樣怎麼了?我看著挺好。」樓翼然不滿道,見著綺羅瞪她一眼,又咧嘴一笑,依舊攬著樓燕然不放。

  「進去吧。」樓燕然說道。

  依舊如往常一般去了冬逸館,只是綺羅卻隱隱有些不專心。

  「想什麼吶?」樓翼然問道,便伸手去抓綺羅。

  綺羅將他的手拍開,隨後道:「在想咱們要不要去查查當年的事,總不能一直叫何羨之把你當仇人看。雖說與我無關,但當初是我說你無辜的,怎麼說我也脫不了干係。」

  樓翼然一怔,將劍收在鞘中。

  樓燕然、蘇睿軒也停下,蘇睿軒不明所以的看向樓翼然,問道:「師父,是什麼事?」

  「沒事,你先回去吧。」綺羅說道。

  蘇睿軒看了三人一眼,不滿的咕噥一句,便拿著自己的劍走了。

  「當年的小橋,湖水都已經沒了,還能查到什麼?」樓燕然垂眸問道,嘴角的一抹笑也帶著傷感。

  綺羅見他如此,只當他想起了楓姨娘,說道:「總會留下一點蛛絲馬跡,再說,咱們現在先要證明不是樓翼然就好。」

  「也是,罪人抓不到,先證明大哥無罪就好。」樓燕然也笑道,看了眼綺羅,搖頭歎道:「竟然是你先提出來重查這事的。」

  綺羅一愣,忙道:「從我說樓翼然無辜那天起我就脫不開身了,要不然何羨之也不會緊追著我不放。」

  「若是因為羨之,我去與他說說就好。與女子相鬥,終究不是大丈夫所為。」樓燕然說道。

  樓翼然聞言,趴在綺羅肩上,恨聲道:「何羨之又尋你麻煩了?叫我堵著打了幾次他還不悔改?」

  綺羅將他推開,說道:「我說過別動手動腳的。」

  「這有什麼?」樓翼然不滿地哼了一聲。

  樓燕然側過身子,說道:「我去勸他吧,叫他將這事算到我身上好了。」

  「不是這樣說的,若是本就是樓翼然放的火,叫何羨之尋了麻煩也就算了,總歸是自己理虧;如今這樣不清不楚的大家都有怨言,也分不出個對錯,實在叫人鬧心。」綺羅說道。

  樓燕然聞言,問道:「你當真要查個明白?」又轉向樓翼然,「大哥也是?」

  樓翼然愣了一下,咬牙道:「查,是我就是我,不是我誰也別想冤枉我。」

  樓燕然歎了口氣,對綺羅道:「那我與你們一起吧。」

  「真的?那就太好了。」綺羅笑道。

  樓翼然伸手要拉住綺羅,手伸出來醒過神,又收回去,笑道:「我就說老十肯定會幫我的。」

  聽到外面響起了鐘聲,樓燕然道:「回去吧。」

  綺羅、樓翼然應了一聲,便急匆匆地出了冬逸館。

  看著兩人跑了出去,樓燕然揮手將一隻繞著芍藥轉的蝴蝶揮走,喃喃道:「什麼都沒了,肯定查不出來的吧。」

  回到教室,綺羅便見到何羨之坐在石妍初的位置上,正托著臉看她。

  小心的看了下桌椅後,綺羅坐下,望向何羨之低聲道:「上課了,你坐在這裡做什麼?」

  「石妍初不回來了,這就是我的位置。」何羨之笑道。

  綺羅看了他一眼,小心的翻了書,見書裡沒有東西才安下心來,正長出一口氣,卻見何羨之敲著桌子,望著前方笑道:「聽說你還有一個姐姐?真想知道你姐姐長什麼模樣。」

  「我是長女。」綺羅回道。

  「這話就不對了,也罷,等我尋到了你姐姐,就知道她長什麼模樣了。」何羨之笑道。

  綺羅聞言覷了他一眼,說道:「你果然知道慕軒被綁的事?」

  何羨之搖頭,回道:「一面之緣後又做的舉手之勞。」

  「他一向最聽你話的,你這樣害他做什麼?」綺羅低聲說道。

  何羨之道:「不做什麼,只是想叫你親娘更討厭你一些。不管跟你有沒有關係,總之是沒有關係的弟弟你護得倒緊,親弟弟卻遭了罪。」

  綺羅嗤笑一聲,隨後倒水研墨。

  見著先生進來了,何羨之也住了嘴不再說話。

  課間,綺羅等人聚在夏花館一角。

  「蘇綺羅,你說怎麼查?」樓翼然問道。

  「慢慢查吧,既然沒有證據,只能慢慢推算誰最有可能是兇手了。」綺羅說道。

  聞言,樓翼然訥訥道:「……還不就是我最有可能。」

  「先別急,咱們慢慢推算吧。」樓燕然笑道,見著何羨之要出去,便招手道:「羨之,你要去哪裡?」

  何羨之看著他們三人聚在一處,冷笑道:「韋寓都被趕出學堂裡,我自然是去尋了旁人一起玩。」

  聽聞何羨之將那「一起玩」三字加了重音,綺羅撇了一下嘴角,又暗想樓燕然果然有本事,樓翼然都與何羨之差不多撕破臉了,他還能與何羨之這樣友好相處。

  「你與我們一起吧,我們正要查當年伊人姐姐的事,你也與我們一起說說伊人姐姐有何仇家之類的。」樓燕然淺笑道。

  何羨之冷哼一聲,隨後道:「我姐姐怎會有仇家?」

  「沒有仇家的話,那便是與哥哥一樣仰慕伊人姐姐的人,你與我們一同查案吧。」樓燕然笑道。

  樓翼然聽樓燕然如此說,看了綺羅一眼,見她臉色不變,又有些怏怏地。

  何羨之不耐煩道:「沒頭沒尾的,能查出個什麼,最後還不是要我聽你們編造的廢話。」

  「何羨之,是我做的我就認,不是我做的,你也別想冤枉我。怕是你不敢查,心想著若是查出我是被冤枉的,便怕自己不好意思。」樓翼然擰著脖子說道。

  何羨之又哼了一聲,隨後嘲諷一笑道:「也好,我就與你們在一起,見著你們的時間多了,我也能再尋著空子整死你們。」

  「隨便你吧。」綺羅說道。

  何羨之與何覓之說了兩句,便向綺羅他們走去。



第八十六章 有求於人

  信誓旦旦的要查明真相,真聚在一起了卻又面面相覷的不知該做什麼。

  綺羅見樓翼然信賴的看著她,何羨之眼帶嘲諷的斜睨向她,輕笑一聲,問道:「你們說要怎麼查?」

  「我知道還要跟你一起查?」何羨之不耐煩道。

  樓翼然瞪了何羨之一眼,又對綺羅笑道:「你說怎麼查就怎麼查。」

  綺羅不禁一笑,又看向樓燕然。

  樓燕然靠在欄杆,眯著眼望著在低空飛翔的蜻蜓,說道:「快下雨了。」又回頭對綺羅他們道:「要查兇手很難,不如就先查一下哥哥為什麼不可能燒橋吧。」

  綺羅聞言點頭,看向樓翼然道:「你說,為什麼不可能是你?」

  樓翼然聞言有些扭捏,看了眼何羨之卻不說話。

  「你也說不出理由?」何羨之冷笑道。

  「說就說。」樓翼然倔強的說道,隨後坐到綺羅身邊托著自己的臉,頗有些難為情道:「我怕黑,怕靜,晚上沒人我才不會去七姐那裡。」

  「那或許是你裝的,別人又不是你,怎會知道你是不是真怕黑?」何羨之不屑道。

  「你愛怎麼說怎麼說。」樓翼然哼了一聲,又向綺羅身邊靠過去,問道:「你信我的吧?」

  「我信。」綺羅隨口說道,隨後不急不慢道:「如果樓翼然是裝的,不說他從小就機靈知道偽裝這事不太可能,只說他拿著的火把等引燃小橋的東西是哪裡來的?」

  「大哥,你房中可少了東西?能引火的那種?」樓燕然問道。

  樓翼然搖頭,細細回憶一番,又搖頭,說道:「這麼久了,我也不記得了。」

  何羨之聽著他們說話,不耐煩道:「就算是樓老九怕黑,他也未必燒不了橋。」

  「如果是夢遊的話,還是要尋到引火的東西的。況且如果大哥當真夢游的話,這麼多年總該再有一次。」樓燕然說道。

  綺羅聞言點頭。

  何羨之負手道:「既然不是樓老九,樓老九又能出現在湖邊,那就是說有人把他抱過去的。他這麼大的塊頭,抱著他一路過去怎會叫人看不到?況且樓七娘的小樓與樓老九的院子相隔這麼遠。」

  「對啊,或許當初真有人看到,就像樓翼然當初見到的黑影一般。」綺羅說道,心想樓燕然將何羨之拉過來還是有些用處的。

  樓燕然淺笑道:「或許真有人,只是隔這麼久了,就算當初見過,也忘了吧。」

  何羨之冷哼一聲,隨後道:「反正見著的也是你家的人,又或許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那人為了拿到銀子開口為樓翼然洗脫罪名,最後說當初接二連三發生禍事,一時慌亂不及細細稟告上去。」

  綺羅不理何羨之冷嘲熱諷的語氣,對樓燕然道:「或許真是一時慌亂,又或者怕被報復沒人敢稟告。畢竟發生那事後,大家忙著救火找人,樓伯父他們又忙著跟何嬸嬸說,之後又有楓姨娘……」

  「確實也有可能,回去叫人將那日守夜打更的人都尋出來問問吧。」樓燕然垂眸說道。

  何羨之冷笑道:「既然要這樣查,那就徹底將走水之後樓家離開的家丁家僕也查了吧,許是樓七娘脾氣不好得罪了人,被人暗中報復。」

  「何羨之!」樓翼然叫道,上前就扯何羨之的衣領。

  何羨之也反手揪住樓翼然的衣領。

  「我七姐才不會得罪人!」樓翼然叫道。

  「那誰知道吶,整日舞刀弄槍的,誰知你七姐是不是私下喜歡打人鬧事?」何羨之說道。

  樓翼然瞇著眼睛,方要一拳打向何羨之,便聽綺羅叫道:「住手,等下先生就到了。」

  樓翼然聞言放手,說道:「若是換個地方,我與你沒完。」

  「換個地方,我叫你求饒都喊不出來。」何羨之伸手撫了下自己的衣領,又道:「當初因事發突然,況且又與你有關,樓伯父將小樓小湖都清理了,也不願再追究。如今既然是你們要查的,勞煩跟樓伯父說一聲,冤有頭債有主,凡事這樣稀裡糊塗的就想糊弄過去,這樣的便宜事就算是天皇老子家也沒有。」

  「羨之放心,我定會勸爹爹一同查明此事的。」樓燕然說道,又伸手按在樓翼然肩膀上叫他不要衝動。

  何羨之轉身進了教室,聽著鐘聲響起,綺羅等人便也走進了教室。

  綺羅剛坐下來,便覺手上一疼,見著細小的血珠落下來,抬頭望向何羨之。

  何羨之拈著一根針,低聲道:「是你叫我不要客氣的。」

  綺羅用帕子擦去那血珠,不屑道:「一個男人整日拿著根針也不嫌丟人。」

  「只要能折騰到你,我怎樣都不嫌丟人。」何羨之低聲道,又言:「你知道那瘸子是你哥哥?」

  「什麼哥哥?我只有弟弟。」綺羅說道,將帕子收起,又將書拿出來。

  「不然,上午你怎麼一聽說有個姐姐,就知道我見過蘇華嚴了?」何羨之嗤笑道。

  綺羅聞言,見樓翼然、樓燕然向她看過來,忙對著他們一笑,又扭頭對何羨之道:「我知道又如何?家醜不可外揚,但一家子裡頭總會知道一些。」

  何羨之見她說的雲淡風輕,實在是不將此事當做一回事,撇過頭去,說道:「等你姐姐回來,你就知道家醜不外揚,旁人也會知道。」

  綺羅笑道:「這種事本就是大家心知肚明但又不點破的,我不信你會為了對付我就與整個蘇家為敵,那樣也太不知輕重了。」

  何羨之一笑,見著先生進來了便不再言語。

  下課後,樓翼然便走到綺羅身邊,看了眼何羨之,問道:「蘇綺羅,這傢伙上課的時候與你說什麼?」

  「沒說什麼。」綺羅說道,站起來便要與樓翼然一同去飯堂。

  樓翼然低聲道:「明明就說了。」

  「樓老九,我與她說什麼,她自然不會叫你知道,對吧,綺羅?」何羨之說道,又深深看了眼綺羅。

  樓翼然拍著桌子道:「你叫她什麼?」

  「綺羅,我先去飯堂了。」何羨之說道,見著樓燕然、何覓之站在門口,便向他們走去。

  「走吧,咱們也去。」綺羅說道,心想何羨之方才那樣說,定是要挑撥樓翼然的。

  「綺羅?」樓翼然叫道。

  綺羅一愣,笑道:「你愛怎麼叫我就怎麼叫我吧,只是剛才他跟我說的是那個拐了我弟弟的瘸子的事,並不是與你有關的事。」

  樓翼然哼哼道:「與我無關,怎就與那傢伙有關了?」

  「沒事,走吧。」綺羅說道,走了兩步回頭叫樓翼然跟上。

  下午,綺羅總算想起了要何覓之要她去找他,尋了個空子,便走到何覓之身邊。

  「何覓之,你要與我說什麼?」綺羅問道,見著何覓之那雙眼睛清清白白的,怎麼也不信樓燕然說他腦袋被燒糊塗了。

  何覓之見著綺羅略有些不滿,說道:「你怎這樣遲才來?」

  綺羅聞言一驚,心想自己果然是沒事找事,又或者是不知哪一輩子欠了何覓之的?

  見著綺羅走神,何覓之更加不滿,沉聲喚道:「蘇綺羅。」

  「我在。」綺羅回道,見何覓之咳嗽了兩聲,說道:「快下雨了,你這身子不如好好回家歇著吧。」

  「不用你管。」何覓之說道,又覺有求與人語氣不能太過不好,便低聲道:「我一年到頭躺著,能少躺一日是一日。」

  「養好了身子以後自然就不必再躺。」綺羅說道。

  何覓之扭頭倔強道:「不用你管。」隨後又道:「蘇綺羅,綾羅如今怎樣了?我畫了一幅畫給她,你能幫我拿給她嗎?」

  「綾羅很好,那畫我卻不能拿回去。」綺羅說道。

  「為什麼?」何覓之憤憤道,又伏在桌上咳嗽。

  「何覓之,若是旁人知道綾羅藏著你的畫,會給她惹麻煩的。」綺羅說道。

  何覓之抬頭,一雙眼睛因咳嗽濕漉漉的,越發顯得可憐兮兮,略想了下,開口道:「那你告訴綾羅,叫她在我奶奶生日那天一定要來。」

  綺羅心想便是那天綾羅也不一定願意出門的,上次去楊家弔唁,她出發時便有些不願意。

  「好,我告訴她。」綺羅應道,見著何覓之安心的坐下,問道:「何覓之,你為何跟綾羅關係這樣好?」

  何覓之一愣,隨後道:「綾羅只有我這麼一個真心對她的好朋友,你們對她都不好。」

  綺羅一怔,看著何覓之義憤填膺的模樣也不再與他多話,只向自己位置走去。

  何羨之見著綺羅回來,揉著眉心道:「你倒是有耐心,還專門尋了覓之去說話。」

  綺羅低頭不語。

  何羨之間綺羅不說話,又在桌下輕輕踢了她一下,說道:「就是你這般愛裝濫好人,才叫我姐姐的事不清不楚。」

  「不清不楚?」綺羅冷笑道,隨後看著何覓之:「比起不清不楚,你更喜歡隨便指定一個兇手,叫大家都打罵那個兇手?然後放著真正的罪人逍遙自在?」說完,又用力的向何羨之腳上踩去。

  何羨之瞪了眼綺羅,又要反踩回去,說道:「真正的罪人?罪人只有樓翼然一個。」

  「我對你可不像對何覓之那樣耐心,所以沒事少惹我。」綺羅說道,端了桌上的水碗向何羨之潑去。

  用手抹去臉上的水跡,何羨之環顧四周,看了眼望著他的人,轉身走出教室。

  「蘇綺羅,沒事吧?」樓翼然走來問道,又瞪向何羨之,說道:「定是那傢伙又滋事。」

  「沒事,你回去叫樓伯父好好查查吧。」綺羅說道,又拿著帕子將桌面的水擦去,心想若是那水是洗過筆的水就好了。

  何羨之換了衣裳回來,仿佛沒有先前的事一般,神色平靜。

  綺羅見他如此平靜,越發的提心吊膽起來,直到放學了才安下心來。

  回到蘇家,綺羅先去見蘇老夫人,恰好見著一個樣貌雖只中平,但氣質端莊溫文的女子也在,心中想著這大抵就是給楊曄選的續弦了。

  「給奶奶請安。」綺羅、蘇睿軒叫道。

  蘇老夫人說起後,蘇睿軒便跑到蘇老夫人身邊坐下。

  蘇老夫人輕斥一聲,又指著綺羅、蘇睿軒道:「這是綺羅,這是睿軒,他們都要去學堂的,是以你不曾見過。」

  「綺羅和睿軒長的都與嬸嬸十分相像。」那女子說道。

  蘇老夫人聞言笑道:「許是跟我混的久了,綺羅、睿軒,這位是你們五伯父家的雅姑姑。」

  「雅姑姑好。」綺羅與睿軒叫道。

  綺羅細想了下,想不出那五伯父是誰,又想許是鄉下住著的親戚。

  那女子,便是蘇清雅,蘇清雅笑道:「也不知今日能見著你們,沒準備個見面禮,還請你們不要見怪。」說著,叫小丫頭拿了兩個荷包親手交給綺羅與蘇睿軒。

  「多謝姑姑。」綺羅笑道,打量著蘇清雅,見她相貌雖不及石氏,但身上的氣度又與石氏十分相似。見此,綺羅便疑心蘇老夫人是有意尋個與石氏相似的女子,也叫楊曄能因著對石氏的敬重,也敬重起他的續弦。

  「留下來陪著你雅姑姑一起吃飯吧。」蘇老夫人吩咐道。

  「是。」綺羅應道,坐在一邊聽蘇老夫人與蘇清雅說話。

  聽著蘇清雅的言談,綺羅越發覺得她與石氏相似,只是石氏因有楊老太爺的器重,便比蘇清雅多了一分自信。

  晚飯時,大小楊氏也因有客在便過來伺候蘇老夫人。

  綺羅坐在下首陪客,見蘇清雅只揀清淡的吃,便想她若不是自己喜歡吃那素菜,便是慣會察言觀色的,因知蘇老夫人不喜葷腥,便也不吃那些大魚大肉。

  飯後,蘇清雅便要告辭,蘇老夫人見天色已晚,便叫大楊氏留客,送蘇清雅到客房去睡。

  大楊氏應了,就送了蘇清雅過去。

  待到送完蘇清雅後,大楊氏對著依舊跟在她身後的綺羅道:「你隨我過來,我有話跟你說。」

  「是,娘親。」綺羅應道,便跟在大楊氏身後向大楊氏的院子走去,見著大楊氏越發豐腴,回想起孫媽媽說的蘇清詞只剩下一把骨頭,心中猜想著蘇老夫人見著大楊氏心中又會是何種感想。

  進了大楊氏院子,便有幾個丫頭迎上來。

  大楊氏不似小楊氏那般,出了事便不再用良辰賞心等名字,似是為了證明自己的身份,她的丫頭依舊喚著金枝玉葉。

  「玉葉,將紙墨筆硯擺上。綺羅,過來,娘親教你寫字。」大楊氏笑道,盤腿坐到榻上,又招手叫綺羅坐在另一邊。

  綺羅應了聲,斜坐在榻上,抬眼望去,見著屋子裡擺滿了金銀器皿,又有上次靜安師太留下的驅鬼符貼在各個角落。

  垂下眸子,綺羅接過玉葉手上的墨在硯臺裡細細的研墨。

  「你寫幾個字給我看看。」大楊氏說道,盯著綺羅看。

  綺羅低頭拿了筆在紙上寫了兩個字。

  大楊氏搖頭,說道:「不好,看著不像是大家閨秀的字。」說罷,又握著綺羅的手寫起來,寫完了說道:「你再看看這兩個字。」

  「還是娘親寫的好看。」綺羅笑道。

  「你爹爹當初說喜歡大氣的字,我還跟你姑姑比看誰字寫的好呢。」大楊氏笑道,又握了綺羅的手再寫了兩個字。

  「姑姑的字也好嗎?」綺羅問道,回憶一番,竟想不起蘇清詞何時靜下心寫過字。

  「她沒我的字好,大方之後又想要飄逸,她是想要集幾大家與一身的,可惜最後字雖好看,但看著不倫不類的,誰家的字都不像。」大楊氏笑道。

  綺羅看著大楊氏伏在案桌上寫字,一笑,豐美的臉上便有密密麻麻的細紋,一雙大眼睛下也滿是皺褶。

  疑心大楊氏又是要利用她做什麼,綺羅小心的陪著大楊氏寫了半個時辰字,見著蘇清遠始終沒有過來。

  半個時辰後,大楊氏似乎是疲憊了,才叫綺羅回去。

  出了大楊氏院子,綺羅走了兩步,忽想大楊氏怕是見著了蘇清詞的屍體,真心絕望了,不想再爭了。

  「先前夏木說大夫人叫三小姐過去寫了幾下午的字,我當時聽了還不信,現在看來大夫人是喜歡叫人過去寫字的。」祉兒說道。

  綺羅聞言,低聲道:「應當是金枝玉葉不識字,娘親又一個人坐在無趣,也不見旁人過來,是以要尋了我們過去作伴。」

  祉兒聞言笑道:「先前老夫人還詫異呢,聽大小姐這樣一說,似乎也有道理。」

  綺羅一笑,心想大楊氏如今就算還要爭,又能爭什麼。

  路過蘇老夫人院子,聽著院子中傳來蘇錦繡的哭聲,綺羅立住腳,向院子裡看了一眼,又與祿兒祉兒向前走,經過朝霞院,便走了進去。

  綾羅尚未睡,因天陰屋子裡悶,便坐在廊下乘涼。

  「綾羅。」綺羅叫道。

  綾羅站起來,垂手叫道:「綺羅。」又讓座給綺羅。

  綺羅嗯了一聲,卻不說話,問道:「何老夫人的生日,你可要過去?」

  綾羅垂著的眼皮動了一下,隨後應道:「我去,只是奶奶她……」

  「奶奶或許會叫你去,這是何覓之叫我問你的。」綺羅說道。

  綾羅捏著帕子,應道:「我知道了。」

  綺羅見她不再說話,便要出去。

  綾羅見綺羅要走,忙道:「慕軒他受了驚,娘親不願意再叫他去學堂了。」

  綺羅一愣,說道:「他剛受了傷才會這樣,再過幾日等著他好些了,二嬸自會叫他去學堂。」

  綾羅搖頭道:「娘親是下定決心不叫他去學堂的了。」

  「此一時彼一時,等著慕軒好了,二嬸會改了主意的。」綺羅笑道。

  見著綺羅要轉身,綾羅又問道:「學堂裡怎樣了?上次我在楊家見著樓燕然,他臉上的傷可好了?」

  「好了許多,不仔細看都看不到了。」綺羅說道。

  「他如今跟樓翼然的關係好了?」

  「好了。」

  「他是不是比旁的人功課要好?怎麼說也是從京城回來的。」

  「是要好上一些。」

  「他……」

  ……

  綺羅聽著綾羅問話,見她一句一個「他」,聯想到蘇慕軒去尋樓燕然,當下便驚訝的看向綾羅。

  綾羅只顧著低頭說話,並未看向綺羅,是以不知綺羅心中所想。

  「綾羅,不早了,早點歇著吧。」綺羅說道,打斷綾羅的問話。

  綾羅微微蹙眉,雖有不滿但也極力忍住,須臾道:「那有空我再與你說話。」

  「好。」綺羅應道,向朝霞院門口走去,心想蘇慕軒若是以後不去學堂,那綾羅日後還會一邊隱忍著,一邊向她詢問樓燕然的事。

  「二小姐今日看著比前二個和氣多了,我還當她還要大小姐對二少爺愧疚呢。」祿兒笑道。

  綺羅抬頭,見著一滴雨水落在臉上,笑道:「快跑,雨要下大了。」說完,先一步向春暉園跑去,祿兒、祉兒笑著也跟了上去。

  剛上了圍廊,就見那雨嘩嘩的下了下來,雨花四濺,廊下的燈籠搖晃了幾下,照著地上人的影子也亂亂的。

  「小姐回來了?湯水好了,快喝了吧。」何媽媽掀了簾子笑道。

  綺羅隱隱聞到了那湯的味道,心想不到她來月事的那一天,何媽媽是不會放棄給她燉湯的。

  想到此,不禁心中一暖,不管大楊氏、綾羅如何,至少何媽媽對她好是無所求的。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9-4 10:08 AM

第八十七章 故人歸來

  第二日,下了一夜的雨總算停了,只是地上依舊濕漉漉的。

  綺羅到了學堂便去問樓翼然他家的情況。

  樓翼然哼哼了兩聲,神秘的說道:「不查不知道,有個守夜的婆子早幾年就投井死了。」

  「死了?」綺羅驚訝道。

  樓燕然歎息一聲,負在身後的手狠狠的摳著欄杆。

  綺羅來回看向兩人,最後肯定道:「看來此事真是有人嫁禍給樓翼然的。」

  「哼,我爹說他要查清楚,誰要是陷害我就叫誰死無葬身之地。」樓翼然氣憤道。

  何羨之冷眼看向樓翼然,說道:「你別自說自話,怕是你爹為了保全你,將守夜的婆子弄死的吧?」

  「胡說,我爹才不會這樣!」樓翼然怒道。

  「羨之,說話要三思。何叔叔知道爹爹是什麼樣的人,你若不信我爹,只管問了何叔叔便好。」樓燕然說道。

  何羨之冷哼一聲,說道:「你倒是什麼時候都不急不慢。」

  綺羅低頭想了下,說道:「如今也算是有了疑點,這樣也不怕沒了頭緒。既然是個婆子,那必定是有兒有女的,只要那賊人不是將她立時弄死,她未必不會將此事告訴旁的人。畢竟是件大事,她存在心中想必也是十分害怕的。」

  樓燕然笑道:「你說的有道理,我爹爹也是如此說的,想必回了家就能知道那婆子的家人說什麼了。」

  樓翼然握拳道:「若叫我知道是誰,我必叫他償命。」

  「償命?楓……」何羨之欲說出樓燕然之母在樓家失火後就尋死之事也有嫌疑,又看著樓燕然在一旁站著,便止住了話,只道:「你們樓家看似坦坦蕩蕩的,只是莫名其妙的失火不說,一個人也能平白的在家中消失。」

  樓燕然聞言輕抿嘴唇,隨後道:「君子難防小人,便是再如何坦蕩,也難防小人藏汙納垢。」

  樓翼然攬住樓燕然道:「老十,你放心,姨娘總會找到的。」

  樓燕然一笑,說道:「便是找到了也成了白骨,不如不打攪她,就叫她安息了吧。」

  「你說的也有理,但人總是要落葉歸根的。」綺羅對樓燕然說道,說完一怔,心想那人偷了楓姨娘的屍體,不是愛極了要帶她離去,就是恨極了要她死也不得瞑目。見樓燕然神色有些暗淡,便笑道:「我一直想問的,你在京城可見著美人姐姐了?何羨之說她是清河郡主的伴讀,我聽人說楓姨娘先前是清池郡主母親的伴讀,不知這公主的伴讀與郡主的伴讀有何不同?」

  樓燕然聞言一笑,說道:「美人姐姐倒是見過兩回,她長得更加出眾了。至於兩種伴讀有何不同,我卻是不知的。」

  「綺羅,你也想去當公主郡主的伴讀?」何羨之笑道。

  綺羅見著何羨之笑的十分詭秘,伸手撫了下手臂,說道:「我沒那個意思,也沒那個命。」

  「哎,綺羅不要妄自菲薄啊。」何羨之又笑道。

  「何羨之,你笑的真欠揍。」樓翼然叫道。

  何羨之與樓翼然對視,笑道:「那又如何你打得過我嗎?」

  「好了,咱們還是再說伊人姐姐的事吧。」樓燕然說道。

  何羨之靠在窗戶上,略想了下說道:「燕然冒犯了,只是我仍覺得楓姨娘與那火有關係。你我都知道楓姨娘是好人,她生就敏感,正是如此,我才想著莫不是有人……」

  「何羨之!姨娘跟此事沒有關係!」樓翼然低聲叫道,上前又要與何羨之起衝突。

  「大哥。」樓燕然叫道,伸手攔住樓翼然,垂下眸子微微一笑道:「羨之也只是猜測而已,再說姨娘離奇消失,確實很可疑。」

  樓翼然哼了一聲,看向樓燕然道:「先前就因為你這脾氣我才忍不住想揍你,沒想到回來幾日你又這樣了。姨娘她……」

  「樓翼然,樓燕然、何羨之也沒說一定與楓姨娘有關,你聽他們好好說。凡事這樣衝動,只憑一時義氣用事,與當初指著你說是你放火的人又有什麼不同?」綺羅說道,也將樓翼然拉回來。

  樓翼然不服氣的盤腿在地上坐下,隨後道:「姨娘本就是見著別人傷心就落淚的人,她定是因七姐去了傷心太過才會如此。」

  綺羅不置可否的看向樓燕然。

  樓燕然笑道:「姨娘一直都在院子裡,並未出過門,想必也不會與人結仇。」

  「即便是楓姨娘不與人結仇,也難保禍事不上門。再者說,若是查離去的家僕,那失火不久,在你們家幾年的宋先生便請辭,他也有嫌疑。我可是聽說那位宋先生琴棋書畫無一不精,更通……」

  「宋先生。」樓燕然叫道打斷何羨之的話,隨後又似有若無的吸了口氣。

  正蹲著要叫樓翼然起來的綺羅見著樓燕然的手指微微蜷縮,又想起當年楓姨娘去後,樓燕然對宋先生的畏懼。

  「宋先生?」樓翼然叫道也站了起來,因當年不喜詩詞不喜讀書,是以他與宋先生並不親近。

  綺羅站起來,向夏花館門口望去,就見著一豐神俊貌男子與近年來越發萎縮的周先生並肩走來,另有一個十分眼熟的少年跟在他們身後。

  眾人先叫了一聲周先生。

  何羨之看了眼宋先生,笑道:「當初年少離家,未及向先生多多指教,後來也忘了先生模樣,只聽著有人說先生瀟灑非凡,如今看著那話卻未必能道儘先生的神韻。」

  宋先生笑道:「何少爺過獎了,何少爺如今才是英雄出少年,小小年紀就氣概不凡。」說完,又說道:「樓大少爺,樓二少爺,蘇小姐。」

  「宋先生不必客氣,往後你便在這夏花館中教書,總是要叫他們名字的。」周先生笑道,看了眼綺羅,說道:「蘇綺羅,這位宋先生你們都是知道的,日後他便是你們的學監,另有這一位也是熟人,他是諸葛先生的公子諸葛子鈺。」

  「諸葛子鈺?諸葛先生、諸葛師母也回來了?」綺羅看了眼諸葛子鈺,見他雖不如先前那般靦腆,但看著依舊是十分內斂。

  諸葛子鈺向幾人行了禮,見綺羅看他臉上一紅,又退到周先生身後。

  「諸葛先生如今該叫諸葛大人了,他調職到襄城,怕是今日就要去蘇家拜訪的。」周先生說道,又向宋先生拱手道:「這些孩子就交給宋先生了。」

  「在下定不負周先生所托。」宋先生說道,又看了幾人一眼,說道:「就要上課了,都回去吧。」

  「是。」幾人應道,便走進了教室。

  「我不喜歡他。」樓翼然在綺羅耳邊說道。

  綺羅聞言,也道:「我也是。」回頭看了眼樓燕然,見樓燕然自見了宋先生便有些魂不守舍,便伸手拉了下他的袖子。

  樓燕然向綺羅安慰的一笑,又與樓翼然各自坐下。

  綺羅坐下後,見著宋先生給諸葛子鈺安排桌位。

  何羨之用眼角的餘光看著宋先生,見宋先生叫諸葛子鈺坐在何覓之身邊,伸手敲著桌子。

  綺羅回頭看他,何羨之一邊望著宋先生,一邊湊到綺羅耳邊道:「樓翼然不喜歡讀書不喜宋先生也就罷了,為何樓燕然也不喜歡他?」

  綺羅聞言,看向正沉思的何羨之,心想何羨之果然敏感多疑,便點了下頭,因想到樓燕然當年見著宋先生的一抖,道:「不知道,只是樓燕然確實很怕宋先生。」

  何羨之見宋先生看過來,便向宋先生一笑,回頭心中想道:襄城究竟哪點吸引這位才子了?

  綺羅見何羨之想事情,便也不打擾他,只想著他算計的人不是自己就好。

  因有宋先生輪番與樓翼然、樓燕然等人敘舊,何羨之也沒了機會再將宋先生也有嫌疑的事說完。

  綺羅見諸葛子鈺與何覓之兩人相對無言,又想知道諸葛先生的情況,便走過去問道:「諸葛子鈺,諸葛先生現在可好?」

  「爹爹很好。」諸葛子鈺說道,雖是極力控制自己,只是仍止不住臉紅。

  「諸葛先生現在做的是什麼?」綺羅又問。

  「司馬。」諸葛子鈺說道,說完又覺自己太靦腆了,便道:「你妹妹蘇二小姐呢?」

  「被她逼走了。」何覓之恨聲道,隨後又問綺羅:「綾羅可答應了要來我家?」

  綺羅嘴角彎了一下又放下,心想諸葛先生果然是有了東風就能飛起來的人,依舊問諸葛子鈺:「你們現在的住處在哪?若有機會我也能拜訪一下。」

  「在城北。」諸葛子鈺說道,說完便低下頭。

  「那師母還好嗎?」綺羅又問。

  「很好,在家哄妹妹呢。」諸葛子鈺說道。

  綺羅聞言,驚訝道:「你也有妹妹了?幾歲了?」

  何覓之不滿綺羅不回答他,站起來瞪了眼綺羅,隨後又怕綺羅當真不回答他,便又緩下臉孔,低聲道:「她到底去不去?」

  「你道歉。」綺羅說道。

  何覓之咬牙,又想如今要知道綾羅的情況只能通過綺羅了,快速含糊的說了一句對不住,又催促道:「她去不去?」

  「不知道,她便是說要去,也要看我奶奶如何安排。」綺羅回道。

  何覓之聞言頗有些失望,隨後道:「若是你奶奶想叫她出來,你也不許暗中挑撥,叫她出不來。」

  「知道了。」綺羅不耐煩道,見著諸葛子鈺依舊如以前那般沉默寡言,也不再問他什麼。

  放學後,從酒樓出來順便來接兒子的樓老爺見著宋先生,便下馬與他拱手打招呼。

  綺羅從馬車裡看了一眼,心想看著樓老爺的反應,應當是不知宋先生回襄城的。

  只是這高門大戶裡的先生比起學堂裡的先生應當更輕鬆一些,不知宋先生為何選擇到了學堂裡來。

  馬車走遠了,綺羅才放下車簾。

  回到家中,果然聽祉兒說今日諸葛先生夫婦前來拜訪。

  「這是諸葛先生送的,每人一份。大小姐的與大少爺二少爺的是一樣的,其他的人另是一樣。」祉兒笑道,將諸葛先生送的禮盒放在綺羅面前。

  綺羅打開盒子看了,是一套四書,問道:「你今日看著諸葛先生了?他如今怎樣?」

  「自然是當初不能與現狀比的,只是聽說他身邊依舊只有諸葛夫人一人。孫媽媽也說了,糟糠之妻不下堂,諸葛夫人雖其貌不揚,諸葛先生也不動休妻的心思。日後諸葛先生會更有出息。」祉兒笑道。

  綺羅輕輕搖頭,說道:「糟糠之妻與有沒有出息有什麼關係,那些為了前途拋棄妻子的還不是一樣吃香的喝辣的。」

  祿兒聞言皺著鼻子道:「憑小姐怎麼說,我就信那不嫌棄老妻的男人有前途。」

  綺羅一愣,隨後忍不住笑了。莫非她前世死的太早了?以至於沒有見到楊致之最後的落魄行狀?

  「小姐,清風過來了。」初一說道。

  「叫她進來吧。」綺羅說道,心想綾羅給丫頭起名叫做清風明月,是要告訴別人清者自清嗎?

  清風進來,欠身道:「給大小姐請安。」

  「這兩日不曾見到你,可是你身子不舒服?」綺羅笑道。

  「奴婢前兩日著了涼,是以大小姐沒見到我。」清風笑道,將一個荷包遞給祿兒,說道:「這是近日諸葛夫人給的,二小姐替大小姐先收著了。」

  「有勞了,若是無事便跟初一她們一起吃點心去吧。」

  清風說道:「謝大小姐,只是一會子二小姐找我有事,不得不回去了。」

  「那有空再過來吧。」綺羅說道,看著清風出去,笑道:「果然是好孩子都不貪玩的。」

  「大小姐說誰?奴婢也不貪玩的。」初一探頭道。

  「沒說你,捉你的蜻蜓去吧。」祿兒說道。

  初一吐了下舌頭,又放下簾子出去。

  「二小姐屋子裡的丫頭如今是不敢在外面久留的,青青與明月是老鄉,若在一起說話,還不能多說幾句呢。」祿兒撇嘴道。

  青青便是上次綺羅挑的丫頭中的一個。

  綺羅輕笑一聲,綾羅果然是吃一塹長一智,開始管教丫頭了,只是不叫丫頭與旁的人來往,也不是什麼好法子。

  「雅姑姑回去了嗎?」綺羅又問。

  「回去了吧,看著孫媽媽的意思,那位姑小姐怕就是楊家大夫人了。」祿兒笑道。

  祉兒歎了口氣,說道:「能嫁到楊家,也不枉五老爺將姑小姐教養的這般好了。」

  綺羅聽著她二人感歎,心想若是沒有鬥過石氏,蘇清雅將來怕也會將她爹娘連同蘇老夫人一起恨上了。

  「小姐要吃飯嗎?往後咱們那小廚房也能用上了,今日老夫人又叫人過來收拾了一番,只要領了米糧就能自己做點心了。」祿兒說道。

  綺羅站起來活動一下腰肢,一日沒有練鞭子就覺少了些什麼。

  「以後那小廚房也少用,你們也不要跟旁人多說,只說空在那裡的。綾羅沒有,連娘親、二嬸都沒有的,獨獨我有了,這不是平白招人眼嗎?」綺羅說道。

  祉兒笑道:「我今日就是這樣跟初一她們說的,不然她們在興頭上,指不定要叫著自己做點心來吃。」

  「往後能的話就叫她們做,不能就算了。畢竟,春暉院與朝霞院不遠,那點心的味她們一聞就知道了。」綺羅說道。

  祿兒、祉兒應了一聲。



第八十八章 內外之分

  綺羅得了個小廚房,在蘇家裡越發小心起來。

  萬幸她院子裡的丫頭雖頑皮的也有,但經了這麼多年祿兒等人的教導,也並不向外張揚。因此綾羅等人雖心中不滿,但面上也沒說什麼。便是長一輩的大楊氏、小楊氏也並未對此事提出異議。

  過了兩日,聽著蘇錦繡的哭聲,綺羅在屋子裡翻了個身,問祉兒:「這半夜了還在哭,白日裡她也這樣?」

  「可不是,孫媽媽說五小姐被人抱習慣了,一時半會都離不開人的。」祉兒撇嘴道。

  綺羅躺在床上,雖然隔了兩個院子,且那哭聲不是很明顯,但越是隱隱約約的聽著,越叫她睡不著。

  「老夫人也是的,偏要將五小姐抱在身邊養著,她年紀大了,這樣鬧下去可怎麼好。」祿兒低聲道。

  「那可不,人家還寶貝著呢。比四少爺還得老夫人喜歡。」祉兒接道。

  綺羅聽著她二人說話,只得翻了個身,蒙著被子睡覺。上一世的蘇老夫人雖疼蘇錦繡,但也沒有這樣寵著她,如今怕是將對蘇清詞的疼愛愧疚都給了蘇錦繡了。

  因前夜沒有睡好,是以綺羅第二日便有些昏昏沉沉的,到了學堂也是不住的打哈欠。

  蘇睿軒與她一同到了冬逸館,看著蘇睿軒虎虎生威的舞著劍,綺羅自己院子裡靠著欄杆站著。

  剛打了個哈欠,手還沒放下,便聽砰的一聲院子門被踹開了,然後樓翼然一身紫紅衣衫走了進來。

  見樓翼然虎著臉,且雙手握拳,綺羅蹙了下眉,問道:「你今日是怎地了?」

  「你問老十。」樓翼然叫道。

  綺羅向門外看去,並未見到樓燕然的身影,又問道:「樓燕然呢?他今日怎沒與你一起?是何羨之又尋你麻煩了?」說完,又覺這幾日何羨之實在太老實,確實讓人起疑。

  樓翼然哼哼兩聲,坐在臺階上不說話。

  「快起來,那上面有露水。」綺羅說道。

  樓翼然懶懶的站起來,又摸了下屁股上的露水。

  「師父。」蘇睿軒叫道,從屋子裡出來,見著只有樓翼然一人,問道:「樓二哥哥呢?」

  「樓二哥哥?你若想他就去找他好了。」樓翼然不滿道,說完,見著蘇睿軒委屈的望著他,又扭頭道:「你先回去,今日我沒有心思教你。」

  蘇睿軒撅著嘴不應,後見綺羅向他點頭,只得應了一聲,拖拉著腿向院子外走去。

  「到底怎麼了?」見蘇睿軒出去,綺羅問道。

  「老十那個傢伙實在討厭。」樓翼然叫道,隨後抱怨道:「我見他日日與宋先生在一處學習,不語與我一起。便想著你常說文武雙全,也要跟著他一起,結果老十不樂意,哼哼。」

  「他怎麼說的?」綺羅疑惑道,樓燕然不像是藏私的人,若他是那種人,便不會盡心盡力的教導蘇睿軒。

  「還能怎麼說?說來說去不就是說我不如他聰明,怕耽誤了他自己嗎?」樓翼然說道,說完又喃喃道:「虧我對他這樣好,凡事都想著他。」

  綺羅笑道:「怕是你誤會什麼了。」說完,又想起樓燕然對宋先生的懼怕,又道:「又或者他是在護著你也不一定。

  「這算什麼護著?我不學,你們都說我不學無術,老十也在一邊勸我上進;我想學了,老十又攔著不讓,還要我跟周先生他們學。爹爹都說宋先生學問比周先生高,憑什麼只能老十跟學問高的學?」樓翼然說完,又氣憤的踢了兩腳那芍藥花。

  隨著樓翼然的腳,芍藥樹上的花瓣紛紛落下,未落的也耷拉在花盤上,竟只剩下幾朵完整的花。

  「那你為何不自己向宋先生請教?同在學堂,樓翼然能跟著宋先生學習,你為何不可?」綺羅勸道。

  樓翼然哼哼道:「誰知樓燕然與宋先生說了什麼,學堂裡下了課後,宋先生就不肯再教我。」

  「許是你不夠誠心,又或者是宋先生原先對你印象不好,如今還不信你改了。」綺羅慢慢說道,說完,見樓翼然依然生樓燕然的氣,又道:「樓燕然怕是知道宋先生不喜歡你,免得你自找沒趣,才不要你跟著他的。」

  樓翼然聞言,歎氣道:「你與娘親一樣,都護著老十。」

  綺羅笑道:「也不是,只是旁觀者清,雖然我未必看的比你清,但也能跟你說一下自己的見解。」

  樓翼然又抬腳踢了下芍藥,但臉上的氣憤卻消了,再次向綺羅尋求肯定,問道:「老十當真是為我好?」

  「他只有你這麼一個哥哥,你只有他這麼一個弟弟。你對他好,他自然對你好。」綺羅笑道。

  樓翼然聞言一怔,隨後說道:「莫不是老十小心眼,只記得我當年欺負他的事?」

  「樓燕然才不像你這般小心眼,你們兄弟還是和好吧,免得叫何羨之尋了空子,再離間你們兄弟兩。」

  樓翼然咧嘴一笑,說道:「你放心吧,我們再如何鬧也是我們自家的事,哪能叫外人鑽了空子。」

  綺羅聞言,心想果然裡面鬧得再凶也還是自家人。

  「先前咱們還說要一起查當年的事的,誰知這幾日因為亂七八糟的事不能聚在一起再討論當年的事,今日午間,你與樓燕然和好後,咱們叫上何羨之再一起說說吧。說的多了,總能理出一個頭緒來。」綺羅說道。

  樓翼然聞言點頭,又道:「早弄出個結果早好,我早就不耐煩看何羨之那張臉了。」

  綺羅點頭道:「我也是。」

  回了教室,綺羅揉了下酸澀的眼睛,見著何羨之坐在位置上,何覓之卻不在,心想果然天氣稍微變化後,何覓之又病倒了。

  諸葛子鈺也剛進教室,見了綺羅向她一點頭,便走到自己的位置上。

  綺羅見他不與旁人多話,也不願多管閒事,便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何羨之右手托臉,左手似有若無的敲著桌面,垂著的眸子中不時有暗光閃過。

  「蘇綺羅,你如今可還討厭宋先生?」何羨之低聲問道。

  綺羅聞言一怔,細想一下道:「先前對他印象不好,只是最近卻覺得他實在是個人才,比如說同一個老生常談的故事,經了他的口出來,就讓人覺得分外有趣。而且他為人很好,待人親切……」

  「如此說,便是你不討厭他了?」何羨之眯著眼睛說道。

  「……應該是吧。這樣的人,很難教人討厭吧。」綺羅說道,宋先生器宇軒昂,風度翩翩,又才華橫溢,所幸他年歲大了些,教導的女學生年紀又小,不然指不定要鬧出多少風流事。

  何羨之冷笑一聲,手指用力的在桌上敲了一下,又微微握拳說道:「果然,我便是先前對他有所懷疑,這幾日也覺他是一個不可多得的人才,差點也喜歡上他了。」

  綺羅聽著他的笑聲,見他臉上一片嘲諷之色,湊過去問道:「你是不是查到了什麼?」

  何羨之瞄了綺羅一眼,又換了左手托臉,將身子轉向另一邊。

  綺羅見他這樣心知何羨之定是查到了什麼,又追問道:「你查到什麼?是宋先生的?」

  何羨之回頭睨了綺羅一眼,勾著嘴角道:「便是查到了什麼,我也不會告訴你。」

  「為什麼?」綺羅問道。

  「你這人百無一用,一旦牽扯到美人姐姐、樓八娘、樓燕然等人,腦子就如同被狗吃了一般,只會誤事。」何羨之說道,不屑的上下掃了眼綺羅,又收回視線扭過頭去。

  綺羅一怔,隨後想到何美人、樓八娘都走了,那何羨之查到的事應當便與樓燕然有關的事,欲要再問,便見宋先生進來了,只能將疑問咽下。

  午間,綺羅在冬逸館等樓翼然等人,最後卻只見到樓翼然一人進來。

  「樓燕然、何羨之呢?」綺羅疑惑道,向門外張望了一下,卻不見有旁人跟來。

  「老十又被宋先生找去了,何羨之那小子說他不屑與兩個傻子為伍。」樓翼然恨聲道。

  綺羅嗤笑道:「何羨之當真以為自己最聰明了。」說完,又覺何羨之一旦發現此事的疑點,行事確實要比她與樓翼然聰明的多。

  「就是。還有老十,我是他哥哥,我主動找他了,結果他還敢對我不冷不熱的。」樓翼然不滿道。

  「或許你與他鬧的時候說了什麼不該說的,又或者是見著如今燕子處處翩飛,他又想起了楓姨娘,心中正傷感,便對你也冷淡了。」綺羅說道。

  「那燕子也不是今日才見到的。」樓翼然氣憤道,隨後拔出劍,對綺羅道:「你鞭子在嗎?咱們較量一下,也免得你整日將我是你的手下敗將這話掛在嘴上。」

  「我哪裡說過這話,便是對睿軒,我也是給你留足面子的。」綺羅說道,又看了眼外面,道:「我先回去了,你自己練著吧,沒有旁人就咱們在一起多不好,要叫人說閒話的。」

  樓翼然掃興的將劍插入劍鞘,說道:「就你顧忌多。」

  「都長大了,也該要有顧忌了。你也是,此時更要防著,那三十六計,各門兵法也未必能囊括女人的手段。就算我當初講的不倫不類,你也該記住,女人玩起心眼,那是什麼都能想到,什麼都能用到的。你又有個好家世,那些女人更是要黏著你的。」綺羅一邊絮叨,一邊向外走。

  樓翼然喪氣道:「我娘親說的都不如你多。」說完,瞄了眼綺羅,嘿嘿笑道:「確實長大了。」

  綺羅聞言一愣,順著他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忙伸手拉住身上的桃紅短襦,啐道:「果然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這麼多年了還改不了這毛病。」

  樓翼然咧嘴道:「先生說了食色性也,我聽你的,也聽先生的。」

  綺羅臉上一紅,忍不住想要抽出鞭子抽他,轉身快步向夏花館跑去。

  下午,綺羅又見著何羨之安靜的托著臉坐在自己位置上,清秀的臉上,唯有一雙眸子不時閃過狠厲之色。

  「你看我這麼久,相對我做什麼?」何羨之冷聲道,隨後嗤笑一聲道:「我不喜歡你這種蠢女人,莫要打我的主意。」

  綺羅不理會何羨之的冷嘲熱諷,趴在桌子上問道:「你是不是查出了什麼?你與我說,我絕不感情用事。」

  「能傻的跟蘇綾羅換衣裳的女人,實在是叫人信不過。」何羨之說道,說完,又問:「楓姨娘死後,樓燕然的一舉一動,你都說給我聽。」

  「你不告訴我,我為何要……」

  「因為我比你聰明,且此事你查不了,我能查。」何羨之沉聲道。

  綺羅一怔,心知何羨之說的是事實,她最多不過是多嘴說兩句,遠不及何羨之能做的多。

  「你又怕我對樓燕然不利?果然是蠢頓婦人。」何羨之不屑道。

  綺羅聞言,抬腳踹向何羨之,怒道:「你再說我是蠢婦人,我就叫你知道蠢人會做什麼。」

  「哦?蠢人會做什麼?」何羨之用手指輕輕按住眼角道。

  綺羅伸手將一枚針向何羨之手臂上紮去。

  何羨之握住綺羅的手,將她的手臂拉到桌下道:「你以為我會被你紮兩次?」說完,便覺腿上一疼,原來綺羅另一隻手上的針紮到了他的腿上。

  「我喜歡紮一個地方。」綺羅瞪著何羨之說道。

  何羨之放開綺羅的手,又將那針拔下來,說道:「果然是最毒婦人心。」說完,用帕子將手上的一點血星擦去,又道:「我不是與你胡鬧,你將樓燕然的一舉一動都告訴我吧。」

  綺羅見何羨之的臉嚴肅起來,心中一凜,輕聲道:「難道是樓燕然他……」

  「蠢……,樓燕然當時才多大,怎會是他。我只是問他當初怎樣,並沒有懷疑他。」何羨之說道。

  綺羅睜大眼睛看向何羨之,只呡緊了嘴唇不說話。

  「怎地?只能你護著樓翼然說他無罪,就不能叫我懷疑樓燕然丁點?」何羨之眯著眼睛說道,因見綺羅垂下眼睛看他手中的針,便伸手將那針丟到桌下。

  「不是。」綺羅說道,又想不管何羨之是否懷疑樓燕然,不管真相究竟是什麼,她都應當協助何羨之把真相尋出來,想畢,便道:「當初我雖在樓家,但因為病了,並不曾知道太多,也只見了樓燕然一兩次。」

  「無妨,說吧。」何羨之用右手支著臉道。

  綺羅聞言,便將樓燕然當初的一舉一動都告知了何羨之,說完,見何羨之冷笑,又問:「倘若你查明了什麼,還請你一定要告訴我。」

  何羨之看了眼正從教室外走來的樓燕然,冷聲道:「以後再說。」

  綺羅一噎,欲要與他理論,便聽到樓翼然風風火火跑進教室的聲音。

  眼看著樓翼然向樓燕然陪不是,樓燕然溫和疏遠的拒人於千里之外,綺羅剛要過去說和,便被何羨之拉住。

  「叫他們自己去說吧,你一個外人,能管得了人家這麼多事。看你將樓翼然教的,明明是受了委屈,卻還要跟樓燕然賠不是。」何羨之說道,說完放開手。

  綺羅看著樓翼然強忍住怒氣的模樣,心中也十分不是滋味。

  「雖說對弟弟要謙讓,但也不能謙讓太過,讓人當做傻子欺負。」何羨之冷笑道。

  「我只是想要他們兄弟兩人和睦相處。」綺羅說道,說完咬住嘴唇,一時不知自己叫樓翼然理解樓燕然是對還是錯。

  何羨之拿出紙筆自去寫自己的字,半天道:「但凡樓翼然在我這吃了虧,你便叫他尋了機會討要回去。這種方法不說好,但也算不上壞。雖看你不順眼,但也不得不說此法很合我的心意。如今你教他以德報怨,實在是叫我也看不過去了。」

  綺羅輕哼一聲,見著何羨之在紙上寫了個忍字,又回頭看了眼正在忍著的樓翼然,心想叫樓翼然太忍讓樓燕然,確實是她不對,但叫樓翼然針對樓燕然的事她也做不出。左右以後他們兄弟之間的事,還是叫他們自己去解決,她再也不管了。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9-4 10:09 AM

第八十九章 破事一堆

  綺羅打定了注意不再插手樓家的家事,另外等著看何羨之查明真相。

  過了兩日,看到樓翼然臉上的怒氣更盛,她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

  樓翼然在她剛問過,便怒氣衝衝的叫道:「我昨日見他整日頂著自己梁上看,便去外面樹上掏了一對白頭翁給他,結果他不領情不說,還沖我發火。」

  綺羅一怔,心想樓翼然為叫樓燕然回心轉意是將自己能做的都做了,方要勸說樓翼然,告訴他樓燕然許是擔心老鳥尋不到雛鳥焦急才會發火,又想樓燕然一向善解人意,樓翼然如此單純的心思他怎會不知道,既然知道卻又對樓翼然發火,那樓燕然心中應當是藏著什麼事,叫他不敢與樓翼然和好。

  「你怎麼不勸我了?」樓翼然叫完,見著綺羅安靜的坐在一邊,便碰了她一下問道。

  綺羅抬頭一笑,說道:「你若是覺得樓燕然小心眼,心胸狹窄便不去理他好了。若是覺得他另有隱情,便隨了他吧。過些時日,他自己想通了自會與你好的。」

  樓翼然見著樓燕然走進教室,大聲的哼一聲,又走回自己的座位。

  綺羅見他如此舉動,心想雖是氣憤,樓翼然也是寧願與樓燕然對打或對罵,也不願與他假裝彼此不存在一般。

  細想之後,雖說不想管,但綺羅還是忍不住在課間尋了樓燕然。

  正要去尋宋先生的樓燕然被綺羅在巷子裡截住,依舊是往常那副雲淡風輕模樣。

  「樓燕然,你與樓翼然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宋先生一回來,你就與他冷淡了,是不是有什麼事你不能跟我們說?」綺羅問道。

  樓燕然一笑,回道:「我與蘇綾羅說的最多的便是不得已,今日我告訴你我也是不得已,你信嗎?」

  綺羅一怔,望著樓燕然,心中想著那「不得已」三字。

  「蘇綺羅,我說我永遠不會害大哥,你信嗎?」樓燕然又問。

  「我信。」綺羅毫不遲疑的回道。

  樓燕然歎了口氣,狀似自言自語地說道:「你信,而我卻是不信的。」說完,繞過綺羅便向巷子後面走。

  怔忡間,見著樓燕然從她身邊走過,綺羅一瞬間感覺到樓燕然身上的悲涼,回頭,就看著宋先生負著手站在巷子另一端。

  沖宋先生行了禮,綺羅便回來教室。

  教室裡,何羨之依舊安靜的坐在一旁算計著。

  「蘇綺羅,你過來。」樓翼然招手叫道。

  綺羅應了一聲,在樓燕然的座位上坐下,見著樓燕然桌上的東西無一不精,心想雖則樓老爺樓夫人對樓翼然偏愛一些,但對樓燕然卻也是絲毫不差的。

  「你去找老十了?他怎麼說?」樓翼然問道。

  綺羅一笑,看著樓翼然那張因瘦了一些也顯出兩分清秀的臉,說道:「我遲了一步,沒攔住他。」

  樓翼然哼了一聲,因方才問的急切,此時臉上有些不好意思,便道:「誰叫你去找他的?去找他做什麼?明明就是他不對。」

  綺羅附和了兩聲,隨後笑道:「你掏的白頭翁放到哪了?可給人家還回去了?若是老鳥找不到小鳥,人家可是要罵你的。」

  樓翼然一僵,嘿嘿乾笑了兩聲道:「那鳥巢叫我都摘下來了,一起放在老十那裡,我也沒去問。」

  「樓燕然應當會餵的。」綺羅笑道。

  「你弟弟多好多老實,老十怎就不跟睿軒一樣?」樓翼然不滿道。

  「那是我弟弟還小,樓燕然可是比你小不了多少的。」綺羅笑道,隨後拿了樓燕然的字看。

  樓翼然心中依舊不平,哼了幾下道:「我去拿了棋盤,咱們下棋。」

  「好。」綺羅應了。

  樓翼然轉身去隔壁屋子裡拿棋盤。

  說是與綺羅下棋,只下了兩步,樓翼然便不耐煩道:「與你下棋還不如我自己下著好。」

  綺羅捏了一枚棋子在手中,說道:「是你自己提議的,怪不得我。我的棋藝如何你怎會不知道。」

  樓翼然還要再說,便聽何羨之道:「還是我來與你下吧。」

  綺羅回頭,就見何羨之站在她身後,只聽何羨之輕聲道:「綺羅,還是我來與他對弈吧。」

  「好。」綺羅站起來避到一邊,因見何羨之拉了她的手,便向他腳上踩去。

  雖被踩了一下,但何羨之面上並不生氣,只是頗為寬容的一笑,便在樓燕然的座位上坐下。

  「請。」何羨之拱手說道。

  樓翼然瞇著眼將方才兩人的舉動看在眼中,突然冒出了一句:「沒用的,你贏不了我。」

  何羨之見樓翼然看穿了他的企圖,笑道:「說你傻,你還有精明的時候。」

  「我最精明的時候便是在棋盤上,爹爹說了,憑對手做什麼,都不能亂了心智。你剛才那樣,我以後跟你算帳,現在先下棋。」樓翼然沉聲道,想到他娘昨日的教誨,臉上又是一紅。

  「那就拭目以待吧。」何羨之笑道,隨手拿起一枚棋子拋在手中。

  因上課了,那盤棋只下了一半便不再下下去。

  何羨之回了自己座位上,望了綺羅一眼道:「任是哪個女子,被人摸了手都會臉紅,方才怎就沒見到你臉紅?」

  綺羅一怔,咬牙道:「你若是個男子漢,我才會臉紅。毛都沒長全的小子就別做那無聊的事。」

  何羨之瞪了綺羅一眼,低聲笑道:「多虧了你,如今我又多了兩個俊俏小丫頭,怕是不想成為男子漢都難。」

  綺羅一噎,聽出何羨之的話外之意便撇過頭去。

  下午放學時,綺羅放學後回到蘇家,又被大楊氏尋去寫字。

  見著大楊氏那手漂亮的梅花篆,綺羅一如初見時那般驚歎不已。

  「過幾日你們就要去何家,我本想帶你們去的。誰知你奶奶說她親自帶你們過去,說她先前是守寡不方便出門,如今都這樣大年紀了出去也無妨。」大楊氏一邊寫字一便念叨。

  綺羅看了她一眼,見她不似要她回答的模樣,便依舊沉默的看大楊氏的字。

  「錦繡是不是又鬧了?我也能聽著她的哭聲,第一次見著她的時候,我就覺得她應當是我生的,只是你奶奶不叫我養著。如今又說外面風大了,叫我不要出門,我今日連院子也沒有出去。」大楊氏又念叨道。

  綺羅垂下眼睛,心想蘇老夫人是怕見著大楊氏又想起了蘇清詞,或許大楊氏到了如蘇清詞一般骨瘦如柴的時候,蘇老夫人才想著見她。

  「你二嬸的姨娘先前聽說病得不輕,如今又好了,能吃能喝,嗨,我早知她這是又耍手段呢,用了幾十年了也不嫌煩。」說完,大楊氏沉默一番,又道:「若是能對同一個人,將同一個手段使上幾十年也是個福氣。聽說爹爹還當真去看了阮姨娘。」

  綺羅聽著大楊氏又是鄙夷又是豔羨,握著筆的手一動,確實,如今便是大楊氏臥病在床,蘇清遠也未必回來看她一眼。

  看著天色晚了,經了玉葉的提醒,大楊氏才放綺羅回去。

  出了大楊氏院子,到了後面穿堂中,迎面見著莫姨娘過來。

  綺羅心知她是去看絹羅、慧軒去了,笑道:「姨娘好。」

  正低頭走路的莫姨娘聞言,忙笑著迎上來道:「大小姐好,大小姐是去見了大夫人?」

  「正是。」綺羅說道,說完又問:「今日聽娘親自言自語了許久,白日裡她也是這般?」

  莫姨娘聞言一愣,低聲道:「是,常這樣自說自話,若是旁人搭話她還生氣。只是有外人在的時候又不這樣了。」

  綺羅聞言,心想大楊氏越發神神叨叨了,滿屋子裡貼了這麼多符,便是蘇清遠進去了也不會久坐的。

  別了莫姨娘,綺羅便向春暉院走去,心想何老夫人大壽,看樣子應當是蘇老夫人親自過去了,不知她是否會叫綾羅一同過去。

  回到房中,綺羅便聽祉兒悄聲道:「孫媽媽過來說,楊府今日有人傳話說楊老太爺病了,老夫人要叫人過去侍疾。孫媽媽說她琢磨著老夫人是想叫大小姐過去的。」

  綺羅聞言一驚,隨後問道:「孫媽媽還說什麼了?」

  「旁的倒沒什麼,只是楊老爺聽說也不好了,在酒樓喝多了酒,著了涼如今因頭疼也在家養著呢。」祉兒說道。

  綺羅聞言,心想楊曄常年喝酒的,怎這會子頭疼了。又因上一世見著楊曄幾次,他都是精神抖擻的,便想那頭疼不過是一時之症。

  「大小姐可要過去?」祉兒又問。

  綺羅微微搖頭,隨後聽著外邊的燕子叫聲,說道:「去看看,別是來了蛇偷吃燕子。」

  祉兒聞言,便出去看,拿著燈籠照了一下,並未見著有蛇,便又回了房。

  到了房中,回道:「大小姐,並沒有蛇。」

  「沒有就好。」綺羅說道,又在心中琢磨著該如何叫老夫人打消送她過去的主意。雖然是孫媽媽有意提醒,但若是蘇老夫人有意告訴孫媽媽,然後叫孫媽媽過來試探她的,此時她若裝病不就等於告訴蘇老夫人她不願嫁入楊家。依蘇老夫人凡事都想要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性子,定然不喜她有了自己的心思。

  因為孫媽媽捎來的話,綺羅又輾轉反側了一夜。

  第二日早上,蘇老夫人見著綺羅並未提及侍疾一事,只叮囑了兩句叫她看好蘇睿軒便放她離去。

  綺羅出了蘇家才放下心來,進了學堂,綺羅叫住蘇睿軒,問道:「奶奶可曾跟你提過給外祖侍疾的事?」

  蘇睿軒搖頭,隨後道:「我只知外祖生病的事,旁的倒不知道。」

  綺羅聞言,心知蘇老夫人不會與蘇睿軒說這些雜七雜八的事,便叫他去春華館,正要去夏花館,卻聽身後有人喚她。

  回頭,綺羅訝異道:「肖姐姐,你怎過來了?」打量一番,初次相見時一個一身月白衣衫,神情清冷的女孩不見了,眼前是一個一身石榴裙,裝扮嫻淑恬靜的女子。許是因從不食人間煙火變成如今的俗世嬌娥,肖點翠臉上又有一些失落。

  肖點翠身邊又有一身靛藍衣衫的少年,那少年一張國字臉,劍眉星目,相貌雖不出眾,但一看便是厚道沉穩之人。

  「我回來尋宋先生說話。」說完,見綺羅打量她身旁的少年,又道:「他是白澤雲,今日也隨著我來拜訪宋先生。」

  白澤雲應當是聽肖點翠說過綺羅的,便拱手道:「見過蘇妹妹。」

  「白哥哥好。」綺羅欠身道,心想白澤雲應當便是肖點翠的夫婿了,又想已定了親,她二人還不避嫌,能這樣坦蕩的一同出遊,應當是男家女家都對這婚事十分滿意的。

  「我與綺羅說兩句話,你先等我一下。」肖點翠說道,說完,便牽著綺羅的手到一旁。

  「肖姐姐如今過的可好?」綺羅問道。

  肖點翠歎了口氣,說道:「你都看到了吧,我如今已有幾日沒有看書了,整日不是應酬,便是繡嫁妝,又要去廚房……」

  「這樣也好,如今做的齊全了,以後便不怕有什麼差錯。」綺羅笑道。

  肖點翠微微蹙眉,歎道:「只是這實在非我心願,煙薰火燎的,遲早要成一庸俗婦人。」

  「肖姐姐這話嚴重了,雖說君子遠庖廚,但你看那炊煙不是處處可以入詩的嘛。再者說,男子圍著篝火烤肉都能作詩,女子圍著灶台應當也是能做出詩的。」綺羅笑道。

  「你一句好詩沒有,道理倒是講了一堆。」肖點翠嗤笑道,隨後將一個小盒子遞給綺羅。

  綺羅接過來,謝道:「多謝肖姐姐,難為肖姐姐還記得給我送禮。」

  肖點翠啐了一口,說道:「是樓八給你的,我日日忙著禮尚往來早見到送禮的事就犯噁心,哪裡能想到給你送禮。」

  「樓姐姐?」綺羅驚訝道。

  肖點翠用下巴指向白澤雲,說道:「他從江南過來的時候見著了樓八,樓八認出了他便叫他捎了東西給你。」

  綺羅忙問:「樓姐姐可好?」

  「好山好水的看著,簡直羨煞我了,能有什麼不好的。」肖點翠輕笑道。

  「她一人出去,怕是早吃多了苦頭。」綺羅歎道,打開那盒子,見裡面是兩個泥捏的小人,粗看一眼只當是樓八娘與何美人,細看之後,便知那是樓七娘與何伊人。

  「你倒不必為她擔心,她聰明著呢,跟了鏢局一同走的,路上又與無礙大師結了伴。」肖點翠說道。

  綺羅見肖點翠臉上神情緩和了許多,心想如今的她便是心中氣憤,也不會再與何美人、樓八娘大打出手了。

  「多謝肖姐姐,只是樓伯母應當也知道樓姐姐在哪了吧?」綺羅問道,心想若是樓家人知道了,定是要把樓八娘捉回來的。

  肖點翠一笑,說道:「樓八那滑頭,騙了白澤雲為她保密呢。」說完,見著周先生出來,便與綺羅分開,先去見過周先生。

  抱著手中的盒子,綺羅不禁一笑,既然還有心送她禮物,那樓八娘如今過的應當是十分逍遙自在的。

  想及自己,綺羅又皺起眉頭,蘇清詞在蘇老夫人眼中已經投胎變作了蘇錦繡,如今她再裝撞邪也不合適,不知什麼法子能叫她避開楊家。



第九十章 女大當嫁

  收到了樓八娘的禮物,綺羅心中自是十分歡喜,只是看著樓翼然的模樣,猜著他應當是沒有收到禮物的,因此也不敢跟他提樓八娘的事。

  一整日何羨之與樓翼然都在下棋,綺羅雖棋藝不精,在旁邊看了眼,也不禁要感歎下這兩人的棋藝之高。

  正因為學堂裡沒了何羨之找麻煩,綺羅才又琢磨起那「侍疾」的事,一條條一件件的想著,終是想不到什麼好法子。

  聽到上課的鐘聲,何羨之從樓翼然那邊回來,見著綺羅蹙著眉頭想心事,嗤笑一聲,說道:「人蠢還每日做出憂國憂民的樣子。」

  綺羅一怔,覷了眼何羨之,說道:「誰憂國憂民了。」

  「不憂國憂民,難道你在想今日午飯吃什麼?」何羨之諷刺道。

  綺羅看了眼何羨之,心想若是身為男子該多好,也不會有這麼多的煩心事,忽想到一事,便問道:「你奶奶的生日就在五日之後吧?」

  「是又怎樣?」何羨之用手支著頭問道。

  綺羅垂下眼睛,忽然一笑,心想此事或許是自己多慮了。蘇老夫人先前叫她跟著去楊家,大概是一時氣憤只想著報復楊家才動了要她嫁入楊家的心思,如今蘇老夫人冷靜下來,自然要再次權衡利弊,當時的心思自然做不得真,況且如今樓家、何家的少爺公子都未定親,蘇老夫人未必沒打他們的主意。

  如此想了一通,綺羅不禁一笑,心想蘇老夫人大約是懷疑上次中邪的事,疑心她人大了心思也大了,特地叫孫媽媽來試探她。倘若她有什麼舉動,只會叫蘇老夫人更疑心。如今不如走一步看一步,等著蘇老夫人告訴她這事,她再想法子應對。

  何羨之見綺羅自顧自的笑了起來,輕哼一聲,換了一隻手支頭,說道:「你別打我的主意。」

  綺羅聞言一愣,撇了下嘴,又將學堂裡眾人一一看遍。

  樓翼然、樓燕然就算了,雖說未必再發生那事,但就沖樓翼然與樓燕然娘子的事就不能進了樓家;何羨之、何覓之也算了,雖然何嬸嬸也是好相處,但奈何這兩位少爺實在叫人惹不起……將一屋子人看遍,終究沒找到一個合適的人。

  恰在此時,外面有人叫先生進來了,綺羅回頭,就見諸葛子鈺慢慢的走了進來,見到諸葛子鈺,綺羅不禁一笑。

  諸葛先生與諸葛夫人都是好相處的人,況且諸葛先生對諸葛夫人一心一意,耳濡目染之下,諸葛子鈺品性也定然不會差了。再者說,諸葛子鈺雖靦腆,但看著也是老實忠厚的人。還有諸葛先生如今為官,依著他的才華,幾年後飛黃騰達也不一定,便是與諸葛家做親家,蘇家也是不吃虧的。

  察覺到綺羅的目光,諸葛子鈺抬頭看了她一眼,臉上一紅,又快步向自己的座位走去。

  綺羅見此,收回目光,她一貫是將他們都當做小孩子的,如今用擇夫的目光看他們,心裡實在是彆扭。

  回頭看了眼何羨之,見何羨之正眼神怪異地盯著她看,便又拿了書本做掩飾。

  何羨之輕蔑道:「我雖不知你心裡想什麼,但只看你方才的目光,便知你心中沒好事。」

  「死道友不死貧道,何少爺你自己珍重就好,莫要管別人的閒事。」綺羅說道,見著宋先生進來,又在心裡盤算著如何才能與諸葛夫人多多親近。

  午間,綺羅看著諸葛子鈺正獨自坐在位置上看書,便走過去,說道:「總要休息一會才好,不然把眼睛熬成周先生那般就不好了。」

  諸葛子鈺低頭道:「我注意分寸的,況且如今天光正好,不會熬壞了眼睛。」

  綺羅聽他說完,左右想了下,又尋了話題道:「京城怎樣?可比襄城繁華?」

  「各有各的好。」諸葛子鈺說道,抬頭看了眼綺羅,又低下頭去。

  綺羅見他將手本拿在手中,又向後面靠去,心想諸葛子鈺這是不想與自己說話的,笑道:「那你在京城可都做過什麼?見過什麼名勝沒有?我只去過廣源寺,旁的地方都還沒有去過吶。」

  「沒去哪,只在家讀書了。」諸葛子鈺說道,見綺羅是不肯輕易走的,又站起來說道:「我出去走走。」說完,便向外走去。

  綺羅方要說她也出去一下,回頭就見樓翼然腆著笑臉站在她身邊,笑道:「你喜歡京城?我去過兩次,我來跟你說吧。」

  「不用了,你還是先跟何羨之下棋吧。」綺羅說道,指向正坐在棋盤邊的何羨之。

  「他那無賴的手法,我忍了他兩天了。你來,我跟你說京城的事。」樓翼然說道,伸手去拉綺羅。

  綺羅拍開他的手,說道:「你乖乖地去下棋吧,那才是正事。」說完,繞過樓翼然向外走去。

  何羨之掂著一枚黑子,饒有興致的看著綺羅走出去,對走過來的重新坐下的樓翼然說道:「蘇綺羅這是長大了。」

  「嗯。」樓翼然怏怏的嗯了一聲。

  何羨之輕笑一聲,說道:「我看她這是春心萌動了。只是她能看上諸葛,實在是叫人意外。」

  「何羨之!」樓翼然警告的叫道,隨後放下一枚棋子,說道:「速戰速決吧,我沒得功夫與你耗。」

  何羨之一笑,一聲清脆之聲後,一枚棋子落下。

  綺羅出了夏花館,終究是沒尋到諸葛子鈺的身影。靠著一棵梅樹,綺羅責怪自己一時心急,忘了諸葛子鈺靦腆,不喜人太過熱情。細想一下,又覺她尚有幾個月時間能待在學堂裡,對諸葛子鈺,還是細水長流的好,只要諸葛先生、諸葛夫人對她無不滿就好。

  想完後,站起身來,又見天上兩個風箏纏在一起,搖搖欲墜的向學堂飛來。綺羅抬頭看著風箏,正等著看那風箏會否飛到學堂裡,便撞到了一人身上。

  「我下完棋了。」樓翼然笑道,臉上紅雲一片,心猛的跳了起來,心想方才自己應當是撞到綺羅胸口了。

  綺羅嘶了一聲,背過身去。因樓翼然那一撞,撞的她胸口生疼。

  「蘇綺羅,我下完棋了。」樓翼然平靜下來,見綺羅背過身去,又疑心是綺羅不待見他。

  「誰贏了?」綺羅回頭笑道,心中暗恨樓翼然還是這樣魯莽。

  「當然是我。」樓翼然得意地笑道。

  「你真厲害。」綺羅誇道,誇完了,又道:「咱們回去吧。」

  「走,我跟你說京城的事。」樓翼然說道,偷眼瞄了一下,又獨自嘿嘿笑了起來。

  綺羅聽到他的笑聲,伸手拉了下短襦,心想日後還是少與樓翼然走在一起的好。

  下午回到蘇家,綺羅便與蘇睿軒一同去見蘇老夫人。

  剛到了屋子外,便聽紅袖說道:「大小姐、大少爺回來了。」

  「奶奶今日可好?」綺羅問道。

  「老夫人今兒個有些著涼,兩位快進去看看吧。」紅袖說道。

  綺羅聞言,忙與蘇睿軒快步進了蘇老夫人房中,進去後,就見蘇清遠等人都在,唯獨大小楊氏不在。

  「奶奶現在可好些了?」綺羅問道,看著蘇老夫人的臉色,心想這病在五日內是好不了了。

  「奶奶,你怎樣了?」蘇睿軒叫道。

  「好多了,不過是大夫說的厲害些,實際上卻沒什麼。」蘇老夫人笑道。

  「睿軒,你來給奶奶喂藥。」蘇清遠說道,將手中的藥碗遞給蘇睿軒。

  蘇睿軒應了一聲,便一手拿著藥碗,一手拿著銀湯勺,慢慢的喂給蘇老夫人。

  蘇老夫人笑著一口口喝了,等著她喝完了藥,又說道:「既然今日都在這,有話我就一起說了。楊家那邊你們外祖父,還有舅舅都病了,你們石外祖母顧不過來我想著叫一個人過去幫著照看一下,你們說誰去好?」

  綺羅聞言,低著頭咬了下嘴唇,站出來說道:「我是長姐,妹妹弟弟們還小,不如就我去吧?」

  「學業要緊,雖是女子,但既然進了學堂,就該兢兢業業的完成學業,哪裡能耽擱了?」蘇清遠蹙眉道,說完,又看向蘇老夫人。

  蘇老夫人聞言點頭道:「你說的對,既然去了學堂就不能馬虎。如此,便叫絹羅去吧。絹羅,你說呢?」

  絹羅開口道:「我聽奶奶、爹爹的。」

  蘇清遠聞言點頭道:「這樣也好,絹羅總歸是在家中的,去了也耽誤不了什麼。」

  「既是如此,那絹羅明日便收拾了過去吧,過去後不得給你外祖母添麻煩,要好好照顧你外祖。」蘇老夫人又祝福道。

  絹羅又應了一聲。

  綺羅聽蘇老夫人如此安排,心想她是要將絹羅弄進楊家的了,只是不知絹羅心中可願意。又慶倖自己沒有多做什麼。

  「都回去吧,睿軒也回去歇著,免得過了病就不好了。」蘇老夫人握著蘇睿軒的手說道。

  蘇清遠應了一聲,扶著蘇老夫人叫她躺下,便領著眾人出去了。

  到了外間,蘇清遠問蘇清和:「慕軒還沒好嗎?城中又來了一個新大夫,他祖父是前朝太醫,不如請他來給慕軒看看。」

  「多謝哥哥關心,慕軒如今已經好了,只是受了驚嚇不敢出門罷了。」蘇清和笑道。

  「那就罷了,小孩子受了驚嚇,過些時日應當便會好起來。」蘇清遠說道,回頭看了眼綺羅等人,說道:「你們隨了我過來。」

  「是。」綺羅等人應道。

  蘇清和向蘇清遠一禮,便走了出去。

  綺羅等人跟著蘇清遠到了西邊蘇睿軒的屋子裡。

  蘇清遠環顧一下,見蘇睿軒的屋子裡既有書籍又有刀劍等物,微微點頭,便坐到外間正座上,說道:「你們都坐吧。」

  「是。」綺羅應道,先坐下,隨後綾羅等人也跟著坐下。

  「你們奶奶病了,身為孫子孫女也要為她分擔一些才好。」蘇清遠說道,說完看向綺羅道:「綺羅,你每日去學堂讀書,雖說顧不到家裡的事,但身為長女,卻不能不顧家裡的事。每日回來後,便多費神管管家裡的事,若是有什麼大事,便尋了我去說,不可輕易勞動你奶奶。絹羅今晚收拾東西,你也去看一眼,莫叫她缺了東西。」

  綺羅站起來應了一聲。

  「綾羅,你在家中,那白日裡幾個弟妹自然要你多多勞心看顧一番。」

  綾羅也忙站起來應了。

  「絹羅,你去了楊家,將自己的丫頭婆子都帶上,衣裳也帶齊了,萬萬不能勞煩到你外祖母,還有你表哥,如今他喪母后,祖父父親皆臥病,你過去了也要多多勸說他一下。」蘇清遠說道,看了眼絹羅,見她穿著打扮十分的合宜,又點頭道:「你稍後便去見過你母親、姨娘,跟她們說一聲,莫叫她們擔心。」

  「是。」絹羅應道。

  蘇清遠看了眼剩下的幾個,見他們不是小,便是病,又無奈的歎息一聲,隨後說道:「綺羅,何老夫人的生日怕是你奶奶去不了了,那一日便依舊叫你二堂姐帶你們過去。另外綾羅也過去吧,至於睿軒……」

  「爹爹,我與麗人約好了要過去的。」蘇睿軒見蘇清遠話音一頓,忙開口說道。

  蘇清遠瞪了他一眼,說道:「若不是周先生說你學問好,只看你這整日胡言亂語,我便要綁了你打一頓。父親訓話的時候,你能隨便插嘴?」

  蘇睿軒忙道:「爹爹,是我錯了。」

  蘇清遠看了他一眼,終是不忍心看他失落,又想自己整日忙於外事,不能帶蘇睿軒出去逛逛,能叫他多出去見識一番也好,因此說道:「這次暫且饒你一回,你且跟你了你大姐出去吧,只是出去後,凡事都要聽你姐姐的吩咐。」

  「是,孩兒一定聽姐姐的話。」蘇睿軒笑道。

  蘇智軒等人眼中雖有豔羨,卻也只能眼巴巴看著,不敢開口。

  蘇清遠見一應事務安排好了,便叫綺羅等人回去,只留下蘇睿軒察看他的功課。

  綺羅出了蘇睿軒屋子,見外面的天色還早,便叫蘇智軒等人各自回了自己屋子,又叫絹羅先去了大楊氏、莫姨娘那邊。

  因著順路,綺羅便與綾羅一同回去。

  綾羅許是意外蘇清遠這麼輕易便叫她出去,一時心中又驚又喜,臉上雖平靜,但一雙手還是忍不住握在一起,猶豫一會,便問綺羅道:「何老夫人生日那天,學堂裡的人都去嗎?」

  綺羅抬頭看了眼綾羅,見她眼中的希冀掩藏不住,心知她是要問樓燕然過不過去,便道:「大約是都去的,何老夫人這次雖不是整生日,但何家有意要大辦,學堂裡的人大半都是要過去的。」

  綾羅聞言一笑,又低著頭不再言語。

  綺羅看了她一眼,問道:「新來的先生怎樣?可比得上葛先生?」

  「先生很好。」綾羅敷衍的回道,隨後看了眼綺羅,說道:「綺羅,如今外邊大家都穿什麼衣服?是不是都穿你這樣窄袖的?」說完,又撫了下自己的廣袖衣衫。

  「兩樣都有,你只撿著自己喜歡的穿好了。」綺羅說道,因到了朝霞院門口,便別了綾羅,向自己院子走去。

  進了春暉院,看著圍欄下的芭蕉換成了芍藥,綺羅一笑,對祿兒說道:「學堂裡種芍藥,回了家還是芍藥。」

  「小姐不滿意?我叫人再換了吧。」祿兒說道。

  「不必了,這樣也好。」綺羅笑道,進了屋子,便聽祉兒說道:「原先說是大小姐去的,如今竟換了人了。」

  綺羅笑道:「難道你還想叫我去侍疾啊?」

  「我不是那個意思,只是想著臨了怎又改了主意。」祉兒說道。

  「還不是老夫人病了,家裡總要留一個看家嘛。」祿兒說道,說完,又笑道:「咱們小姐也有管家的一天,那我們豈不是府裡的一把手了?」

  「美得你吧,說是管家也不要大小姐她費什麼事的。」祉兒說道。

  綺羅不去管兩人說話,自顧自進了里間換衣服,將鞭子放下,又摸了自己的手,心想這幾日就不練鞭子,先將手上的繭子弄掉。

  「大小姐,大夫人叫你過去跟她一起吃飯。」祿兒在外間叫道。

  綺羅聞言一怔,換了衣服出來,就見著祿兒正與玉葉說話。

  眼前的玉葉,卻不及先前的那個靈秀,許是蘇老夫人心懷不滿,便挑了個看起來老實憨厚的丫頭給大楊氏。

  「娘親還沒吃飯?」綺羅問道。

  「大夫人寫了一日的字,還沒吃,聽說大小姐回來了,便叫大小姐過去一起吃。」玉葉說道。

  「叫初一、十五跟我去吧,祿兒、祉兒你們留下吃飯吧。」綺羅說道,心想大楊氏當真修身養性了,竟然這樣能坐得住。

  一路上,綺羅與玉葉胡亂的說著話,聽著玉葉將大楊氏的事輕易的抖落出來,心想這樣的人,大楊氏也只能叫她沒事跑跑腿,不敢重用的。

  到了大楊氏屋子裡,飯菜擺好了,大楊氏坐在一邊,說道:「綺羅來了,一起吃吧。」

  「是,多謝娘親賜飯。」綺羅說道,便側著身子坐在飯桌邊,見著大楊氏吃飯便也跟著吃起來。

  「你奶奶病了,我也不得去伺候她,哪裡都去不了,唉。」大楊氏說道。

  綺羅抬頭,回道:「奶奶也是擔心娘親的身體才會這樣。」

  大楊氏苦笑一聲,隨後道:「家裡的事你若有不懂的便問我,她們先前都是歸我管的,我的話她們不敢不聽。」

  「是。」綺羅應道,見大楊氏又低頭吃飯,也收回視線。

  「你奶奶是糊塗了,怎麼能叫絹羅過去,你外祖,你舅舅見了,少不得要說咱們不知輕重,隨便叫了個小丫頭就過去了。要我說,要去也該你去才是,怎麼說你與致之的年歲都更接近,便是安慰致之,也能尋到話。絹羅過去了能做什麼?她是個半天不吭一聲的,過去了也是坐在人家屋子裡不說話的。」大楊氏絮叨道。

  綺羅聞言,夾著菜的筷子一頓,說道:「爹爹說學業為重。」

  大楊氏嗤笑一聲,說道:「女孩子家家的說什麼學業,還是終身更重要。你也該懂這些了,總該知道這世上的很多事是要自己爭取才有的。」

  綺羅低頭,心想大楊氏這是要挑撥她與蘇老夫人了,只是她人微言輕,便是與蘇老夫人作對,也妨礙不到蘇老夫人什麼。

  「哎,你還是太小,不懂這些。」大楊氏又感歎道。

  「是,女兒還要娘親多多教誨。」綺羅說道。

  大楊氏一笑,說道:「有其母必有其女,絹羅跟她姨娘一樣,看著不言不語,最後總能撿到便宜。」說完,見綺羅不說話,又道:「你太實誠了,這樣管家可不行,必要被人欺負的,有事你就來尋我給你做主。」

  「是。」綺羅應道。

  吃完了飯,又跟大楊氏寫了會字,綺羅見著大楊氏寫的經文,見上面的名字寫的是去清詞,心想大楊氏與蘇清詞兩姐妹的關係還真是說不清道不明。

  出了大楊氏的屋子,初一搓著手臂道:「聽玉葉她們說的,大夫人沒事對著空椅子說話,真是太嚇人了。」

  綺羅看了眼初一,初一吐了下舌頭,說道:「大小姐別怪奴婢,奴婢也是聽人家說的。這樣下去,指不定大夫人就瘋了。」

  「假癡不癲?」綺羅突然說道,說完便站住,回頭看了眼大楊氏的屋子。

  「小姐說什麼?」十五問道。

  綺羅一笑,說道:「沒事。」說完,又向前走去,心想大楊氏這次是要放長線釣大魚,裝作沒事自言自語的糊塗的模樣,只等著熬死了蘇老夫人,她便翻身了。依著每日叫人過來陪她寫字的情形看,時間久了,她與絹羅等人少不得也要培養出感情來。有了感情,這日後,她要重新出來,也就少了很多阻力,便是蘇清遠看著後院的子女皆維護大楊氏,也會給大楊氏兩分敬重的。

  只是不知大楊氏籠絡了府中小姐後,要如何接近蘇睿軒等幾個少爺。

  正想著,便到了朝霞院外,朝霞院裡的人迎了出來,綺羅進了絹羅的屋子,見著絹羅已經將東西收拾好了,一一看過後,便道:「你收拾的很齊全,不需我再說什麼。」

  「還請姐姐多交代我兩句吧,聽說石姐姐在學堂的時候與姐姐關係很好,不知她是怎樣的人?」絹羅問道。

  綺羅一怔,心想是她又多慮了,如今看來絹羅是有備而去,先前蘇老夫人與蘇清遠定下她去,未必不是絹羅與莫姨娘努力之後的結果。

  「楊家表哥的性子向來是喜歡憐惜弱小,他對誰都彬彬有禮,只怕滿府的丫頭姑娘都喜歡他那和藹性子。」綺羅意有所指的說道。

  絹羅抿唇笑道:「便是如此才好,比那凶兇狠狠的強多了。」

  綺羅看了眼絹羅,猜不出她究竟有沒有聽出自己的言外之意,又道:「楊家表哥在學堂裡也是這般,先前有個姐姐遭了難,他也是急著去安慰的。」

  「表哥性子真好。」絹羅說道,又低頭收拾了將包袱系上。

  綺羅聞言一笑,心想絹羅果然是什麼都明白的,便道:「石妹妹性子也好,她雖不時鬧些小脾氣,卻只是對著表哥鬧的,對旁人卻不那樣。」

  絹羅聞言嘴唇一動,又言:「我第一次出府,心裡怪怕的,我去與姐姐一起睡吧。」

  「……好吧,你收拾好了便過來吧,我等你。」綺羅說道,心想絹羅是不從她這裡知道石妍初的事不甘休了。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9-4 10:10 AM

第九十一章 宴無好宴

  絹羅收拾好之後,便去了綺羅那裡。

  說了一夜話,綺羅才發現原來絹羅如此會說話,不動聲色加旁敲側擊,若不是綺羅有心要保留一些,只怕會將她與石妍初之間的秘密也一股腦的告訴了絹羅。

  也因此,綺羅到天將亮的時候才得以入睡,看著絹羅連睡覺的姿勢都是老老實實的,綺羅心想有娘的孩子就是好,雖說是妾生的,但有個莫姨娘從旁指點著,絹羅凡事也不會太差。

  第二日,綺羅到了學堂就有些無精打采,何羨之覷了他一眼,又搖頭歎息一聲。

  綺羅看著他的神情,心想何羨之心中定是又在想什麼不好的事,因此也懶得理會他。過了一會,見樓翼然、樓燕然遲遲未來,就問何羨之:「那事你查的怎樣了?你說過你能查出來的。」

  何羨之瞥了她一眼,說道:「從京城到襄城,消息要隔了一個多月才能傳來。」

  「要從京城傳消息?」綺羅驚訝道,隨後看著何羨之成竹在胸的模樣,笑道:「都拖了幾年了,在遲上幾個月也沒什麼。」

  何羨之輕哼一聲,看到諸葛子鈺進來了,伸手敲了下綺羅的桌子,用下巴向綺羅示意了一下。

  綺羅扭頭看到諸葛子鈺,沖他一笑,又收回視線。

  「欲拒還迎?」何羨之嗤笑一聲。

  「要你管。」綺羅回道,心想對諸葛子鈺是要矜持一點才好,或許看著她比他還要害羞,諸葛子鈺會不那麼害羞一點?

  何羨之打量了綺羅一番,忽然一笑,低聲道:「總算知道你哪點出眾,能吸引到樓老九了。」

  綺羅聞言一怔,見何羨之的目光落在自己胸上,忙彎□子,只露著脖子在桌面上,鄙夷道:「成日只會說人家,你也是色胚一個。」

  何羨之一笑,見著何覓之走過來,眼睛彎了一下,問道:「覓之,早上娘親不是說不叫你過來的嗎?」

  「我身體好了。」何覓之說道,看了眼綺羅,問道:「蘇綺羅,綾羅她是要去我家的吧?」

  綺羅點了下頭。

  何覓之笑道:「那你跟她說,我等著她。」

  「好。」綺羅回道。

  何覓之滿臉笑意的走了。

  綺羅回頭看了他一眼,心想這樣兩輩子都對同一個人一心一意,這才叫天定的緣分吧。

  正想著何覓之與綾羅的事,忽聽到何羨之又敲了她桌子,綺羅扭頭去看,卻是樓翼然又走了進來。

  「蘇綺羅。」樓翼然腆著笑臉叫道,然後趴在綺羅桌子上,問:「我爹爹他們要去打獵,你去不去?」

  綺羅一愣,回道:「樓伯伯他們去打獵,我跟著去不好吧?」

  「有什麼不好的,他們玩他們的,咱們玩咱們的。娘親說你去的話,她就叫人送信給你奶奶。」樓翼然笑道。

  「咱們都有誰?」綺羅問道。

  樓翼然一怔,似是不情願一般開口道:「老十肯定也要去的,白澤雲算一個,還有……」

  「在下也要去的,諸葛子鈺應當也在列。」何羨之插嘴道。

  綺羅聽聞白澤雲之名,就想親自問白澤雲樓八娘的事,笑道:「既然你們都去了,那我也去吧。勞煩樓伯母替我跟奶奶一聲了。」

  「客氣什麼。」樓翼然笑道,見著綺羅彎著身子趴在桌子上,又道:「蘇綺羅,你肚子疼啊?」

  「沒有,沒事。」綺羅笑道,心想明日還是回去找了布條將胸束起來的好。

  平日裡不在意,如今經何羨之提醒,知曉了自己的特殊之處,綺羅便不敢隨便亂走了,只是趴在桌子上不動。前世因不曾出門,便不曾遇到這種尷尬事。

  又因何羨之的話,綺羅更是想要避開樓翼然,因此就算樓翼然問話,她也是問十句才回一兩句。

  到了下午,樓翼然憋不住了,推開綺羅的手臂摸了下她的額頭,隨後說道:「沒生病啊,你這是怎麼了?」

  綺羅忙避開他的手,說道:「沒事,只是咱們都大了,你還是去尋了男孩子玩吧,我也跟女孩子一起玩。」

  「以前不是在一起玩的嗎?」樓翼然不滿道。

  「之前大家都小也就沒個顧忌,現在大了,就不能這樣了。」綺羅說道。

  樓翼然哼了一聲,說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說完,回頭瞪了眼諸葛子鈺。

  綺羅一愣,忙道:「我怎樣跟你沒有關係的。」

  「那我的事你幹嘛什麼都要管?」樓翼然氣憤道。

  綺羅一噎,低下頭決定不再與樓翼然理論。

  樓翼然氣鼓鼓的走了。

  何羨之聽著他們兩人的話,嗤笑一聲,說道:「果然是你多管閒事了吧,不如早聽了我的勸,早早離了樓翼然。」

  綺羅瞪了眼何羨之,冷笑道:「我還當你不針對我了,原來是沒事盡做些挑撥離間的勾當。」

  何羨之笑道:「我有說過不針對你嗎?是你笨,這麼容易就信了我。」

  綺羅聞言嘴唇動了一下,終於又將頭埋下。也怨不得何羨之挑撥,要怪只能怪她忘了樓翼然總會長大,早晚是要不聽她話的。

  隨後,聽到教室後面的一聲尖叫,綺羅回頭就看到樓翼然將諸葛子鈺打了。

  綺羅站起來,猶豫了一下,想起樓翼然那句「幹嘛要管他的事」,就又坐了下來。

  「我當諸葛子鈺被打,你要跑過去訓斥樓翼然呢。」何羨之一手支臉,側著身子看向綺羅說道。

  「男孩子總要被打幾次才好。」綺羅回道。

  何羨之換了一隻手支臉,半晌說道:「看來是我猜錯了,你的春心還沒萌動呢。」

  「無聊,無恥。」綺羅白了何羨之一眼。

  樓翼然打過了諸葛子鈺,又站到綺羅面前哼了幾聲,見綺羅依舊不理他,咬牙回了自己座位上坐著。越想越覺得綺羅這是不待見他了,上午答應去打獵,也是聽說諸葛子鈺要去,她才去的。如此一想,樓翼然又扭頭瞪了眼綺羅。

  樓燕然從外邊回來,見著樓翼然滿臉怒氣,不明所以的看了眼綺羅,見綺羅困倦的趴在桌子上,便垂下眼睛,收拾了自己的書本來看。

  本等著樓燕然安慰的樓翼然,見樓燕然也不理會他,一下子又想起當初樓七姐走時,沒人管他問他的情景,猛的站起來向教室外走去。

  綺羅與樓燕然看著樓翼然走出去,猶豫之後,不約而同的看了對方一眼,又都收回視線做自己的事。

  接下來的幾日,樓翼然一直沒回學堂,綺羅心裡雖有些擔心,但又想他也大了,還有樓夫人樓老爺在,不需她擔心,因此便又忍著不向樓燕然打聽樓翼然的事。

  樓燕然似乎也在極力疏遠樓翼然,便也沒有主動提他的名字。

  如此過了幾日,就到了何夫人生日那一天。

  綺羅早早的起床後,叫祿兒收拾東西後,去了蘇睿軒那裡,見蘇睿軒也是早早起來了,便笑道:「你再睡一會子就好了。」

  「不用了,我昨日睡的很早。」蘇睿軒說道。

  綺羅見他連寶劍也要帶過去,忙攔住他,勸說道:「不用帶這個,爹爹他也是要過去應個景的,你少不得也要跟著他去見見人,若帶了這個,等下爹爹又要說你。」

  蘇睿軒悻悻的放下寶劍,又拉了綺羅道:「今日師父可過去?他好幾日不來學堂了。」

  「應當是要過去的。」綺羅笑道,心中卻也有些拿不准,依著何家人看樓翼然的眼光,樓夫人定是要勸著樓翼然不要過去的。

  蘇睿軒笑道:「師父定是惹了事才不去學堂的,聽說師父當年可威風了……」

  「成天惹事算什麼威風,你老實些,不然以後想練武都不成了。」綺羅說道,拉著他上下看了一遍,見沒有出格的地方,便與蘇睿軒一同去見蘇老夫人。

  剛進蘇老夫人房中,綺羅便隱約聞到一股芬芳之氣,尋過去,那香氣的源頭便在綾羅身上。

  「綺羅,你來了。」綾羅說道。

  綺羅一笑,說道:「你這樣打扮真好看。」

  綾羅低頭一笑,卻不再言語。

  外邊有丫頭說蘇清遠來了,幾人忙垂手站好。

  蘇清遠看了他們一眼,問綺羅:「睿軒的東西可準備好了?帶去替換的衣裳可都有了?」

  「都有了。」綺羅回道。

  蘇清遠微微點頭,領著幾人進了蘇老夫人房中。

  蘇老夫人有氣無力的吩咐兩句,便叫他們去了。

  出了蘇府,蘇清遠與蘇睿軒騎馬,綺羅與綾羅一同坐車。

  掀了簾子向外看了一眼,又如第一次出門一般,見著幾個女子騎馬養成而去,一個視窗坐著一個胡女,那女子眼神深邃,看著極有異域風情。

  「綺羅,京城裡流行那樣的裝扮?」綾羅指著一個女子問道。

  綺羅順著她的手指看過去,說道:「京城裡哪樣都有,也有先前清池郡主那樣素淨的,也有花枝招展的。」

  綾羅聞言,收回手指,又安靜的坐在一角,只是手指微有些緊張的發顫。

  到了何家,綺羅與綾羅剛下車,就見樓翼然仿佛初見時那般,騎著高頭大馬,帶著一群小廝前呼後擁的過來了。

  下了馬後,樓翼然在綺羅面前哼了一聲,便帶著人大搖大擺的進了何府。

  蘇清遠微微蹙眉,問綺羅:「他平日裡也是這般目無尊長?」

  「那倒不是。」綺羅說道。

  蘇清遠歎息一聲,扶著蘇睿軒的肩膀說道:「往後叫睿軒離他遠一些吧,除了學武,其他的時候就不要跟著他玩了。」

  蘇睿軒聞言要反駁,綺羅按住他的肩膀,替他回道:「是爹爹,我絕不會叫睿軒學壞的。」

  「進去吧。」蘇清遠看著何家三老爺迎出來,也笑著迎了上去。

  蘇清遠與何家三老爺寒暄,另有人領著綺羅等人去見何老夫人。

  走著熟悉的路,綺羅又回憶起何美人,心想她不在,那觀景台就要空置了。

  見過何老夫人後,綺羅與綾羅又見著了其他幾家的夫人。

  樓夫人見了綺羅,笑問:「翼然是不是在學校又鬧事了?也不知他是怎地了,這兩日老毛病又犯了,被打了兩次也還想著出去亂跑。」

  「他幾日沒去學堂了,我也不知他是怎地了。」綺羅回道。

  樓夫人聞言,臉上的笑收斂了一下,又道:「你們去後面玩吧,點翠她也在。」

  「是。」綺羅與綾羅應道。

  出了何老夫人的院子,綺羅見到福兒,便對綾羅道:「你先過去吧,我去找福兒姐姐說兩句話。」

  「嗯。」綾羅應道,向後面走去。

  福兒也是看到綺羅的,笑著走過來,又看了綾羅一眼,說道:「二小姐這樣急匆匆的是要去呢?」

  「許是要尋人吧,她許久不曾出門的。」綺羅說道,回頭看了眼綾羅,猜著她應當是去找樓燕然的。

  「剛才見著樓大少爺進來了,大小姐跟我去美人小姐的屋子裡剪牡丹花吧,也免得撞上了他。」福兒又說道。

  綺羅聞言,看了眼跟著福兒的兩個小丫頭手中的盤子,心想福兒這是還記得上次她打樓翼然的事,怕樓翼然報復呢。細想一下,樓八娘、何美人不在,她到了後面也沒有多少人要見,便應了。

  福兒一笑,領著綺羅向後面走。

  「美人姐姐可來信了?」綺羅問道。

  「美人小姐年前就要定親了。」福兒笑道。

  綺羅一愣,忙問:「是誰家的少爺?」

  「誰家的少爺我倒忘了,只是聽說那人也是個伴讀,與美人小姐也還投契。」

  綺羅心想那這一世何美人定然不會再是續弦了,能做了元配也好。只是既然是投契,那何美人心中應當不再牽掛著無礙大師了吧。

  走在遊廊上,遠遠的見著綾羅的身影一閃而過,綺羅看了一眼,又再向福兒問何美人的事。

  那邊綾羅卻見著樓燕然的身影才追過去的,待到距離樓燕然幾步遠,又止住腳步,伸手按著因小跑而起伏不定的胸口,抬頭去看樓燕然。

  湖面上清風吹過,一片柳葉飄過,落在湖面上。

  綾羅慢慢向樓燕然走去,走到他身後卻不知該如何開口。

  雕刻著蓮花的大理石臺階直接蔓延到了碧綠的水面。

  「這小湖原來是我家的小湖連在一起的,那邊那房子,便是伊人姐姐的。」樓燕然指著對岸精緻的房子說道。

  綾羅抬頭看去,見那屋子臨水而建,又有一木質欄杆伸到水面上,那欄杆裡種著的迎春花,此時只剩下綠綠的枝葉,一根根一叢叢的探到水面。

  見此,綾羅心中忍不住嫉妒起來,那樣得了萬千寵愛的女子,便是只能活上十幾年,她也願意用自己的全部生命去換。

  一隻翠鳥叫了一聲,從水面擦過,又飛到那迎春花叢中。

  綾羅收回視線看樓燕然,只覺得樓燕然的名字就在她口中,她卻無論如何也叫不出他的名字。

  「你迷路了嗎?我送你回頭。」樓燕然回頭,淺笑道。

  終於見著樓燕然回頭看她,綾羅心中一喜,說道:「不是迷路,只是看著這邊的風景好,便到了這邊。」

  「……我也是。」樓燕然低聲道。

  綾羅抿了下嘴唇,低著頭看地上的大理石臺階,笑道:「這麼寬廣的水面,若是種上水蓮花不是更好,那樣也不必再在這石頭上雕花了。」

  「何家只要有水就好,有了伊人美人,那花就沒有必要了。」樓燕然說道。

  綾羅一怔,後悔不該尋了這麼個話題,說道:「是我附庸風雅了,有了這麼好的水,這麼好的女兒,再滿滿的種上一池子水蓮花,看著就俗了。」

  「也不是,只是他們家不愛種大片的花卉。」說完,樓燕然抬頭看了眼天色,說道:「我們回去吧,免得他們找我們。」

  「嗯。」綾羅應道,見著樓燕然轉身離去,才又慢慢的跟著他走。看著樓燕然的背影,綾羅在心中尋了幾個話題,只是唯恐說出的話得不到樓燕然的認同,只得又閉上了嘴,低著頭,不時的抬頭看樓燕然一眼。

  樓燕然與綾羅過去,就見著在謝芳堂上早已擺好了案台。

  不似何美人在時那般擺上各色花朵,只是簡簡單單的放了紙墨筆硯在那裡。

  綾羅看了眼,見肖點翠坐在那裡,一想到若是肖點翠當面揭她的傷疤,叫她在樓燕然面前下不了臺,面上就有些焦急,微微低頭避過肖點翠的視線。

  「去那邊吧。」樓燕然開口道。

  綾羅看過去,見樓燕然指的是一處放在謝芳堂下的長案,因有欄杆擋住,在那邊倒也不怕被肖點翠看到。

  樓燕然不待綾羅回答,便走到那長案邊,低頭看何覓之作畫。

  何覓之正覺有人擋住了他的光線,抬頭便見綾羅站在他面前,忙笑道:「你總算來了,我叫人去尋你,那人也沒有尋到。」

  「我去那邊看風景了,湖面的風吹著才舒服。」綾羅說道,見何羨之一臉冷笑且眼神銳利,便又偏過頭去。

  「蘇綺羅呢?」何羨之問道。

  「她不在?綺羅她先比我過來的。」綾羅回道。

  何羨之冷哼一聲,忽然笑道:「樓燕然,我們去叫人抬了船去小湖裡泛舟吧。」

  「也好。」樓燕然應道。

  綾羅一怔,就看著何羨之攜了樓燕然走了。

  「綾羅,你看我畫的如何?」何覓之問道。

  「很好。」綾羅敷衍的答了一聲,隨後又笑道:「許久不見,你畫的更加好了。」

  「今日我給你畫一副畫如何?」何覓之問道。

  綾羅咬唇細想一下,說道:「既然要畫,就要畫個最好的。今日暫且放下吧,以後你再給我畫。不如我們也去泛舟吧,我從來沒有划過船。」

  何覓之聽綾羅如此說,忙應聲好,也叫人去拿船,另帶著綾羅去府中的小渡頭。

  何覓之與綾羅剛走,樓翼然又氣勢洶洶的殺了過來,在謝芳堂裡看了一圈,便在堂中長案上坐下。

  因為見著他滿臉煞氣,旁的人自然是要避到一邊,肖點翠許久不曾見到樓翼然這個模樣,走過去問道:「樓翼然,今日又是誰惹了你?」

  「爺爺的事不用你管。」樓翼然叫道。

  肖點翠哼了一聲,啐道:「你當我樂意管你的事。」說完,又問:「綺羅呢?」

  「我怎麼知道那死丫頭跟誰跑了?」樓翼然拍著桌子叫道。

  肖點翠心想他定是與綺羅吵架了,便道:「你們只管吵你們的,只是樓八她們都不在,你若是在我面前鬧事,我也不好跟伯母交代,你還是老實些吧。」

  「爺爺才不用你管!」樓翼然叫道,眯著眼掃了眼堂上的眾人。

  肖點翠心想她好不容易尋了個機會能出來作詩,不能叫樓翼然擾了,便道:「如今這裡歸我管,你若是再這樣就給我出去!」

  「山中無老虎猴子……」樓翼然方要脫口而出,見著肖點翠滿臉不悅,終是不敢對她太過不敬,便哼唧了一聲向外走去。

  「翼然,綺羅過一會就過來。」見著樓翼然這種神情,也算看著他長大的肖點翠心中不忍的又叫了一句。

  「爺爺才不管那死丫頭。」樓翼然叫道。

  正在此時,堂上一女子掩面叫了起來,隨後又有幾個女子也跟著背過身叫起來,堂上的幾個男子也嘻嘻哈哈的笑起來。

  肖點翠看了眾人一眼,方要順著那幾人的視線看地上,就見走進來的白澤雲臉上一紅,推著她叫她去別的地方。

  肖點翠不明所以,回頭看了眼,就見樓翼然腳下落下一個荷包,荷包上繡著一男一女纏抱在一起。



第九十二章 橫生枝節

  肖點翠見了那荷包後,也羞紅了臉躲到外邊。

  白澤雲撿了那荷包放在袖子裡,又看了樓翼然一眼。

  樓翼然漲紅臉道:「這不是我的。」

  白澤雲微微搖頭,只說:「你與我一同去見樓伯父吧。」

  「我不去,那玩意不是我的。」樓翼然叫道。

  白澤雲回頭看了眼肖點翠,說道:「你看著其他人吧,我領著樓翼然去見樓伯父。」

  「哎。」肖點翠低聲應了一聲,見幾個年紀小的女孩懵懂的看向樓翼然,年紀稍大一些的已經哭了出來,忙道:「別哭了,沒事,你們什麼都沒看見。來,我叫人拿點心給你們吃。」

  那幾個女孩聞言依舊哭個不停。

  樓翼然心中煩躁,叫道:「哭什麼哭!」

  「翼然,你快跟了白澤雲走吧。」肖點翠叫道,又看了白澤雲一眼。

  白澤雲向她一點頭,拉著樓翼然就走。

  「你們又想冤枉我,我不走!」樓翼然叫道,掙開白澤雲的手,又要他拿出那荷包來跟堂上眾人對質。

  「樓翼然!」白澤雲沉聲叫道,看著樓夫人帶著人過來,心想果然有人嘴快,先一步去跟樓家人說了。

  樓夫人急匆匆的過來,臉上也是又羞又愧,說道:「你保證不鬧事的,怎又這樣'」

  「娘親,那東西不是我的。」樓翼然叫道。

  樓夫人看了眼白澤雲,又見堂上的女孩哭鬧不己,便肖道:「祖宗,你快跟娘親走吧。」說完,去拉樓翼然。

  樓翼然推開樓去人的手,向後退去,叫道:「不行,今日不弄情楚,爺爺不走。」

  「不走?難不成要你爹我來請你不成?」樓老爺大步流星的走來,微微握拳,心中失望不己。又想諸葛先生說的對,樓翼然這輩子就毀在「色」字上了。

  樓翼然見著樓老爺過來,伸手扯了樓老爺的袖子,指著白澤雲的袖子委屈道:「爹爹,那東西真不是我的。」

  樓老爺看了眼堂上,問白澤雲:「那東西,你看著是從翼然身上掉下來的?」

  「雖不太清楚,但應當不會錯。」白澤雲回道。

  樓老爺聞言,臉上又羞愧起來,拉著樓翼然就往外走。

  走到遊廊上,樓翼然見著綺羅與諸葛子鈺一同走過來,便又掙了兩下,叫道:「那東西不是我的。」

  綺羅不明所以地看著他,又聽堂上有幾個八九歲的女孩在哭,便又微微蹙起眉頭。

  樓翼然見綺羅不理他,又叫道:「不是我的。」

  「行了,快走吧。」樓夫人催促道,也拉著樓翼然向外走。

  綺羅驚訝地看到樓夫人樓老爺面上的怒氣,見肖點翠站在一邊,便走過去問:「肖姐姐,這是怎麼了?」

  「沒事。」肖點翠忙道,又拉著綺羅說:「你幫我勸了她們幾個吧。」

  「好。」綺羅應道。

  兩人走後,白澤雲摸了下自己的袖子,細想一下,又向樓家三口追了過去。

  待到追上後,白澤雲將袖子裡的東西遞給樓老爺,便站在一邊送他們走。

  樓老爺看也不看地接過那東西,用力地拉了下樓翼然,斥道:「平日裡在家裡鬧就算了,出來還這個模樣。」

  「爹,不是我的。」樓翼然擰著脖子說道。

  樓老爺伸手打了他一下,樓夫人看著旁邊的人,用手掩了臉,忙道:「回家再說吧,這邊人都看著呢。」

  樓老爺握拳將手放下,扯著樓翼然的手更加用力。

  出了何府回到樓家,樓老爺將樓翼然提到正房,進了屋子關了門後,又用力的推搡他一下,沖樓夫人叫道:「慈母多敗兒,前幾日還跟我說翼然大了,該有女人了,那髒東西指不定就是你給的。」說完,將袖子裡的荷包拿出來丟到樓夫人臉上。

  樓夫人一怔,接過那荷包,看了一眼,便將那荷包拍到桌上,怒道:「兒子大了,教他這些有何不對?難道要他成個二傻子不成?只是這荷包卻不是我給他的,別不分青紅皂白的就指著我罵!」

  「不是你,他還能從哪裡拿到這東西?我這幾日跟著白弟出去,將翼然交給了你,看看你都教了他什麼?」樓老爺頓腳道。

  樓夫人聞言,咬牙道:「定是他這幾日瞎胡鬧,去了那下流的地方弄來的。」說完,瞪向樓翼然。

  樓翼然聽著他爹娘吵鬧,叫道:「不是我的。」

  「不是你的?白澤雲跟你無冤無仇,他為何說是從你身上掉的?平白無故他還能冤枉了你不成?」樓老爺拍桌子道。

  樓翼然聞言,伸腳踹向那桌子,梗著脖子道:「我不知他為何那樣說,反正那玩意絕對不是我的。」

  「你!」樓老爺叫道,因樓翼然踹的那一腳,桌上的茶碗翻到,茶水潑了出來,險些流到他身上。

  樓翼然倔強的瞪著樓老爺。

  樓老爺一怒,卷了袖子便將樓翼然壓在桌子上打。

  樓夫人一見,忙道:「老爺,你說他兩句就好,別打壞了!」

  「打壞了?這麼多年他在外面挨了這麼多揍都沒打壞,他爹打他兩下能打壞了?」樓老爺劍眉豎了起來,手上越發用力。

  樓夫人聽著那啪啪的聲音,忙摸著樓翼然的頭勸道:「翼然,快跟你爹賠個不是,就說下次不敢了。」

  「不是我的東西!」樓翼然扭頭對樓夫人叫道。

  樓夫人急道:「你先應下了。」

  「我不應。」樓翼然又扭過臉去。

  樓老爺冷笑道:「果然是狗改不了吃屎,我還當他真的不喊著看美人了,原來是偷偷摸摸的去做那勾當去了。」說完,又抽了手邊的寶劍,將劍丟在地上,拿著劍鞘向樓翼然身上打去。

  「別打了!」樓夫人喊了一句,見樓老爺不聽,便趴在樓翼然身上替他擋著。

  樓老爺打到了樓夫人,心疼了一下,又怒她太過寵溺樓翼然,伸手將她拉到一邊,又用力地抽下去。

  樓夫人見樓翼然咬牙不吭聲,心中更疼,想也不想的撿了樓老爺丟在地上的劍就去挑樓老爺手上的劍鞘。

  樓老爺見此,心中更氣樓夫人,便拿著劍鞘與樓夫人打了起來。

  樓翼然站起來,摸了下胸口的水跡,不顧屁股上疼,只坐到地上,冷眼看樓夫人與樓老爺對打。

  將屋子裡的一應擺設都踢打到地上,樓老爺心想樓夫人竟然為了樓翼然對他動手,一時紅了眼,便拿著劍鞘用力的向樓夫人手上砸去。

  手上一疼,劍脫了手,樓夫人愕住,看了眼樓老爺。

  樓老爺張嘴想問樓夫人手疼不疼,就見樓夫人拿著帕子掩面哭了起來。

  「阿意,我不是有意的。」樓老爺叫道,丟了劍鞘就去拉樓夫人的手。

  樓夫人將樓老爺推到一邊,又走到樓翼然身邊,摟著他哭道:「我的兒,跟娘親到京城去,娘親就不信離了樓家咱們活不下去。」

  「阿意。」樓老爺警告的叫了聲樓夫人。

  樓夫人聞言哭得更凶。

  樓翼然冷眼看著樓夫人哭鬧,心想樓夫人雖然護著他,但也是不信那東西不是他的,如此一想,又委屈的流下眼淚。

  「男子漢大丈夫,哭什麼哭!」樓老爺斥道,隨後歎息一聲坐到椅子上。

  「他都這樣了,你還凶他做什麼!」樓夫人飲泣道,半晌,又對樓老爺說道:「你去一下何家吧,何老夫人生日,不去不好。」

  「出了這樣的事,我哪還有臉過去!」樓老爺說完,又怒其不爭的看了眼樓翼然。

  「不是……」樓翼然又要否認,樓夫人忙掩住他的嘴,低聲在他耳邊勸道:「乖,別倔了。」

  樓翼然伸手推開樓夫人,一瘸一拐的就要向外面走。

  「你還要去呢?」樓老爺怒道。

  「去問那玩意到底是誰的。」樓翼然說道。

  「快攔住他!」樓老爺叫道,樓夫人忙上前抱住樓翼然,勸道:「今日那邊歡歡喜喜的,你就不要再去滋事了。」

  「娘親,我……」

  「乖,別去啊。」樓夫人又拉著樓翼然,伸手摸了下他的後背,眼淚又落了下來,開口道:「乖,娘親去給你上藥去。」

  「我沒用力。」樓老爺見樓夫人傷心忙開口道。

  樓夫人哼了一聲,拉著樓翼然便向外邊走,見著有幾個丫頭看著,斥道:「你們都沒有旁的事做了?」說完,抬頭挺胸的拉著樓翼然向樓翼然的院子走。

  等著給樓翼然上了藥,樓夫人生怕樓翼然再跑出去,便叫人鎖了他的門,轉身見著樓老爺負手在一邊站著,歎息一聲,走過去說道:「你說如今該怎樣才好?往日打了人還好去賠不是,如今……」話未說完,又歎了口氣。

  「送他去京城吧。」樓老爺說道。

  樓夫人聞言,忙道:「老爺,我是一時糊塗才說的那話,你怎就當真了?」

  樓老爺歎道:「如今叫他去京城,等著過幾年,這事過去了再叫他回來吧。」

  樓夫人咬牙道:「誰敢看不上翼然?今日的事,我便是一家家去給她們道歉,也要將這事掩過去。」

  樓老爺頓腳道:「你怎就不聽我的話?這兩年你我都不敢寵著他,眼看著他好些了,你怎麼又犯了老毛病?」

  樓夫人一愕,低聲道:「不如,我去京城陪著他吧,他沒離開過我,若是孤身一人在外……」

  「明珠一個女子都能在外邊,他不過是去外祖家,有何不可?」樓老爺斥道。

  樓夫人聞言,心知樓老爺心意己決,再多說什麼他也不會理會,便又說道:「過兩年便將他接回來。」

  「嗯。」樓老爺應了一聲,拉著樓夫人去了書房。

  那邊廂樓翼然在自己房中越想越氣,最氣的是他連誰將荷包放在他身上的都不知道。

  走到門邊踹了一腳,見那門鎖的結實,只能又回床上躺著。

  另一邊,綺羅也在何家聽肖點翠閃閃爍爍的說了那荷包的事。

  「樓老九還是不長進,我當他改好了呢。」肖點翠歎息一聲說道。

  綺羅一愕,伸手將頭上的牡丹摘下,放在手中揉著,說道:「或許那荷包真不是樓翼然的呢?他這幾日想必是和以前一樣到處與人生是非的,既然是這樣,再多一個罪名,他也是不怕的,何必又叫著不認?」

  「或許吧。」肖點翠歎道,心想樓八娘何美人在時她怎麼看她們兩人都覺不順眼,如今她們不在了,反倒有些想她們了,因想到樓翼然今日生氣的事,問道:「你最近可是有樓老九吵架了?我看他今日提到你就生氣。」

  綺羅遲疑一番,低蘆道:「不算是吵架,只是我看著我和他都大了,想要避嫌來著。」

  肖點翠聞言一愕,說道:「我原先以為你……」說完,頓住,又言:「你說的對,即便是君子之交,也該要疏遠一些才好。」

  綺羅聞言點頭,見著蘇睿軒過來了,忙招手叫他見過肖點翠。

  肖點翠看了眼蘇睿軒,問道:「老爺們此時可是在行酒令?」

  蘇睿軒搖頭。

  綺羅見他的神色,心想定是又發生了什麼不好的事,問道:「可是爹爹他先走了?」

  「還沒走,只是姐姐,爹爹叫我以後不要跟樓翼然一起玩了。」蘇睿軒說道。

  綺羅心想果然是那荷包的事傳到蘇清遠耳中了,忙笑道:

  「你就聽爹爹的吧,若是跟爹爹拗著,那以後學堂你也去不成了。」

  蘇睿軒聞言皺起眉頭,嘟嚷道:「什麼荷包能叫爹爹這樣生氣?」

  「這不是你該管的。」綺羅斥道,隨後想此時蘇清遠只是點到為止地說蘇睿軒兩句,回去之後應當會大動肝火吧。

  因出了這事,一心要熱熱鬧鬧給老夫人做生日的何家,也有些不悅。

  之後的生日宴便有些草草結束的意思,夫人們先領著自家女兒回去了,只留下老爺們繼續吃酒。

  蘇清遠回到蘇家,果不其然的將綺羅與蘇睿軒叫過去狠狠訓斥一通。

  「往日我只說你是懂事的,也放心將睿軒交給你,你竟放任他與樓翼然一起胡鬧。」蘇清遠呵斥道。

  蘇睿軒忙回護綺羅,說道:「爹爹,我與師父在一起不過是學武練劍,並沒有胡鬧。」

  綺羅看了眼蘇清遠的神色,低聲道:「爹爹放心,睿軒只是與樓翼然一同學武,此事周先生也知道的。」

  「哼,便是如此,你也不該叫你弟弟跟著一個……」蘇清遠看了眼綺羅,將嘴中的話咽下,隨後道:「雖說是睿軒與樓翼然學武,你在一旁看著,但若是不知道的還當你與樓翼然時常在一起。只是凡事都要有始有終,你如今直接從學堂裡回來也不好,在學堂裡剩下的半年,你可要老老實實的,不要再與他們胡鬧在一起。」

  「是。」綺羅應道。

  「都回去吧。」蘇清遠歎道。

  綺羅應了一聲,便與蘇睿軒同路回去。

  第二日去了學堂,綺羅欲要問樓翼然那事,卻不見他來,便連樓燕然也不在。

  仿佛養了多年的孩子不見了,綺羅心裡空落落的,人也沒有多少精神。

  何羨之瞄了一眼綺羅,輕笑一聲說道:「怎麼,一日不見就如隔三秋了?」

  綺羅瞪了他一眼,隨後問道:「你可知樓翼然怎樣了?」

  何羨之哼了一聲,隨後道:「你們姐妹果然都是多情的。」說完,拿出一條絲帕放在綺羅面前。

  「這是……」綺羅蹙起眉頭,看這絲帕有幾分眼熟,卻記不起是誰的了。隱約聞到那帕子上的香氣,想起是綾羅的,又疑惑的看向何羨之。

  「蘇綾羅掉在樓燕然面前昀,只是樓燕然恰好知曉樓翼然的事趕著回家,於是這帕子就被我撿到了。」何羨之說道,見綺羅要拿回那帕子,又用手指壓住,低聲道:「覓之現在可忙著給蘇綾羅作畫呢,你叫蘇綾羅小心些,若是刺激到了覓之,叫他有個三長兩短,何家有的是法子處置她!」

  綺羅聽到何羨之的威脅,用力的將那帕子收回來,說道:「何覓之若是一廂情願,那也怪不了旁人。」

  「我可不管這些,我只知覓之喜歡蘇綾羅。」何羨之懶懶地說道。

  綺羅將綾羅的帕子收在袖子裡,心想綾羅是真喜歡樓燕然了,只是不知今生的她是否如上一世一般走運,不管怎樣山重水複,最後都能柳暗花明。

  回家之後,綺羅不想面對綾羅,便叫初一將帕子還給綾羅。

  想著何美人當初痛苦流涕的模樣,又覺綾羅此時應當也是傷心無比的。

  對著鏡子,看著鏡子中的那張臉,綺羅苦笑一聲,或許今生,她都不能體會到何美人綾羅的那種少女情懷。

  她的心已經老了。

  過了兩日,綺羅在去學堂的路上,忽然聽到一聲呼喚,掀開車窗,就見樓翼然喘著氣騎著馬在一旁,顯然是匆匆趕來的。

  「樓翼然,你……」綺羅開口叫道,想問他這幾日的事卻不知怎樣開口。

  樓翼然看了綺羅一眼,忽然將自己的寶劍擲了進來。

  聽著寶劍撞到車壁,然後咣當一聲落下,綺羅與祿兒都嚇了一跣。

  「師父!」蘇睿軒叫道。

  「我走了。」樓翼然急促的說完,一甩鞭子,快速的向前跑去。

  綺羅見他行色匆匆,將頭探出馬車去看,只見早晨安靜的街道上,只有他的一匹馬在賓士。

  「走吧。」祿兒說道,叫車夫繼續趕著馬車。

  「姐姐。」蘇睿軒叫道,將手中的寶劍遞給綺羅看。

  綺羅抽出那寶劍,只見泛著冷光的劍身上刻著八個字。

  「玉樹臨風,文武雙全。」蘇睿軒念道,隨後嘀咕道:「還當師父會寫武林至尊什麼呢。」

  綺羅看了這幾個字,心中也不解其意,又想應當是樓翼然刻上去自我饊勵的。

  正想著前面又傳來馬蹄聲,掀了車簾看過去,就見樓老爺一陣風一般帶著人向街道那邊跑去。

  「這是追師父的?」蘇睿軒疑惑道。

  「也許是吧。」綺羅說道,將劍放回鞘中,心中猜不出樓翼然這是又玩了哪一出。

  到了學堂,樓燕然也依舊不在。

  何羨之見了綺羅,笑道:「樓翼然要去京城了,怕是你們再見,又是要‘隔年期’了。」

  綺羅聞言,忽想到樓翼然定然不會乖乖的去京城,那他今日這是要偷跑去哪裡?

  「樓伯父他,他怎麼會叫樓翼然去京城?樓伯母定然捨不得。」綺羅說道。

  「捨不得也沒辦法,過幾年樓家的世子就要定下來了。樓翼然如今與樓燕然一個是天上,一個是地下,若叫他襲了爵位,實在是難以服眾。」何羨之搖頭說道。

  綺羅愣愣的坐下,看了眼樓翼然的位置,心想過幾年,等著樓翼然成了世子成了候爺,等著她嫁了人,再回想以前樓翼然聽她話的日子,那時應當是連自己也不信曾經有一段那樣的歲月吧。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9-4 10:12 AM

第九十三章 看朱成碧

  本當樓翼然是隨樓老爺一同去的京城,過了兩日,樓夫人叫人來問她是否見過樓翼然的時候,綺羅才知道樓翼然那日是私自跑出府的,且樓老爺追了一路也沒有找到他。

  綺羅一邊暗罵樓翼然魯莽,一邊又為他擔心。

  直到兩個月後,才從樓燕然那裡知道樓翼然的下落。

  那時,夏花館中的花朵,都已經有了盛極將衰的徵兆,繁花之下,是枯萎泛黃的花瓣。

  教室裡,綺羅站在樓翼然空著的位置前聽樓燕然說話。

  「他能一個人跑這麼遠?」綺羅目瞪口呆道,原來在她不知道的時候樓翼然已經有這麼大的能耐了。

  樓燕然淺笑道:「爹爹娘親他們也不信,只是五叔來了信,說大哥去了他那裡。」

  「鹿鳴關在哪裡?」綺羅又問,她知道的地方也不過是襄城京城等大家常提起的地方,又問:「那裡可是風沙很大?連飯都吃不上的?」

  何羨之嗤笑一聲,斜睨向綺羅,諷刺道:「先前一口一句長大了,不能再管他了,如今又問的這樣細緻。」

  綺羅聞言一怔,閉上了嘴,聽著外面的蟬鳴。

  那蟬叫的越歡,越像是悲鳴。

  想到快秋天了,關外應當更冷,綺羅又蹙起眉頭,心想怕是過不了幾日,樓翼然受不了外面的苦,就會自己回來。

  「那裡都是草原,風沙倒是沒有。」樓燕然淺笑道,見綺羅憂心,又道:「五叔在那邊,定不會叫大哥受苦。至於吃飯,應當與咱們這差不了多少。年前五叔送了一對大雕過來,聽說大哥那時就說要去鹿鳴關的。」

  綺羅心知樓燕然在安慰她,感激的向樓燕然一笑。又想倘若那時能勸說他一句,叫他不要這樣莽撞的出走就好了。

  何羨之正要再諷刺綺羅兩句,就聽一聲鳥鳴聲後,兩隻白頭翁飛了進來,直接落在了樓燕然的桌面上,落下後,又撲棱著翅膀去啄樓燕然的手。

  樓燕然拿出一個布袋,倒出一點栗米放在桌上,叫那兩隻小鳥啄著吃。

  「燕然,你到了學堂裡也不忘給這兩隻鳥餵食。」何羨之伸手摸向一隻白頭翁。

  那只白頭翁回頭啄了他一下,扭頭跳到樓燕然肩上盯著何羨之看。

  綺羅心想果然這小鳥都是有靈性,知道誰是好人,誰是壞人的。

  「樓燕然,借我玩玩吧。」教室裡一學童見了那小鳥也湊過來。

  「它們不喜生人。」樓燕然笑著回絕,一揮手,讓那兩隻白頭翁又飛出教室。

  綺羅看著那小鳥飛走,笑道:「樓翼然當初還怕你把小鳥丟了,如今看來你也很喜歡它們。」

  「總是兩條生命,送不回去了,自然要好好養著。」樓燕然垂下眼睛說道。

  綺羅看著樓燕然又似乎在傷感一樣,心想樓燕然此時是否與她一樣有些後悔。若是再多想想,也不至於叫樓翼然孤身一人去了那麼遠的地方。

  聽到上課的鐘聲,綺羅與何羨之回到自己的座位。

  何羨之瞄了一眼綺羅,說道:「不難受?」

  「什麼?」綺羅邊拿書便疑惑的看他。

  何羨之笑道:「樓翼然都不在了,你還綁著?」

  綺羅一怔,隨後臉上一紅,側過身去,看了眼樓燕然身邊的位置,心想若是坐到那邊倒也不錯。

  「你到那邊坐,蘇綾羅聽說了,定會疑心你覬覦她的心上人。」何羨之一手支臉的低聲說道。

  綺羅收回視線,問道:「你該不會是妖精吧?怎麼這麼會猜別人的心思?」

  何羨之一笑,說道:「多智近妖,我就當你是在誇獎我。」

  綺羅看了他一眼,心中想的卻是一句「慧極必傷」。

  下午放學後,綺羅回到蘇家,見過蘇老夫人後,卻不想立刻吃飯。

  在院子裡轉了一圈,看著已經長大了許多的紫藤花,又叫祉兒拿了魚食過來餵院子裡的兩缸魚。

  恰在此時,聽著祿兒叫了聲「三小姐」,一抬頭,就看到絹羅過來了。

  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綺羅此時看絹羅正有此感,只覺得兩個多月不見,絹羅與以往有些不用,卻又說不出哪裡不一樣,打眼看過去,仿佛絹羅還是那個沉默寡言的小妹妹。

  「大姐。」絹羅叫了一聲。

  「今天剛回來的嗎?也沒有人跟我說一聲,早知道我就過去看你了。」綺羅說道,將魚食遞給青青,另接過祉兒手中的帕子擦了手。

  絹羅微微一笑,說道:「只有我來看姐姐的,哪有姐姐去看我的道理。」說完,又抬頭看了眼綺羅,示意她叫祉兒等人回避。

  綺羅看了眼祉兒,祉兒便帶了青青等人出去了。

  「大姐,我有事要請教你。」絹羅低聲說道。

  「什麼事?」

  絹羅頷首想了一下,須臾說道:「姑姑到底是怎麼去的?聽著石外祖母她說話,只覺得很彆扭,每次她只說一半,就不說了。將我吊在那邊,心裡怕怕的。」

  綺羅一怔,心想石氏這是要給絹羅下馬威,叫她知難而退了。

  「姨娘她先前是怎樣跟你說的?具體的我也不知道,只是既然奶奶她們說是病死的,那就是了。」綺羅說道,低頭看著缸裡的魚,游來遊去,看似自在,遊的也不過是那方寸之地。

  絹羅見綺羅如此回答,又說:「姨娘也不知道,只說姑姑是病了許多年才去的。還有石姐姐她叫我給你問好,說她如今陪著表哥守孝,是不能再來與你一同吟詩作對了。」

  「哦,這是應該的,她不需再與我說此事。」綺羅應道,心想石妍初的意思是用不著她了,問道:「外祖見了你怎麼說?他還喜歡你?」

  「我見了外祖幾次,多是跟外祖母一同給祖父煎藥喂藥。」絹羅說道。

  綺羅心想這是石氏防著絹羅呢。

  絹羅偷眼看了眼綺羅,又問:「大姐姐,我與石姐姐是不是相差很多?任誰都喜歡石姐姐的吧?」

  綺羅愣住,見多了絹羅的不動聲色,萬沒想到她會這樣直白的問她,抬頭看了眼絹羅,見她臉上窘迫的紅了一片,笑道:「各有各的好,你也不需與她比。」

  絹羅聞言依舊不甘心,又道:「只是我日日與她在一處,處處比不上她。旁人都說我木訥呆板。」

  綺羅笑道:「旁人?旁人是誰?楊家的丫頭婆子?還是石外祖母的丫頭婆子?」

  「……是我一時糊塗了。」絹羅松了口氣,隨後見綺羅笑著看她,臉上又紅了起來。

  「你只管做你的就好,外祖他年紀大了,最喜沉靜知書識禮的女子,你凡事做的穩穩當當,外祖自然喜歡你。」綺羅伸手摸了下絹羅,楊老太爺自從經歷了小楊氏的事,自然是喜歡那老實持重的女子,至於詩詞等物,楊老太爺定是不在意的。

  「多謝姐姐教誨,我知道了。」絹羅應道。

  「我並沒有教你什麼。」綺羅說道,見到絹羅又恢復了以往那老實持重的模樣,便問:「可吃過了?沒有的話便與我一同吃吧。」

  「多謝姐姐了,我剛好沒吃。」絹羅回道。

  綺羅一笑,拉著她進屋吃飯。

  飯後,等著絹羅走了,綺羅便進屋換衣服,將那幾層布帛解下,方覺能大口呼吸。

  「小姐,來將湯喝了。」何媽媽在外間叫道。

  綺羅聽了,正要將布帛卷起的手一頓,聞著那湯,心想怕不是因為那湯,才會長成……想到這,又不願再喝那湯,叫道:「辛苦媽媽了,只是我吃的很飽,就不用了。」

  「哪能不要,小姐現在連點反應都沒了。一個時候出生的,哪能差這麼遠?」何媽媽說完,進了里間,見綺羅拿著那布,又道:「便是不去那學堂,也不能這樣折騰自己。這喘不過來氣該多難受。」

  「沒事的媽媽,還有幾日我便回來了。」綺羅笑道,說完,又有些傷感,樓八娘、何美人她們都走了,回家後,也難得有機會再出去了。

  「出來喝湯吧。」何媽媽又催促道。

  「媽媽,我真的飽了。」綺羅說道。

  「就喝兩口,那湯我燉了一日了。」何媽媽說完,又去外間將湯端過來。

  綺羅喝了兩口,便叫何媽媽端下去,隨後梳洗了一番,就躺在床上。

  翻了個身,忽然又坐了起來,心想絹羅今日不是來問她事求安慰的,應當是莫姨娘叫她過來投誠來的。

  將自己難為情的一面叫她看到,日後有事了便順理成章的再來找她。

  見綺羅坐起來,祿兒問道:「大小姐怎麼了?」

  「不怎麼。」綺羅回道,忽然笑道:「今日可見到了你娘親說的那人?可還滿意?」

  祿兒臉上一紅,嘟囔道:「就是我爹他們麻煩,就叫我遲幾年出去又怎樣?」

  「別得了便宜賣乖,我們想著早些出去的還不能呢。」岸芷嬉笑道。

  「既然你想早出去,我就告訴你爹,叫他早早的給你找個人家。」祿兒說道。

  岸芷跺了一下腳,啐道:「即是這樣,你就早去說,咱們能一起出去才好。」說完,轉身出去了。

  綺羅看著岸芷出去,心裡盤算了一下,再過幾年,這幾個大丫鬟就該都出去了,還是早早的叫青青她們管事才好,這樣整日弄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也不是辦法。

  祿兒看著綺羅出神,伸手在她面前摸了一下,問道:「小姐想什麼呢?」

  「那人是做什麼的?」綺羅問道。

  祿兒臉上一紅,回道:「是古董店掌櫃的兒子,就看了一眼,也沒好意思看他長什麼模樣。」

  綺羅聞言笑道:「這可好了,日後也能常收到你送的禮了。只是青青她們幾個雖跟你們學了這麼久,至今也沒上手過,就叫她們管事試試。另外祉兒也是奶奶許了自己找人家的,岸芷幾人年紀也到了,也不怕她們說搶了她們的活。」

  「誰還怕她們搶,巴不得都叫她們做了才輕快。只是如今卻不能直接放手。聽岸芷說今兒個因廚房裡的一道菜,二少爺的小丫頭就跟青青鬧上了。」祿兒鄙夷道。

  綺羅仰頭躺下,心想果然是難得清淨,便道:「咱們這與奶奶那住的近,她們若鬧,就將她們引到奶奶那裡。叫孫媽媽去分辨誰對誰錯。若是青青她錯了,我也不護著她;若是她沒錯,便是二嬸她成心找麻煩,我不得不忍了,只是忍了後,也要將旁人知道我是在忍她。得了個虛名,也比忍氣吞聲又遭人埋怨的強。」

  「大小姐說的是,青青她們就是這樣做的。只是初一說院子裡灑掃的小丫頭魚兒與二夫人那邊走的很近。因大小姐先前教訓過初一,是以初一對這事很在意,平日便注意院子裡小丫頭的一舉一動。她說看著這幾日,魚兒與二夫人院子裡的佳期見過幾次。」祿兒悄聲道。

  綺羅垂眸,又多了一件煩心事,隨後說道:「隨她吧,以後尋了她的錯處將她趕出去就是。」

  「哎。」祿兒應道,給綺羅放下帳子便走了出去。

  樓翼然不在,那冬逸館便也被鎖了。

  沒了練鞭子的地方,也沒有可以教訓的人,綺羅在學堂裡的日子便有些無聊無趣。連何羨之都仿佛忘了當初要查真相的事,每次問他,都只說尚不知道。

  唯一的好處,便是總算見到了諸葛先生,看著諸葛衣著雖與當初不同,但氣質還是未有大變,綺羅心中更是下定決心要進入諸葛家。

  諸葛子鈺起先不喜與綺羅說話,過了幾日,慢慢的也習慣了,雖然綺羅問十句,他才回一兩句,但能有此進展,綺羅已經很滿足了。

  在廊下的燕子飛走很久之後,綺羅離開學堂的日子也到了。

  看了眼學堂,見著何羨之他們進去秋實館,若說不嫉妒,那才是假的。

  在梅花盛開之際,整日抱怨頭疼的楊曄,拜了人生的第二次堂。

  在熱鬧喧嘩中,楊曄抬頭看了眼坐在堂上的蘇老夫人,只覺得蘇老夫人的眼神像是要剜掉他的肉一般。

  「送入洞房——」

  隨著這一聲,楊曄如釋重負般鬆了口氣,快步引著蘇清雅向臥房走去。

  綺羅看著楊曄如此,心想怕是再過幾年,楊曄就會忘了蘇清詞是他的元配。

  如此想著,綺羅更是下定決心要進諸葛家。

  蘇老夫人與石氏彼此牽著手向後堂走去,綺羅也忙跟著過去。

  那邊廂,在前院的熱鬧中,楊致之獨自站在蘇清詞最後停放的院子,歎息一聲,也不知他是要懷念蘇清詞,還是只想避開那熱鬧的禮堂。

  「表哥,你若是傷心就哭出來吧,我陪著你。」石妍初站在楊致之身後說道。

  楊致之膩煩的閉上眼睛,他怎能對石妍初說出他一點都不想念蘇清詞這樣不孝的話,須臾,只得回頭對石妍初說道:「表妹放心,我很好。」

  石妍初覺察到楊致之對他的疏遠,猶豫之後說道:「老太爺說你這些時日沒有去學堂,怕你荒廢了學業,叫你多看些正經的書,將那詩……」

  「將那詩先放一邊?」楊致之挑眉問道。

  「是。」石妍初回道,見楊致之面上不耐,又道:「表哥,我是知道你的,我知道你喜歡那詩勝過生命,只是……」

  「你去幫奶奶吧,叫我靜一下。」楊致之說道。

  「是。」石妍初說道,看了楊致之一眼,轉身走出了院子。

  楊致之回頭看了眼石妍初,歎息道:「好好的女子,怎麼就俗了?」

  洞房花燭夜,原本躊躇滿志的蘇清雅看著半天沒有反映的楊曄,開始後悔了,見著楊曄羞惱的將龍鳳蠟燭掃落,更是隱隱預感到自己以後的人生會是什麼樣的。



第九十四章 襄城大事

  不說蘇清雅那邊如何謀劃自己的一生,只說石妍初也是敏感之人,自覺楊致之對她的疏遠,又不免傷感了幾日。

  將她從小養到大的奶娘見了,勸道:「小姐與其獨自愁苦,不如就同老夫人說說吧,老夫人是見多識廣的,定會為你拿了主意。」

  石妍初聞言,權衡一番,終是聽了奶娘的話,在石氏面前將臉拉下來,哭訴了一番這些日子的遭遇。

  「姑奶奶,表哥不喜我勸他讀書,只是老太爺見了我幾次,就跟我說幾次叫我勸表哥讀書。我看著老太爺是不喜我與表哥一同吟詩作對的。」石妍初將自己的兩難境遇告訴了石氏。

  石氏斜倚在美人榻上,覷了眼石妍初,面上不顯,心中卻冷笑不已。一笑楊致之與楊曄一般虛偽,那功名利祿他未必不喜,只是卻不喜別人將他往那個路子上趕;二笑楊老太爺,不將話說明白,就白將石妍初當做孫子媳婦使喚了。怎麼說石妍初與楊致之都未定下,這樣及早的使喚上人,也太亂了規矩。

  「姑奶奶,你說我該如何?若是不勸表哥,老太爺見了又不喜。」石妍初說完,忍不住落下幾點淚,暗想自己命苦。本以為就要苦盡甘來了,沒想到卻是望梅止渴一般,叫她累死渴死,卻還不得與人訴苦。

  「你只管跟從前一樣吧,至於老太爺那裡,你與致之打過招呼,他自然要替你遮攔一下,如此老太爺也不會怪罪了你。」石氏輕聲說道。

  「多謝奶奶,只是老太爺他……」石妍初欲言又止道,她也不是初來乍到的了,心知石氏雖能勸著楊老太爺,但大主意,卻是一點也能動搖楊老太爺的。

  「我會勸著他些。」石氏說道。

  石妍初欲要道謝,便聽外邊有人叫:「老夫人,三舅老爺去了。」

  石氏聞言一愣,隨後道:「誰來報信的?叫她進來。」說完,看了眼石妍初,道:「如今你舅爺去了,我也不及管你的事,你且去尋了致之一同讀書吧。」

  石妍初聞言,心知自己與那三舅老爺並不相熟,在這裡也是耽誤石氏辦事,便應了退了下去。

  石家三舅老爺是石氏的堂兄,算是石家最頂尖的人物,在襄城也算有些臉面。

  因此不光石氏,便是蘇家樓家等也要去祭奠一番。

  因此在石家三舅老爺的葬禮上,蘇清遠自然是與樓老爺、何老爺等人又見了面,諸家的幾位當家人聚在一起,略說些閒話後,便又開始說一件算是在襄城頂大的事。

  蘇清遠聽說那事後,葬禮一結束,便急忙忙的趕回家。

  回到家中,半路遇著絹羅,問了兩句知曉她是要去大楊氏那邊的,問道:「你母親可好?」

  「回爹爹,母親很好,昨日又寫了兩張大字。」絹羅回道。

  蘇清遠聞言,略點了下頭,隨後笑道:「如此也好,你且去隨她一同寫字吧。」說完,又向後頭去。

  絹羅垂手送蘇清遠,心想蘇清遠素日是不過問大楊氏的事,今日問了這一句,往後未必不會再過問。想完,覺發覺得對大楊氏不能怠慢了。

  蘇清遠大步進了蘇老夫人院子,恰好見著綺羅拿著一枝梅花從後門進來。遠遠看過去,只見她身上穿著一身石榴紅裙,裙上繡著百鳥,越發顯得身姿細長且妖嬈,細長中又不顯骨瘦如柴,豐腴中又不叫人覺得癡肥蠢頓。且面容有光,極有精神,與絹羅等人都不同。再三看去,回想起綾羅應當比綺羅要矮上半頭,蘇清遠又得意起來,只覺得一樣的女兒,養在他名下的定比養在蘇清和名下的要優秀。

  「見過爹爹。」綺羅喚道,這個時辰見著蘇清遠過來,她也有些意外。

  蘇清遠捋著稀疏的幾根鬍子,笑道:「這是給你奶奶送的?」

  「是,見著後院的梅花好,就剪了一枝過來。」綺羅回道。

  「一起進去吧。」蘇清遠說道,又進了蘇老夫人院子。

  綺羅忙跟上去,心想蘇清遠今日應當是去石家的,從那麼個地方回來怎會心情這樣好?

  進了屋子後,就聽著東間有歡喜聲。

  蘇清遠先進了東間,綺羅將梅花給了紅袖,叫她插在花瓶裡養著,便也緊跟了進去。

  東間裡頭,蘇老夫人正抱著錦繡在她膝上跳,一面跳,一面看著蘇清遠對錦繡說話:「錦繡,看你爹爹跟姐姐過來看你了。」

  蘇清遠笑了一下,心中卻不喜蘇老夫人這樣寵溺錦繡,只說了一句:「錦繡看著長大了許多。」

  蘇老夫人心知蘇清遠不甚喜歡錦繡,一嫌玉環身份低,二嫌她生的日子太過怪異,便叫孫媽媽將錦繡抱出去,又問:「你父女兩怎會一同過來?」

  「我進了門之後遇到綺羅的,見著她給娘親送梅花呢。」蘇清遠說道。

  綺羅附和了一聲,因見蘇老夫人動了下肩膀,心知她是抱錦繡抱累了,便走上去給她捏肩。

  蘇老夫人十分受用的歪著身子,笑道:「她是每日都過來的,跟你爹爹說說你如今都做什麼?」

  「白日裡跟著孫媽媽管家算帳,下午有了空子跟何媽媽學著煮湯。」綺羅回道。

  蘇清遠在一邊坐下,微微點頭,隨後說道:「這樣也好,只是學堂裡學的也不能荒廢了。既然在學堂裡學過琴,如今就還接著學吧。過幾日我請個會耍劍的女師父過來,叫她教你騎馬,旁人家的小姐都會的,你也不能落在後面。也不要總關在家中,學堂裡昔日的同窗叫你出去打獵等,你也只管跟著去。」

  綺羅一怔,覺察到手下蘇老夫人的身子也是木了一下,忙應道:「多謝爹爹,學堂裡的東西我每日也要看一會子的,至於騎馬,我怕……」

  「怕什麼,旁人能學,你也能學。聽你爹爹的吧。」蘇老夫人笑道。

  「是。」綺羅應了一聲,雖知往日蘇清遠對她也是關心的,比之絹羅等人,在旁人眼中蘇清遠也更喜歡她的。只是蘇清遠主動提議叫她學騎馬,卻著實叫人意外。況且,蘇老夫人不喜女子騎馬四處遊蕩的事,蘇家人盡皆知,蘇清遠沒有不知道的意思。

  「行了,別累著你了,這手回去還要做針線呢。」蘇老夫人握住綺羅的手說道,伸手摸了一下,又道:「先前我還說你那奶娘看著暈暈乎乎的,誰想她將你喂的這樣好,比綾羅高出這麼多。」

  綺羅笑道:「何媽媽很是盡心,這幾日還總給我煮湯呢。」

  蘇老夫人點頭一笑,又道:「快些回去歇著吧,下午孫媽媽還找你呢。」

  「是。」綺羅應道,心知蘇老夫人這是要問蘇清遠話,便識趣的退了出去,另想著等下叫人問問蘇清遠這是怎麼了。

  見著綺羅走出去,蘇清遠笑道:「娘親可知今日我在石家見到了什麼?」

  「我又不是你,我怎會知道?只是那騎馬……雖說如今人人都會,但是女孩子去學還是不太規矩。若是一不小心弄破了……」

  「娘親多慮了,別人騎了馬都沒事,怎就偏巧叫綺羅倒了黴?」蘇清遠笑道,接過孫媽媽遞過來的茶水,卻不喝,又道:「好幾日不曾見過樓家、何家的人,如今見了他們,我才知襄城裡的大事。」

  「哦,什麼大事?」蘇老夫人興致缺缺的問道,先前為了蘇清遠在子女面前的面子,並未駁回,此時心裡卻也有些不耐煩,疑心蘇清遠是不將她放在眼中了。

  「陛下將襄城給了五皇子,過年後五皇子與貴妃的侄女成了親,就要到襄城來了。」蘇清遠興奮地說道。

  「怎會這樣倉促?便是將襄城給了五皇子做封地,也不至於叫他及早的過來。」蘇老夫人忙說道,心中的那點不悅在這樣大的事上也煙消雲散了。

  「這娘親就不知道了,貴妃原是要求著陛下留下五皇子的,陛下原先也答應了,之後有大臣上摺子,說這樣亂了體統,且旁的皇子都去了封地,只五皇子不去著實不好。那大臣也是個死心眼的,見陛下不應,便一頭碰在壁上,雖後來被陛下落了罪降了職,但終究是如願了。陛下不顧貴妃哭求,要五皇子成了親就過來。如今定下了封號,封的是魏王。」蘇清遠笑著說道。

  蘇老夫人聞言尋思了一會,說道:「這也算是喜事,五皇子這樣得陛下喜愛,能叫他得了襄城這塊寶地。愛屋及烏,襄城以後也能跟著五皇子沾著陛下的恩寵了。」

  「娘親說的是。如今魏王府來不及興建,只得撿了前朝錦王府翻新。那些楠木絲綢等,也只有咱們家存貨最多,少不得是要從咱們這裡取了。」蘇清遠笑道。

  聽了這話,蘇老夫人也知這是從天而降的一筆大買賣,笑道:「果然是老天保佑咱們蘇家,只是旁人家當真沒有?」

  「鈕太監說了,旁人家的不如咱們家的貨色好,存貨多。到時候他替咱們說項,定然能成事。」提到鈕太監,蘇清遠臉色又暗了下來。

  蘇老夫人見此,忙問:「可是有難事?」

  蘇清遠扭捏了半日,說道:「那鈕太監前些日子見了何家的老夫人,說是一見面就喜歡上了何老夫人身邊的一個丫頭。後來聽說那丫頭是咱們家出去的,就含含糊糊的問了我。」

  蘇老夫人嫌惡的啐了一聲,說道:「那老貨,不怕下了地獄,就想著糟蹋好人家的女兒。」

  「娘親說的是,那丫頭聽說甚得何老夫人喜愛,且已經嫁了人。鈕太監不敢冒犯了何老夫人,如今問那丫頭還有旁的姐妹沒有。」蘇清遠又說道。

  蘇老夫人沉吟道:「你說的那丫頭是福兒,先前跟著綺羅的。若是姐妹她倒沒有,只是前幾年買進府的,你弟妹那邊的一個丫頭與福兒長相有五六分相似。」

  蘇清遠聞言有些為難,一是不知蘇清和碰過那丫頭沒有,再者蘇清和小楊氏如今是沒有正事的,若叫他們纏在這事上……

  「不必多想了,大局為重,你二弟難道還能為難你不成?」蘇老夫人說道。

  「是,等下我就叫人去跟二弟說。」蘇清遠說道。

  蘇老夫人笑道:「不必你去了,我自替你說了就是。」

  「有勞母親了。」

  蘇老夫人見蘇清遠說完了事,又略帶指責道:「我思量一番,那騎馬的事終究不是女子該做的……」

  「母親有所不知,樓老爺說那五皇子最喜騎馬打獵,與他同遊的女子也是善騎射的。如今在外頭,像綾羅那樣的女孩不得大家喜歡了。」蘇清遠忙道。

  不愧是母子,蘇老夫人一下子就明瞭了蘇清遠的意思,說道:「我許久不曾出門,竟不知那嫺靜內斂的女子如今竟遭人嫌棄了。若是如此,不如叫綾羅也去學騎馬吧。」

  蘇清遠微微蹙眉,隨後笑道:「那就聽母親的吧,總歸叫她們姐妹都好了,咱們也就放心了。」

  蘇老夫人點頭說道:「不到最後,誰知她們會是誰家的,只管看緣法了。你且回去歇著吧,那丫頭我叫人給你要去。」

  「是。」蘇清遠應了一聲,退了下去。

  蘇老夫人看著蘇清遠走了,又在心裡盤算一番。她原先是指望綺羅嫁個門當戶對的人家,樓家何家都好。只是如今來了個魏王,良禽擇木而棲,叫綺羅進了王府不是更好?綾羅雖也能進去,但名分必定沒有綺羅的高。且如今她那般嬌小玲瓏的女兒,也不討大家喜歡。又想往年她只恨自己骨架大,也曾因此遭蘇老太爺嫌棄過,若是能遲個幾十年生,便是貴妃,她也是敢比的。

  伸手摸了下自己的臉,摸到嘴角的紋路,蘇老夫人又歎了口氣,隨後吩咐道:「叫人去跟二夫人說,就說她院子那個叫做好時的丫頭我要了。明兒個我再補給她兩個好的。」

  「是。」紅袖應了,將梅花放在蘇老夫人屋子裡,便又去了小楊氏那裡。

  許久不曾見著蘇老夫人身邊的人過來,小楊氏見了紅袖自然是意外,忙堆著笑臉迎過去。

  紅袖也不多廢話,直接將來意說了。

  小楊氏一愣,也猜不到蘇老夫人要了好時有什麼用,忙應道:「你等著,我這就叫她收拾東西。」

  「哎,不急,二夫人叫她慢慢收拾。」紅袖笑道,因隱約聽到了蘇清遠的話,因此對好時不免同情起來。

  那邊美景去尋了好時,只說老夫人要她,好時當下急的落淚。

  「你哭什麼,去老夫人那邊不比這邊強。你快收拾了吧,這兩日二夫人又不順心,免得叫她找你麻煩。」美景說道。

  好時聞言,求道:「好姐姐,老爺去哪了,你替我跟老爺說一聲,叫他回來救我吧。」

  「你這是什麼話,仔細叫人聽到了,你又得不了好。」美景冷聲道。

  好時腿一彎,抱著美景的腰跪下,哭道:「姐姐,我已經是老爺的人了,如今怕是有了……」

  美景聞言嚇了一跳,忙跳到一邊,撫著胸口道:「這話你也別跟我說,我也沒聽到的。你是來的遲了,不知道先前像你這樣的人是怎麼死的。」說完,見好時一臉茫然,就將賞心良辰的事一併說了。

  好時聞言,心涼了個徹底,心想若是此時告訴小楊氏便是此時死,若是遲些到了蘇老夫人身邊,指不定還有轉圜的餘地。於是擦去眼淚,又快手快腳的收拾東西,只求能早早離了小楊氏的院子。

  好時收拾好了東西,就去見小楊氏。

  小楊氏見了她臉上的眼淚,也不多問,只說她到老夫人身邊是福氣,便叫紅袖將好時領走了。

  好時隨著紅袖去了蘇老夫人院子,卻是連蘇老夫人面都沒見到的。

  紅袖叫她留在外面,自己進去給蘇老夫人覆命。

  正在佛堂跪著念經的蘇老夫人聽了紅袖的話,又念了一聲阿彌陀佛,心想好時去了怕是也熬不了多久,不願多看好時一眼,只道:「你領著給她換身好衣裳,只跟她說給她配了個好人家,叫她老老實實去了吧。」

  「是。」紅袖應了一聲,又去給好時尋衣裳首飾。

  好時一顆心猶猶豫豫的,既捨不得蘇清和,又嚮往紅袖的好人家,如此磨蹭了兩日,便上了轎子,從後門被人抬出了蘇家。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9-4 10:13 AM

第九十五章 馴馬之事

  好時送過去後,蘇清遠又送了一些禮品過去,接著請了鈕太監吃過幾次宴席。至此鈕太監便拍了胸口,叫蘇清遠只管等他的好消息。

  蘇清遠也當真放了心,心想外頭的生意算是定下來了,因此便也有了閒心去管兒女之事。

  先是請了一位女先生,人稱張大娘的進府教綺羅、綾羅騎射,之後又請了一個男師傅,人稱林師傅的武師一面教蘇睿軒騎射,一面每日護送他上學放學。

  且說綺羅那日聽蘇清遠說要她學騎馬,只當蘇清遠一時玩笑,過後便忘了的。沒成想幾日後,先是蘇府後面的空地被清理出來,圍成了馬場,之後一位叫做張大娘的女人便進了蘇府。

  那張大娘紫黑臉膛,五官粗糙,身材健壯。乍看過去,如一矮小男子一般,一張口,也是聲如洪鐘。

  第一日見過張大娘後,聽聞下午便要去學,綺羅吃過午飯,略休息一會便及早的過去了。

  到了馬場,綾羅尚未來到。

  綺羅見著張大娘,心想那臉色若不是天生的,便應當是走南闖北曬黑的。因此便有意問張大娘外邊的事。問了許多,只聽著張大娘孤身一人走遍了大江南北,越發仰慕起來,只叫道:「若是我有大娘這本事就好了。」

  張大娘笑道:「大小姐金枝玉葉,哪裡要像我這般?若是能尋個庇護,我也不必這樣四處遊蕩,沒有個歸處。」

  因不知張大娘為何沒有嫁人,綺羅也不好接話,只道:「果然是我飽漢不知餓漢饑,說了糊塗話叫大娘笑話了。」

  「那倒沒有,先前我也曾見過幾個如大小姐般嚮往外頭的小姐,往後大小姐學會了騎馬,自然是能不時出去一遭。」張大娘說道。

  出去,也不過是出了蘇家,要出了襄城卻是不能的。綺羅心中想著,又問:「大娘可去過鹿鳴關?」

  「那裡也曾去過兩次,出了關就是草地,羊群白花花的一片,跟天上浮著的雲一般。」張大娘回憶道,隨後看了眼前面嫋嫋娜娜帶著錐帽走過來的綾羅,又道:「你瞧著我黑,那裡的女子臉色也這般,一笑跟朵玫瑰花般,不興咱們這裡扭扭捏捏模樣的。」

  綺羅看出張大娘臉上的不悅,心想她定是不喜綾羅身上的那套「騎裝」。

  果然綾羅剛走過來,張大娘便沉聲道:「二小姐遲了一刻鐘,因今日是第一課,我便於大小姐等了你,以後卻不會這樣了。還有二小姐的衣裳,看著雖美以後也是能穿的,只是如今你初學,穿這衣裳不免會絆倒自己。至於你的錐帽,也摘了吧,此地是蘇家,沒有登徒子過來。即便是有,堂堂正正的也不怕人看。」

  因張大娘聲音極其響亮,綾羅聞言便覺張大娘這是在給她下馬威,又想她一介粗人,憑什麼斥責她,再說騎馬又實在非她所願。千百種念頭上來,便紅了眼,只管委屈的垂著眼,卻不動手將錐帽拿下。

  「大娘,她不知情,因此也不知騎馬的衣裳要怎麼樣,再者說她體弱,如今天正冷著,叫她擋一下風也好。」綺羅忙說道。

  張大娘依舊不依,挺胸道:「我教了這麼多人,斷沒有見過這般的。若是怕風,只管關在屋子裡就好。」

  綺羅聞言,心想張大娘輾轉多地,未必不是她固執的結果。若是能夠圓滑通融一番,此時應當也只在一家做事了。

  「綾羅,摘了帽子吧,回去之後,奶奶爹爹他們必是叫人好好弄了熱湯給咱們的。」綺羅又勸綾羅。

  綾羅聽出綺羅的意思,心知蘇老夫人必是要過問騎馬之事的,便將頭上的錐帽摘下,風一吹又打了個顫。見著張大娘那張臉,問道:「大娘,冬日便罷了,夏日也不能戴帽子遮陽?」

  張大娘摸了下自己的臉,笑道:「二小姐是怕曬成我這模樣?二小姐儘管用心學,等著日頭大了的時候,二小姐早就學成了,也不必怕風吹日曬。」

  綾羅低聲道:「但願如此吧。」

  張大娘朗聲一笑,又領著她二人去挑馬。

  馬廄裡蘇清遠叫人送來的小馬都在,見了生人過來,那些馬一個個側著頭看著。

  綺羅一一掃過去,見著一匹棗紅馬不停的刨著前蹄叫喚,快走兩步過去,看著那匹馬水汪汪的眼中滿是不耐煩,笑道:「我就挑了你吧。」

  張大娘走過來看了眼,搖頭道:「這些馬都是良駒,只是良駒之中也有優劣。大小姐挑的這馬雖然跑的快些,但耐力不足,且性情暴躁,怕是難以馴服。」

  綺羅聞言一怔,隨後笑道:「我既然不能像大娘一般游遍天下,自然用不著它的耐力。至於這性情,時間長了,總會養出些感情出來。」說完,伸手試探的去摸那棗紅馬,卻見那馬將頭扭過去,嘴中依舊嘶叫著。

  因見綺羅主意已定,張大娘又去替綾羅選馬。

  綾羅在馬廄裡轉了兩圈,最後指著一匹臥在地上的純白小馬道:「便是它了吧。」

  張大娘看了一眼,點頭道:「這馬不錯,性子夠溫和。」

  綾羅聞言,不置可否的又看了那馬一眼,心想這樣白色的馬,與樓燕然的那匹倒也相配。

  因選好了馬,張大娘就叫人將兩匹馬牽了出來。

  那匹白馬,綾羅給起了名字叫雪花,剛牽出來果然就如張大娘說的那般,溫溫和和的,便是綾羅被張大娘扶著上馬,那雪花也是溫馴的一動不動,輕輕扯動韁繩,雪花自己便向前走了兩步。

  綾羅先是心中惶恐,隨後見那馬走了幾步,自己依舊穩穩當當的騎在上面,便也有些得意,對張大娘說道:「大娘,這騎馬也不甚難的。」

  「是二小姐聰慧,挑的馬好。」張大娘說道。

  綾羅聞言心中略有些不悅,正要再往前走,便聽一聲馬嘶,身下的雪花猛然向前衝去。

  萬幸張大娘身手了得,躍到馬上勒住韁繩,才將那馬止住。

  順著那馬嘶聲看過去,張大娘不禁一笑,原來是綺羅挑的那馬不肯叫人騎,如今綺羅正拿著鞭子抽它。

  見著綺羅揚鞭子的架勢,張大娘皺了下眉頭,心想她必是練過的,又想練過了也不甘她的事。因此便叫兩個僕婦牽著綾羅的馬,叫她在馬上走上一圈。之後便自己去了綺羅那邊。

  見著綺羅臉上的一層薄汗,張大娘說道:「大小姐歇著吧,這馬我來給你訓。」

  「多謝大娘了,我沒事。」綺羅說道,唰的一聲,一鞭子下去,那馬又叫了一聲,只是奈何韁繩拴在柱子上,跑不了。

  「欲速則不達,大小姐慢慢來吧。」張大娘勸道,伸手慢慢摸著馬脖子,叫那棗紅馬安靜下來。

  綺羅收了鞭子,也伸手摸過去,說道:「這馬這樣鬧騰,以後就叫做鬧騰好了。」

  張大娘從僕婦手中拿過胡蘿蔔遞給綺羅,說道:「大小姐先另挑一匹馬吧。」

  「不用了大娘,過兩日我便能騎上鬧騰。」綺羅笑道。

  「大小姐這般言行,可真與我初見你時的印象大相徑庭。」張大娘說完,見著綺羅餵鬧騰,又道:「既然大小姐不願屈就,那我就先去教二小姐了。」說完,又向綾羅走去。

  綺羅見著綾羅那邊已經在馬上走了,給鬧騰餵了一根胡蘿蔔,說道:「鬧騰,便是過兩日不能叫我騎上你,好歹也叫我能牽著你吧。」

  綺羅話音剛落,鬧騰將臉扭過去,水汪汪的眼中鄙夷之色一閃而過。

  綺羅見此,將手中的胡蘿蔔一丟,又是一鞭子下去,罵道:「一個兩個都這樣,不挨兩鞭子不知道老實。」罵完了一怔,猛然想起了先前總被她教訓的人。

  祿兒喃喃道:「沒想到大小姐這樣凶。」

  綺羅臉上一紅,回頭道:「我是罵這畜生的。」

  「我知道,只是聽著跟大小姐罵一群人一般,聽著有幾分像是……」祿兒將剩下的話咽下,又偷眼看了眼綺羅。

  綺羅抿緊嘴唇,看著鬧騰叫了兩聲依舊看她,又怒道:「看什麼看!」說完,依舊拿了鞭子去抽它。

  鬧騰又跳了幾下,將那柱子扯的搖晃了幾下。

  許久,見著鬧騰安靜下來,祿兒又遞了根胡蘿蔔過去。

  綺羅接了胡蘿蔔餵鬧騰,見鬧騰撇過臉去不吃,伸手摸了下馬脖子,安撫許久,鬧騰才張嘴慢慢地啃著胡蘿蔔。

  一日下來,除了鬧騰肯吃綺羅手中的胡蘿蔔,其他的並無進展。反倒是蘇清遠眼中柔柔弱弱的綾羅,竟然能獨自騎著馬轉上那麼一圈。

  如此過了幾日,因要過年了,是以學騎射的課程就停了下來。

  祿兒祉兒岸芷等人,出去嫁人的嫁人,回家的回家,剩下的只有初一十五等人。

  因少了熟悉的人,綺羅心中難免傷感,便每日都將時間耗在馬場,不是喂馬便是抽馬。時日長了,竟發現馴馬之時,她也能順便練下鞭子,因此來馬場來的更頻繁,與張大娘也越加熟悉起來。

  第二年開春襄城便傳出一件稀罕事。

  鈕太監的小妾有了。

  此事在襄城如炸開了鍋一般,蘇清遠得知此事先是不信,隨後又探知那懷孕的小妾是自家送去的,忙又尋了蘇老夫人說話。

  「娘親,若是好時紅杏出牆,那咱們……」蘇清遠蹙眉道,不過是個丫頭,鈕太監也未必會太在意,但若是有心人挑撥,鈕太監心中若存有芥蒂的話,那魏王府翻修一事,就要橫生枝節了。

  蘇老夫人垂著眼想了一下,隨後道:「這倒不怕。既然鈕太監能留著好時,就是說他要這孩子。再說若是好時去後,鈕太監尋人借種,想要個子嗣也不一定。」

  蘇清遠聞言,笑道:「還是母親沉穩,我猛一聽這消息,還當要被鈕太監誤會了呢。」

  蘇老夫人嘴角的細紋動了一下,隨後道:「只是也有可能是從咱們這邊過去的種。」

  「那……」蘇清遠聞言怔住,一時又想若是如此,不知鈕太監又會如何想,若是想蘇家人謀他的財產,那就不妙了。

  「悄悄的跟人說,那好時出府時就是黃花大閨女一個,那孩子斷跟蘇家沒有丁點關係。」蘇老夫人沉聲道。

  蘇清遠應了一聲,又疑心是小楊氏身懷妒意存心隱瞞此事,當下對小楊氏更看不上,便道:「慕軒那邊開的藥方子裡要的牛黃一味,如今尋不到真貨,櫃上僅存的一些,又已經是先定給何家的,娘親看這事要如何做?倘若不給慕軒卻也說不過去,只是與何家那邊也不好說。」

  「既是這樣,先給了何家吧。至於慕軒那裡,他也未必非要用那牛黃不可。我前兩日看過他,他如今已經大好了,只是你弟妹還護著她。」蘇老夫人說道。

  蘇清遠應了一聲,因見蘇老夫人沒有旁的吩咐便退下了。

  出來後,蘇清遠見今日還有些時間,又想今日蘇睿軒在家,也在馬場上學習,便想去看綺羅等人學習的情況,半路上遇到蘇清和,聞著他身上的酒氣,便笑道:「二弟這是從哪裡來?」

  「從外頭過來的。」蘇清和說道,因為好時有孕一事,又想試探蘇清遠一番,便問道:「大哥可知道鈕公公的事?這可真是鐵樹開花,只是不知那孩子有多大了。」

  「這我怎會知道?只是聽說最近才查出來的,想必也剛有了脈象吧。」蘇清遠回道。

  蘇清和聽了這話,暗中鬆了口氣,便是丫頭生的孩子,總是他的骨肉,他寧願叫那孩子死在肚子裡,也不想他尋了個太監做爹。

  「大哥這是要哪去?」蘇清和又問。

  蘇清遠指著前面道:「既然有時間,便去看看綺羅他們學的怎樣,慕軒若是身子好了,也過去吧,許是多動動,那身子就好了。」

  「多謝大哥關心,只是慕軒卻是見不得風的,還是再養些時日吧。」蘇清和說道,又目送蘇清遠遠去。

  未到馬場,隔著院子便先聽到了馬嘶聲,蘇清遠微微蹙眉,心想那日叫人特意選了溫馴的馬匹,這馬嘶聲又是因何而來?

  開了門進去,蘇清遠尚未看清,便見著一匹棗紅馬向他沖來,心中唬了一跳,只想著定是要被撞上了,卻見那馬在他面前立住了。

  聽著那馬不忿的打著響鼻,蘇清遠料定方才的馬嘶聲便是這馬叫的。

  綺羅在馬上見著貿然進來的人是蘇清遠,嚇了一跳,忙翻身下馬,說道:「原來是爹爹,可傷著爹爹了?」說完,因鬧騰又跳腳,便死命的扯著韁繩。

  萬幸那馬尚小,並未長成,此時綺羅也能牽制住它。

  蘇清遠後退一步打量那馬,笑道:「你倒選了匹烈馬。」隨後問身邊的長隨,「當初不是說了是給小姐的馬嗎?怎叫這馬混了進來。」

  那長隨忙道:「怕是挑馬的時候一時看走了眼,又或者是這馬自己混進來的。」

  蘇清遠聞言蹙眉,沉聲道:「如此漫不經心,怕是他自持是府中的老人,以為我奈何不了他吧。」

  那長隨不敢言語。

  綺羅忙道:「爹爹,如今這馬已經老實多了,再過幾日,定然也是溫順無比的。」

  蘇清遠微微蹙眉,隨後道:「罷了,本要叫你換的,既然你能馴服了它自是最好。」說完,就要向場中走去,因見那馬沖著他揚著蹄子,唯恐被踢到,又向後退去。

  綺羅忙牽著鬧騰避到一邊,叫蘇清遠過去。

  蘇清遠走進了馬場,見著綾羅與睿軒正騎在馬上在馬場中轉悠,捋著鬍子笑了一下,又沖綾羅與睿軒擺手,叫他們不必下馬。

  看了一回,又與張大娘林師傅說了幾句,便自己走了。

  綺羅見著蘇清遠走了,才長出了一口氣,伸手摸了下鬧騰,心想若是叫鬧騰一下子踢到蘇清遠身上,他們兩個以後在蘇家就都沒有好日子了。

  如此想著,不敢再騎馬,綺羅便牽著鬧騰去馬廄那邊給他刷洗。

  晚間去見蘇老夫人,便聽蘇老夫人說道:「肖家小姐要出嫁了,你在學堂裡與她好,便去送送她吧。」

  「是。」綺羅應道,接過蘇老夫人遞過來的帖子,看了上面的日期,盤算了一下還有一個多月,心想一個多月後,女詩人肖點翠就要消失了。

  「這幾日我在屋子裡也悶得慌,等著過幾日春光好時,咱們便闔家去踏青。」蘇老夫人說道。

  綺羅將帖子遞給孫媽媽,又從紅袖手中接過剛睡醒的錦繡,笑道:「好久沒跟奶奶一起出去了,只是到時候踏青的人那樣多,怕是會擠到。」

  「擠點也不怕,到時候你們將漂亮的風箏都帶上,也散散身上的黴味。」蘇老夫人笑道,因見著錦繡啊啊的叫個不停,又對錦繡道:「到時候也帶了你去,叫你也曬曬太陽。」

  綺羅抿唇一笑,細看錦繡,竟覺錦繡當真生的有幾分像蘇清詞,嘴上便道:「奶奶,妹妹和姑姑真像。」

  「外甥像舅舅,侄女當然像姑姑。」蘇老夫人笑道,從綺羅手中接過錦繡,又道:「前幾年不曾出門,與幾家女眷也沒個來往,如今你也大了,也能替著蘇家出門,多出去見見人也好。」

  綺羅說道:「雖說許久不見,但是樓伯母她們也是想著奶奶的。」

  「那些不過是些客套話,只說樓家何家肖家,好的跟一家子一樣,還不是來往的多了。咱們出去的少,就與她們生疏了。」蘇老夫人又說道。

  綺羅細想了一下,方才她還疑惑蘇老夫人怎想著去踏青,原來是想著見其他幾家的人。

  又與蘇老夫人閒聊了兩句,綺羅便回了春暉院。



第九十六章 喧賓奪主

  蘇清遠平日不管後院的事,等著他有心要管了,便當真樣樣都要插手。

  先是勸了蘇老夫人,叫綺羅等人沒事常騎馬出去看看;隨後又提醒蘇老夫人,家中沒有個主事的女人終究不好。比如說肖家千金的婚事,蘇老夫人親自過去,便有些紆尊降貴了,只合叫大小楊氏去了才好。若是總叫旁人帶去,時間久了,難免會叫人說傲慢等等。

  蘇老夫人聽了這話,也知蘇清遠說的有道理,只是心裡終究有一股子氣憋著,不罰不行。因此想了一夜,便叫大楊氏過來了。

  大楊氏忐忐忑忑進了蘇老夫人的屋子,一時想不出蘇老夫人尋她有何事。想到前兩日,她偷偷叫人給智軒慧軒送東西,疑心是蘇老夫人就此事尋她麻煩。

  堂屋裡蘇老夫人不在,孫媽媽只叫她等著,自己進了小佛堂裡去喚蘇老夫人。

  手中撚著佛珠,嘴唇微微噏動,彷如老僧入定一般,蘇老夫人聽了孫媽媽的話,動也不動。

  孫媽媽垂首侍立在一旁,見著蘇老夫人的臉色開始晦暗起來,心知她是又想起了蘇清詞,心中為蘇清詞不平。

  做好了今日的功課,蘇老夫人才站了起來,臉上木木的沒有一絲笑容,將佛珠繞到手腕上便向外走,走到門邊,卻不進去。

  只聽著大楊氏不停的對著空氣說話,時不時的還伸手去撓一下。

  孫媽媽神色古怪的看著大楊氏,蘇老夫人臉上卻漾起了微笑,邊走邊親切地問道:「老大家的是在跟誰說話啊?」

  大楊氏仿佛沒有聽到一般,又與那空氣說了兩句。

  穿著橘黃衣裳的金枝伸手拉了她一下。

  彷如從夢中驚醒一般,大楊氏神色恍惚,半響清醒過來,忙道:「見過娘親,娘親萬福。」

  「老大家的剛才是跟誰說話?」蘇老夫人笑眯眯地依舊問,她才不信好吃好喝的供著,大楊氏能傻了。眯著的眼中見著大楊氏越發豐滿的身子,見著大楊氏與蘇清詞越發不像了,心中的恨意又起來了。

  大楊氏愕然的望著眾人,嘴中道:「娘親,我一直等著你呢,哪有跟旁人說話。」

  「哎。」大楊氏那個「話」字剛落,蘇老夫人就長歎一聲,惋惜地道:「本想著綺羅等人也大了,叫你領著他們出去見見人,以後也好尋個婆家。只是方才見你無事自言自語,且又抓又撓的,如此出去了可怎麼得了?」一邊說著,一邊盯著大楊氏看,不放過她一絲的變化。

  大楊氏臉色發青道:「娘請莫要嚇我,我方才在這外面候著,跟誰也沒說話。」說完,雙手微微握拳,告誡自己要穩住,指不定蘇老夫人這是在試探她。

  蘇老夫人呆著臉笑了一下,只道:「有病就要去看,哪能這樣拖延著。既是如此,絹羅等人,你以後也不要見了,免得嚇著了她們。你是她們母親,也要維持你在她們心目中的威儀。」

  大楊氏訕訕地應了,隨後又想小楊氏是死也不能出門的,蘇老夫人若叫綺羅等人出門,只能叫她了,心中又因此存了一線希望。

  果然,蘇老夫人懶懶地道:「只是綺羅她們也大了,不能再等下去了。你便在家時養病,偶爾帶了她們出去吧。只是你如今養的有些癡肥,出去了也不甚體面,略消減些吧。」

  「是,媳婦知道了。」大楊氏垂眸低頭應道,許是太過驚喜,一時便將那「消減」之事拋在了腦後。

  不耐煩再看大楊氏,蘇老夫人便叫大楊氏出去,另叫人抱了錦繡過來。

  如此,不久後,天未亮時,霧氣正濃,綺羅便跟著消減後的大楊氏出了門。

  大楊氏此時還是十分豐滿的,穿著一身金絲高腰百褶裙,更顯得豐胸肥臀。只是臉上好歹叫蘇老夫人看出了一絲蘇清詞的模樣。

  聽了蘇老夫人的交代,綺羅跟著大楊氏出了門。

  大楊氏出門聽著一聲馬鼻聲,看過去是一匹棗紅馬,心知是蘇清遠的主意,且她今次能出門也全賴于蘇清遠的提議。因此倒沒有挑什麼刺,只自己上了馬車。

  至於初一等丫頭,也上了另一輛馬車。

  綺羅與張大娘騎著馬跟在大楊氏車後,上街時略有些緊張,隨後只專注於叫身下的鬧騰老實,便也顧不得緊張。

  張大娘護在她身邊,只笑道:「大小姐如今能上街了,只管自己放鬆些就好。」

  綺羅扭頭沖張大娘一笑,隨後覺察鬧騰又要向前沖,便勒住韁繩,隨後又扭過頭,只管約束了鬧騰,不再管旁的事。

  時辰尚早,且是肖家的婚事,蘇府外面的大街今日清淨非常,一應小攤小販都去了肖家樓家何家那邊的街道上。

  如此街上十分安靜且沒了旁人看笑話,綺羅專心馴馬,不一時有些習慣了的鬧騰也就不鬧了。

  正低著頭,頭上便被什麼東西砸了一下,雖不疼,但也嚇了一跳。綺羅抬頭看去,只見街上一敞開的窗戶裡,站著一模糊的影子。

  那人站在暗影之中,又有霧氣,綺羅也看不清是誰。

  張大娘翻身下馬,撿了地上的荷包,瞇著眼看向綺羅。

  「大娘扔回去。」綺羅說道,抬頭看了眼前面的車,見著大楊氏的馬車並未覺察到異樣,隨後也下了馬,撿了地上小攤販壓攤子的石子遞給張大娘。

  張大娘接了石子塞進荷包裡,也不看荷包裡面的東西,對著那窗戶又扔了進去。

  「大小姐,對付這些登徒子就該這麼辦。」張大娘說道,便又與綺羅一同上了馬,「當初我教的另一位千金,那才是明媚嬌妍的,上了街,不說荷包,玉佩也能撿到幾十塊。」

  綺羅聞言,撅著嘴道:「大娘是說我不如那小姐漂亮?」

  「確實不如人家漂亮。」張大娘直言不諱道。

  綺羅一愣,本是有意要向張大娘撒個嬌,誰知張大娘竟當真這樣說了。

  「雖說大小姐雪膚玉貌,但在我眼中,我就喜那性情爽朗的。那千金一笑,有人願意拿著整個鹿鳴關去換。大小姐還差了些火候。」張大娘只管自己砸吧著嘴說話。

  綺羅癟了下嘴,心中有些不服氣。雖不是自命不凡之人,但被人這樣直言不諱地說不如旁人漂亮,心中也難免沒有芥蒂。因又想,樓翼然去了那遍地是美人的地方,豈不是如魚得水了?

  到了肖家附近,不說肖家外邊,便是樓家何家外邊也早早的擺上了攤位,鬧鬧哄哄的,又有幾十個小孩子聚在一起嬉鬧,不時的去撿這三家撒的糖和銅錢。

  綺羅勒住馬不敢放鬆,下了馬才鬆了一口氣。

  先隨著大楊氏去見了幾位夫人,隨後便被肖夫人送到了肖點翠屋子裡。

  肖點翠的屋子,恰在肖家最風雅的地方。

  許是有心效仿樓何兩家寵愛女兒,且肖家只有肖點翠最拔尖,因此肖點翠的院子,竟建在府中最高的地方。

  假山屏障,又有香草藤蔓攀爬,需要登上十餘級臺階,才能到肖點翠院子的門前,進了門,就見著院子裡種滿了各色香草。

  肖點翠的丫頭韻兒迎了出來,送她進肖點翠屋子裡。

  尚未進屋子,便聽到幾個女孩的笑聲,笑聲中又夾雜著幾人的哭聲。

  進屋後,果然見肖點翠拉著幾人又哭又笑。

  「肖姐姐。」綺羅喚道。

  肖點翠牽了綺羅的手,拿著一張紙給她看,然後親昵的戳了下一個女孩的頭,笑道:「你看看,這就是這丫頭做的,等著他過來的時候拿這個難為他呢。」

  綺羅接過來,忍俊不禁道:「鍋碗瓢盆的最是實在,比那鸞鳳和鳴更好。」

  肖點翠臉上一動,收了那紙折起來,又悲戚的落了幾點淚。

  覺察肖點翠手上涼涼的,正要安慰她,便聽外面喧鬧起來,不時便有小丫頭跑進來道:「姑爺要來催妝了。」

  肖點翠臉上紅雲立時又浮了起來,只管坐在床上不動,叫小丫頭小姐妹們出去應付白澤雲。

  眾人出去了,綺羅便也隨著肖點翠一同坐著。

  「你不出去看熱鬧?」肖點翠問道。

  綺羅呆呆地回道:「肖姐姐是要一個人呆著?」

  肖點翠一笑,又拉了她與她面對面看著,只道:「我這心裡煩著呢,不知煩著什麼。雖知道白澤雲是個好人,以後也會對我好,只是還是不情願現在就……」

  「肖姐姐想什麼,我大概知道。」綺羅回道,上一世便是嫁給楊致之這麼個「好人」,她出蘇府的時候心裡也很是猶豫。

  「你知道個什麼?」肖點翠嘟囔了一句,臉上又有些訕訕地道:「你看,今日我就是這樣,一早才與我娘吵過,便是點墨他們,我也跟他們吵了兩句。」

  「肖姐姐此去是要去江南的吧,到了江南,肖姐姐定會做出更好的詩。」綺羅笑道。

  「但願如此。」肖點翠低聲應道,神色卻有些不確定。

  此時,門外傳來哄笑聲,綺羅隱約聽到一句,臉上一紅。

  肖點翠忙道:「這不是白澤雲說的話,是何尋之那個不正經的,不知怎地,竟尋了他來做儐相。」

  綺羅聽說是何尋之,臉上便有些驚訝,她雖常聽人說起,卻是不曾見過何尋之的。

  「他才從京城回來。」肖點翠見綺羅不解,又說給她聽。

  綺羅心想何家人果然將去京城當做去廣源寺一般,不像他們,去廣源寺也要大費周折。

  聽著何尋之調戲韻兒律兒二人,綺羅臉上越加紅了起來,只是何尋之才思敏捷,且說話風趣,又叫綺羅忍不住去細聽他說什麼。

  正覺不好意思,便見肖點翠也凝神去聽,綺羅心想,何家男子果然都是如此。何覓之固執,卻不得不佩服他的癡情;何羨之毒辣,但他的聰慧卻是叫人嘆服的;至於何尋之,這麼一個風流種子,一樣下流的話從他嘴中說出,卻是叫肖點翠這等清高才女也忍不住想去聽的。

  肖點翠看到綺羅的神情,臉上也羞愧的紅了臉,只道:「你出去跟著他們一起玩吧,你難得有機會無拘無束一次。」

  「哎。」綺羅看出肖點翠是要自己安靜一會子,便出了門,見著門外的白澤雲。

  白澤雲一張十分正經的臉上,此時既是緊張又是歡喜,一張臉古古怪怪的,又惹了眾人一陣歡喜。

  旁邊站著的儐相,卻就是何尋之了。

  何尋之的臉,也是何家一貫的精緻,只是那精緻上又有些許玩世不恭,鳳眼微眯,一邊嘴角略歪,帶著三分邪氣的笑。臉上因飲了酒,又帶了一股迷醉之氣。連站姿都有些歪斜的不成體統。

  偏一應女子,連同初一等人在內,也只看他,將新郎官白澤雲冷在那裡。

  「看夠了?」

  冷不丁地冒出這麼一句話,綺羅一愣,回頭就見著何羨之負手立在他身邊。

  「果然是男人不壞女人不愛,看來我哥哥又要惹上許多風流債了。」何羨之眯著眼說道,語氣卻很是得意。

  綺羅瞄了他一眼,心想確實如此,差不多的相貌,何尋之斜著嘴角確實比何羨之有魅力的多。

  正想著,忽見到一身影,那身影在眾人熱鬧歡笑之時,卻冷清地斜倚著門,依舊是一身素淨灰暗的男裝,周身上下只有一雙明亮的眸子,只是比起當初,那眸子也有些晦暗了。

  「郡主怎會過來?」綺羅低聲問道。

  「想過來自然就過來了。」何羨之漫不經心地回道。

  綺羅微微咬唇,細看清池郡主的神色,她雖也看著何尋之,只是眼神卻不似愛慕,仿佛是沒有旁的看頭,只得盯著何尋之了。

  猶豫之後,綺羅低聲問:「郡主可有意中人了?」

  何羨之奇怪的瞅了眼綺羅:「沒有,郡主眼界極高,凡夫俗子她是看不上的。」

  在心裡估摸了一下清池郡主的年齡,綺羅心想萬幸無礙大師與樓八娘一同雲遊去了,依著這麼看,能叫清池郡主癲狂的男子,也獨有無礙大師一人了。想到此處,又與那上一世同樣癡情的楊致之對比起來,綺羅心中更鄙視楊致之。

  「蘇綾羅沒來?覓之尋了她半日才肯回家休息。」何羨之說道,隨後將一個卷軸遞給綺羅,「這是他給蘇綾羅畫的像,你轉交給蘇綾羅吧。」

  綺羅一愣,卻不去接,只道:「這私相授受……」

  「私相授受?樓翼然給了你劍不算私相授受?」何羨之不屑道。

  「那是給睿軒的。」綺羅道,說完一愣,又想何羨之怎會知道那劍的事。

  何羨之不屑道:「你弟弟偷偷拿了寶劍去學堂裡兩回,我見了自然就知道了。」說完,將卷軸塞到綺羅手中,又道:「給了蘇綾羅,順便叫她寫個回信,過兩日我家請了你去遊船,你把信捎出來。」

  綺羅將卷軸推開,說道:「你別威脅我,我就不給你傳東西。那寶劍就是給睿軒的,我一直都是用鞭子的,樓翼然如何不知道?」

  何羨之握著那卷軸,冷聲道:「你當真不給蘇綾羅捎回去?」

  「不給!」綺羅沉聲道。

  何羨之微微瞇了眼,隨後走到院牆邊,將那卷軸投擲出去。

  綺羅嚇了一跳,低聲道:「你發什麼瘋,上面是綾羅的畫像……」

  「上面沒寫名字,誰知道是你還是蘇綾羅?」何羨之冷笑道。

  綺羅聞言,忽然粲然一笑,道:「不熟悉的分不出來,熟悉的自然能知道是哪個。到時候人家尋上門,蘇家只管說是綾羅的,指不定綾羅就此尋了個如意郎君也不一定。」

  「果然是個冷心冷肺的,蘇綾羅在你心中這點分量也沒有。」何羨之沉聲道,見威脅綺羅不成,便拉了下綺羅,道:「快跟我去撿了。」

  「你扔的,我為何去撿?」綺羅甩開何羨之的手,在人群中尋了一番,只見初一等人還圍著何尋之看,只有少數幾人還記得「為難」白澤雲之事。

  何羨之又重拉了綺羅出去,繞過眾人到了外邊,才又放手。

  綺羅拿了帕子擦手,何羨之冷哼一聲,便向他扔畫的牆邊走去。

  因院子建的很高,牆下又是假山奇石,洞穴繁多。

  綺羅踩在石頭上,一個個地方看過了,只是尋不到,抬頭見何羨之也在找,氣憤道:「你方才是向這邊扔的嗎?」

  「當然。」何羨之頭也不抬的說道,心中因尋不到畫卷也有些不耐煩。

  綺羅向假山上看了一下,又轉到院門,從院門那邊的臺階下去,在院子下麵找。

  只見院子下面也是四季常綠的香草藤蔓,那畫卷在那香草叢中尋不到一絲影子。

  因心中著急,綺羅臉上便出了一層薄汗,話雖是如此,但若是有人將那畫認作是她的,她也沒法解釋。畫本就抽象,況且她與綾羅長的也有七八分相似,一般人看了畫哪裡能分出誰是誰。

  心中一急躁,綺羅又抬頭瞪了眼在上面假山上找的何羨之,暗罵他沒事找事亂抽風。

  何羨之恰在此時看她,見她臉上的氣憤之色,也不耐煩再找,袖了手坐在假山上,學著何尋之的模樣,邪笑道:「好心陪著你找,你還敢瞪我,既然如此,你便自己慢慢找吧。」

  說完,只坐著不動。

  綺羅一急,正要與他爭吵,便見著又有人過來,隨後院子裡哄笑一聲,再去看時,就見肖點翠已經被人迎了出來,一圈子男男女女歡笑著擁著肖點翠白澤雲出了院子。

  「綺羅,快走。」一學堂裡的女同窗拉著綺羅向肖點翠走去。

  綺羅掙了一下,回頭看了眼,依舊沒有見到畫卷的影子,只得跟了同窗向肖點翠走去。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9-4 10:14 AM

第九十七章 活色生香

  沒尋到畫卷又不得不隨著眾人離開,綺羅心中惴惴的,又怨毒的回頭瞪了眼何羨之。

  此時,何羨之心中也急了,見著眾人都走了,料想那畫卷這麼大一個,落在外面若是尋不到那只能是被人撿走了,因此便叫人問問肖府裡的人,滿府的尋摸一遍。

  等著送嫁的隊伍走了,大楊氏卻與昔日的姐妹說話正說的高興,不願立時離開。

  肖夫人見著綺羅在,怕她悶了,只叫她去肖家尋未走的姐妹玩。

  綺羅歡喜不迭的應了,出了前廳,便依舊向肖點翠的屋子走去。

  半路遇上臉色發青的何羨之,心裡不禁一涼,心想定是沒尋到了。

  「沒有了?」綺羅問道。

  何羨之點了下頭,因是自己扔出去的,臉上便有些難堪,只道:「回去後該如何向覓之交代。」

  這一句話,將綺羅心中的火氣點了起來,罵道:「你只顧著你家的事,也不想想那畫卷是綾羅的,我們家裡豈不是更麻煩?」

  何羨之微微握拳,咬牙叫道:「你早應下這事,也不會橫生這麼多的枝節。」

  綺羅一噎,心想果然與這等人是說不通道理的,又想何羨之都尋不到,應當是真的不見了。只是心中尤不死心,因此便向肖點翠屋子走去。

  何羨之見綺羅走了,煩躁的踢了下石頭,只有他自己才知道方才叫出那句話時嗓子有多乾澀,心裡有多虛。因此負著手跟著綺羅一同走,一路上盤算著拿走畫卷的會是誰,又想做什麼。

  那邊先走一步的綺羅,因心中有煩心事,便並未在意旁的。初一滿頭霧水的小跑跟著她,也不看兩邊的景色。待看到對面一藍衣婢女一面跑一面向她擺手時,綺羅微一側頭,便見著身旁掛著簾子的亭子裡傳出男女喘息嚶嚀之聲,透過那微微卷起的一角簾子,便見何尋之、清池郡主衣衫不整的纏抱在一起,清池郡主背對著她露出雪白光滑的脊背,何尋之則露出了精壯的臂膀。

  血沖到臉上,綺羅張口結舌,只是走不動路說不出話。

  裡面的何尋之似有所覺,回頭看了她一眼,清清白白的眼中,依舊是玩世不恭,只是卻不見方才那迷醉之色。

  反應過來,綺羅忙拉了初一,也不待那藍衣女婢過來,便折回去,向何羨之跑去。

  何羨之正猶豫要不要跟綺羅說一聲,只叫她放心,畫卷就由他去找,便見著綺羅主僕兩人跑了回來。

  「你回來認錯?」何羨之挑眉道。

  綺羅漲紅了臉,旁邊的初一也是一臉羞澀,羞澀中又帶著幾分厭惡與嫉妒,似是某人做了極其叫她失望的事。

  「換條路走。」綺羅急促的說道。

  何羨之向前看了一眼,見清池郡主的丫頭露了個頭,猜到是什麼事,便於綺羅一同折回去,從另一邊的遊廊繞回前廳。

  「沒事,以後我會替你跟哥哥和郡主說一聲。」何羨之見綺羅一臉窘迫擔憂,便對她說了一句。

  綺羅低聲道謝,心想這是什麼事,跑到別人家裡來鬧上這麼一出。

  「何大公子是要跟郡主成親的嗎?」綺羅清了下嗓子問道。

  何羨之看了眼問的認真地綺羅,嗤笑一聲,開口道:「娶妻當娶賢。清池郡主豔幟高張,花名滿天下,不說入幕之賓,只說那孌童胡璿就養了十幾個。我家怎會叫她進門?」

  綺羅在何羨之眼中看出了鄙夷,心知不該再問,只是依舊脫口道:「那如今現在是……」

  「逢場作戲,當不得真。」何羨之輕描淡寫道。

  「逢場作戲。」綺羅跟著念叨,不獨何尋之,清池郡主也不過是為了求得一時歡愉,並未當真。

  何羨之見她出神,又道:「京城中此事也是多見的。不光是郡主公主,便是那侯門夫人,耐不住寂寞紅杏出牆的也多了去了。大家都心知肚明。」

  「啊。」初一聞言驚訝地叫了一聲,隨後掩住自己的嘴,一雙眼睛滴溜溜轉著只等著何羨之再說。

  何羨之果然不負眾望,慢吞吞的向前走,說道:「清池郡主的母親明公主嫁了三次,將駙馬拘在家中,偏自己每日飲酒作樂,又尋了十幾個歲的小子自幼養在府中調教,清池郡主耳濡目染,潛移默化,自然也是有樣學樣。」說完,斜眼看向綺羅與初一,又道:「那種日子,自是你們這等蠢鈍夫人一輩子也想不出的。」

  「可是……」張嘴說出這兩字,剩下的話,綺羅卻不知該怎樣說。難道要跟何羨之說清池郡主只癡心與無礙大師一人,不應當是眼前所看的模樣?

  何羨之睨了雙雙犯傻的主僕一眼,又道:「只怕你這種人,這輩子也難見那胡璿一面,那胡人美男看著又與中土人士有很大不同。眼神深邃,相貌俊美,又會曲意奉承……」

  正說著,忽然聽到一人笑出聲來,又有一人不屑地哼一聲,隨後便見著一高一矮兩個公子哥從柱子後面走出,衣衫自是華貴非常,只是身邊並未帶著侍從。個子小的細看便能看出是一冰雪聰明、相貌俊俏的女子,身材高大的少年有兩分眼熟,卻辨不出是誰,額頭上還有一銅錢大小的淤青。

  「何老三,竟然教壞人家的千金,勾引著人家去做那有違禮法之事。」那公子抱著手臂說道。

  「正是,公主郡主都是不好的,京城的夫人小姐也是品行不良的,唯獨襄城的女子是好的,連男寵都沒聽過的。」話雖尖刻,只是那小個子男裝女子說的不急不慢,且語氣和緩,聲音甜美,旁人聽了,也只當她是在撒嬌。

  只是這話說完,綺羅卻覺不自在,總覺那女子話裡自有一股酸氣彌漫。

  「在下不過是隨意一說,並無冒犯之意。」何羨之儒雅地說道,眉梢嘴角微微動了一下,心中暗恨今日實在是流年不利,又想肖家算出的黃道吉日,應當只是宜婚嫁的,不宜出行,不宜多口舌。方才那話,不過是為了轉移綺羅的注意,引著她不要去擔憂方才所見之事,萬沒料到已經空下來的肖府裡還有這兩位在轉悠。

  那女子嬌哼一聲,瞪了眼綺羅,便走到何羨之身邊,身子微微側向他,委屈道:「你那都是胡言亂語,就是因為你這話,旁人才都推脫不願去娶公主郡主。你也不看看,公主裡面也有賢慧的。」說完,一雙眼睛直盯著何羨之看,若不是有旁人在,只怕要脫口說出她就是三從四德的典範。

  綺羅見著這般情景,哪裡不知道那女子是心儀何羨之的,便也不想留在這裡白叫人埋怨,說道:「既然何公子有事,我就先走了。」說完,看了眼初一,兩人轉身便走。

  那女子忽然回頭沖綺羅叫一聲:「你若是喜歡胡璿,我送你一個。」

  綺羅一愣,忙客氣道:「不必了,我用不著。」說完,又是一禮,快步向遠處走去。

  那女子哼一聲,隨後只管仰著臉看著何羨之發笑。

  何羨之禮貌的回之一笑,又轉身向旁邁出一步。

  「你別怕我,若是你不喜,我求著父皇不建公主府好了。跟著你到襄城也行,反正五哥也在這裡。」那女子說道,說完,見何羨之依舊客套疏離,便有些洩氣。

  「浦陽。」與浦陽公主一同過來查看王府的五皇子,李思齊輕聲叫道。

  浦陽公主微微皺了下鼻子,見李思齊似是要說話,便避到一邊,竟是站在何羨之身後半步遠的。

  「剛才那少女看著有幾分眼熟。」李思齊開口道,一面用手指撓著下巴去回憶。

  何羨之笑道:「您前幾年在廣源寺的時候見過她。」

  「那倒不是。」李思齊微微搖頭,忽然拍手道:「想起來了。」

  疑心李思齊是想起了當年被咬之事,見他依舊看著綺羅走的方向,何羨之微微擋住他的視線,望著他的額頭擔憂道:「殿下這額頭是怎麼了?誰敢傷著殿下?」

  李思齊冷哼一聲,伸手摸了一下,隨後吸了口冷氣,呲牙咧嘴道:「若是叫我抓住那丫頭,看我不拿石頭砸她個稀巴爛!」

  「原來是位小姐丟了,只是不知是誰這麼大膽,況且對著殿下這張臉,她如何下得了手?」何羨之笑問,看了眼,也覺十分滑稽。原本貴氣十足的臉,如今多了一點淤青,看起來也有了人味。

  浦陽公主立刻回道:「五哥準備了百八十個荷包準備扔給樓下的女子的,誰知今日剛扔了頭一個,就叫人扔了回來。荷包裡本帶了銀錠的,那女子使壞又裝了石頭進去。又生了好大的霧氣,看不清是哪個人扔的。怪不得五哥說襄城女子彪悍兇猛,果不其然。」

  何羨之聽浦陽公主打壓襄城女子,笑道:「怕是冷不丁的被嚇到了吧。只是殿下還是去上了藥的好。」

  「不必了。留著疤,等著見了那女子,我也要砸一個一模一樣的出來。」李思齊狠狠地說道。

  「對,我也替五哥砸。」浦陽公主笑道,因見自己不小心越過了何羨之,又向後退了一步,依舊只盯著他看。

  見著自己妹妹如此小心模樣,偏何羨之又無動於衷,李思齊皺著眉頭,招手道:「浦陽,過來。」

  浦陽公主聽到李思齊召喚,忙道:「五哥,我不煩你,我只跟著三郎就好。」

  何羨之心知李思齊所惱之事,退後一步,越發恭敬的站在兩人面前。

  如此不卑不吭模樣,叫李思齊更惱,叫浦陽更心酸。

  只聽著浦陽幽幽地喚了一聲「三郎」,便沒了下話。

  何羨之正要請兩人回何家,便聽到何尋之吊兒郎當地道:「喲,兩位可是稀客啊,等了許久也不見這你們過來。」

  「我們來過,太吵,隔著院子聽你唱了一曲就走了。」浦陽撅著嘴說道,對何尋之卻不如對何羨之那般客氣。

  「那倒是我的不是了,只是殿下若是隔著院子與我和上一曲,那定會成為一時美談。」何尋之說道,懶懶地倚在何羨之身上。

  浦陽公主頓腳道:「誰要與你成為一時美談!」

  何尋之痞痞地一笑,掃了浦陽公主一眼,似是要穿透她那三層春裝,觸摸到下面的雪白肌膚一般,道:「殿下終於長大了,叫在下好等啊。」

  「呸,下流!」浦陽公主頓腳道,一雙眼睛紅了眼圈,不去看李思齊,水汪汪的眼睛只望著何羨之,一心要何羨之為她討個公道。

  何羨之扶了下何尋之,歉意道:「家兄醉了,兩位殿下請便,在下先帶家兄回去了。」

  李思齊點頭,「你們兄弟只管去吧,晚間我們再去何家。」

  「那家父家母就備下酒菜等著幾位殿下了。」何羨之說完,扶了何尋之便向院門外走去。

  浦陽公主欲要跟著何羨之走,只是聽她哥哥哼了一聲,不敢再動,跺跺腳,沖李思齊叫道:「五哥,何尋之這樣放肆,你怎不為我做主,訓斥他一番。」

  浦陽此時的驕縱,恰叫李思齊心中更氣,恨其不爭道:「何尋之擺明是維護自家弟弟,你上趕著去叫人輕薄,此時倒向我發起脾氣來了。何家不願做駙馬郡馬,你還是死了心吧。」

  浦陽公主叫道:「五哥不願幫我就算了,大不了這公主我不做了。」說完,見李思齊一副不管她死活模樣,立刻委屈的落下淚,只管走過去扯著李思齊的袖子撒嬌。

  李思齊揮開她的手,浦陽公主便又扯上。心中不耐煩,李思齊便將浦陽推到一邊。

  正推搡著,清池郡主便扶著婢女走了過來。

  見著清池郡主那渾身無力的模樣,李思齊冷笑道:「你想與何羨之在一起?也行,學著清池便好。」

  浦陽聞言,啞然的看向清池郡主,跺了下腳,轉身不理李思齊,依舊向何羨之那邊追去。

  那邊,大楊氏終於與人說的痛快了,這也難怪,與身份、教養學識相似的夫人們說話,自然是要比與丫頭婆子說話要合得來。

  說完了話,大楊氏便帶著綺羅一同出了門,到了門房那裡,就聽到何尋之的高歌聲。

  初一十五連同金枝玉葉忙扭頭去看,大楊氏瞪了她們一眼,四個丫頭忙收回視線。

  因方才的事,綺羅不敢去看,只納悶聽這聲音何尋之是醉的,難道方才又飲了酒不成?

  大楊氏看不上何尋之這般放蕩的,催促一聲,便快步領著綺羅出去了。

  後面何尋之見了綺羅,認出了她,低聲在何羨之耳邊道:「這丫頭是個有福的。」

  何羨之一愣,正要問何尋之他何時學會了看相,便聽何尋之低聲悶笑道:「你哥哥我相貌堂堂,英俊瀟灑,今日親自為她上演活春宮,端的是活色生香,可不是福氣嗎?」

  何羨之攬著何尋之的手一頓,瞄了眼他醉眼朦朧的模樣,回道:「怕是回去就要做噩夢了。」

  「春夢也不一定,你哥哥我可是萬千女兒的夢中伴侶。」何尋之得意地說道,又抱著何羨之的脖子唱他那不成調的閨怨詩。



第九十八章 心胸狹窄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更何況是看到了這麼血脈噴張的情景,綺羅當晚回去後果然做了一個夢,只是是噩夢還是美夢連她也分不清。

  那日因心裡擔憂的事多,躺在床上,一直折騰到四更天才合眼。恍恍惚惚的似是被人掀了蓋頭,挑起蓋頭那人的臉卻叫綺羅無論如何也看不清楚。

  很是清醒的細想一下,才想出掀她蓋頭的不就是楊致之嘛,如此想著那人果然變成了楊致之。心裡厭惡的又想,若是諸葛子鈺就好了,那人的臉一下子果真變成了諸葛子鈺。兩人濃情蜜意的彼此對視著,只聽諸葛子鈺羞羞怯怯地說了句「該安置了」,她便輕輕點頭。

  兩人躺下後,諸葛子鈺就不動了,扭頭一看,他竟然是睡過去了。

  於是心裡一邊害羞,一邊急躁,想要諸葛子鈺醒過來,卻不知該如何喚他。只覺身上越來越熱,臉上燙燙的,剛要伸手推他,便聽新房的門砰一聲被人踹開。

  綺羅嚇了一跳,人立刻坐了起來,整個人清醒過來。

  「小姐,沒事,是青青睡覺不老實掉下來了。」初一見她坐起來,忙開口道。

  外間果然傳來青青的呼痛聲。

  「讓她……」本想說叫青青不必守夜了,回去睡,就覺腹部一痛,又有東西流了出來,忙問:「何媽媽在嗎?叫她給我收拾一下。」

  初一看著她的臉色,一時暈頭暈腦的沒明白,隨後見著綺羅在被子裡蠕動了一下,隱約想到什麼事,忙去叫何媽媽過來。

  何媽媽聞言,果然立刻便過來了,將不能碰冷水等事又交代了一通,又叫十五去小廚房裡燉湯端過來。

  鬧騰了兩個時辰,綺羅歪在床上才又模模糊糊的睡去。

  第二日,蘇老夫人也知道了,只叫綺羅在自己院子裡待著,好了再出來。

  此事原本是應該的,只是過兩日蘇家便收到了何府的帖子。

  拿了帖子的蘇老夫人,一面欣慰,心想樓何兩家有事還是能想到她們家的,一面又有些遺憾,綺羅的月事若是能遲上那麼幾日再來,也就不會錯過這次出門的機會了。

  正猶豫著,那邊蘇清遠興沖沖地過來了,見著紅袖孫媽媽等人,也是笑臉相迎。

  蘇老夫人見著他興致極佳,便也笑眯眯地問道:「可是遇到了什麼好事?」

  「娘親英明,一猜就中。」蘇清遠既是恭維,又是賣弄的說道,只不將遇到了什麼好事說出來。

  錦繡趴在蘇老夫人身上去玩那帖子,蘇老夫人見此,便將帖子給了她,另叫人將她抱出去。

  見錦繡走了,蘇清遠才略微收斂起臉上的笑,說道:「娘親可知道誰到了襄城?」

  「我素日不出門的,怎會知道誰來了?」蘇老夫人撇嘴道,隨後又半躺在榻上,只道:「莫不是何家來的那幾位貴客?」

  「娘親果然是足不出戶也知天下事。那公子可不是旁人,正是魏王殿下。鈕太監說殿下求了陛下,親自來襄城看王府了。」蘇清遠含笑道。

  「陛下果然寵愛殿下。」蘇老夫人歎道。

  「正是,只是如今殿下是微服過來的,不好當面跪拜,鈕太監是熟人,才得以面見……」蘇清遠遺憾地說道,說完只盯著蘇老夫人看,等著她出主意。

  蘇老夫人沉吟一番,想到那帖子,忙道:「紅袖,將那帖子拿回來,別叫錦繡給啃了。」

  「是。」紅袖應了一聲,見蘇老夫人面上著急,忙匆匆轉去裡間拿帖子。

  「娘親,是什麼帖子?」蘇清遠疑惑道。

  撚著手中的佛珠,蘇老夫人說道:「是何家給的帖子,叫綺羅去遊船的。」

  「那便叫她去好了,櫃上正進來許多新鮮的首飾,都是旁人家未必見過的,叫她挑了好的再過去吧。」蘇清遠說道,臉上有些竊喜。魏王殿下等人都在何家,若是遊船,怎能不請魏王過去。

  「綺羅不方便。」蘇老夫人說道,見著蘇清遠聞言,面色有些陰鬱,也不再說旁的,只拿了那帖子又看一眼,見上面黏著些口水,便自己拿了帕子擦了,隨後遞給蘇清遠,說道:「叫綾羅去吧,總歸她們姐妹誰去都是一樣的。」

  蘇清遠接過帖子看了眼,嘴角微微動了一下,也道:「既是如此,那我便叫人送了首飾布匹過來,叫綾羅自己挑一挑。另外綺羅、絹羅也順便添些首飾吧,免得叫人說厚此薄彼。」

  「也是,你只管吩咐人送東西過來吧。」蘇老夫人笑道,又叫人跟綾羅說了此事。

  蘇清遠見著蘇老夫人吩咐下去,卻仍舊不走,半響說道:「娘親,此時是與魏王殿下親近的好時機,只是櫃上府庫裡搜摸了一遍,雖也有好東西,但只怕與何家、樓家的東西比起來,不出彩……」

  知子莫若母,這樣隱晦的一句,蘇老夫人一聽便明白了,笑道:「你缺了什麼?」

  「兒子細想了一下,魏王殿下此次微服出巡,還是不要與他太親近,惹他不悅。且鈕太監說了魏王過兩日要親自到府中去巡視。因此兒子想,倘若娘親這有十分出彩的屏風琉璃帳且借了兒子,叫兒子擺在魏王府中。」蘇清遠說道,因要問蘇老夫人要東西,面上便有些忐忑。

  蘇老夫人笑道:「你為滿府籌謀,老婆子我還能捨不得那點東西,你隨了孫媽媽過去,見到了什麼,只管拿去就好。」

  「是,叫娘親拿出東西,實在是兒子不孝。」蘇清遠慚愧道。

  蘇老夫人笑道:「等著日後你見到更好的,再孝敬給我就是。」

  蘇清遠又謝了蘇老夫人幾次,便跟著孫媽媽去了蘇老夫人的私庫。

  那邊紅襟也忙將去遊船並做衣裳首飾的事一併告訴了綾羅。

  綾羅聞言,輕聲謝了紅襟,便坐在一邊依舊。

  明月見此,拉住紅襟,一臉嬌憨道:「紅襟姐姐,不知那衣裳是只有我們小姐有,還是大小姐她們都有?」

  紅襟聞言便知她話裡的意思,只說:「都有的,這次不光是為了二小姐出門才做的衣裳,是大老爺有意給小姐們都添上的。」

  明月笑道:「可了不得了,前兩日才做過,如今又要做了。」

  「小姐們大了,再說最近大老爺心情好,便是今日做了,明日再做也是有的。」紅襟見著綾羅似乎對她們說話不聞不問的模樣,又對明月道:「你要隨著二小姐出門的,不知你的衣裳可還有?要是沒有,我問問孫媽媽,看你們能不能也做一身。」

  明月聞言,忍不住歡喜道:「那就多謝紅襟姐姐了,我年後新做了兩身,卻不知能不能穿出去。」

  「你等下拿來我看,不行的話,就另做吧。」紅襟說道,說完,又對綾羅欠了欠身,隨後才退了出去。

  等著紅襟出去,綾羅將書丟下,閉著眼卻不知在想什麼。

  「二小姐,大小姐她們又不出門,憑什麼要給她們也做了新衣裳?」明月為綾羅鳴不平道。

  「怕叫人說厚此薄彼。」綾羅勾著嘴角說道。

  「若說厚此薄彼,整個蘇家就老夫人與大小姐有小廚房,老爺那都沒有的,這還不算厚此薄彼?這兩日一大早便能聞到她們院子裡的香味。」明月撇嘴道,見綾羅不吭聲,又道:「難怪二夫人說她是長輩,每日還要吃冷飯冷菜,大小姐一個晚輩,整日卻是熱湯熱飯的吃著。」

  「住嘴。」綾羅斥道,心知這是小楊氏見縫插針的又尋了明月說話,「出去吧。」

  「是。」明月應道,見著綾羅耷拉著眼睛,也看不出臉色,便退了出去。

  門外,清風站在廊下,見她出來瞄了她一眼,又收回視線。

  明月傳達小楊氏的話,本意是要向綾羅表明她是與她一條戰線的,不想綾羅不領情,因此面上就有些訕訕的,在清風身邊站了一會,低聲道:「你瞧,那邊又冒煙了。」

  清風瞟了眼春暉園,說道:「那是老夫人那邊的灶台壞了,紅袖拿到大小姐那邊燉的湯。」

  明月聞言,悻悻的皺下鼻子,又去尋了其他的小丫頭對著春暉院指指點點。

  蘇清遠傳了話叫人弄了衣裳首飾過來,當天下午,便有人過來給綺羅等人量體裁衣,首飾頭面等也一一送到各人房中。

  綺羅收到了東西,只叫人去謝了蘇老夫人與蘇清遠,另坐在屋子裡不出去。

  何媽媽念叨著:「若說去遊船,大小姐也是能去的,怎偏老夫人問的時候說不能去?」

  「我身子不舒服。」綺羅又捂著肚子叫喚,雖然不是很痛,但一想到遊船的時候指不定又要見到何家那三個難纏的少爺,便巴不得遠遠地避開。

  何媽媽當了真,坐到她背後又被她揉起了肚子,一邊揉一邊道:「白便宜了二小姐,聽青青說,那邊還說是咱們沾了二小姐的光,不然一件衣裳也沒的。」

  「隨她們愛怎麼說吧,若是媽媽生氣,我就替你都攆了她們出去好了。」綺羅笑道,伸手將一顆瑪瑙珠子串到打了一半的絡子上。

  「得饒人處且饒人,哪能出手這樣狠。」何媽媽唯恐綺羅是說真的,又岔開話題,撿著她家的趣事說了兩件。

  春風一來,不過兩日,樹葉花芽便都冒了出來。

  那風吹在臉上暖暖的,綾羅只戴了一個花冠,並未插上花鈿等物,清清爽爽的便出了門。

  帶著綾羅出門的大楊氏,因先前得了蘇清遠的提點,又立意要借此事,重新得了蘇清遠的信任,便將綾羅前後看了遍,下了狠心拿了自己珍藏許久的珍珠項圈給她戴上。

  到了春分湖邊,只見渡頭那邊停著三四艘遊船,渡頭邊,車馬雲集,下了馬車,便能聞到一股香風彌漫,另有不時少女鶯啼一般歡笑不已。

  見此,大楊氏的精明又上來了,並不叫綾羅混在旁人中,只叫人將帖子送給樓夫人,另叫綾羅留在馬車中。

  「夫人,您這是要?」玉葉問道。

  大楊氏低頭撫平膝上的皺褶,說道:「綺羅不是樓家關係很好,且還在樓家住過些時日嗎?何家的事樓家定是也在的,就看看她是不是真與他們兩家那麼好。」

  正說著,那邊何家人的一個婆子連同樓家的馮媽媽一同過來了,到了車前,只說道:「是蘇家大夫人,大小姐嗎?」

  大楊氏得意地覷了眼玉葉,待玉葉掀了簾子後便出來了,見著兩人,又親切的說:「是馮媽媽,桂媽媽啊?怎麼你們兩位出來了?我們到了這裡看著這麼多人,一時也不知該按著什麼章程辦事,因此便將帖子先送進去了。」

  桂媽媽笑道:「亂糟糟的,是我們招待不周。大夫人去前邊那船吧,至於大小姐,見過了幾位夫人,便請大夫人叫她跟年輕人一起去玩吧。」

  大楊氏臉色慌亂一下,只叫道:「這可怎麼好,綺羅身子不舒服,怕失了禮,我就叫我們家老二過來了。只怕何夫人她們見了,會不喜。」

  馮媽媽一愣,忙道:「貴府的小姐都是知書達理,百裡挑一的。夫人哪會不喜,還請大夫人,二小姐跟了奴婢們上船吧。」

  「那有勞了。」大楊氏笑道,先下了馬車,隨後又叫人請了綾羅下來。

  之後由桂媽媽馮媽媽開路,大楊氏帶著綾羅從人群中走過,先一步上了船,至於明月等人,便留在了岸上。

  綾羅面上雖不動,但見著旁人隱約的羨慕模樣,心中也有兩分飄飄然。

  雖來的不是正主,但樓夫人等人也不好說什麼,略說了兩句,便叫人領著綾羅去了另一艘船。

  綾羅剛上了船,額頭上便一疼,剛要伸手去捂,便覺手中接住了一枚小小的銀錁子,抬頭去看,便見船上二樓,一人掂著手中的銀錁子眯著眼看她。

  因不知那人是誰,綾羅不敢亂叫,隨後見著樓燕然從船那邊拐出,要叫住他,又覺有旁人在,且不知額頭上有沒有傷。

  樓燕然見著綾羅,只向她一笑,卻不走近。

  「樓燕然。」綾羅叫道,春風吹在臉上,絨絨的短髮拂過眼前,又向前走了兩步,正要開口,卻聽何覓之驚喜道:「綾羅,是你,我還當是蘇綺羅呢。」

  綾羅一頓,笑道:「是我。」

  何覓之見著綾羅額頭上的淤血,心疼道:「你怎地了?怎麼這樣不小心?」

  綾羅聞言,將手中的銀錁子給何覓之看,方要說是被一個陌生人砸的,便聽一聲放肆的笑聲,原來是方才那人下了樓,手中依舊掂著銀錁子。

  「殿下!」見著一樣的梅花樣銀錁子,何覓之自然猜到是怎麼回事。

  李思齊雲淡風輕的擺擺手,說道:「砸錯人了,我當是另一個呢。」說完,指指自己頭上的傷,那傷過了這麼幾日,已然成了土青色。

  綾羅望了眼李思齊,心中並未去憤慨那句「砸錯了」,只是「殿下」兩個字在心中翻滾,雖然大楊氏暗示了幾句,但因她心中對大楊氏抵觸,並未去細聽,此時聽到這兩字,只覺震撼,旁的一應沒有想到。

  「既然砸錯了,我請你吃烤魚如何?我做的烤魚比起烤雞更要美上幾分。」李思齊瞇著眼笑道。若不是聽了身邊的人提醒,他差點忘了當年與這對雙生子的過往。

  綾羅的胃一下子痛了起來,空氣中也仿佛彌漫起嘔吐的味道,更有那胃液從喉嚨裡流過的火辣辣的感覺。

  「綾羅,我去釣魚給你。」何覓之討好地說道。

  「不用了。」綾羅冷聲道。

  因她的疾言厲色,何覓之臉上的笑一僵,隨後又小心翼翼地道:「你不想吃魚?」

  「不,不是……」因走神對何覓之凶了起來,綾羅暗恨自己的大意,又向何覓之撫慰一笑。

  「覓之,哥哥叫你。」何羨之靠在欄杆上說道。

  何覓之猶豫了一下,只看著綾羅不動。

  「哥哥說他尋到了。」何羨之又道。

  何覓之聽了這話,笑著對綾羅道:「你等著,我拿了東西就回來。」一邊說著,一邊去尋何尋之要回他的畫。

  何覓之剛下船,李思齊便叫道:「開船吧。」

  「郡主還有公主兩位殿下還未上船。」何羨之回道。

  「不等了。」李思齊不耐煩到,接過下人遞過來的魚竿,卻徑直將那魚竿頂端的細細的部分折去。

  見著何麗人上了船,何羨之輕輕拍了她的頭,叫人拿了魚竿給她玩,又對李思齊道:「另外若是要擊鼓傳花等,還是要等著人多一些才好。」

  李思齊站在船頭,看了眼下馬的鶯鶯燕燕,皺了下鼻子,說道:「那些庸脂俗粉,叫她們上來做什麼?另有一隻船,叫她們自己玩去吧。」

  何羨之垂眸一笑,便叫人開船。

  船慢慢向湖中游去,本該有幾十人的遊船,只載著他們幾個就走了。

  遠遠的見著浦陽踩到馬車頂上向她揮手,何羨之沒有看到一般,轉過身去,走到何麗人身邊教她釣魚。

  一直不敢言語的綾羅見著船上的侍從,將炭火刀叉等拿了上來,紅紅的火苗不時從炭火裡竄了出來,綾羅咬著牙瞪了眼李思齊。

  見李思齊回頭,忙又將憤恨的目光收回,只低眉斂目的立在那裡。

  「你等著,一會就好。」李思齊笑道。

  樓燕然看著幾人的舉動,抬頭望了眼遠處,招手對綾羅道:「坐下吧,我烹茶給你喝。」說完,當真叫人拿了爐子過來,用蒲扇輕輕扇著火,仿佛不是在船上,而是在青山綠水之中。

  綾羅順從的坐下,偷眼看向樓燕然,見他嘴角一抹笑,神情悠然。正琢磨著該與他說些什麼話題,卻聽樓燕然問道:「蘇綺羅可還好?」

  「還好。」綾羅嗓子乾澀的說道。

  「那她為何沒來?」樓燕然又問。

  綾羅濕潤了下嘴唇,嘴上的胭脂嘗在口中苦苦的,半晌道:「她不樂意出門。」

  「這樣啊。」樓燕然應了一聲。

  忽然一樣紅紅的東西,帶著血水蹦到她面前,綾羅嚇了一跳,花容失色地從矮凳上倒下,見那是一條足有一尺長的大紅鯉魚。

  「殿下果然好運氣,好身手,能將這鯉魚弄上來。」何羨之笑道。

  何麗人湊過來,見那魚還張著嘴,忙道:「叫人拿了水養著,肯定還能活的。」說完,見著那魚一翻身,一個血洞出現在背脊上,立時啞了嗓子。原來那魚是被李思齊用魚竿叉上來的。

  「早說了很快的。來,我烤魚給你吃。」李思齊笑道,另叫人去將那魚收拾了。

  綾羅依舊坐在樓燕然的茶爐前不動,李思齊不滿道:「還要我去請你不成?」

  「殿下請你吃,你便去吃吧。」何羨之說道,隨後見何麗人盯著那鯉魚不動,又道:「麗人妹妹再去釣兩隻上來吧。」

  「好。」何麗人應道,依舊坐到一邊去釣魚。

  綾羅隱忍的坐到那炭火邊,不一時那魚收拾好了。

  李思齊細緻的在魚身上塗上佐料,忽然笑道:「也算是緣分,上一次人家替你挨打,如今你算是還回來了。」

  「殿下的意思是,您額頭上的傷是綺羅砸的。」綾羅小心翼翼地問,心想綺羅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膽了。

  「沒看到,但問了旁人,應當是她沒錯。」李思齊說道,將魚叉好了,放在炭火上烤。

  那火烤的綾羅有些熱,她面上平靜,心裡卻害怕起來,生怕李思齊再像上次那般逼著她吃東西。

  見著那魚慢慢的熟了,散發出香味,綾羅的心更提了起來。

  李思齊又塗了一層佐料,隨後將魚放在玉盤上,指著那魚對綾羅說:「宮廷御宴也不過如此,今日算你走運,本王親自做給你吃。」說完,將盤子放在綾羅面前,「你吃著,不夠,我再烤。」

  說完,李思齊當真接過下人遞過來的魚,又烤了起來。

  魚雖美味,但想到上次的經歷,綾羅無論如何也吃不下,吃了一口,竟是要吐出來。心中更是委屈。

  若是上次也還罷了,總歸是她不對,這次是代綺羅受過,怎還要罰她?

  如此想著,眼中便含了淚,抬頭見樓燕然一臉憐憫看她,心中一動,又想樓燕然不是不救她,只是不能罷了。如此想著,便咬牙慢慢撕了那魚肉吃。

  「好香,哥哥我也要吃。」何麗人拉著何羨之低聲說道。

  「別急,等下你釣上來了,我烤給你吃。」何羨之說道,回頭瞟了眼一個專注烤,一個專注吃的兩人,與樓燕然對視一眼,又與何麗人一同釣魚。

  見綾羅一臉隱忍的在吃,李思齊搖頭道:「你不願意吃,只管說就是了,何必哭喪著臉。」

  「殿下,我沒有不願意吃。」綾羅回道,向他一笑,又低頭細細的吃了起來。吃的多了,自然也尋到路子,此時綾羅不急著將那魚吃完,接過樓燕然的茶,又慢吞吞地細嚼慢嚥。

  碩大的船上,只有這幾個人在,且幾人各做各的互不相擾。

  正在此時,不遠處換來歡歌笑語之聲,綾羅拿了帕子擦嘴,就見十幾步外,一隻畫舫駛了過來,將湖面的安靜打碎。

  比起一心要烤魚的李思齊,何尋之更像一個會享樂的龍子皇孫。

  將那大塌放在船上,左擁右抱,另有幾個裹著輕紗的女子跪在一邊挑弄絲竹,船上的柳色輕紗,隨風四處招搖,更襯出何尋之的逍遙模樣。

  一身褐色男裝的清池郡主也不怕掉下去,坐在船舷上一動不動,只有頭上的髮絲隨著春風擺動。

  「問何大郎浦陽在哪裡?」李思齊說道。

  何羨之聞言,正要開口,便聽到浦陽公主「三郎三郎」地叫著,卻是在幾十步外的另一艘遊船上。

  李思齊聞言,依舊烤他的魚,不再問浦陽公主的事。

  何尋之的畫舫不再停留,又向遠處駛去。

  綾羅見著那魚吃了大半,正要鬆口氣,又見李思齊將另外一隻魚放在她盤子上。

  「殿下。」綾羅坐直了身子叫道。

  「唔?」李思齊疑惑地看著綾羅。

  「我……,多謝殿下賞賜。」綾羅淺笑道,依舊將頭地下。方才鼓足了勇氣要拒絕,只是一見李思齊看她,她就不敢再說了。

  「還是等下再吃吧,先喝了湯吧。」樓燕然說道,叫下人上了一碗山楂湯給綾羅。

  綾羅感激地一笑,拿著勺子慢慢喝起來,一心要喝到遊船結束為止。

  「麗人妹妹也喝點吧,小心不消化。」樓燕然又道,隨後與何羨之兩人到了船舷邊說話。

  那邊浦陽公主的船也到了,大著膽子,在兩船還有兩步遠的時候,浦陽公主便站在欄杆上跳了過來,萬幸被何羨之出手接住。

  站在船上,浦陽公主嬌嗔道:「你看,我給你摘的挑花都焉了,都怪你,若是你聽到我的聲音叫人停船就好了。」

  何羨之溫文有禮道:「殿下客氣了,桃花過幾日便處處都能看到,何必跑這麼遠去看那早桃花。」

  浦陽公主拿著桃花枝道:「那是不一樣的,到時候,我跟著五哥走了,又見不到今年的桃花。」說完,見著李思齊身邊坐著上次見過的女子,柳眉豎了一下,叫道:「是那個砸了五哥的人?」說完,又要走上前去,因想到那人如今正與李思齊坐在一起,與何羨之還有好遠距離,便又站在何羨之身邊,說她今日去摘桃花見到的稀奇事。

  「殿下要喝茶嗎?」何羨之問道。

  浦陽公主聞言,疑心何羨之渴了,忙應道:「要喝的。」

  「那去燕然那邊吧。」說著,引浦陽公主到樓燕然那邊坐下。

  到了那邊,何羨之卻只與樓燕然說話,浦陽公主插了兩次嘴,見每次她一插嘴,何羨之樓燕然的神色便與先前感覺不同,看著是神情未變,只是那感覺卻似很不贊同一般,如此浦陽公主自發的拿了樓燕然的扇子輕輕扇著爐火,卻不再插嘴。

  送浦陽公主過來的船上,滿滿地載著其他人家的小姐少爺。因大家都隱約知曉魏王來了,因此各家的千金閨秀,一個個天不亮便起來拾掇,一個個花枝招展,豔麗非凡。

  只是,沒想到連上船的資格都沒有,於是粉臉上依舊是笑如春風,一個個心中卻紮起了小人。

  樓燕然幾人,她們都是認識的,因此那陌生人便是魏王無疑。

  只是那魏王身邊那人,第一眼,分不出是誰。等著熟悉蘇家的人告訴眾人那是綾羅後,各淑女心中便炸了起來。她們起早摸黑的過來,能與魏王同遊的便只有綾羅一人。

  且魏王親自為她燴魚,如此情景落在各人眼中,一個個都將眼刀甩向綾羅。

  那邊綾羅似有所覺,抬頭看了眼對面。

  李思齊也抬頭,向對面的遊船一笑。

  這一笑之後,只聽那船上的淑女笑的更嬌,說話的聲音更柔更細,一個個只盼著李思齊邀請她們過去。

  只是這一日,終究是只有綾羅一人有資格伴駕。

  因為這資格,綾羅一下船,大楊氏不管綾羅想吐的表情,親熱的挽著她就向馬車走去,一路上念叨著:「若不是你晚了一些時辰,如今有母女緣分的便是咱們了。」說完,暗恨綺羅沒運氣,今日不能過來。

  綾羅嘴巴抿的死緊,嘴角跳了跳,算是對大楊氏一笑,只是不敢張嘴,另用手掩住鼓起的肚子。

  大楊氏眼神暗了一下,心想綾羅這是與她生分,暗恨自己沒有早生個女兒出來。因此對綾羅依舊熱情,只是那熱情更是浮於表面。

  半路上,綾羅強忍著不吐出來,直直的坐了一路,又去見蘇老夫人。

  見著綾羅的神色,蘇老夫人疑心綾羅是暈船了,問了下她頭上的傷,知道是魏王錯砸的,便沒有旁的話,忙叫她回去歇著,只留大楊氏說話。

  綾羅出了蘇老夫人院子,卻不回朝霞院,一路快走進了春暉院,見綺羅坐在院子裡曬太陽,低叫道:「綺羅。」

  綺羅一愣,見著綾羅的神色不對,忙問:「怎麼了?」

  綾羅左右看了下,綺羅會意,忙叫人關了院子,又問:「怎麼了?」

  「我撐到了,別叫人知道。」綾羅急促地說道,說完拿開手叫綺羅看她的肚子。

  綺羅見此,忙叫何媽媽出來,又叫初一等約束了小丫頭進屋子裡坐著。

  一番昏天黑地的嘔吐後,綾羅一邊喝著養胃湯,一邊恨聲道:「都怪你,平白無故的又要我替你擔不是。」

  「是是。」綺羅敷衍的說道,心裡卻想那魏王果然是心胸狹窄的,先前年紀小就算了,如今就要成家了還這樣斤斤計較。

  新仇舊恨,誰知今日魏王是算哪門子賬,綾羅也不敢與蘇老夫人說,只想著如今綺羅又欠了她了,少不得以後要對她好一些。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9-4 10:15 AM

第九十九章 你死心吧

  眾人皆以為此番綾羅的遭遇,必會讓蘇老夫人與蘇清遠對她另眼相看,誰知蘇家的兩位當家人卻是穩坐釣魚臺,一如往常那般對待綾羅。

  大楊氏見此,也不再張揚遊船上的事。獨有小楊氏,見著綾羅不回朝霞院,反去了春暉院,春風得意卻無人問津之時,便在蘇老夫人面前下眼藥,一字一句無不提醒蘇老夫人綺羅的心胸狹窄,就差點直說綺羅因自己沒去成,有意為難綾羅了。

  「大小姐不會這樣小心眼的。」孫媽媽在小楊氏走後,便為綺羅說句好話。

  「她若是想去,強撐著也能過去。既然是自己打下主意不去的,此時再嫉妒綾羅,憑她怎樣後悔,也要自己受著。」蘇老夫人不偏不倚地說道,便是綺羅眼紅綾羅,那也是她自己選的路。

  「那踏青還去不去?」孫媽媽又小心地問了一句。

  若是李思齊恰在那一日要請了綾羅過去,而綾羅又不在府中,豈不是錯失了良機?

  「早定下的日子,為何不去?」蘇老夫人撚著佛珠,原本的雙眼皮因為衰老上面又多了幾條褶皺,眼神雖還銳利,但神采卻比不上當年了,「人家給點好臉色,就張揚地不知自己該怎麼活了,這可不是咱們這種人家該做的事。就算府中出了王妃,咱們該做什麼還是什麼。」

  「是,老夫人說的是,這才是大家子的行事。」孫媽媽附和了一聲,又與蘇老夫人商議那日出行的行頭。

  春風熏人醉,迎著春風,蘇老夫人帶著一家子出門了。自然這一家子裡頭,不包括大小楊氏以及蘇清和。

  蘇清遠與蘇睿軒並駕騎在前面,綺羅跟在兩人之後,綾羅今日穿的裙子不宜騎馬,就坐了馬車。

  蘇老夫人的車廂裡坐著她與蘇智軒,蘇慧軒,後面跟著的是絹羅姐妹的馬車,再之後,便是丫頭婆子們乘坐的馬車。

  蘇老透過車窗見蘇睿軒背脊挺直地坐在馬上,不時招手叫他過來說話。

  綺羅此時膽子大了些,騎馬上過一次街,再出來就不是那樣慌張了。側頭看向兩邊的攤販,雖都是尋常東西,但因熱熱鬧鬧地擺了一條街,看著也十分討人喜歡。

  經過一處鋪子,見著祿兒在樓上向她招手,示意等下送她風箏,綺羅對祿兒點頭一笑。

  蘇清遠也看到了祿兒,嚇的祿兒又忙縮回頭去。

  「這是你先前的丫頭?」蘇清遠回頭問綺羅。

  綺羅忙驅馬上前,恭敬地回道:「是,叫做祿兒的。如今她出嫁了。」

  「我想起她老子是誰了。」蘇清遠點頭道,隨後問綺羅:「你與何家三公子也是同窗?平日關係如何?」

  聽蘇清遠問起何羨之,綺羅不解其義,回道:「後半年他從教室後面搬到前面,雖與我同桌,平日裡卻是不常與我玩笑的。」

  「哦。」蘇清遠聞言點頭,半響說道:「何家雖是武將出身,但不論何老爺還是他的幾位公子,文采學識都是不錯的,便是一般的文臣也比不上他們。何家的大公子雖性喜風流,但卻是胸有丘壑的,他去了京城幾年,將京城的青年才俊的風采都壓了下去,連今上也贊他是青出於藍。」

  綺羅聞言,心中想的卻是何尋之與清池郡主的事,況且在肖家當著清池郡主的面,何尋之對旁的女子也是並不推拒的,這樣的人,便是再怎樣才華橫溢,在她眼中也是色中餓鬼一個。

  「何大公子年近二十尚未成親,實在是不應該啊。以前尚好,如今還拖下去,這可如何是好?何三公子聽說性情極好,聰慧過人,且與何大公子不同,不喜流連女色。你在學堂中可見著他與旁人親近了?」蘇清遠既是感慨,又是引誘地問,一雙眼睛只盯著綺羅看,心想若是綺羅對何羨之有半分綺念,就應當要羞紅了臉。

  綺羅難得聽蘇清遠說旁的事,見他逮著何家的事說個不停,心裡隱隱猜到他的意思,知道蘇清遠是欲要與何家攀上親了,略有些為難地低下頭,稍後又吞吞吐吐地道:「爹爹,在肖家的時候見著一女子與何羨之十分親近,稍後聽綾羅說遊船的事,原來那女子就是浦陽公主。」

  蘇清遠的臉呆住,許久回過神來,笑了一聲,「何三公子那等人材,被公主看上了也不稀奇。」說完,不再側頭與綺羅說話,只看著前面的路,尋思著除了何家,襄城有什麼人配做他的親家。

  綺羅不禁慶倖幸好有位公主看上了何羨之,不然若是蘇清遠一廂情願的要與何家結親,何羨之不願,那她將臉面送去給何羨之踩不說,便是僥倖進了何家,只日日想著法子躲開何尋之、何覓之就要熬白了頭髮。

  此次蘇老夫人選的踏青之地,也在春分湖邊。

  春分湖邊,正對著渡頭,立著十幾座小亭子,亭子下已經有了許多人家。

  絲竹聲陣陣,天上五彩斑斕的風箏密密麻麻的飛著,不時便有兩個,甚至數個風箏絞在一起。

  亭子下的人家,有熟悉的也有不認得的。

  蘇老夫人等人下了馬車,去了早叫家人占下的亭子。

  方坐下,便有一夫人領著丫鬟婆子過來給蘇老夫人請安。

  「老夫人萬福。」那夫人說道,一雙眼睛直睃向綺羅綾羅。

  「是謝夫人啊,許久不見,你家老夫人可好?」蘇老夫人認出了人,便與那謝夫人寒暄。

  「這是府上的兩位小姐,可真是有福氣,能有這樣兩位出色的小姐。」謝夫人贊道,親熱地拉了綺羅綾羅的手。

  綺羅低頭一笑,先前她未曾見過謝夫人,便猜她的家世應當不顯赫。

  「小孩子家家的,莫太誇她們。」蘇老夫人謙虛道,眯著眼看了一圈,對綺羅綾羅道:「你們去見見人,看有熟悉的人家替我向她們問聲好。」

  「是。」綺羅應了,見蘇老夫人支開她與綾羅,更肯定了心中所想。

  出了蘇家占下的亭子,四處看了一番,綺羅一眼看到了周先生。

  「綾羅,你隨我……」綺羅方開口,那邊綾羅也見到了周先生,因為先前的事,綾羅不敢過去,推說道:「你去吧,我去見旁的人。」

  「也好。」綺羅應了,便帶著初一十五去了周先生那裡。

  周先生卻不是在亭子中,而是在沿湖的長堤上迎風站立,看他的背影,似乎是在吟詠一首抑揚頓挫的詩。

  走過去,等著周先生搖頭誦完了詩,綺羅才敢開口:「周先生好,許久不見了。」

  周先生回頭瞇著眼看了眼,「蘇綺羅。」

  「是。」綺羅應道,見周先生的身子又萎縮了許多,如今不知是她長高了,還是周先生越發矮小了,綺羅如今只比周先生矮了半頭。

  「你父親他們也來了?」周先生拖著聲音問道。

  「是,在那裡。祖母叫我先來給周先生請安。」綺羅說道。

  周先生嗯了一聲,負手馱著背邁了兩步,說道:「左右你過來了都是要放風箏胡鬧的,不如隨了我去,替我磨墨鋪紙,也能長點見識。」

  綺羅一愣,不待她回答,就聽周先生又說:「你去與你父親說一聲,將你弟弟也領過來。」

  「是。」綺羅應了,留下初一照看周先生,快步向蘇清遠走去。

  蘇清遠聞言,驚喜道:「今日當真是好日子,怕是樓老爺何老爺他們邀了周先生一同談詩作畫。有周先生在,旁人是不敢招了舞姬的,你只管放心帶你弟弟過去。只是席上的人都是你的長輩,無事莫要隨意開口,若是亂了規矩,小心回來後我罰你。」

  「是。」綺羅應了,見著蘇清遠依舊在歡喜,心想看蘇清遠這副模樣,這等詩會定是連他也沒有資格參與的。

  綺羅所料不差,這詩會乍看只當做是一般的友人聚會,其實彙聚的卻是襄城頂尖人物,與那小女兒招人過去的茶話會更是不同。詩會上的人,有周先生這般德高望重之人,也有樓老爺何老爺這等位高權重的,因此一般人若是得了帖子,便是天大的事也要推了去參加那詩會。

  蘇清遠雖出身蘇家,但才識眼界總是不如旁人,去了也只是嘻哈一聲應個景。因此先前還有人請他,慢慢地眾人就有意將他落下。況且蘇清遠極愛面子,不願叫人說他沒有資格去,每次聽人提起,便推說自己俗事繁重。

  蘇清遠交代了綺羅看住蘇睿軒,不想見周先生尷尬,便叫他們姐弟兩人自己過去。

  見了周先生,周先生對兩人也沒有旁的吩咐,只點了下頭,便負著手在前面走著,叫他們姐弟跟在後面。

  沿著長堤慢慢走著,綺羅見周先生不時被石塊絆地踉蹌一下,便示意蘇睿軒上前。

  「先生,我明年去夏花館,不知可還能向先生請教不?」蘇睿軒上前一步叫道,不著痕跡的挽住周先生的手臂。

  周先生見此,也不推開他,搖頭晃腦道:「這自是當然,一日為師,終生是師。便是你父親如今來找我求學問,我能拒了他不成?」

  「先生真好。」蘇睿軒叫道,又撿著夏花館裡的先生、課程等問了一通。

  綺羅見著蘇睿軒這般機靈模樣,不禁有些自豪,用手抿了下風吹開的頭髮,抬頭卻僵住。

  原來從長堤邊聽著一艘遊船,從遊船中出來迎接周先生的,便是何尋之、何羨之兄弟。

  此時再要離去卻是遲了,反正也是躲不過去了,綺羅挺直了背立在周先生身後,見著何家兄弟過來,先給了他們一個大方的笑容。

  「見過周先生,許久不見,周先生越發精神了。」何尋之恭敬地說道,眼神飄忽地看了眼綺羅。

  周先生咳嗽一聲,將何尋之的眼神震住,說道:「你也來了?是在外面玩路過的?」

  「教先生失望了,今日我也上船。」何尋之嬉笑道。

  「老實些,別墮了你父親的名聲。」周先生吹著鬍子瞪了他一眼,聽何尋之應是,又將綺羅睿軒介紹給他。

  「原來是蘇家的妹妹和弟弟,我久在京城,生疏了。」何尋之自然地仿佛第一次見到綺羅一般。

  「見過何哥哥。」綺羅與睿軒喚道。

  「這是見面禮。」何尋之在身上搜摸了一邊,將一個不知哪個女子送他的荷包拿了出來。

  聞著上面濃郁俗豔的氣味,綺羅微微蹙眉。

  「大哥,他們不是小孩子了,不用給見面禮。」何羨之將何尋之的手推回去。

  何尋之遺憾的歎了口氣,伸手將那荷包仍在地上。

  見他這麼不正經,周先生又用力地咳嗽一聲。

  「先生,咱們走。」何尋之攬著周先生,竟似半扶半抱一般,快步向前走去。

  「放肆,你與樓七兩個自小頑皮還不夠!……」周先生漲紅了臉地喝道。

  何尋之聞言鬆開手,臉上神色微微動了下,親手為周先生撫平衣衫,讓開路道:「先生請。」

  周先生哼了一聲,又慢慢地向遊船踱去。

  何尋之也負著手跟在後面。

  綺羅推了下蘇睿軒,叫他跟著走。

  何羨之與綺羅並排走著,忽然說道:「我知道那事是怎樣的了。」

  「怎樣的?」綺羅忙問,若問有什麼事最重要,那只能是先前樓家小樓失火一事。

  「這事你管不了,以後你也別再問了。」何羨之又道。

  「便是管不了,我也想知道到底是什麼回事。」

  「你只知道,就算證據全了,這事也只能賴在樓老九頭上。」何羨之恨聲道,因心中的恨,臉上的神情也有些扭曲。

  「怎麼會……」

  「都說了你別管了。」何羨之又厲聲說道,查了半天,原來事實真相只是一層薄紙,有人知了只願不知。捅破那層紙的人才是最大的傻瓜。

  綺羅頷首立在那裡,蘇睿軒拉了她一下,她才又跟了上去。

  上了遊船,除了樓老爺何老爺等人,還有幾個熟悉的人,那便是跟著樓老爺過來的樓燕然,以及跟著諸葛先生過來的諸葛子鈺。各家家長都帶了自己的愛子過來旁聽。

  見到諸葛子鈺,何羨之瞟了一眼綺羅,又收回視線。

  等著幾人落座後,綺羅見著一個一身布衣,且打了補丁的耄耋老者坐在首位,周先生坐在左邊首位,樓老爺何老爺等人卻是分作在下面的位置,不禁暗暗稱奇。

  見何羨之等人親自去給各人的父親端茶,便也跟了出去。

  「那是孔先生,聖人的子孫,求了他多次,他才願每年出山一次來參加詩會。」樓燕然見方才綺羅多看了孔先生幾眼,細細地與他解釋。

  綺羅一邊暗歎來了這地方,何尋之不放浪了,何羨之好相處了,一邊又讚歎不過是詩會,這幾家的老爺也辦的這樣用心。

  端了茶上來,因孔先生沒有帶人過來,上茶研磨等便由何羨之代勞。

  綺羅與睿軒盤腿坐在周先生兩邊,拿了墨硯慢慢研磨,耳朵支起來聽他們說什麼。

  遊船慢慢劃出,岸上的管弦之聲越來越遠。

  「小樓,怎地魏王殿下沒有過來?莫非他看不上咱們這老頭子們的詩會?」孔先生開口直截了當地問,一臉的倨傲和不以為然。

  「小樓」兩字,叫綺羅研磨的手一頓,偷眼看了眼樓老爺臉上的那把鬍子,又收回視線。

  「先生誤會了,殿下哪裡是看不上,是我想著別叫殿下來了,大家拘束了,反倒做不出好學問。」樓老爺謙和地回道。

  孔先生捋著鬍子點點頭,「你想的甚是。明年便是學館裡大試之年,你們可有要應試的?」

  這話問的卻是綺羅等小輩。

  何羨之、樓燕然與諸葛子鈺與其他幾人一同站起來,拱手回道:「明年晚輩有意去試煉一番。」

  「那今次便不作詩,雖只是初試,但也馬虎不得,只出題破題吧,叫小子們寫了作文出來,我替他們看一看。」孔先生說完,微微闔上眼睛,仿如坐化一般。

  「多謝先生體諒。」何老爺,諸葛先生等人忙謝道。

  何尋之拿了紙張與何羨之一同展開在孔先生面前,請孔先生寫試題。

  那邊孔先生在寫試題,這邊樓老爺低聲歎息道:「你大哥是不指望了,你也不要壓力太大。總歸是在自己門前考完了就回家的,不需太勞神。」

  「孩兒明白。」樓燕然回道。

  若是詩詞,綺羅還能聽聽,論到考試,她卻是不能領會到諸葛子鈺的興奮模樣了。

  諸葛子鈺見綺羅看她,只一點頭,便又伸著脖子看孔先生出了什麼題。

  「綺羅?」忽聽到一聲低呼,綺羅一愣,看過去是樓老爺,忙輕手輕腳的移到樓老爺身後坐著。

  樓老爺臉上神色動了一下,似是十分難堪,咬牙道:「翼然來信了。」

  綺羅再一愣,驚喜地問:「樓伯父,他當真寫信了?」

  「口信。」樓老爺為難地看了眼綺羅,一副於心不忍模樣。

  「燕然告訴她吧,綺羅,你是個好孩子,可惜……」樓老爺又打量了綺羅一番,隨後微微搖頭歎息一聲。

  樓燕然招手叫綺羅與他一同出了船艙,到了外邊,迎著湖上的春風,樓燕然回頭淺笑道:「大哥給你的口信是:你死心吧。」

  綺羅愣住,臉一下子漲的通紅,難怪樓老爺方才會那副神情。他定是以為自己有心與樓翼然,如今樓翼然不遠萬里傳了口信來回絕她。

  「我有什麼好死心的!」綺羅恨聲道,轉身走進了船艙,進去後,見著樓老爺乾乾地向她一笑,也驕傲地回之一笑,又端正地盤腿坐在周先生身後。

  船艙外,大紅鯉魚不時露出頭吐泡泡,春風拂面,樓燕然微微眯了眯眼,這可怨不了他,是樓翼然自己話說不說清楚的。

  回到船艙,見著諸葛子鈺一臉崇拜的湊過去看孔先生寫字,樓燕然溫潤地一笑,既然諸葛家早有娶婦要娶又醜又賢的例子,那諸葛子鈺定然不會嫌棄孔先生家的那位無顏才女。

  諸葛子鈺似乎是覺察到背後有人看他,回頭看了一眼,卻見眾人都在等孔先生寫試題,並無一人看他,老實地收回視線,只當是自己看錯了。



第一百章 設身處地

  因為聽了樓翼然給她的口信,綺羅心裡不免氣憤起來。

  那一句死心吧,像說她有所圖謀一般。

  她本就是喜歡多想之人,反反復複將這句在心中想了一遍,越發覺得樓翼然是以小人之心猜度她接近他是為了攀上樓家。

  如此一想,心中更氣,臉上竟隱隱有些遮不住。

  先前樓老爺執意要樓翼然走,如今樓夫人有意封鎖樓翼然的消息,叫樓老爺乾著急,因此並沒有告訴樓老爺樓翼然用「不回家」逼著她給諸葛子鈺說親之事。樓老爺只知樓翼然要說給綺羅的那句,是以此時見著綺羅那隱隱「傷心」模樣,竟有些憐憫可憐她。

  他自己也是個過來人,當初求娶樓夫人也曾吃過很多苦頭,並不會因男女之情看輕人,思量了一番,將座下眾人看了一番,沒有合適的,忽想起白澤雲的弟弟白澤雨年歲與綺羅相當,且為人也與白澤雲一般端正。再說綺羅與肖點翠關係極好,若是成了妯娌,日後也不會紅了眼。

  如此想了一通,樓老爺捋著鬍子打量了綺羅一番,暗中點頭。白澤雨雖不如樓翼然,但與綺羅配起來,也算是男才女貌。

  正咬牙切齒的綺羅見自己的裙子被蘇睿軒拉了一下,先看了眼蘇睿軒,蘇睿軒嘴巴努了一下,綺羅又向他示意的方向看去,見著樓老爺和藹可親地看著她笑,禮貌地一笑,又收回視線。

  見著樓老爺這般,綺羅不敢再一味地生氣,斂精聚神地看孔先生寫題目。

  於在眾人矚目中,孔先生寫好了,何尋之將試題掛在孔先生身後,何羨之等人看了,回自己位置上寫作文。

  原本期待看到更高一級的詩會,不想卻變成了科考大會,綺羅有些心不在焉地將船艙裡的人一個個看遍。

  熬了一個時辰,眾人作好了,孔先生先叫在座的眾人品評一番。

  原本以為粗鄙不堪、腦滿腸肥的一人,竟然挺著肚子拿著樓燕然做的文章頭頭是道的評說起來,綺羅雖不通,但看著孔先生周先生不住點頭,也能猜到那人應當是極有才華的。

  忽想到襄城另一極有盛名之人——楊曄。

  蘇清遠文采眼界不夠,不能與會就罷了,楊曄也不夠資格?

  又或者是楊曄不喜這等冷清的詩會,既無美酒又無佳人?

  眾人說完了,孔先生才去總結,又獨闢蹊徑地指點了眾人一番。

  如此這「詩會」也便結束了。

  因孔先生不喜在這種地方吃宴席,眾人在詩會結束後,便棄船上了岸,各自散了。

  依舊是到了長堤上,綺羅與蘇睿軒隨著周先生走了,樓老爺領著樓燕然對綺羅說道:「你父親也在這邊?我去會會他吧。」

  「爹爹陪著奶奶在亭子裡,伯父這邊走。」綺羅說道。

  樓老爺與周先生走在前面,兩人看著春分湖又指點一番,不時抒發心意,誦出一兩句詩。

  「你常來這詩會?我舅舅他怎麼不過來?」綺羅問樓燕然。

  樓燕然沉吟一番,只道:「楊老爺他事務繁多,是以……」

  「你舅舅來了就發酒瘋,不是這個世俗入不了他的眼,就是那個市儈實在惱人。若是知曉今日孔先生出試題,他定是要罵孔先生迂腐虛偽,不配隱退山林。」忽然冒出來的何羨之一針見血地說道。

  綺羅心想依楊曄的性情,這種話他定是能說出來的。

  「不過是見仕途斷了,沽名釣譽地想成為一代風流名士罷了。」何羨之又不屑地說道。

  蘇睿軒與楊曄不熟,但總歸是他舅舅,因此見何羨之如此貶低他,心中就有些不甘,但又見綺羅一臉贊同模樣,一時不好發作,只拉了綺羅叫道:「姐。」

  綺羅反握了一下他的手,笑道:「你聽著就好,不須多想,回去了也別跟旁人說。要知道這世上視名利如糞土的人少的可憐,便是有兩個,那兩個裡也未必沒有一個是假的。」

  「此話過了,不是還有句叫做‘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人’麼?這豈不是為了情視名利如糞土?」樓燕然溫和地說道,雖是不贊同綺羅的話,但臉上還是一如以前的平和。

  「燕然這話就不對了,無價寶哪裡是‘易求’的?若是當真‘易求’世人哪裡還用蠅營狗苟?不過是有人得隴望蜀,站著說話不腰疼罷了。」何羨之替綺羅反駁道。

  「正是。」綺羅頗為贊同道。

  樓燕然微微蹙眉,隨後釋然道:「各人想法罷了,只是‘無價寶’‘有情人’若是你,你選哪個?」此話,問的卻是綺羅。

  綺羅一愣,見何羨之一副了然的表情望著她,未及思考急道:「自然是無價寶有情人都要。便是沒有無價寶,至少也要衣食無憂吧?」

  何羨之又是一副早料到她會如此說的表情,點頭道:「正是,你看這蠢頓婦人都想要魚與熊掌兼得,更何況是外間男兒。」

  樓燕然隨之點頭。

  綺羅見著蘇睿軒一派茫然的表情,伸手拍了下他的肩膀,說道:「你都聽到了吧,若是姐姐方才果斷地說要‘有情人’,那樓燕然與何羨之定贊我是個性情中人,不管日後我怎樣,他們也不會說我嫌貧愛富;若是像我方才那樣說,人家會說我貪心不足;若是我選了‘無價寶’,那更是一等一的愛錢如命,叫人鄙夷。」

  蘇睿軒依舊茫然。

  何羨之冷哼一聲,拍著蘇睿軒另一側肩膀道:「你姐姐方才向你解釋那番,就是要借此將自己從窘迫的處境解救出來。先不管這些,總之她教你的,就是出門在外,便是你不想,也要裝作清高文雅模樣。」

  綺羅瞪了眼何羨之,冷笑道:「你不是我,你怎知我不是一開始便想要教他?」

  「因為若我是你,我也會如你這般做。」何羨之針鋒相對道。

  綺羅正要罵何羨之小人,卻聽樓燕然提醒道:「前面爹爹還有周先生回頭看了。」

  四人看過去,果然見樓老爺回頭看了他們一眼。

  因他們四人說話,就與周先生他們相隔了十幾步遠。

  等著周先生他們轉過頭去,樓燕然淺笑道:「不管是怎樣,方才綺羅你那回答,確實是真性情。只是若論到裝樣子,不獨在外,在家中也要裝,這樣才不會叫人識破。」

  「你倒是深有體會。」何羨之冷聲道。

  樓燕然向他一笑,卻並不反駁。

  綺羅見這兩人之間的氛圍有些古怪,正要岔開話題,卻見天上一連四五個風箏纏在一起向他們砸了過來。

  眾人忙各自散開,因地上有石頭,綺羅後退一步,一腳踩到石頭上,腳扭了一下,正以為自己要倒了,卻見一人伸手拉了她一把。

  站住了,才見是何羨之。

  「別撿。」綺羅叫住要撿風箏的蘇睿軒。

  蘇睿軒站在一邊看著,指著其中的棗紅駿馬風箏道:「這風箏十分像姐姐的鬧騰。」

  「鬧騰?也只有你這種人……」何羨之話未說完,便被一聲「三郎」打斷。

  浦陽公主額頭蒙了一層細細的薄汗,從前面快步跑過來,因周先生擋了路,險些與周先生撞在一起。

  「三郎。」浦陽公主又叫了一聲,一張細嫩的粉臉紅撲撲的,煞是可愛。

  何羨之後退一步,眼睛不看浦陽公主,卻看向前面。

  浦陽公主順著看過去,忽想到那老頭或許與何羨之有關係,忙道:「三郎,方才是我急著要找你,才推了他一下,他是你什麼人?」

  「我先生。」

  「我去道歉。」浦陽公主聽說是何羨之的先生,忙又跑了回去。

  「公主實乃至誠之人,羨之你實在有幸。」樓燕然讚歎道,前面周先生不知浦陽公主的身份,正負手訓斥她。

  「我看不出她有何好,若是燕然你能看出,莫非這就是‘護短’?」何羨之不屑道,「扭到腳了?」

  「沒有。」綺羅正疑惑何羨之的「護短」二字,乍然聽何羨之發問,未及細想便回了他。走了兩步,覺得腳腕上確實有些疼,但卻沒有傷到。

  一行人到了前面,許是樓老爺有意不介紹浦陽公主給周先生認識,周先生依舊斥道:「禮儀之邦,尊老愛幼人人都懂,且你又是女子,怎能如此毛躁?」

  浦陽公主臉上幾欲忍不下去,粉拳緊握,心中罵著這老頭實在多事,見著何羨之過來了,想到方才何羨之似乎拉了那蘇家女子一把,心裡更加氣憤。

  見浦陽公主走神,周先生清了下嗓子,欲要再訓,樓老爺見他說的差不多了,未免周先生說出教養等冒犯的話,笑道:「周先生,殿下如此虛心尊老,您老就歇歇,饒了她吧。」

  浦陽公主忙道:「正是,先生,我下次不推你了。」

  周先生見樓老爺如此說,瞇著眼看了眼浦陽公主,卻是絲毫不懼,說道:「殿下一言一行皆代表陛下,不能叫人挑出絲毫錯來。有則改之,無則加勉。莫怪老朽今日說的多了。」

  「不怪不怪。」浦陽公主忙道,又示意樓老爺與周先生先走。

  樓老爺推讓了兩句,見浦陽公主執意要與何羨之一同跟在他們後面,便也同意了,與周先生一同先前走去。

  等著人走了,浦陽公主瞪了眼綺羅,忽道:「你是哪個?吃魚的那個,還是肖家的那個?」

  「回殿下,肖家的那個。」綺羅說道,她從來看人都是喜歡上了一點,別的就都能忍了的,見著浦陽公主方才那副謙遜模樣,雖然此時她滿臉殺氣,心裡也有幾分喜歡她,「吃魚的是我妹妹,我比她高,她比我瘦。」

  浦陽公主擺擺手,「誰還留意看這個。」

  綺羅見浦陽公主將腳步有意放慢,心知她是有話要說,樓燕然、何羨之也是觀察入微的,哪裡看不出浦陽公主的臉色,便也跟著放慢腳步。

  心中想了一下,隔了幾步遠,若是浦陽公主要對她做什麼,樓燕然何羨之要來救她也還來得及,便對其他三人道:「我鞋子裡進沙子了,你們先走吧。」

  「我陪著她。」浦陽公主叫道。

  樓燕然與何羨之互看一眼,笑道:「那我們走慢一些等你。」說完,三人向前走去。

  等著走出了幾步遠,浦陽公主瞇著眼看了眼綺羅,哼了一聲,「你不是進沙子了嗎?你把沙子弄出來吧。」

  「殿下是不是對我有誤會?」綺羅問道。

  「誤會?誤會能叫我見著你兩次,你就兩次都黏在三郎身邊?」浦陽公主冷笑道。

  綺羅抿唇笑道:「若在學堂裡,殿下豈不是日日見著我與何羨之同吃同坐?」

  浦陽公主臉色陰沉下來,啐道:「不要臉,等下我就叫父皇給我和三郎賜婚。」忽然又道:「你叫三郎何羨之?」

  「不叫何羨之叫什麼?」綺羅也愣住,她在學堂中一向都是叫人全名的,便是相處最多的樓翼然也叫他全名。

  浦陽公主忽然歡喜起來,攬住綺羅的手臂道:「你就叫他這名字,方才他可有拉了你的手?」

  「剛才我要摔了,他扶了我一下,」綺羅說完,又補充了一句,「若是殿下摔了,何羨之更會扶你。」

  「當真?」浦陽公主歡喜道,眼珠子轉了轉,心思一活,想到打壓了綺羅只會叫何羨之更躲著她,不如與她成了朋友,這樣何羨之要躲著她就見不著這位……「你叫什麼名字?」

  「蘇綺羅,上次去遊船的是蘇綾羅。上次砸了魏王殿下,實屬意外,只想將荷包還回去的,並非有意傷人。」綺羅將荷包的事解釋了一番。

  浦陽公主卻對此事好不在意,只道:「蘇綺羅,既然是意外,咱們就都不要掛在心上了。既然你是三郎的同窗,不如你將三郎的事都與我說一通,也叫我知道三郎小時是什麼模樣。」

  綺羅笑道:「既然公主願意聽,那我便與說就是。」說完,見著前面樓何兩人回頭,忽想到自己這般用何羨之換機會與浦陽公主做朋友,莫不是在賣友求榮?

  「你怎地了?後悔不想跟我交朋友了?」浦陽公主不悅道。

  綺羅看了她一眼,說道:「沒有,只是在想若公主不是公主,我可還願意與你交朋友。」

  「別扯那些有的沒的,快將三郎的事告訴我。」浦陽公主不耐煩道。

  綺羅笑著細細將何羨之的事情說給浦陽公主聽,兩人距離樓燕然三人十幾步遠,湖上風大,是以前面的人並不能聽到她們說什麼。

  等著到了亭子邊,樓老爺去尋了蘇清遠說白澤雨之事,浦陽公主等人隨著綺羅去見了蘇老夫人。

  蘇老夫人剛剛應付完幾個欲與蘇家攀親之人,見著浦陽公主過來,綾羅叫的一聲「殿下」,叫蘇老夫人既不敢聲張,心裡又止不住激動,讓了茶之後,並不敢看浦陽公主,只顫顫縮縮地在一邊站著。

  浦陽公主走累了,難得有位置坐,只是見何羨之站著,並不敢坐,若要何羨之坐,蘇老夫人在,何羨之又不肯。

  為難一番,浦陽公主道:「蘇老夫人且去外面看看吧,外面風景正好,再過一會子風大了,您就什麼都看不到了。」

  蘇老夫人聞言,應道:「那老婆子就聽殿下的出去看看了。」一面說,一面領著絹羅出去。

  方才見了浦陽公主想起李思齊的綾羅手腳正涼,心裡正矛盾,一邊因見了樓燕然不想走,一邊怕李思齊過來尋她麻煩,正不知該怎麼做,卻聽蘇老夫人道:「綾羅,你留下陪著殿下吧。」

  綾羅心中一定,不再矛盾,只嘴角含著一絲笑的陪在亭子裡面。

  沒了礙事的人,浦陽公主拉了何羨之坐下,何羨之叫樓燕然等人也坐了。

  坐下後,綺羅等人面面相覷,何羨之愣了一下,問道:「方才你們兩人在後面說了許久,不知說的是什麼話?」

  「哦,綺羅跟我三郎你的事,聽說你彈得一手好琴,明日你便彈上一曲如何?」浦陽公主嬌聲道。

  何羨之猜到綺羅是為了討得浦陽公主歡心將他賣了,冷厲地瞪了眼綺羅。

  綺羅低頭飲茶,只當做沒看到。

  那一眼,叫浦陽公主心中十分高興,越發信了綺羅的話,笑著又給何羨之添了茶。

  天色晚了,天上的風箏一個個收了起來。

  浦陽公主摸了下手臂。

  畢竟是公主,何羨之不敢叫她凍著,便要送她回去。

  「明天五哥要去看他的院子,你們也過去吧。」浦陽公主笑道,又歡歡喜喜地隨著何羨之走了。

  等著浦陽公主上了馬車,何羨之卻是與樓燕然一同騎馬。

  「小人!」何羨之咬牙道。

  樓燕然淺笑道:「你說過你若是她也會這樣做,既然如此,這小人罵的又是哪個?」

  何羨之又哼了一聲,狠聲道:「終有一日,我會叫她知道出賣我的下場。」

  那邊廂,綾羅將浦陽公主邀請的事說了,蘇老夫人一邊激動,叫她們回去後早早歇著,一邊又有些頭昏腦脹,應當是方才看久了風景,著了風。

  回到蘇家,蘇清遠將樓老爺說的白家的事告訴了蘇老夫人,蘇老夫人躺在床上,沉吟一番,卻道:「暫且拖延著,綺羅還小,不急。」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9-4 10:17 AM

第一百零一章 愛民如子

  蘇清遠心中雖不以為然,琢磨著襄城再尋不到更好的人家,但既然蘇老夫人這樣說了,他便聽了。只是想到樓老爺會親自過來說項,一心以為白家有意與蘇家,越發覺得蘇家在他手中振興起來了,心中頗為自得。

  那邊,樓老爺回去,將樓燕然今日的表現說給樓夫人聽,心中也很是自得。

  樓夫人聽了,雖與樓老爺還處在互不搭腔之中,但也讚揚了樓燕然幾句,另攆了樓老爺出去,單獨與樓燕然說話。

  「你莫聽你哥哥胡說,當初那是為了叫他戒色才跟他說的女人是妖精,如今你也大了,收兩個丫頭實屬平常,便是何家的羨之,你日日與他一起,也該知道他也是這樣的。」樓夫人勸道,因是樓翼然做主意將樓燕然的美婢都換成婆子的,心裡有些過意不去。

  「娘親,孩兒如今想以學業為重,不想耽於美色。」樓燕然溫順地回道。

  「這怎是耽於美色?有娘親看著,那兩個丫頭定不會胡來。」樓夫人再接再勵道。

  「娘親,考試在即,以往孩兒都是與羨之並駕齊驅,如今兒子想要獨佔鰲頭,還請娘親成全。」樓燕然拱手說道。

  樓夫人見樓燕然說的如她逼迫他一般,一掌拍到桌子上,斥道:「你哥哥不聽話,跑去鹿鳴關替你五叔餵馬,你也不聽娘親的話?」

  樓燕然臉上並未有惶恐之色,悠然開口道:「娘親,若是大哥能早回來幾日,娘親歡喜不歡喜?」

  樓夫人臉上神情一動,隨後歎道:「能早到什麼時候?頂多隨著你五叔回來,只是你五叔他們還要兩個月才到襄城。」

  「娘親,大哥會比五叔早一步回來的。」樓燕然肯定地說道。

  樓夫人見他信誓旦旦,疑惑道:「你有法子叫他早回來?」

  「雖不是十分肯定,但也有幾分把握。」樓燕然說道,見樓夫人此時不再說丫頭的事,便趁機趕快退了出去,只留下樓夫人獨自去想樓翼然。

  第二日,綺羅並未騎馬,與綾羅一同上了馬車。

  馬車中,看了眼初一和明月,綾羅猶豫了一下,只拉著綺羅道:「等下見了魏王殿下……」

  「我跟他賠不是。」綺羅猜到綾羅的心思,直接告訴了她。

  綾羅舒了口氣,輾轉一夜,她既想見到樓燕然,又怕李思齊為難她,竟是一夜昏昏沉沉噩夢不斷。如今得了綺羅的話,她心中一鬆,人又困倦起來。

  到了魏王府門前,送兩人過來的蘇清遠交代了幾句,送他們到了門廳。

  門廳裡,另有幾人候著。

  「蘇老爺。」一矮胖面白無須男子走過來拱手道。

  「鈕老爺。」蘇清遠還禮道。

  綺羅見著,心想這便是鈕太監了。

  鈕太監面相極好,平易近人,且十分討喜。並不是綺羅想的黑瘦刻薄歹毒模樣。一身錦袍,襯得臉上光彩十足。五十多歲,但因胖,且膚白,如同四十幾歲一般。

  「這是府上的兩位小姐?」鈕太監斯文地問道,臉上沒有一絲邪淫之色。

  「這位是小女綺羅,這位是侄女綾羅。」蘇清遠介紹道。

  「蘇老爺好福氣,府上出了這麼兩位千金,實在是叫人羨慕。」鈕太監和藹地道,特特將綾羅反覆看了一遍,「這兩樣小玩意,就送給兩位千金把玩吧。」說完,叫身後跟著的一個小丫頭拿了兩玉墜給綺羅、綾羅。

  初一、明月接了,綺羅、綾羅謝過了鈕太監。

  「兩位千金快進去吧,何家的公子小姐已經到了。」鈕太監又笑著,熟門熟路地叫一個婆子領著她們進去。

  等著兩人進去了,鈕太監看著綾羅道:「府上二小姐真是好人才,蘇老爺往後發達了,莫忘了提攜在下。」

  蘇清遠笑笑,只不搭話,半響道:「鈕老爺慣會相面,你看小女如何?」

  鈕太監嘻哈笑道:「我哪裡懂那些,蘇老爺說笑了。」卻不與蘇清遠說綺羅如何。

  那邊進了前廳,便見何尋之引得清池郡主咯咯笑,清池郡主不時伸手打何尋之一巴掌。

  旁邊另有一女子臉色難看,但依舊端莊地坐在一邊。

  見著另有兩人進來,何尋之與清池郡主卻不收斂,越發的情意綿綿。

  綺羅心想若是沒有旁邊那女子,只有兩人郎情妾意的倒也不錯。

  「見過郡主殿下,何大哥好。」綺羅不管兩人有沒有看到她,欠身行了禮。

  「呀,是蘇家妹妹啊,羨之他們在偏廳裡。」何尋之宛如剛見到綺羅一般,指著後面說道。

  綺羅便向他指的方向走去,綾羅臉上紅雲一片忙倉促地向郡主一禮,也跟了過去。

  剛走出前廳,便又聽到何尋之說笑話引清池郡主發笑。

  偏廳裡,綾羅先一步進去,失望地發現樓燕然不在,只有何羨之與何麗人兩人坐在裡面。因何羨之一向對她不善,綾羅看了眼綺羅,心想綺羅總會問的,因此向何家兄妹問了好,便坐在一邊。

  「蘇睿軒沒來?」何麗人問道。

  「他沒過來,沒有殿下邀請,他不敢過來。方才在前廳裡見著一陌生的姐姐,就是那個圓臉大眼睛的,她是誰家的姐姐?」綺羅坐在何麗人身邊問她。

  「是陸家的姐姐,伯母說過兩日便給陸姐姐和大哥定親。」何麗人一五一十地說道,說完,拿了點心給綺羅吃。

  綺羅謝了她,隨後遞給綾羅,心想難怪前兩次清池郡主與何尋之之間冷冷淡淡的,如今這般反常地親密起來。只是可憐陸家小姐,這樣嬌滴滴的千金一個,卻要在那裡受這窩囊氣。

  「怎麼今日就咱們幾個?旁的人怎都沒來?」綾羅見綺羅問了一個不相干的人,一時情急自己問了出來。

  「覓之病了,來不了。」何羨之覷了她一眼,隨後笑道:「殿下喜歡春分湖裡的大紅鯉魚,如今一尺長的鯉魚養了足有幾十尾在園子裡,若是殿下捨得撈上一尾燴魚……」

  綾羅臉上青了一下,心想她不曾得罪何羨之,何羨之何必處處與她為難。因提到魚,點心她也咽不下了,咬下的那一小口,含在嘴中怎麼都咽不下。

  綺羅見了,知道綾羅問的是樓燕然,她也想知道樓燕然今日為何沒來,便問:「樓燕然呢?他今日怎也沒來?」

  「這我怎知道?我又不與他一樣姓樓。」何羨之懶洋洋地道。

  須臾,有人說魏王與浦陽公主到了,幾人去了前廳,又過了一會子,便見到浦陽公主先一步進來。

  今日浦陽公主並未像前幾次那般穿著男裝,今日上穿鵝黃短襦,下配石榴裙,梳著墜馬髻,整個人比往日顯得靈動了許多。

  遲了兩步,一身天青色長衫的李思齊也走了進來,鈕太監緊跟在他身後進來了。

  綺羅等人向他行了禮,李思齊看向站在一起的綺羅與綾羅,說道:「你的傷口好得倒真快,可見是我砸輕了。」

  綾羅一怔,微微向綺羅那邊靠了靠。

  「殿下,上次街上的荷包是我扔的,為了能扔進去,才另加的石塊,與綾羅無關。若是殿下怪罪,民女願領罰,只是此事與小妹無關。雖然殿下上次砸傷了小妹,但殿下乃無心之失,民女的家人都不會怪罪殿下,還請殿下不要擔心。」綺羅屈膝說道,說完,等了半日不見有人回話,便自己站直了,只立在一邊。

  李思齊嗤笑道:「這便是你對救命恩人做的?你這一圈子話,是要說我不講理,還是你太講道理?」

  「殿下是明理之人,自然知道道理在殿下那邊。」綺羅低頭說道。

  浦陽公主笑道:「哥哥,既然綺羅是無心之失,那便算了罷。反正你也無心了一次。」

  李思齊看了眼浦陽,轉身向院子裡走去。

  浦陽公主依舊跟在何羨之身邊,叫道:「三郎,你看我這身可好看?」

  「上次說錯了,殿下尚未長大。」何尋之流裡流氣地說道。

  清池郡主拍了何尋之的臉,對浦陽公主說道:「浦陽,你別理他。你還小,總會長大的。」

  原來昨日浦陽公主見著自己身穿男裝,站在綺羅身邊,越發顯的胸前平坦一片,故此特換了一身衣裙,決心要將綺羅比下去,如今見自己穿這一身的意圖被何尋之清池郡主識破,唯恐何羨之也看出來,便去看何羨之的臉色。

  何羨之目不斜視的依舊向前走,只道:「好看。」

  浦陽公主鬆了口氣,心想何羨之才不似何尋之那般好色。

  「陸姐姐走吧。」綺羅對陸小姐說道。

  許是看多了,陸小姐此時臉色恢復過來,人白白淨淨的,更好看了,微笑道:「是蘇家妹妹?咱們一起走吧。」說著,不看何尋之,只管與綺羅綾羅低聲說笑。

  原本以為李思齊這般心胸狹窄之人,對府中的東西也會挑三揀四,不想李思齊卻只是挑出了違制的東西,去了前朝的印記,旁的並未說什麼,也沒有提出讓人再修整。

  本打算等李思齊提出返修院子,便將蘇清遠等人介紹給李思齊的鈕太監,拐彎抹角地提建議,卻都被李思齊駁了回來。

  「如今北邊正鬧饑荒,還是減省些吧。」李思齊說道。

  「殿下愛民如子,但萬民也敬你為父。哪有為了自己的肚子苦了父親的道理?殿下本就是離鄉到此,不將府裡收拾得稱心,以後如何能為咱們老百姓撐起一片天?」鈕太監說道,大有李思齊住得不好,他便於心不忍的架勢。

  「鈕公公莫要再說,本王心意已決。府中的門窗棟樑,保存完好,便是再過百年也壞不了。房頂不許用錦緞去糊,只要打掃乾淨即可。」李思齊道,說完,卻見里間擺放了一架十分華麗的鑲金嵌玉紫檀屏風,流光溢彩,將本顯得十分樸素的屋子襯得華貴非凡。

  見著這屏風,李思齊皺了下眉頭,便看向鈕太監。

  鈕太監一時琢磨不透李思齊的意思,但總歸明白一條,那就是此時,當著旁人的面,不得叫李思齊砸了自己方才立下的招牌,節儉是愛民,清廉自然也是愛民,便道:「這是府裡原本就有的,在地窖裡已經被灰埋了的,新近翻修才又扒了出來。」說完,盯著李思齊看,若是李思齊順理成章地收下了,那往後再送東西就好辦了。

  「既是這樣,那就抬出去叫人賣了。這等寶物,少說值個百萬,必是前朝王爺用民脂民膏買來的,本王豈能忍心用這東西?」李思齊義正詞嚴地說道,字字透露著對昏君貪官的厭惡。

  鈕太監一愣,正想著這屏風賣了,他該如何向蘇清遠交代,便聽李思齊命令道:「逸風,與鈕公公一同將這屏風拉出去,就地賣了。」

  「是。」李思齊的侍衛逸風應道,在李思齊走後,便叫人將這屏風抬出去。

  「小心點,別碰壞了。」鈕太監急道,一急,嗓音更尖細了。

  將王府草草看了一遍,李思齊叫人將府裡多出來的東西都拿去賣了,其他的地方也不再看,只領著人去府裡花園裡玩。

  見多了裝模作樣的人,除了何麗人,旁的人只贊了李思齊兩句就罷了。

  「若是我,給我的院子裡的東西就是我的,方才那花瓶屏風,都是我沒見過的,我都恨不得搶回去,殿下竟然一點也不貪心。」何麗人興奮地說道,因混熟了,且又有兩個哥哥在,她一點也不靦腆,眼睛發亮地盯著李思齊看。

  李思齊謙虛了兩聲,見何麗人還要再說,便看了眼何尋之。

  「麗人,算了,你再說殿下就不好意思了。」何尋之說道。

  綺羅見著這情景,倒不以為李思齊多好,只是心想難怪先前聽蘇老夫人不小心地說有言官為了叫他出京差點撞死。有這麼個「愛民如子」的弟弟在,太子能睡得著才怪。

  「逛了一圈,你們可餓了?聽說前日我獵的鹿送過來了,我烤給你們吃吧。」李思齊說道。

  綾羅心中警鈴一響,拉著綺羅的手在她手心裡滑了一下。

  「不知殿下要如何烤?不如切碎了,咱們一起烤吧。」綺羅笑道,既然愛民如子了,那再與民同樂一番也不為過。

  「也好,另叫人溫了酒過來。今日風有些大了,正好暖暖身子。」李思齊應道,指著一高出的亭子道:「那亭子就改名叫會英樓,叫人收拾了東西送到那亭子裡。」

  說完,向那亭子走去。

  眾人忙跟上,綺羅拿了帕子擦手,心想李思齊除了與民同樂,還多了一樣善於納諫。

  蹬了臺階,進了寬大的會英樓,向下一看,便能看到王府東邊一角,清楚地見到不停地有人將東西搬出去。

  少時,大塊的鹿肉送了上來,李思齊讓人放下鹿肉炭火佐料,便叫他們下去,自己拿了刀子來切。

  綾羅見著李思齊一刀刀將那鹿肉切開,心也隨著那鹿肉一顫一顫的,實在忍不住,便站起來,向亭子下看。

  鹿肉越切越小,一小塊一小塊的放在炭火上。

  雖說是大家一起烤,但清池郡主等人都對烤肉沒興趣,與何尋之兩人拿了酒對飲。

  何羨之不喜歡鹿肉,浦陽公主也跟著不吃。何麗人身子弱,何家兄弟不叫她吃,只叫她在一旁烤著玩。

  最後真正在烤鹿肉的便是綺羅綾羅李思齊,還有陸小姐。

  綺羅如今正跟何媽媽學廚藝,因此烤肉的手法雖談不上快,但是十分的細,因此烤出來的鹿肉雖少,但味道極好,何麗人得了何羨之的許可吃了幾塊;陸小姐一看便是練過的,不說鹿肉,蔬菜也烤了一堆,都放在何尋之,清池郡主面前給他們下酒。

  如此對比下去,烤肉速度比不上陸小姐,味道比不上綺羅,李思齊的小心眼又起來了,「來,你們吃吧。」

  說著將兩塊鹿肉放在綺羅與陸小姐面前。

  見沒有自己,綾羅心中鬆了口氣,更加低著頭,以免李思齊再給她肉吃。

  綺羅與陸小姐謝了李思齊,綺羅吃完,說道:「殿下烤的十分有味道,只是老了點。」

  「我這塊味道也很好,只是醬料沒有刷均勻。」陸小姐也吃完了。

  李思齊握著筷子的手一緊,隨後又夾了一塊給綾羅。

  綾羅看著眼前的鹿肉一愣,看了眼李思齊,便又望向綺羅。

  「怎地?吃我一塊肉還要你姐姐同意?」李思齊不滿道。

  「她……」綺羅剛要說因上次的魚,綾羅的胃還未好,便聽綾羅說道:「不是,謝殿下。」

  說完,拿了筷子去夾那鹿肉。

  李思齊得意地看了眼綺羅,又垂下眼去翻鹿肉。

  綾羅咬了一口,聞到油味,忍不住要吐出來,又強忍著咽下去。

  綺羅見她眼中含淚,蹙眉道:「可是胃不舒服?既然是這樣,你便過去吃陸姐姐烤的菜吧。」

  「難怪,是本王的鹿肉太難吃,叫你咽不下去?」李思齊眯著眼睛說道,聲音裡透出絲絲涼氣。

  「不是,是民女感激的,能吃到殿下烤的肉,實在是民女三生有幸。」綾羅說道,臉上的笑只露出一點,既不諂媚,又不冷清。

  李思齊滿意的收回視線,又給三人各夾了一塊肉。

  綺羅與陸小姐對看一眼,在彼此的眼中看出對這位喜歡「庖廚」王子的輕視,雙雙拿起筷子。

  「殿下這肉太嫩了,還有血絲在。」綺羅說道,並不吃肉,又將自己烤的那塊遞給李思齊,「殿下試試這塊。」

  「殿下這醬料刷的太多,失了鹿肉本身的鮮味。殿下試試這塊。」陸小姐說著,也將自己烤的夾到李思齊面前。

  微微瞇了瞇眼,李思齊一一吃下去,笑道:「我果然沒有你們手藝好。」

  「君子遠庖廚,殿下是君子自然不如我們這些婦人烤的好。」陸小姐不卑不亢地說道。

  「殿下不如隨了郡主他們飲酒,就叫我們三人烤了給你。」欺軟怕硬,綺羅忽想到這個詞,若說是冒犯,她也曾冒犯過幾次,卻不見李思齊怎樣,以後他會不會報復回來誰也不知道,只是眼前,她卻肯定李思齊是欺軟怕硬的。

  李思齊放下手中的筷子,看了眼綾羅:「聽說你是才女,過來,咱們一起吟詩。」

  「是。」綾羅應道,只要不再叫她吃這葷腥東西,她自是樂意過去吟詩。

  等著兩人離開炭火走遠了幾步,綺羅忍不住一笑,因對陸小姐有了好感,便與她攀談:「我叫蘇綺羅,只知陸姐姐姓陸,卻不知陸姐姐的芳名。」

  「陸桐,梧桐的桐。」陸桐說道。

  此時聽到何尋之與清池郡主談笑之聲,綺羅小心的看陸桐神色,卻見她臉上並無異色。

  「我將這盤給他們送去。」陸桐說道,臉上掛著賢良的笑,端了盤子便向何尋之那邊走去。



第一百零二章 桃之夭夭

  綺羅邊烤邊吃,不一會便飽了,只等著李思齊盡興了放他們回去。

  「三郎,你彈琴給我聽吧,就彈你最喜歡的那一曲。」浦陽公主撒嬌道。

  嬌俏的聲音饒了幾個彎才慢慢消散,若是旁人早動心了,唯有何羨之依舊不動如山:「在下今日沒有彈琴的雅興。」

  浦陽公主失望地皺皺鼻子,隨後走到綺羅身邊道:「綺羅,你跟我去彈琴。」

  綺羅轉頭看了她一眼,見著浦陽公主的臉色,笑道:「殿下,我的琴聲並不能聽,只能算是看著殿下彈罷了。」

  說著,便站起來,與浦陽公主一起下了亭子。

  到了亭子下面的水塘邊,見著裡面的大紅鯉魚自在的擺著尾巴,浦陽公主頓腳道:「綺羅,你說他怎就不理我?」

  綺羅坐在池塘邊的石頭上道:「或許是忌憚公主的身份吧。」

  「我都不要他行禮的,是他自己古板。」浦陽公主叫道,見著十幾步外何羨之也下來了,故意將聲音揚得高高地。

  綺羅盯著水中浦陽公主的影子,似是要分辨出浦陽公主是否真是如此純真,以為不行禮便能叫何羨之忘了自己的公主身份。

  「你說你們只是同窗,我剛把你喊下來,三郎就跟著下來了。」浦陽公主氣憤地低聲說道,又向綺羅身後走了一步,「等下我推你一下,要是三郎發火了,你就叫三郎對我好一點,往後等我跟三郎成親了,我許你當他的妾。不然,我跟三郎成親後,你連他的面也休想再見。」說完,將雙手放在綺羅肩膀上,當真要推下去。

  綺羅伸手握了下浦陽公主的手腕,隨後又放開了,雖說浦陽公主威脅她見不到何羨之十分沒道理,但至少浦陽公主沒說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狠話。

  那邊何羨之走過來,看到綺羅的身子向池塘裡歪了一下,臉上依舊是往常那般神色,說道:「殿下昨日要的風箏,今日我娘親叫人送過來了。」說完,身後的丫頭果然拿著一隻大紅喜字紙鳶。

  浦陽公主見此,手上一鬆,忽想到綺羅被她推得正歪著身子,忙要將她拉回來,就見綺羅已經端正的坐好,並未栽在水塘裡。

  「三郎,你先帶了風箏去旁邊空地裡,我等下就過去。」浦陽笑道。

  何羨之回道:「在下昨日吹了風,還是去亭子裡坐著吧。」說完,轉身又上了亭子。

  雖是如此,但浦陽公主心裡卻樂了,對綺羅道:「對不住,原來我猜錯他的意思了。」

  綺羅見她眉開眼笑的模樣,拉了一下衣襟,說道:「若是殿下將我當做朋友,那幫殿下一把也無妨。若殿下只是拿我來逗趣,那殿下今日儘管盡興吧,左右咱們也只能見到這幾回。」

  浦陽僵住,隨後頓腳道:「我自是拿你當朋友,誰要拿你逗趣,都是三郎總不理我,我心裡都是他,眼裡看的也是他。你自是要排在他後面了。」脫口而出這句話,浦陽公主臉上漲紅了一片,幾日來在何羨之面前壓抑的火氣湧了上來,氣勢洶洶地向拿著紙鳶的丫頭走去。

  「殿下……」綺羅唯恐那丫頭代她受過,便喚了一聲,卻見浦陽公主不是尋那丫頭的不是,而是將那一扇門大小的紙鳶扯過來丟在地上踩,邊踩邊道:「就是三郎的錯,我想了這麼多討好他的法子,他一點都不領情。」

  將那紙鳶踩爛,浦陽公主竟委屈地哭起來,蹲在地上道:「死三郎,等著父皇給我們賜婚後,我要他知道得罪我的下場,哼,才不給他好日子過……」

  綺羅站起來,看著浦陽公主這模樣,心想此時便傷心,等到她知道今上不會給她賜婚的時候,豈不是要更傷心不管怎樣,何家可沒有尚公主的。

  抬頭見著何羨之領著何麗人過來了,綺羅對著他指指蹲在地上哭的浦陽公主。

  何羨之微微蹙眉,隨後過來道:「殿下,去放風箏吧。」

  浦陽的哭聲一頓,先擦了臉才敢抬頭看何羨之,說道:「我剛迷了眼。」

  何羨之嗯了一聲。

  「風箏被我踩壞了。」浦陽怯怯地說,唯恐何羨之生氣。

  「娘親送了好幾個風箏過來的。」何羨之淡淡地說道。

  難得見著何羨之這麼好的臉色,浦陽公主頓時喜笑顏開,卻依舊不站起來。

  「殿下還是不想起?」何羨之居高臨下地問道。

  「……腿麻了,三郎你先過去。」

  何羨之轉身,果然走了。

  綺羅走過來扶著浦陽公主站起來。

  「綺羅,你說三郎這是怎地了?」浦陽公主疑惑道。

  「良心發現吧。」綺羅說道,扶著浦陽公主走了兩步,見她好了才放手,「殿下去玩吧,我該上去了。」

  「去吧。」浦陽笑道,轉身向何羨之走去。

  到了亭子上邊,陸桐見著綺羅上來,指著亭子裡道:「你妹妹怕是早醉了,難為她小小年紀道行這樣深,如今雖醉了,但還硬撐著在那裡,也不見她酒後失態。」

  綺羅向裡面看了一眼,果然見著李思齊灌綾羅酒,那邊何尋之早醉得七仰八叉,與清池郡主說些心底傷心之話。難怪何羨之領著何麗人走了,這般情景,若是何麗人見著了,指不定要嚇到。

  綾羅臉上紅雲一片,一雙眼睛越發水靈,兩片紅唇似啟未啟,嘟著嘴一般,乖乖巧巧地坐著,給她吃她便吃,給她喝她便喝。

  李思齊似是十分開懷,醉眼朦朧間見著綺羅過來了,招手道:「你也過來吃上一杯?」

 「殿下,我醉了可會砸了您的王府的。」綺羅說道,這話並不是假的,過年時也陪著蘇老夫人蘇清遠喝了兩杯,那時便差點掀了桌子,唬得蘇清遠不敢再叫她喝酒。

  李思齊恍惚了一下,又斟了一杯酒,對綾羅道:「方才的詩你只做了半句,剩下的半句是什麼?」說著,將酒又送進了綾羅口中。

  喝了酒,綾羅的嘴唇動了動,似乎是吟了一句詩出來,卻叫人聽不清楚她說的是什麼。

  「殿下,是不是該散了?風太大了,千萬別傷了身子。」綺羅勸道。

  「正是,酒後著了風可不好。」陸桐同樣勸道。

  李思齊說道:「好不容易偷得浮生半日閑,能放縱一會子,你們又婆婆媽媽的來勸,叫人拿了簾子遮住亭子就好。」

  綺羅與陸桐不敢強勸,只得叫人掛了簾子。

  「來喝。」李思齊拿了杯子倒了兩杯,隨後道:「我府中的侍衛,個個能以一敵百,你若有本事砸了我的王府,那就請吧。」說完,將兩個杯子推了過去。

  綺羅見李思齊雙眼發紅地盯著她看,不得不喝,正要喝,卻見陸桐將她的杯子拿了過去,一口乾掉,又將自己的那杯也喝了。

  「殿下,來猜拳吧,輸了將這一壺喝掉。」陸桐與綺羅換了位置,坐在李思齊面前,拿著一壺酒對他說道。

  「陸姐姐?」綺羅擔憂地問。

  陸桐回頭向綺羅安慰地一笑。

  「好,爽快!」李思齊未答,那邊醉醺醺的何尋之鼓掌喝彩,清池郡主此時已經倒下,被侍女扶去歇息。

  「既然如此,莫怪本王不憐香惜玉!」李思齊道,話音未落,一拳伸出,卻是輸了。

  「殿下請。」陸桐說道,拿了一壺酒給李思齊。

  「本王醉了,而你卻清醒,這不公平……」李思齊尚未說出對這種不公平要怎樣做,卻見陸桐提起酒壺對著喉嚨直接倒下去,一口氣倒完了,陸桐禮貌溫柔道:「可公平了?」

  「再來!本王就不信贏不了你。」李思齊站起來卷起袖子,一腳踩到凳子上。

  陸桐依舊端莊地坐著,側著身子與李思齊猜拳,贏了也只淡淡道:「殿下請了。」

  李思齊微微握拳,提了酒壺學著陸桐那般對著喉嚨灌,兩口下去,卻是嗆住了,咳得昏天黑地,噴了一地的酒。

  那邊醉著不動的綾羅,忽然咯咯笑起來。

  李思齊瞪了眼綾羅,卻見她醉著只盯著桌子看,並未看他,含糊地說了一句:「你等著……」人就倒下了。

  綺羅仰慕地看著陸桐,卻見陸桐不急不慢地夾了鹿肉來吃,又給自己斟了一杯,慢慢吃了起來。

  何尋之看了眼倒在地上的李思齊,贊道:「好酒量……」

  「何公子可要與我猜拳?」陸桐柔聲問。

  何尋之坐了回去,扶著額頭擺擺手。

  那邊有人將李思齊也扶了下去。

  綺羅喚了一聲綾羅,卻見綾羅呆呆地坐著又咯咯地笑起來。

  「我們回去了。」綺羅說道,明月與初一一同扶著綾羅回去。

  到了王府門口,聽著外邊鬧哄哄的,蘇清遠臉色發青卻強撐著笑臉,見了她們姐妹過來,蹙眉道:「綾羅怎醉成這樣?你可喝了酒?」

  「沒有,我一杯沒喝。」綺羅回道,心中疑惑蘇清遠這是怎麼了。忽想到前幾日聽人說府裡搬出了幾樣東西,便疑心今日李思齊叫人賣了救災的東西裡也有他的。畢竟鈕太監的說辭,只有何麗人這種天真無邪之人才會信。

  蘇清遠聞言,雖慶倖綺羅沒有失態,更多的是失望。綾羅飲了這麼多,綺羅沒喝,那豈不是李思齊根本就看不上綺羅?心中微有不甘,心想綺羅哪裡比綾羅差了,隨後又想必是李思齊興趣古怪才會如此。

  「先回去吧。」蘇清遠說道,見著綾羅面色緋紅地咯咯笑,忙叫人扶她上馬車。

  到了馬車上,車子一搖,綾羅就睡過去了。

  綺羅聞著車廂裡的酒氣,也薰得有三分醉,便掀了簾子向外看,遠遠地見著兩個身影一同向街那邊走去。一個是方才要與浦陽放風箏的何羨之,另一個,即便是背影也透露著雅致的,便是樓燕然了。

  回了蘇家,蘇老夫人卻是站在院子裡來迎他們的,見著綾羅的醉態,忙叫她去歇著,又問了綺羅今日做了什麼,說了什麼。

  蘇老夫人心中也與蘇清遠一般的心思,只是卻沒有多少失望,心想她調教這麼多年,成果終於出現了。

  蘇清遠臉色有些不好地叫綺羅回去,蘇老夫人見他有話要說,也順著吩咐道:「你雖未飲酒,但今日風大,回去後也要喝些熱湯,小心明日頭疼。」

  「多謝奶奶關心,我回去了。」綺羅欠身說道,退了下去,回到春暉院,卻見廊下絹羅正與歲末、季初說話。

  絹羅與綺羅說了兩句,悄悄地問了幾句魏王府的事,隨後道:「清明的時候奶奶叫我去外祖家,跟著表哥他們去祭奠姑姑。我想寫一篇祭文,但卻不知該怎樣下筆,姐姐你可否借我兩本書參詳一下?」

  綺羅笑道:「專門寫祭文的書我也是沒有的,你若是要,我叫管事問問能不能在外面買到這書。」

  絹羅笑道:「外頭買的,我已有了兩本。只是那裡面寫的太過生硬,不夠親切。此外,我是想偷偷祭奠姑姑的,因此不用講究太多的文理。」

  綺羅眼睛轉了一下,坐在廊下凳子上,也叫絹羅坐下,笑道:「你與姑姑見得不多,若寫你們之間的深情,倒假了,不如就寫你對姑姑之事的感想。比如說姑姑對姑父的真心,就算病重之時姑姑心中依舊想著姑父。」

  絹羅笑道:「表哥與姑姑母子情深,姑姑想必還牽掛著表哥吧?」

  綺羅笑道:「總要有個輕重緩急,母子之情,母女之情,主僕之情,若是都寫上去,那不得寫上幾年?此外,姑姑一生所求不過是墓碑上‘楊曄之妻蘇氏’這幾字,你還是撿著這重要的寫吧。」

  絹羅會意,說道:「真叫我慚愧,原本以為自己想的很好,卻不敵大姐姐你一句話。」

  「你謬贊了。」綺羅笑道。

  「我寫好了請大姐姐幫我修改一下吧。」

  「也好。」綺羅應道。

  等著絹羅走了,歲末疑惑道:「三小姐不是說偷偷祭奠嗎?怎地還要小姐你修改?」

  「寫好了,是她對姑姑的尊重,自然要慎重。」綺羅笑道,心想絹羅這是要主動出擊了。

  叫楊致之懷念與蘇清詞的母子之情,不如將蘇清詞神話成癡情怨女,如此更能叫楊致之動情。此外,絹羅與石妍初……,就讓她們去爭吧,此時她盡的是長姐的職責,也沒有過錯。

  第二日一早,綺羅起床就聽到丫頭婆子嘀咕,隨後去了蘇老夫人那裡,見著蘇睿軒一臉僥倖,便更疑惑。

  紅袖悄聲道:「昨日學堂裡起火,大老爺半夜就過去了,萬幸周先生沒傷著,幾家爭著要周先生去暫住,周先生最後撿了離學堂近的孟家住著。另一個住在學堂裡的先生就沒有這般好運,聽說如今燒成了焦炭,偏人還活著,被樓家接過去在小院子裡養著了。」

  「是哪位先生?」綺羅問道,心想燒成那樣不死,豈不是比死還難受?

  「是宋先生,就他與周先生一同住在學堂裡,最近天暖和了,其他先生都回家去住了。」蘇睿軒搶著說道,因見周先生沒事,便對失火一事不甚關心。

  「宋先生?」綺羅吸了口氣,那位博學多才的先生,如今怎成了這樣?

  「都說昨日風大了一些,宋先生的燭油倒了才會如此。」紅袖又道,見蘇老夫人要出來了,便噤了聲。

  整日想著宋先生的事,到了巳時,浦陽公主叫人過來請她出去玩。

  蘇老夫人見綺羅雖不得李思齊喜歡,但能叫浦陽公主看上也是好事,忙叫她去了。

  綺羅跟著來人去了,卻見去的是何家的桃花林。

  如今桃樹雖未開花,但滿樹的花苞,鼓鼓地立在枝頭,看著也十分有趣。

  今日只有樓燕然、何覓之、何羨之、何麗人在,其他人都不在,不用問便知一個個都醉了。

  「綾羅可還好?怎能叫她醉成那樣?」何覓之蹙眉問道。

  綺羅心想幾日不見,他還是這種性子。

  浦陽公主聽了,卻是替綺羅回道:「綺羅只比她大一點,她自己照顧不了自己能怪著誰?」

  要怪只能怪李思齊,但是沒人敢怪他,那便是綾羅自作自受了。

  「大一點也是姐姐,你怎不替她喝兩杯?」何覓之繼續追問綺羅。

  「覓之,蘇綾羅昨日走的時候清醒著呢,沒哭也沒鬧,還笑呢。」何羨之勸道,隨後低聲說了一句,何覓之才作罷,只奇怪地盯著綺羅看。

  「你脾氣真好,若是我早跟他吵了。」浦陽公主沖著何覓之皺了下鼻子。

  「……習慣了。」綺羅說道,細想一下還真是習慣了。何覓之每次說兩句,背後卻不會動手腳。這樣的人,在她眼中算上很好的了。

  見何覓之還奇怪地看她,綺羅不自在的走了兩步,到了樓燕然身邊,問道:「他在做什麼?」

  「看著你畫蘇綾羅。」樓燕然低聲道,神色間比起以前要輕鬆自在許多。

  見著他這模樣,綺羅脫口道:「可是你家裡有了喜事?」問完了,才想起宋先生的事,知道自己失言了。

  「大哥就要回來了。」樓燕然說道。

  綺羅一怔,想起樓翼然那沒頭沒尾的話,嗤笑道:「襄城的閻王爺爺回來了?這下又有熱鬧看了。」說完這句話,自己也覺不自在。

  「太尖酸了,不適合你。」樓燕然歎道。

  綺羅微微抿了下嘴,又問:「宋先生怎樣了?」

  「不知道呢,總歸還活著。我求了爹爹請了名醫過來看他了。」樓燕然淺笑道。

  綺羅頭皮一麻,只覺得今日的樓燕然很是反常。

  「燕然,過來畫兩筆桃花。」何羨之喚道,語氣很是親近,不似先前那般陰陽怪氣。

  樓燕然應了一聲,便過去拿了畫筆作畫。

  見著何羨之與樓燕然親密如兄弟一般,浦陽公主立在一邊,顯得多餘,但若是要她走,她也不甘心,只呆呆地在一邊,殷勤地研墨倒水。

  何覓之觀察了一會,慢慢地走到綺羅身邊,偷看了樓燕然何羨之一眼,說道:「蘇綺羅,你看羨之是不是老毛病又犯了?」

  綺羅一愣,卻沒想起是哪個老毛病。

  「男風!」見綺羅沒想起來,何覓之急促地說道,說完,又咳嗽個不停,氣道:「先前還是你提醒我的。」

  綺羅哦了一聲,見著樓何兩人親密之態,說道:「應當不是吧,他們兩人關係本就好。」再者說,樓燕然與誰關係不好?

  「如今他們長大了,你看樓燕然那張比女人還俊的臉,怎……」話未說完,又咳嗽個不停。

  綺羅看過去,樓何兩人都是眉目俊秀之人,只是樓燕然的眉目有些男生女相,如此一看,確實比旁邊站著的浦陽公主順眼一些,莫非……

  正作畫的兩人恰在此時抬頭,樓燕然未說什麼,卻聽何羨之揚聲道:「站開點,擋著桃花了。」

  綺羅避讓兩步,與何覓之走到三人作畫的案桌邊,見著那紙上滿眼盛開的桃花,根本與她擋著的桃花花苞不相干。

  今日,樓燕然與何羨之玩得十分盡興;何覓之抱怨綺羅不如綾羅白,沒有找到當初給綾羅畫畫的感覺;浦陽公主拉著綺羅說了一日何羨之幼時的事。

  從桃園出去時,就見幾朵桃花不經意間已經綻放。

  綺羅與樓燕然一同出了何家,見著樓燕然要回去,綺羅便道:「還請代我給宋先生問個好,今日太倉促了,便不去打擾他休息。」

  樓燕然說道:「先生如今是聽不見,說不出話的,你放心吧,先生定會長命百歲。」說完沖綺羅一笑,便上馬去了樓家。

  綺羅被他那一笑晃了眼睛,忽然想到了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9-4 10:18 AM

第一百零三章 同歸於盡

  綺羅從桃園回來,天上就下起了雨,細細密密的雨絲飄著,地上蒙了一層霧一般。好不容易暖和了兩日,如今天又冷了。

  進了屋子,聽到祿兒的聲音,綺羅驚喜地掀簾子,笑道:「許久不見,你總算是過來了。」

  「小姐萬福,那日才在街上見過,怎是許久不見?」祿兒嬌笑道,因嫁了人,如今越發顯得嬌媚。

  「那怎一樣?連話也不能說上一句。」綺羅忙拉著祿兒坐,又問:「你怎麼過來的?」

  「今日要給小姐們送首飾,我便搶了這活計,單給大小姐送過來了。」祿兒說道,拉著綺羅的手一緊。

  綺羅修長的眼睫跳了一下,笑問:「是我們都有的?」

  「都有,大小姐跟二小姐顏色花樣都是一樣的。」祿兒有意回道,那一樣兩個字看似尋常,聽的人卻知道這「不尋常」之處。自幼,綺羅的衣服便於綾羅不同,便是府裡絹羅等姐妹一樣做的衣裳,花色也不同。

  「老爺又給小姐添了幾件衣裳呢。」初一拿著一件粉紫色長裙笑道。

  前幾日才做過,如今又添新的,此事太過怪異。

  「你們收著吧,我與祿兒說兩句話。」綺羅吩咐道,拉著祿兒與她一同走到外間廊下。

  透過窗戶,見著初一等人興沖沖地收拾東西,綺羅問道:「這是怎地了?」

  「岸芷的那口子說老爺見過魏王殿下了。」祿兒悄聲道。

  岸芷的那口子如今是蘇清遠的跟班,平日裡往來跑腿,皆是他做的事。

  「我就奇怪怎地老爺見過魏王就要給小姐你和二小姐做一樣的衣裳和首飾,於是問了岸芷,岸芷跟我說,是魏王問老爺要了小姐跟二小姐,且保證了要給大小姐品級的。」祿兒顫著聲道,說完了,見著孫媽媽過來了,忙迎了上去。

  綺羅也堆著笑臉迎上去,說道:「這下雨天的,孫奶奶怎就過來了?」

  「今日大小姐不在,便沒將帖子送過來,現在閑了便送來了。過兩日魏王殿下要請小姐們過去賞桃花,小姐還是早些做好準備吧。」孫媽媽笑道,見綺羅接了帖子,又低聲笑道:「人人都說大小姐是有福的,這可不?如今這福相就出來了。」

  綺羅笑笑,先前還說何家請,如今直接說是魏王請了。

  祿兒忙拉了孫媽媽一邊說話,說了一通,等著孫媽媽走了,祿兒見著綺羅對著雨幕發呆,便勸道:「大小姐看開些吧,我爹說魏王殿下比太子賢德,往後指不定會……,眼前雖不如意一些,日後就好了。」

  「我沒事,多謝你關心了。」綺羅勉強笑道,見著外面有人來接祿兒,便撐著傘送她出去。

  回屋見著初一還在看那衣裳,綺羅忍不住拿了那衣裳丟在地上踩了兩腳。

  「要了」這兩字,叫綺羅想到她與蘇清遠送給鈕太監的小丫頭也並無不同,況且她與綾羅自幼穿著打扮便不一樣,也從來沒人提出要將兩人扮作一人,如今竟為了討人歡心,要將她們扮作一個模樣。

  「小姐,別糟蹋了衣裳,老夫人要不高興的。」初一叫道。

  綺羅聞言,拐進里間拿了剪刀出來,將衣裳全都剪了,初一、十五要搶,卻已經來不及了。

  「這可怎麼辦?這絲絹這樣薄,縫也縫不上了。」初一急道。

  綺羅轉身進了屋子裡,拿了首飾全丟到外邊,冷笑道:「告訴別人,就說我一聽這衣裳綾羅也有,就全給剪了。」說完,不顧方才出去濕了裙角,轉身進了屋子裡躺著。

  綺羅的話傳到蘇老夫人裡,初一正擔心蘇老夫人會尋春暉院眾人的麻煩,不想蘇老夫人卻如不知道一般,只是吩咐人另外拿了一樣衣裳過來,將綾羅那裡,也換成了這樣的衣裳。

  鬧了一場,卻悄無聲息地平息,在初一等人慶幸之時,綺羅卻覺察出這是蘇老夫人對她的蔑視,告訴她,不管她做什麼,她定下的事改不了。

  因為這蔑視,綺羅心中的火氣反倒平息了,見著新衣服也不鬧了,平平靜靜地試了一遍,還叫人改了有些寬大的腰身。

  那邊蘇老夫人聽到這事,卻只對孫媽媽道:「綺羅這孩子是聰明的,知道鬧了沒人理,她就歇著了。先前說綾羅識時務,如今看來最識時務的還是綺羅。」

  孫媽媽也覺綺羅鬧的有些莫名其妙,笑道:「旁人家若有雙生的也是按著一樣養的,就咱們家養的不一樣,如今才叫大小姐跟二小姐長得不太像。」

  「說的是,早知放在一處養了。」蘇老夫人感歎道,早知,便是小楊氏哭死了,也要將兩個孩子都過繼過來。

  兩日後,綺羅看著與她做一樣打扮的綾羅,見著自己明顯被打扮成了另一個綾羅,臉上也為了與綾羅一樣白,被塗了許多的脂粉。心中越嘔,面上越恭敬,領會到蘇清遠是以為李思齊喜歡綾羅才將她扮作綾羅的,看了眼綾羅,隨後也眼神清冷,神情淡然,嘴角噙著一抹笑,竟是將綾羅的神情模仿得十成像。

  蘇清遠見此,指著兩人對蘇老夫人道:「娘親,你看,跟一個人一般。」

  「正是,往日怎就不知這兩個寶貝做一個裝扮最好看。」蘇老夫人瞇著眼笑道,兩個一樣的美人放在一起,比那十個千姿百態的美人還要討人喜歡,「快去吧,外頭不比家裡,還要小心些才好。」

  「是。」綺羅、綾羅應道。

  出了蘇老夫人院子,蘇清遠叫住綺羅,猶豫一會子,開口道:「委屈你了,今日你便當你是綾羅吧,等著以後,你就不用再委屈了。」

  「女兒知道。」綺羅低頭應道,蘇清遠以為以後發達了,別人就不知她是憑著什麼進王府的?

  蘇清遠見著她這模樣,一時如同見著綾羅一般,也不知還要再說什麼,便又向前走。

  出了府門,上了馬車,綾羅見著綺羅這般,挑著眉毛看了一番,低聲道:「綺羅,你說你嫁誰,我也要嫁誰嗎?如今看來,是你要裝作我去嫁人了。」

  綺羅閉著眼靠在車壁,心想綾羅也不是傻子,蘇府這般作為,她如何不知是為了什麼。只是,這是嫁人嗎?明白是上趕著送進去的。

  手指滑在袖子裡的匕首上,冷風從車窗外透了進來,綺羅嘴角微微勾起。

  綾羅見著綺羅這副模樣不禁打了個激靈,心中有不祥的預感,低聲叫道:「綺羅,你打算做什麼?」

  「不做什麼,大家有福共用,有難同當。」綺羅細聲道,她這輩子是打定主意要叫自己安安穩穩過好日子的,誰擋著了她,誰賣了她,誰叫她的臉被人踩了,她就叫誰不得好死。

  綾羅一顫,原本打算諷刺綺羅的話都說不出來,抱住手臂,低聲道:「我沒怪你怎樣,其實,以後能和你一起……」說完,見綺羅冷冷地看她一眼,心中氣憤起來,說道:「多了一個影子,我都沒有嫌棄你,你怎地……」

  「住口,以後也別說這話了。」綺羅冷聲道。

  綾羅委屈地住口,覺察到今日的綺羅不似以往那般,越發不敢再與她說話。

  下了馬車,綺羅依舊是如綾羅一般,若不是她身姿與綾羅不同,蘇清遠也險些辨別不出她。

  「綺羅,你……你們去吧。」蘇清遠說道。

  綺羅與綾羅應了一聲,便隨著人進了何家桃園。

  桃園裡的桃花開了許多,一朵朵嬌羞地立在潺潺的雨絲中。

  何羨之走過來,因未撐傘,臉上睫毛上便沾了幾點雨珠,眼睛微微垂下,竟像是落淚一般。

  「燕然在那裡。」何羨之向桃林裡指了一下。

  綾羅看過去,果然見著樓燕然的一角衣衫,隨後希冀道:「綺羅,我們去見見樓燕然。」

  「我不去,你去吧。」綺羅低聲道。

  綾羅猶豫了下,心想日後進了王府就難以再見樓燕然,心裡悲戚了一番,便向樓燕然走去。

  「你……」何羨之看了綺羅一眼,因今日她臉上的粉多了一些,看著有些怪異。

  「等下你們便都走遠了吧,我跟綾羅留下。」綺羅說道。

  「為什麼?」何羨之問道,忽然一笑,招手道:「你過來,我有話跟你說。」

  綺羅抬頭看他一眼,叫初一等著,便隨著何羨之一同過去。

  桃園中,一條寬有十幾尺的小溪橫貫桃園,溪水碧綠,偶有小魚冒出頭。

  到了桃花溪邊,何羨之負手站在一邊,說道:「魏王向蘇清遠要你們的事,我聽說了。」

  「哦。」綺羅低聲應道,心裡羞愧得要死,她前世便被人看不起,今生想要堂堂正正做人,卻還是有人不給她機會。

  「你要殺了魏王嗎?」何羨之歎息道。

  綺羅一怔,藏在袖子裡的匕首一緊。她確實動了這心思,想要李思齊還有蘇家人跟著她一起死。

  「別傻了。」何羨之又歎道。

  「我最討厭跟綾羅一樣,最討厭跟她伺候一個男人。若是要我這樣,我情願大家同歸於盡。」綺羅低聲道。

  千古艱難唯一死,她已經是下了死心的了,先前怕自己猶豫,便不敢多想,不敢多問。只管告訴自己一定要叫蘇家陪著她一起死。只是如今說出口,聲音卻顫了,蘇老夫人,大小楊氏,她們死不死她不在乎,只是蘇睿軒,她看著一點點長大的蘇睿軒,她怎能叫他小小年紀也跟著死了?

  「諸葛子鈺來了,我叫他過來的。他還沒定親。」猶豫半響,何羨之開口道,「既然死都不怕,還怕沒了名節嗎?你……原本就是看上他的,能與他在一起,也好。」

  「何羨之……」綺羅低聲叫道。

  何羨之回頭望著綺羅,苦笑道:「對不住,我牽掛太多,不能跟著你回家一起自己玩了。」說完,伸手摸向綺羅的雙手,將她藏在袖子裡手上的匕首拿出來丟到桃花溪中,隨後推了她一把,叫她看到正在百步外背著身子撐著傘搖頭晃腦誦書的諸葛子鈺。

  「三郎——」桃林裡,浦陽公主高聲叫道。

  「他手無縛雞之力,不是你的對手,將他壓倒,你就是諸葛夫人了。」何羨之綺羅耳邊低聲道,放在綺羅肩上的手一顫,又推了她一下。

  綺羅猶豫了一下,聽到浦陽公主與李思齊的聲音越來越近,便丟了傘快步向諸葛子鈺走去。

  初初綻放,來不及妖嬈,便被春雨打落的桃花黏在地上,風一吹,桃花溪上的花瓣飄飄搖搖地流向桃園外。

  走到諸葛子鈺身邊,綺羅微微握拳,若要像何羨之說的撲倒諸葛子鈺,她是做不到的,只是若不做的話……

  「何……是你,蘇綺羅?」諸葛子鈺察覺到身後有人,回頭猶豫一下才辨出是綺羅,驚訝道,又見綺羅神情古怪地看著他,臉上微微紅了一下,又強撐著問道:「蘇綺羅,你怎地了?」

  綺羅張了張嘴,一時說不出話。

  雨絲落在她臉上,胭脂水粉被慢慢洗去,白白的雨珠掛在下顎上,十分的滑稽。

  諸葛子鈺將傘讓給綺羅。

  綺羅揮手將傘推開,那雨傘落在地上,轉了一圈,向桃花溪裡滾去。

  「我的傘。」自幼節儉的諸葛子鈺叫道,忙去撿傘。

  風一吹,那傘滾得更快,諸葛子鈺腳下一滑,身子向後傾去。

  噗通一聲,綺羅見諸葛子鈺在地上留下一道印跡,人竟是已經進了桃花溪中。

  聽到諸葛子鈺的呼救聲,綺羅回頭看了眼,見李思齊等人已經過來了,決心賭一把,看她跟諸葛子鈺有沒有緣分。便也跟著滑了下去,到了那桃花溪中,嗆到水,伸手掙扎了一番,諸葛子鈺的衣衫從她指縫間滑過,再抓卻抓不住了。

  隱隱約約看到又有人跳下水,正以為自己要死的時候,身後卻出現一人,求生的本能叫她死死地攀在那人身上,身子被那人托起,出了水猛烈地咳嗽兩聲,風一吹,人顫了一下。

  「沒事了。」

  綺羅打著顫紅著眼回頭,尚未細看那人,只隱約辨出是樓翼然,這幾日的委屈害怕湧上心頭,不顧先前還生他的氣,摟著樓翼然的脖子委屈地哭了起來。

  「沒事,乖,沒事了。」樓翼然安慰道。

  「大哥,這邊。」樓燕然叫道,站在岸邊,張開一張披風等在那裡。

  樓翼然走到岸邊,等著樓燕然給綺羅裹了披風,抱著她也不與李思齊等人廢話,上了岸便走。

  「原來你早有準備。」何羨之看著樓燕然濕了的靴子道。

  樓燕然瞥了眼諸葛子鈺,說道:「是不是該告訴諸葛兄,那小溪只剛沒過他的胸口?」

  「不必了,沒眼力勁的傢伙,就叫他多折騰一會子吧。」何羨之冷聲道,伸手摘下頭上落下的桃花,眯著眼看了眼李思齊,與樓燕然默契地一點頭,便同時向他們走去。

  那邊樓翼然抱著綺羅大大咧咧地進了樓府。

  樓夫人聽到下人說樓翼然回來了,先是不信,隨後想到樓燕然的話,急忙趕到遊廊那邊截住樓翼然。

  見著前面一個面黑五官硬朗英氣十足的少年走來,顫著聲指了一下子,叫了一聲老九,就說不出旁的話。

  「娘親,有話等下說。」樓翼然不等樓夫人抒發她慈母的心意,抱著依舊哭泣顫抖的綺羅又向前走。

  樓夫人只看到樓翼然抱了人過來,且全身濕透,也不急著問抱回來的是誰,忙吩咐下人準備熱水姜湯等物。

  樓翼然的屋子,樓夫人是早就叫人準備好的。

  樓翼然將綺羅放在床上,又安慰道:「乖,沒事了,以後我整死李思齊給你出氣。」

  綺羅一顫,此時才去看樓翼然,見他如今瘦了一些,五官突顯出來,人越發陌生了,便有些客氣生疏地一笑,因自己方才的舉動有些愧疚,就要開口道謝。

  卻見樓翼然摸了下自己的臉,說道:「你喜歡白的?過兩日我就能捂白了。」

  「……黑點也好。」綺羅一時找不出話說,因受了涼,腦子有些昏昏沉沉的,且先前太過緊張傷心,如今放鬆下來,整個人疲倦非常。

  「等下洗了再看大夫,衣裳都濕了……」樓翼然說完,眼睛向綺羅身上看去,想起在水中綺羅攀在他身上,喉嚨動了一下,「我出去了,等下叫丫頭進來。」

  「嗯。」綺羅應了一聲,等著樓翼然出去了,也不想去弄衣裳頭髮,整個人懶在床上。

  樓夫人領了人進來,見著樓翼然仰頭看向外面的雨絲,歡喜道:「翼然,娘親知道你這幾日就回來,給你弄了好些寶貝等著。」

  說完,不見樓翼然回頭,只當他還生氣,又道:「當初你爹堅持要送你走的,娘攔不住他。你要娘親給諸葛說親的事,娘親正給你辦著呢。」

  「娘親,先叫人進去給綺羅收拾吧。」樓翼然說道,頭依舊不回。

  樓夫人見狀,忙問:「裡面是綺羅?她怎地了?」

  「你進去就知道。」樓翼然不耐煩道。

  樓夫人生怕他剛回家就生氣,忙帶了丫頭進去。

  等著樓夫人進去了,樓翼然轉過身來,卻見馮媽媽站在他身後,忙捂著流鼻血的鼻子道:「媽媽,我上火了。」



第一百零四章 長幼有序

  馮媽媽拿了帕子給樓翼然堵著,問:「可是路上吃的不好?」

  樓翼然胡亂的嗯了幾聲,聽到屋子裡隱約是綺羅在說話,便側著身子要去聽。

  樓老爺的掛名侍妾王氏,如今雖看著年輕但也有三十幾歲了,也是看著樓翼然長大的,因此並不十分避諱,見著樓翼然身上濕漉漉的,便道:「少爺還是去洗洗吧,熱水送到隔壁屋子裡,洗完了,收拾乾淨了,才好再去見人家姑娘。」

  樓翼然聞言細想了下,未免樓夫人擔心,便應了。

  草草洗完了出門,卻見樓燕然背對著他站在廊下。

  「老十,那邊散了?」樓翼然蹙眉問道,想起李思齊,雖說他只是聽樓燕然提過他兩次,至今連臉都未看全,心中對他卻是滿滿的厭惡。他年幼戲言要將綺羅綾羅湊成一對舞姬,卻不想李思齊真敢這樣做。

  「散了,雨下大了。」樓燕然說道,伸手在廊外接了下雨水。

  「那荷包是你放我身上的?」樓翼然問道。

  「哥哥可喜歡?」樓燕然這算是默認了。

  「……太模糊了,若是能有渙然子的畫像最好。」樓翼然答道。

  樓燕然聞言笑了起來,他就知道就算樓翼然知道是他放的也不會怪他。是他先前太笨,竟然會為了包庇一個自稱是他生父的人疏遠了自己的兄弟,從此以後,就算是親父,只要他害了他姐姐弟弟,他也要他如宋先生一般不得好死,「渙然子的畫像裡也有優劣,所以要意境好,女人美的,要淘上兩三個月才有。」

  「意境女人無所謂,只要清楚就好,別糊成一團。」樓翼然強調道。

  樓燕然回頭,淺笑道:「哥哥何須費這麼多事,前兩日娘親還要給我送女人來著。」

  「女人是妖精,要不得,還是娶個媳婦,老老實實地生孩子是正經。」樓翼然老氣橫秋地說道。

  樓燕然聞言,正要開口隱約見到樓老爺的一角衣衫,猜到樓老爺是聽到樓翼然回家,特意趕回來的,叫了一聲爹爹。

  樓老爺方才聽到了樓翼然的話,一邊得意他的兒子總算長大了,一邊又有些生氣樓翼然私自出走之事,一心要樓翼然過來磕頭認錯,於是雙手負在背後,沉聲道:「你還知道回來!」細看了樓翼然一眼,見他黑了瘦了,嘴唇又心疼地顫起來。

  「爹,別來虛的了,又不是外人。趕快把綺羅的事定下來,回家抱孫子是正經。」樓翼然開門見山地說道。

  樓老爺聽聞「孫子」兒子,心中激動了一下,但又疑惑「綺羅的事」,於是道:「綺羅怎地了?你既然叫她死心,就不該再糾纏人家不放,若是如此藕斷絲連,以後害了人家可怎麼辦?」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樓燕然眼中流光一轉,人靠在欄杆上看樓老爺跟樓翼然鬥嘴。

  樓翼然梗著脖子道:「爹,你怎麼聽話不聽全?先前我還聽說你逼著蘇家給綺羅說親,這事我不與你計較。眼下,你看著怎麼快怎麼把我跟綺羅的事定下來吧。」

  樓老爺心中雖也想,但因為樓翼然的語氣臉色不是十分討好他,臉上有些抹不開,清了下嗓子道:「你剛剛回來,此事還需從長……」

  「爹,孫子要緊。按著你跟我娘的行事,怕是要抱七八個孫女才能有孫子,動作慢了,爹,我怕你到時候抱不上孫子。」樓翼然痞痞的說道,走過去攬著樓老爺用力抱了一下。

  「不孝子!咒你爹抱不上孫子!」樓老爺罵道,等到樓翼然抱了他,見著自己兒子幾乎與自己一般高,眼眶一熱,幾乎哭出來。

  「行了爹,正事辦完了咱們爺倆再敘舊。」樓翼然又抱了樓老爺兩下。

  樓老爺抖了下嘴唇,問了句:「你娘呢?」

  「綺羅那邊了。」樓翼然指了下自己屋子。

  樓老爺見那門關著,自己不好進去,又要與樓翼然敘舊,卻見樓翼然與樓燕然兄弟二人走了。

  樓翼然與樓燕然走在遊廊上,外面的雨嘩嘩下著,鋪天蓋地,一點也沒有潤物細無聲的自覺。

  「我以為大哥要頂撞爹爹的。」樓燕然說道。

  「我長大了。」樓翼然回道,樓燕然挑撥的話,他聽聽就罷了,如今再也不是個為了丁點瑣事就大吵大鬧的孩子了。

  樓燕然一笑,見自己叫樓翼然與樓老爺吵架的計策失敗了,說道:「你小時候,跟只小貓一樣,姨娘說我一隻手就能將你提起來。」

  樓翼然糾正道:「你比我小,我便是再怎樣弱小,你也提不動我。」

  樓燕然輕笑一聲,隨後道:「其實我是你哥哥,我比你大近十個月。」

  樓翼然站住腳,抬起頭,張口欲言,卻聽樓燕然道:「不是你想的那般,你成了哥哥不是為了府裡的爵位,也不是爹爹要騙娘親,是因為我不該在那時候生下來。國孝未完,我本不該活下來的。」

  「……隨便吧,反正你叫我哥哥叫了十幾年。」樓翼然歎息道,出了家門才知這世界究竟是怎樣的,市井之中,千奇百怪的事情,他五叔都領著他見識了,便是此時傳出狸貓換太子的事,他也不意外。

  「你過來,我帶你去見一個人。」樓燕然笑道,因將長幼的事說清楚了,不自覺的便將自己當做了哥哥。

  「老十,你要叫我哥哥。」樓翼然提醒道。

  「有人的時候再說。」樓燕然擺手說道。

  樓老爺夫婦對樓翼然的偏疼,他自小便知道,為此還與楓姨娘鬧了幾次。也為了此事,楓姨娘在他剛剛懂事之後便悄悄告訴他,他不是樓老爺之子,要他不與樓翼然爭。只是再問,楓姨娘卻不說他親父是誰。因此,等著居心叵測的宋先生出現,他才會在宋先生的暗示下,將他當做了親生父親。

  走到遊廊盡頭,再進了一條狹窄的巷子,轉到樓家最偏僻的一角,才看到一間小門,進了門,兩個行將就木的男子彎腰給兩人行了禮。

  滿院子的藥味便是細雨也沖刷不掉,進了屋子,那藥味更濃,里間,一個渾身上下只有一張燒焦了嘴露在外面的人躺在床上。

  那人似乎是感覺到有人過來了,張著的嘴動了動,嗚嗚兩聲卻發不出聲音。

  「他是誰?」樓翼然問道,本以為這屋子會十分髒亂,不想卻是打掃得乾乾淨淨。

  「宋先生,這個人燒死了七姐和伊人姐姐。」樓燕然緩緩地說道,隨後檢查放在房間裡的藥丸。

  樓翼然乍聽這句話,拳頭握了握,卻覺對著這麼一塊焦炭一般的人,便是有怒,他也不屑下手。

  「這事就這樣完了?」問出這句話,樓翼然心中患得患失。他在鹿鳴關一邊恨自己不能查出真相,一邊拼命地跟樓老五學拳腳,卻原來,等著他回來,事情早已經水落石出了。

  「沒完,還沒把他主子弄殘呢。」樓燕然溫和地說道,隨後將手中的藥丸摻和著水,塞到宋先生的口中。

  樓翼然見著宋先生嗆得咳嗽兩聲,又問:「是你把他弄成這樣的?」

  「我跟羨之聯手,若是憑我一己之力,如何能弄倒這麼個老奸巨猾的人。」樓燕然給宋先生餵完了藥,又去給他把脈。

  屋子裡的藥味太濃,壓抑的樓翼然喘不過氣來。

  樓燕然見此與他一同走出屋外,見著天上的雨停了,樓翼然看著面前依舊溫潤的樓燕然,歎氣道:「你要我做什麼?」

  「什麼也別做,陪著爹娘吧。」樓燕然仰頭看著天上說道。

  倘若沒有這場雨,燕子只怕再過幾日就要飛回來了。

  「既然說了,就跟我說全吧,別藏著掖著。五叔說老天爺太忙,有些公道要自己討回來。你說是誰吧,總歸要那王八蛋血債血償。」樓翼然恨聲道。

  「回去我跟你說。」樓燕然笑道,隨即掩著嘴悶笑一聲,「來,叫聲哥哥聽聽。」

  樓翼然翻了個白眼,在心中將自己小時不如樓燕然的原因全歸結為他比樓燕然小。

  兄弟兩人說完了話,回到樓夫人房裡,就見到樓老爺樓夫人一左一右地坐著喝茶。

  「爹,娘,綺羅……」

  見樓翼然張口便問綺羅,樓夫人心中的酸水湧了上來,開口道:「睡了,不知蘇家做了什麼事,能叫她委屈成這個模樣。」

  「蘇家一向是靠不住的,若是為了孩子好,那白家……」樓老爺方要提他當初做媒的事,見著樓翼然臉色陰沉下來,便自覺地住了口,「總之,他們家靠不住。」

  說到此,樓老爺又有些猶豫,蘇家實在不是上佳之選。

  「爹,蘇家是蘇家,不甘綺羅的事。」樓翼然忙道。

  樓燕然附和道:「正是,總歸咱們家是要在襄城長遠安家的,與其尋個心思深沉的,倒不如尋一個見識淺薄的親家,如此,蘇家以後再怎樣,也翻不出咱們樓家的手掌心。」

  樓老爺聞言點頭,聽到外面有人報蘇清遠上門了,眉頭皺了下,隨後道:「我出去應付了他,婚事還是要慢慢講。」說完,見樓翼然並不似以往那般衝動地跟著他,老懷甚慰,心想出去一趟,到底是有長進了。

  「娘親,爹爹去談成麼?」樓翼然站在樓夫人身後給她捏著肩膀,邊捏邊問。

  「大哥放心,爹爹自有法子。」樓燕然說道。

  樓夫人摸著樓翼然的手,笑道:「這自是當然,你爹爹當初窮得只剩下一條褲子,憑著一條三寸不爛之舌還有忠厚的外表,叫你外祖看上。不然你娘我怎會隨了你爹來到這窮鄉僻壤?」此話雖有些誇張,但樓家家世實在難以配上樓夫人,能與樓夫人喜結良緣,很是費了一番周折。

  「嫁妝聘禮,這些也是爹爹去說?」樓燕然看著樓夫人這副凡事不理的模樣,疑惑地問道。

  「你爹爹許久未遇到正事,便叫他去說吧。皇帝納妃子聘禮都要討價還價,更何況是咱們這尋常百姓家,且叫你爹爹去與蘇家談上一談。」樓夫人擺手說道。

  說完,便見馮媽媽端了熱湯上來,樓夫人笑道:「來,你們一人一碗。」

  樓翼然與樓燕然謝過了馮媽媽,接過碗,樓翼然又問:「綺羅可吃了?」

  樓夫人撇了下嘴,說道:「方才說她睡了,才多大會,你又問?」

  「娘親也喝湯吧。」樓燕然將樓夫人的燕窩湯推到她面前。

  樓夫人端了湯,仔細看了眼樓翼然,說道:「瘦太多了,今日沒得功夫,明日你要吃什麼?」

  「娘親別費事了。」樓翼然快速地說道,兩口扒完了燕窩湯,將碗一放,說道:「我去看綺羅。」

  說完,便轉身走了。

  樓夫人拿在手中的湯勺抖了兩下,見只剩下樓燕然在,想起昨日何夫人閃閃爍爍的話,心中一顫,便道:「燕然,聽娘親的話,收兩個丫頭吧,啊。」

  「娘親,不急。」樓燕然說道。

  「莫非你當真與羨之是……」樓夫人忍不住吸了口氣,昨日何夫人隱晦地告訴她這事,她不顧多年的情分,當即甩袖離去。

  樓燕然疑惑地望著樓夫人,隨後淺笑道:「不是,娘親多心了。大哥說了,生孩子是正經。」

  「……那你也早點成親。」樓夫人盯著樓燕然看,見他點頭了,才鬆了口氣,只是又吩咐道:「與何家的羨之也遠著點吧,免得叫人說閒話。」

  「是。」

  那邊廂,樓翼然進了自己院子,見著王氏正守在屋子外,便問:「姨娘,綺羅可醒了?」

  「沒呢,方才有些發燒,只怕要睡到晚間才會醒來。」王氏笑道,又贊了一句樓翼然長高了。

  樓翼然應了,心想樓夫人方才是有意不告訴他綺羅發燒的事,於是沖王氏笑笑,便要進去。

  王氏攔了他一下,見他是打定主意要進去的,便放他進去了,又說道:「大少爺等下再喝一碗姜湯吧,免得過了病。」

  樓翼然嗯了一聲,進去後關了屋子的門,見著床前有一個丫頭在給綺羅換帕子,那人便是一直跟著他跑過來的初一。

  樓翼然噓了一聲,然後抱手站在一邊,聽到綺羅隱約說著夢話,一會要叫蘇老夫人不得安生,一會又是要叫蘇清遠竹籃子打水,絮絮叨叨的,總歸都是要蘇家不好。

  「小姐她燒糊塗了。」初一悄聲道。

  樓翼然點了下頭,心想雖然是他未來老丈人,但現在還不是,一個不相干的人,要手下留情做什麼?如此想著,樓翼然便又出了屋子。

  晚間,與樓老爺說了兩句話,但一句都沒有說到點子上的蘇清遠騎著馬領著綾羅回去了。

  一路上將利弊得失盤算了一番,蘇清遠一時衡量不出今日發生之事是得還是失。畢竟,樓家的當家夫人與極有可能的皇妃相比,實在是太難以叫人取捨了。

  正想著,忽然一顆拳頭大的石子,不偏不斜地砸到他臉上,鮮血立時流了下來。

  「是誰?誰敢當街傷人!」蘇清遠叫道,立刻吩咐小廝去抓扔石頭的人。

  只是天上下著細雨,眾人皆沒有留意旁邊,因此也沒人知道那石頭究竟是從哪裡扔過來的。

  蘇清遠叫了半天,又覺這般尊榮難以見人,便忙自己帶著綾羅先回去,另叫人繼續去抓人。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9-4 10:18 AM

第一百零五章 無語凝噎

  蘇清遠滿臉血的回到蘇家,蘇老夫人趕到他房中見了唬了一跳,左思右想卻也想不出蘇清遠能與誰有這麼大的仇怨。

  看了大夫包了傷口,蘇清遠又將今日的事說給蘇老夫人聽,請她拿主意。

  蘇老夫人手中的佛珠飛快的轉著,須臾道:「就這麼著吧,還能怎麼樣?綺羅如今是只能進樓家的門了。」

  「只是樓老爺先前還要給綺羅說親,怕是沒看上她……」蘇清遠有些猶豫道,況且今日樓老爺只說要留綺羅養病,並未提其他的,且神情冷淡,並不見熟絡討好。

  「因為這樣子的事不得不定親,樓家這樣的反應也不算過分。」蘇老夫人說道,心知樓家是看不上蘇家的,見蘇清遠未包起的半邊臉隱隱有些不甘心,又道:「樓家要怎麼辦,你且順著他們吧,如今是咱們家理虧,是咱們家姑娘出了錯。另外,樓夫人的娘家……總之,沉住氣,叫樓家順心,叫綺羅順順當當地進了樓家是正經。」

  蘇清遠聞言,心知蘇老夫人這是經過一番算計想出的最好辦法,只是依舊有些不情願,又歎了口氣:「難怪鈕太監不與綺羅相面,原來是差了這麼一步。」

  蘇老夫人笑道:「一個穩穩當當的侯府夫人比那沒影子的皇妃不知要好上多少,你這侯門親家翁怎還說這樣喪氣的話?」

  蘇清遠聞言笑道:「娘親說的是,只是若是樓家推脫,那可如何是好?」因又想起綾羅當年的事,唯恐其中有變。

  蘇老夫人眉頭蹙了蹙,說道:「你去求著周先生,求著何老爺,叫樓老爺趕緊定下這事。周先生他們都喜歡綺羅,叫他們去給綺羅說說好話。」

  「是。」蘇清遠應道,扯到了臉上的傷口,又疼地呲牙咧嘴起來。

  「你要的硯臺等會叫紅袖給你拿回來,殿下除了那硯臺,沒要旁的?」蘇老夫人又問,原先以為李思齊什麼都不要,以為是個難相處,如今見他開口要了東西,這心才又安了下來。

  「暫時沒要別的,只是沒了綺羅,綾羅她……」蘇清遠有些擔憂道,一對的美玉價值連城,若是少了一塊呢?

  「綾羅她有出息著呢,不需為她擔心。」蘇老夫人自信地說道。

  蘇清遠微微點頭,又道:「殿下要出資擴建學堂,將男女學生分開,學堂後面的兩條街,一條是咱們家的,一條是舅舅家的,舅舅已經是答應捐了的,咱們家……」

  蘇老夫人臉色不好起來,東西還好說,再怎麼值錢也有限,那街上幾十家店面,卻讓人難以割捨……

  「娘親若是……」

  「捐了,莫因小失大。」蘇老夫人咬牙說道,又不確定道:「鈕太監當真說魏王十分得陛下喜愛?」

  「那還有假?其他皇子都是到了封地才能看一眼王府的。」蘇清遠肯定道。

  蘇老夫人的心定了下來,笑道:「既然如此,隨他要什麼,你且給了他吧。另外,明日叫綺羅的丫頭媽媽都過去,免得只有一個小丫頭跟過去,叫人看輕了。」

  「是。」

   蘇老夫人又心疼地看了眼蘇清遠,叮囑他好好歇息,回到自己院子,就見小楊氏老老實實地立在那候著她。

  心知小楊氏是急著要見綾羅,蘇老夫人也不想此時叫綾羅再出岔子,便道:「你去看看綾羅吧,別多說,仔細累著她了。」

  小楊氏忙歡喜地應了,見著蘇老夫人不願與她多說,忙退了出來,急匆匆去朝霞院。

  外頭的雨還在下著,四處潮乎乎地,但因心中高興,小楊氏見著這細雨也覺可愛非常。

  進了綾羅屋子,丫頭傳報了一聲,卻不見綾羅迎出來。

  小楊氏手忙腳亂地進了屋子,疑心綾羅吹了風病了,進去了卻見綾羅正靜靜地對著鏡子梳頭髮。

  「綾羅——」小楊氏喚了一聲,不見綾羅回她,又叫了一聲。

  「娘親,綺羅今日掉進小溪,被樓翼然抱了出來。」綾羅對著鏡子低聲說道。

  「怎麼會這樣,她怎麼……」她怎樣?小楊氏說不出來,仿佛只是要打她一巴掌,卻不想一巴掌打死了她,「這麼不小心,沒了名節以後要叫人看不起,樓家厚道還好,若是不厚道,不認這事……」

  小楊氏嘴中的嘮叨因見著綾羅轉過來陰鬱的臉色而咽到肚子。

  「娘親還關心她?她看都懶得看娘親一眼,娘親還關心她?」綾羅冷笑道,直盯著小楊氏看。

  小楊氏囁嚅道:「娘親就是這麼一說。」若是往日,她應當要嫉妒羨慕綺羅能一下子攀上樓家,只是如今她因名節一事鬧到門都不敢出,自然知道此事的嚴重。

  「娘親走吧,我累了。」綾羅輕聲道,轉身又將頭上的珠翠卸去。

  「綾羅——」小楊氏要辯解自己不是關心,只是就事論事。

  「娘親走吧。」綾羅輕聲催道,看著鏡子中小楊氏不捨地走了,心又酸了起來,恍惚間,覺得這世界上沒人能靠得住。

  樓燕然今日看綺羅的眼神,絕對要比看自己的眼神關切;小楊氏她雖討厭綺羅,但也認為綺羅理所應當名正言順嫁出去;如今就剩下她了,被人送出去,誰不傷心?更何況她心牽掛著樓燕然,等著她好不容易下了決心接受蘇老夫人的安排,決心摒棄前嫌與綺羅姐妹同心去王府,如今綺羅又走了,只剩下她一人去那龍潭虎穴……

  想到先前的遭遇,李思齊的臉在她面前一晃,她的胃就疼了起來,因想到今日綺羅的異樣,又疑心綺羅是有意要跳水,一時更覺綺羅拋棄了她,將她一人留在那苦水泡著。

  越想心中越酸,竟忍不住趴在梳粧檯上哭了起來。

  那邊廂,被綾羅埋怨的綺羅卻是第二日一早才醒過來,醒來後,就覺嘴唇腫脹,伸手摸了下,上面起了兩個水泡。

  「那是發燒沖的,別摸。」初一忙道,將她的手按下來,又將茶水遞上去。

  綺羅坐起來,看了眼屋子裡,見著這屋子裡擺著許多的金銀器皿,想起這是樓翼然的屋子,又忍不住想,當初不要樓夫人寵溺樓翼然,如今看這屋子裡的擺設,不寵已經是這樣了,若是再寵下去,還不得將他養成紈絝一個。

  「綺羅醒了。」樓翼然笑道。

  綺羅愣了一下,昨日昏睡前她是已經將自己的處境想了一通的,如今自己只能嫁給樓翼然了,既然這事不能選,那就想法子叫自己以後的日子好過一些。

  初一拿了袍子給綺羅穿上。

  「是不是很玉樹臨風?」樓翼然咧著嘴笑道。

  此時將樓翼然當做自己以後的夫婿,綺羅心裡有些怪異,但還是順著他道:「很玉樹臨風。」說完,又想知己知彼,如今她恰在樓家,不如先探一下樓夫人喜好,若是她留著個可心的丫頭專門等著給樓翼然,她還是要弄清楚那丫頭的底細才好……

  「來喝水。」樓翼然拿著銀勺子餵水給綺羅,邊喂邊道:「別傷心了,站的越高摔的越重,等著李思齊他落魄了,我領著你去逗他玩,叫他跳舞給你看。」

  綺羅不禁一笑,看了眼屋子裡的丫頭,除了自己的丫頭,另有一個三十幾歲的女子,也是認得的。

  「王姨娘辛苦你了,勞你操心了。」綺羅謝道。

  王氏擺手道:「小姐客氣了,我也沒有旁的事,不過是在一邊站著罷了。」

  「姨娘去歇著吧。」樓翼然說道。

  王氏見此,也不堅持,便退了出去。

  初一等人見著綺羅的眼色,拿了粥過來,退地遠遠的。

  綺羅手發軟,但她自幼不喜人餵食,有了點力氣就堅持自己吃粥。

  樓翼然的飯也送了過來,正吃著,忽聽綺羅問:「樓伯母可要給你送房裡人了?」

  樓翼然一愣,臉上微微燙了一下,因臉色太黑,是以只有自己知道那臉紅了,嘟嚷道:「娘親就愛做這些事,聽說已經給了老十幾個丫頭了。」

  綺羅聞言低下頭,這個是在所難免的,又問:「你屋裡如今是誰?誰管事?」

  「等下我叫丫頭過來見你。」樓翼然道,說是丫頭,其實大多都是婆子。

  「……不用了,以後也能見到。」如今見的太早,難免會有人說她唐突。

  「你看著辦吧。」樓翼然順從地道,忽然又笑道:「綺羅,你怎與我生疏了?有話你便說吧,你是要除掉哪個妖精?」

  綺羅僵住,拿了杯子喝了兩口水,說道:「沒哪個,就是問問,以後也好相處。」

  樓翼然托著臉悶笑起來,見綺羅有些惱了,便道:「你放心吧,沒妖精。」

  「我有什麼好不放心的。」綺羅說道,偷眼看了眼樓翼然,依舊覺得眼前這人不如當初被她打的在地上滾的胖子好,怎麼看怎麼彆扭。

  剛吃過飯,樓夫人便過來了,樓夫人見著樓翼然果不其然守在這裡,眼神暗了暗,笑道:「成日守在這裡,你就沒個正事了?」

  「娘親,我好不容易回來……」

  「誰不要你回來的?你去看看你爹,你爹今日起得很早,就等著你過去呢。」樓夫人恨鐵不成鋼道。

  樓翼然悻悻地笑笑,又去看綺羅,卻不見綺羅搭理他。

  「去尋了你爹吧。」樓夫人又道,見綺羅並不插話指使樓翼然,心中的不喜微微少了一些,等著樓翼然出去了,樓夫人坐在床邊道:「你先歇著吧,我們家你也是常來的,馮媽媽你都認得,不用客套。」

  「多謝伯母。」綺羅說道。

  「如今你跟翼然的事,你伯父去與你爹爹說,事是一定要定下來的。只是嫁妝聘禮,你伯父的性子……,若是有人說樓家怠慢了你,你也別往心裡去,總歸如今你伯父是想以逸待勞,叫你父親一併將此事定下來的。」樓夫人一邊說,一邊細看綺羅的神色。

  「伯母說笑了,父親凡事皆愛親力親為,便是我們的衣裳等,他也愛操心一番,此番,父親能有事做,心裡定也是歡喜的。」綺羅說道,雖說也關乎自己在外的名聲,但能叫蘇清遠肉疼的要命,她心裡就高興。

  「你知道就好,你伯父有分寸,不會叫你太難做,只是你回家後,許會有人挑撥一番。」樓夫人說道。

  「伯母放心,我分的清內外。」

  樓夫人聽了這話,一時有些哭笑不得,不知該誇她懂事,還是想果然女生外向,少頃,說道:「你知道就好,總歸這些都是大人操心的事,你只管到時候熱熱鬧鬧地嫁過來就好。」

  綺羅點頭應了。

  樓夫人又與她說些家常,隨後有管事婆子過來找她,樓夫人叮囑道:「你好好休息吧,另外,翼然剛回來,你勸著叫他回去歇著。」

  「若是他過來的話,我會勸著他的。」綺羅應道。

  樓夫人又叮囑了初一幾句,便去了管事大廳那邊。

  「樓夫人對小姐很好,先前我們還擔心樓家不認帳呢。」月末說道。

  綺羅靠在枕頭上笑道:「樓伯母她是很好。」只是做伯母的時候好,未必做婆母的時候也好。還有今日,樓夫人隱約在生她的氣?

  正在琢磨樓夫人為何生她的氣,就聽浦陽公主叫道:「進去一下,又不會過了病。」

  隨後,便見浦陽公主竄了進來。

  「早知今日去賞桃花好了,今日總算是出太陽了,若是今日去了,你也不會掉進小溪裡。」浦陽公主歡快地說道。

  綺羅要起床給她見禮,又被浦陽公主按了下去。

  因為李思齊之事,綺羅此時也覺再與浦陽公主做那所謂的朋友實在可笑,便道:「殿下,我今日身上沒有力氣,實在不能跟你說何羨之的事情了。」

  「你嘴上的泡我看到了,不說就不說。」浦陽公主笑道,又道:「昨日聽人說你與你妹妹打扮成一個模樣,我還想去見見呢,不想你直接掉水裡去了。」

  浦陽公主的話像針一樣紮在綺羅身上,那般被打扮好了去送人的恥辱,叫她此刻一想,整個人氣的發抖。

  見綺羅臉色不好,似是生氣,浦陽公主眼角挑起,斜著眼氣憤道:「我就要走了,今日想著與你道別的,你對我做這副表情做什麼?」

  因見她生氣,初一等人忙過來勸浦陽公主。

  綺羅笑道:「我哪有生氣,不過是病了,臉色不好。」

  浦陽公主指著綺羅道:「你別想蒙我,你也不願搭理我了是不是?三郎不理睬我,五哥又忙,連你也不理我了。」

  綺羅揮手叫初一等人出去,隨後低聲道:「你五哥忙?你可知你五哥在忙什麼?」

  「我怎會知道他的事。」浦陽公主沒好氣道,在屋子裡轉了一圈,拿了一隻玳瑁做的小貓在手中把玩。

  「那你知道我那日為何跟綾羅打扮成一個模樣嗎?」綺羅又問。

  浦陽公主將手中的小貓放下,疑惑道:「不是很好看嗎?兩個你站在一起。以後你跟了五哥,也能跟我在一起。五哥貌若潘安,你以後……」

  「可是那是做妾。」綺羅打斷浦陽公主的話,卻也看出今日浦陽公主一顰一笑下的做作。

  「這怎會是妾?我回去替你求了母妃,要你做了五哥的夫人。」浦陽得意道。

  綺羅看著浦陽公主,頭又疼了起來,浦陽公主的出身就決定了她不能與她成為朋友。

  「雖說你昨日……但我替你求五哥吧,事急從權,他應當不會……」

  「殿下,其實……」綺羅打斷浦陽公主的話,不能曉之以理,那便只能動之以情了,說道:「殿下,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人,你對三郎如此癡心,總該明白我心中所想吧。」

  「五哥有情有義,」浦陽公主還要爭辯,忽道:「莫非你不喜歡五哥,是因為你喜歡別人?」

  「……對。」綺羅應道。

  「可是先前掉水裡的那個?我聽說你是見他掉水裡,為了救他才掉下去的。」浦陽公主坐在床邊拉著綺羅的手,不等綺羅回答,又道:「若是三郎掉水裡,我定也要跟著跳下去的。」

  「不是殿下想的那樣,我對諸葛子鈺沒有其他的想法。」綺羅有些虛偽地說道,便是有想法,如今那想法也煙消雲散了。

  浦陽公主卻不聽綺羅的話,只顧著說她與何羨之如何如何,最後有些傷感道:「我叫三郎與我一起走,可是他不願意。我跟五哥說回去求父皇賜婚的事,五哥說何尋之尚未定親,父皇不好給三郎賜婚。」

  「何大哥不是與陸姐姐要定親了嗎?」雖知李思齊告訴浦陽的話不過是在敷衍她,但聽聞何尋之未定親的事,還是十分詫異。

  「那天的那個陸小姐跟何家另一個公子定親了,是陸小姐跟那公子一起求了陸家和何家,兩家也都同意了。」浦陽公主遺憾地說道。

  綺羅也為何尋之感到惋惜,只是陸桐那樣的女子,也不是會委屈自己的,能尋到一個真心的人也好。

  「你當真不喜歡五哥?」浦陽公主又追問道。

  「你五哥很好,只是我與他無緣,還求殿下幫我一下。」綺羅用力的握了下浦陽公主的手。

  浦陽公主笑道:「好,我幫你。只是聽旁人說你也有梨渦,我卻沒見到,你笑一個給我看看。」

  綺羅笑了一笑,浦陽公主伸手按在她臉上,神情有些落寞,低聲道:「其實,是我對不住你,我不光是為了跟你在一起,才叫五哥注意你的。昨日三郎沒有下水救你,我真高興。」將放在綺羅臉上的手拿下,浦陽公主又摸了下自己的臉,微笑了下,嘴角米粒大的梨渦若隱若現,她自小便喜歡何三郎,一日看不出,兩日也能看出他對她們的不同,「你放心,我不會叫五哥為難你的,只要你不跟三郎在一起,你跟誰好,我都願你與他白頭偕老。」

  「殿下想開些吧,以後人見的多了,你就會知道何羨之不過是其中一人。」沉默了一會,綺羅開口道,原來這就是今日浦陽公主做作的原因,果然何羨之對浦陽是最重要的。

  浦陽公主忽然笑道:「我騙了你一次,如今你也騙了我,咱們算扯平了。能說出剛才那一句話,便說明你現在根本沒有喜歡的人。」

  「殿下,我確實……」

  「罷了,我說過,只要你不與三郎在一起,跟誰好,我都替你高興。」浦陽公主笑道,從床上站起來,輕聲道:「又一個朋友沒了吧?」

  綺羅看著背著光的浦陽公主,開口道:「殿下只能是殿下。」

  「算了吧,你這種人我見多了,以後對我恭敬點。」浦陽公主強撐著笑道,轉身出了屋子,見著外面的陽光微微瞇上眼睛,問了丫鬟何羨之在哪,又去找他。



第一百零六章 魂歸來兮

  浦陽公主走後,初一等丫頭以為浦陽公主與綺羅關係要好,一副與有榮焉的模樣。

  等著樓翼然到了,綺羅按著樓夫人的吩咐勸了樓翼然回去歇息,之後樓翼然再來,綺羅也尋了理由將他支開。慢慢也摸索出樓夫人是不喜樓翼然太粘著她。

  過了兩日,綺羅身子便好了大半,看著外邊明媚的陽光,就叫人擺了籐椅在外面曬太陽,心裡萬分慶幸她時常騎馬運動一番,不然這麼病一場,怕是要大半年才能好的。

  眼光曬在臉上暖暖的,聽到院子外初一喚了一聲「何少爺」,綺羅睜開眼,便見何羨之走了進來。

  因曬了太陽,眼前全是金色的光圈浮動,在一星星的金光中,何羨之慢慢走了進來。

  綺羅此時第一個反映是要躲到屋子裡,手按在扶手上,卻又放下。

  「何羨之,謝謝你。」等著何羨之走近了,綺羅笑道。

  何羨之坐到綺羅對面的矮凳上,見她臉上的病容慢慢散去,眯著眼笑道:「要如何謝?以身相許?」

  綺羅咬了下嘴唇,當初不知道就算了,如今知道了,再面對何羨之,心裡的感覺就很是古怪。一面是不敢相信,一面是有些歡喜。她在楊致之對綾羅的「喜歡」中度過慘澹的一生,甚至是現在,她也不敢相信當真會有人真的喜歡她。即便她如今不再是那個一無是處的女子,但上一世壓抑一生留下的卑微感,在她心中還是難以抹去。

  「我說過了,紅杏出牆在京城很是普遍,況且何家樓家相距很近,樓翼然又是個二傻子,不如咱們暗結連理,也免得你暗中受相思之苦的折磨。」何羨之緩緩地說道。

  初一聞言嚇得掩著嘴差點叫出來,立刻站遠了兩步。

  綺羅愣了一下,一掌甩到何羨之臉上,打完了人,又愣了下,開口道:「對不住,我一時激動,把你的玩笑當真了。」

  「打了人才說對不住,虧我那日這樣幫你。」何羨之揉著臉笑道,垂下眼睛,心中卻想當真了才好,至少她真去想這事了。

  綺羅猶豫了下,開口道:「對不住,其實我這幾日心裡很難受。」

  「你不喜歡樓翼然,卻不得不跟他成親,心裡怎會好受?」何羨之接道,因想到綺羅不喜樓翼然,心裡又有些幸災樂禍。便是他來得及時又怎樣,還不是襄王有意,神女無情?

  「不是不喜歡。」綺羅歎息道,正是因為那喜歡不是男女之間的喜歡,此時心裡才會覺得彆扭

  何羨之探著身子握了下綺羅的手,綺羅只是愣愣地看著他。

  「原來我在你心裡還沒有長大。」何羨之歎息一聲,見著綺羅臉上並無羞澀,站起身子,居高臨下道:「是不是等著有一日,我兒女成群了,你才會發現我長大了?」

  「……你已經長大了。」綺羅說道,低著頭想了下,又道:「你給我尋一隻黑貓吧,要夠凶夠狠,會吵會鬧的。」

  「你要那貓做什麼?樓翼然還不夠會鬧?」何羨之笑道,見綺羅仰著的臉上並無玩笑之色,點頭道:「什麼時候要?」

  「明日一早。」綺羅說道。

  何羨之微微點頭,見著樓燕然進來了,轉身向綺羅擺擺手,笑道:「我今日留在樓家與燕然秉燭夜談,你若是要找我去他院子裡就好。」

  綺羅低聲應了一聲,又站起來向樓燕然一笑。

  等著他們都走了,她卻覺得這陽光很冷,一個人坐在院子裡,忍不住掩著臉想要哭出來。

  初一等人見了,想要靠近,卻見綺羅擺擺手,叫她們去做自己的事。

  「綺羅,何羨之他……」樓翼然跑進來叫道,見著綺羅神色不對,將剩下的話咽進肚子裡,然後在何羨之坐過的矮凳上坐下,「他說你準備嫁過來給我做乾娘的。」

  綺羅抬起頭來,鼻子裡酸了一下,卻道:「你別聽他胡說。」

  「那你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這幾日我就覺得你不對勁,你怎麼就不耐煩見到我?莫不是你還想著諸葛?」樓翼然生氣道,說完了,因提到諸葛子鈺,心裡也有些後悔。樓燕然也告訴了他,諸葛之所以在,是因為何羨之一時尋不到旁的可靠的人。

  綺羅看著樓翼然生氣,微微猶豫後,說道:「樓翼然,你在鹿鳴關有沒有喜歡的人?若是有,你提前將她接回來吧,我不生氣。以後你喜歡誰了,你也只管把她接回來,別瞞著藏著,我不會欺負她們的。」

  樓翼然瞪著綺羅,陽光曬在背上,背上小小的一片有些發燙。

  「先前我跟樓姐姐那樣教你是怕你學壞,如今你大了,不用我們再管了,你喜歡誰只管把誰弄進來吧,只別弄壞了自己身子。」綺羅見樓翼然不答話,又接著說道。

  「……我娘說你一點都不像待字閨中的,人家見了面,羞的臉都不敢露,你還說這麼多的話。」樓翼然嘟囔道。

  綺羅怔了一下,笑道:「我跟她們不一樣,我的心早老了,年輕不起來了。你放心,我以後會對你好的,絕不叫你受委屈。」

  「我要的不是乾娘!」樓翼然睜大眼睛叫道。

  「誰說是乾娘了,你別聽何羨之跟你胡說。我是看著你長大的,你……,你只管放心吧,以後,我也會跟以前一樣的。」綺羅又道,原來是看著他們長大的,他們大了,她就老了。

  「跟以前一樣?」樓翼然冷笑道。

  「跟以前一樣。」綺羅肯定道。

  「你病糊塗了,咱們很快就定親了。」樓翼然嗤笑道,伸手摸了下綺羅的額頭,「你養著身子吧,我不叫你為難,我馬上走。」

  綺羅見樓翼然走了,無聲地說了句多謝,風吹來,打了個顫,眼睛鼻子酸酸的,那淚水卻落不下來。

  「小姐?」初一喚道。

  「蘇家還沒來人接?」綺羅問道。

  「聽何媽媽說,等著小姐大好了便有人來了。」初一回道。

  「人來了,咱們就走吧。」

  「可是樓大少爺說要留你多住的。」初一不解道,疑心是方才綺羅與樓翼然吵架了。

  「他說的不算。」綺羅說道,嘴唇緊了緊,下巴動了幾下,連她自己也覺得應當要哭出來了,誰知那淚水就是不掉。

  「是。」

  睜大眼睛看著天,如今天上晴朗的連一片雲彩也沒有。

  她原本是想叫蘇家隨便給她尋一個差不多的人家就行了的,不論去了哪家,她都能堅持著做一個賢妻良母。如今跟樓翼然在一起,她也能做賢妻,只是心裡卻總覺得不是滋味,仿佛是哪裡錯了。

  因尋不到錯處,左右想了一通,綺羅靠在躺椅上,對蘇家的怨恨又多了一重。睜著眼看那太陽,盤算著回去後,該怎樣去見蘇家一家。

  第二日一早,何羨之便將綺羅要的黑貓送過來了,小半個月後,蘇家才來人接她,樓夫人虛留了兩句,也知長留她住下不是道理,便放了她回去。

  綺羅上了馬車,坐在車廂裡,閉著眼小憩,懷中的黑貓嗚嗚地叫著。

  「大小姐,老夫人不許府中養貓。」孫媽媽勸道,伸手要將黑貓抱走。

  「別動,這是我爺爺。」綺羅笑道,伸手在黑貓背上輕輕撫過。

  「大小姐是不是燒糊塗了?」孫媽媽笑道,又去看初一十五。

  初一笑道:「看孫奶奶說的,大小姐好著呢,是老太爺頭天晚上給大小姐托夢,說要化作貓跟著大小姐回家。我們也當大小姐說笑呢,誰知第二天當真就有一隻貓進了屋子裡。我們也嚇了一跳。」

  說著,見那貓弓起身子,炸著毛瞪向孫媽媽。

  孫媽媽一顫,忙道:「人家都說黑貓邪氣,還是趕緊丟了吧。」

  「孫奶奶這話說的,爺爺說他對不住你,叫你丈夫跟了他一起出門。爺爺說冤有頭債有主,該是誰還債,誰就躲不了。」綺羅神神叨叨地說道,摸了兩下,將那貓安撫住。蘇老太爺是否有冤屈,她不知道,只是無事生非的本事,不是只有蘇老夫人一人才有。

  孫媽媽打了個冷顫,眼神閃爍了一下。

  綺羅見著她這般,忽想莫非真叫她蒙對了,蘇老太爺的死沒有這麼簡單?

  「孫奶奶,你要不要抱抱爺爺?如今他成了貓,那男女有別的話就不必再說了。」綺羅說著,要將那黑貓遞給孫媽媽,孫媽媽避讓了一下,口中說道:「不管是人是貓,總歸都是老太爺,不能冒犯了。」

  「孫媽媽這話說的,爺爺說他先前回來過幾次,有一次還是孫媽媽叫人將他抓了摔死的。」綺羅靠著車壁說道,車簾晃動,隱約見著樓翼然在外邊,猶豫下就掀開了簾子。

  「綺羅,你今日就回去了?也不與我說一聲。」樓翼然見她掀了車簾,驅馬快步走過來。

  「是,今日家裡來人接了。」綺羅回道。

  「過幾日,我接你出來,咱們去廣源寺。」樓翼然笑道。

  「……好。」綺羅回道。

  樓翼然笑了一下,立住馬,只看著蘇家的馬車遠去。

  只見黑貓忽動了一下,站起來去撲孫媽媽腰上的荷包,孫媽媽嚇了一跳,唬得馬上站直身子,那貓就掛在她腿上,哇哇叫著依舊要夠那荷包。

  初一替孫媽媽將那黑貓拿了下來。

  「初一你也不害怕?」十五聽了那貓叫聲就發怵,頭皮發麻。

  「我又沒做虧心事,怕個什麼,況且我每日喂它,看著它乖巧著呢。」初一笑道,因綺羅說這是蘇老太爺,是以眾人都以「它」代稱這黑貓。

  孫媽媽細細地看向綺羅,見她臉上依舊如往常那般帶著叫人如沐春風的笑,只是身上卻散發出冷氣。因著這冷氣,再加上一隻黑貓,孫媽媽越發覺得不自在。心裡剛想這貓怎會是老太爺,便見那黑貓睜開眼睛冷笑地看了她一眼,不禁又打了個冷顫。

  進了蘇家,那黑貓依舊由綺羅抱著,孫媽媽退了兩步遠跟在後邊。

  時不時地聽那黑貓猙獰地叫上那麼兩嗓子,那叫聲在安靜的蘇家大院裡迴響,聽著的人忍不住都打起顫來。

  進了蘇老夫人屋子,綺羅懷中的貓又喵嗚叫了幾聲,蘇老夫人剛要發問,那黑貓就從綺羅懷中跳出,竟是向蘇老夫人手中的佛珠撲去。

  蘇老夫人一時不察,一道黑影之後手上被抓了幾道口子,斥道:「怎帶了野貓回來?快抓了它。」說完,叫人將坐在一邊睜大眼睛看熱鬧的錦繡抱走。

  綺羅也不理會,端莊地立在一邊看熱鬧,見著錦繡咧嘴長了兩顆牙齒的嘴笑,也沖她笑了笑。

  指著一隻貓說是老太爺的話,孫媽媽說不出口,只能不住地看向綺羅。

  「綺羅,那貓是你帶進來……」話音未落,便聽到劈裡啪啦的聲音,原來是那貓逃竄著,將屋子裡的花瓶弄掉了。

  「快抓了它!」蘇老夫人喝道,雖是怒喝,依舊保持風度,不至於失態。

  那邊忽聽紅袖道:「不好了,菩薩被那野貓撲倒,摔碎了。」

  蘇老夫人心嚇了一跳,忙帶了人過去,卻見那黑貓撲在菩薩像上撕咬,藏著秘藥的錦盒因菩薩倒了露出一角,仿佛見不得光的地方被人曝曬一般,惶然道:「快,快把菩薩扶起來。」說著,自己也過去,卻是要先將錦盒蓋住。

  綺羅搶先一步過去,將那錦盒丟在地上,那盒子是存放了幾十年的,雖是香樟木的,並未腐壞,但那鎖扣等卻早鬆了,摔了一下,鎖扣開了,裡面的東西掉了出來。

  綺羅拿了燭臺就往錦盒上扔去,見著乾燥的盒子裡燃起火苗,心裡默念著菩薩得罪了。只是不知她訓練黑貓去撲菩薩像,與蘇老夫人將害人的藥藏在菩薩身下比起來,哪一種更叫菩薩厭惡。

  「綺羅,你!」蘇老夫人怒道,揚手要打綺羅。

  「奶奶,爺爺說要把那東西燒了才清淨,你說是吧,爺爺。」綺羅對著竄到外邊的黑貓說道,不理蘇老夫人揚起的手,又拿了另一隻蠟燭扔了過去,隨後對著抓貓的眾人叫道:「誰敢傷我爺爺!」

  紅袖等人一愣,那黑貓尋了空子,竄到綺羅腳下,又猙獰著叫了起來。

  「綺羅,你究竟要幹什麼!得罪了菩薩,咱們一家子都要……」

  「奶奶,你看誰來了。」綺羅打斷蘇老夫人的話,將腳下的黑貓抱起來,見著那貓張牙舞爪,笑道:「爺爺說他先前化作黑貓回來救了姑姑一回,只是奶奶沒領會到他的意思。」

  「什麼回來了一次?」蘇老夫人冷聲道,冷眼看著綺羅身邊的兩隻貓。

  孫媽媽猶豫了一下,在蘇老夫人耳邊道:「老夫人,奴婢琢磨了一路,覺得應當是真的,當初許是老太爺偷了藥去,要給姑小姐留條生路。」只可惜半路遇到大楊氏,依舊讓蘇清詞命喪後院。

  蘇老夫人聞言,回憶起當初將藥銜到大楊氏身邊的黑貓,微微握拳,猶自不信。

  「奶奶,爺爺說姑姑也來了。」綺羅說道,「姑姑等過了春,便回來與爺爺奶奶一家團圓。」

  「你瘋了。」蘇老夫人情不自禁地又要撚佛珠,手動了一下,才想到那佛珠早被那貓搶了去,又覺手上的傷口噝噝地疼起來。

  「奶奶,姑姑說她今晚上要借我的嘴跟奶奶說話呢。」綺羅笑道。

  「既然是你姑姑托夢給你的,你姑姑說了什麼?」蘇老夫人依舊冷笑道。

  綺羅悠悠道:「姑姑說這一切都不對頭,不該是這樣過的。原先爺爺該是活著的,姑姑她應當是爺爺奶奶的掌上明珠,應當嫁到隔壁城裡,然後生下三子一女的。因為奶奶做錯了一件事,才叫她這輩子活成這樣。」

  「胡言亂語,竟然非議你祖母!」蘇清遠呵斥道。

  綺羅回頭見著蘇清遠也過來了,笑道:「爹爹來了,姑姑說她看過父親原來的命,父親應當是要中狀元,然後將蘇家遷到京城的。」

  蘇清遠因臉上的傷不好出門,方才在自己書房裡,聽到有人說綺羅回來了,且在蘇老夫人院子裡鬧了一場,他才急忙趕過來的,只聽到綺羅說他與蘇清詞的命不該是這樣,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見她不似發瘋的樣子,喝道:「你胡說什麼。」

  綺羅笑道:「不是胡說,既然你們當我胡說,那便是胡說吧,只是爺爺和姑姑,你們萬萬不能傷了他們。」

  蘇清遠看著綺羅懷中的黑貓,嘴唇抿成一條線,半晌道:「養在你屋子裡,別放出來了。」

  「是。」綺羅應道,叫初一等人領著貓回去了。

  「清遠,她太放肆了。」蘇老夫人怒道,摸著自己的手,又看了眼燒成灰燼的藥。

  「娘親,我去請了大夫給她看看,別是得了癔症。畢竟,她在水裡淹過,怕是沾上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蘇清遠說道。

  蘇老夫人冷靜下來,歎息道:「悄悄叫人看著吧,她不是胡鬧的人,許是真被什麼上了身也不一定。」

  「或許真是老太爺跟姑小姐?」孫媽媽悄聲道。

  「閉嘴,他要是想回來豈能等到今日?」蘇老夫人冷笑道,臉上鎮定,心裡也不免嘀咕。莫非當初府裡野貓亂竄,也是因為蘇老太爺的緣故?「你悄悄地叫人去看,別張揚出去了,樓家那邊若是知道了,那可不得了。」

  「兒子省得。」蘇清遠說道。

  出了蘇老夫人屋子,叫人請了大夫,便進了綺羅屋子裡,到了屋子外邊,見著那只貓在廊下曬太陽,綺羅坐在一邊掰點心喂貓。

  「綺羅,你今日實在太過胡鬧了。」蘇清遠歎息道。

  「爹爹可還記得趙姨娘?」綺羅眯著眼抬頭看蘇清遠,並不站起來。

  蘇清遠愣了一下,良久想起誰是趙姨娘,臉上的懷念一閃而過,問道:「你又聽誰提起她了?她走的時候你還小,莫要亂說,叫旁人聽到了。」

  綺羅低頭指著黑貓道:「是姑姑跟我說的。爺爺跟姑姑說若不是奶奶做錯了事,如今趙姨娘還跟爹爹在一起呢。」趙姨娘是她心裡的痛,也應當是蘇清遠心中的痛,她為了他生下一子,不該就這樣被人忘了。

  「趙姨娘喜歡胭脂,如今她怕是連胭脂的味都忘了。姑姑說了,爺爺若不死,爹爹如今就是一品大員,如今早將一家遷到京城去了。」綺羅歎息道。

  蘇清遠也無奈道:「世事弄人,只可惜父親……」說著,坐到綺羅身邊,又搖頭歎息一聲。若是蘇老太爺不死,如今蘇家不會敗,他也用不著看楊家的臉色。

  「可是爺爺說他死得冤枉,他要爹爹替他申冤,他還只叫我這樣跟爹爹說,不要我跟奶奶提此事。」綺羅湊到蘇清遠耳邊輕聲道。

  「為什麼……」蘇清遠啞然,不叫綺羅跟蘇老夫人提,莫非是此事另有隱情?

  「爹爹,你看爺爺也喜歡你呢。」綺羅笑道。

  那只大貓在蘇清遠身邊轉了一下,又蹲在他腳下歇著。

  蘇清遠顫了一下,雖不十分信綺羅的話,但心中卻想蘇老太爺不死,他如今該是何等的威風,蘇清詞也不至於慘死在楊家後院,趙姨娘,她也該是活生生地在他身邊的。

  回憶將趙豔華身上的粗鄙抹去,在蘇清遠腦海中,她已然成了一個善解人意、心無城府的豔麗女子。將回憶中的趙豔華與如今的莫姨娘、玉環等人比起來,蘇清遠悵然若失,仿佛自己錯過了世間最好的女子。

  「你姑姑還說趙姨娘如何了?」蘇清遠忍不住問道,心想若是趙姨娘還在,他應當會對她很好的。

  「姑姑說,若是趙姨娘不走,爹爹與她還會再生下一個兒子,姑姑說爹爹最喜歡到趙姨娘屋子裡去,就是沒事坐著,也喜歡時不時的叫她一聲,聽著她應了,爹爹也才能安心。」綺羅說道,記憶裡趙姨娘的模樣慢慢遠去,那個濃妝豔抹的粗俗女子,此時隱約成了救苦救難的觀世音形象。

  蘇清遠嘴巴顫了顫,終於說了句:「看來你是真的病了。」說完,見著外面丫頭來報大夫請來了,又叫綺羅回了屋子裡躺著。

  把了脈,大夫自然說綺羅沒病。

  蘇清遠聞言心中稍安,更疑心她遇到了不乾淨的東西。只是若當真是蘇老太爺,那便不能說是不乾淨的東西了。

  晚間,聽說蘇清遠與蘇睿軒說了許久的話,正抄著佛經的綺羅忍不住笑了,聽到黑貓喵嗚叫了一聲,將手中的佛珠掛在筆桿上,見著黑貓跳起來搶了佛珠,才拿了東西給它吃。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9-4 10:20 AM

第一百零七章 破罐破摔

  老人本就淺眠,蘇老夫人子夜時分聽到門外有人說了兩句話,隨後便見孫媽媽裹著衣裳慌慌張張地過來了。

  「老夫人,姑小姐,大小姐過來了。」孫媽媽顫著嘴皮子說道,牙齒不住地打顫。

  「到底是綺羅還是……」

  「娘親,我來了。」

  綺羅飄忽的聲音傳來,隨後又聽到哇哇的貓叫聲,不一會,一道黑影竄上來,進了蚊帳裡,對著蘇老夫人的錦被撕咬。

  「綺羅,你怎麼……」蘇老夫人在蚊帳後伸著手指指向她,腕上的金手鐲泛著光芒,那黑貓哇哇地叫著,又向她手上撲去。

  蘇老夫人連忙退到一邊,春寒尚在,肩膀從被子露出來,人也忍不住一顫。

  紅袖等人不敢靠近,手中拿著蠟燭站在一邊,光影投下,綺羅半陰半陽地臉露了出來,坐到蘇老夫人的床邊,拿了梳子遞過去,「娘親梳頭髮。」又對著貓說:「爹爹,別鬧了,不急在這一時。」

  「什麼不急在這一時?」蘇老夫人冷眼問道,她還是不信綺羅撞了邪。

  「我看過娘親的命,只是我沒跟那丫頭說。」綺羅嗤笑道,將梳子塞到蘇老夫人手中。

  冰冷的手,一摸到她就叫蘇老夫人忍不住打了個顫,咬緊牙,聽到嘴中咯嘣一聲,蘇老夫人試探地問道:「你要娘親給你梳什麼頭髮?」

  「娘親給我梳我嫁人那會子的頭髮,娘親,你看我,楊曄不理我,害得我頭髮都白了。」綺羅說著,伸手摸了下自己的頭髮。

  蘇老夫人接過梳子,慢慢給綺羅梳起頭髮。

  「綺羅,奶奶是什麼命?」蘇老夫人問道。

  綺羅嗤笑一聲:「那丫頭早睡去了,若不是沒尋到好的,女兒也不必委屈著上了那丫頭的身。」

  語氣裡的輕蔑,叫蘇老夫人一怔,又試探道:「你不是進了錦繡的身子嗎?」

  「娘親,你糊塗了,事沒做完,女兒怎麼能投胎了?」綺羅轉過身冷冷地看了蘇老夫人一眼。

  「娘親究竟是什麼命?」蘇老夫人低聲問道,示意孫媽媽等人出去。

  黑貓嗚嗚地叫著,綺羅仰著頭詭異地沖蘇老夫人一笑:「爹爹說不跟娘親說。」

  蘇老夫人握著梳子的手一緊,又慢慢給綺羅梳起頭髮。

  「娘親,你不該做那事的,不該的。」綺羅仿佛歎息一般說道,將此話念了又念。

  蘇老夫人給綺羅梳好了頭髮,收了梳子,說聲好了。

  綺羅從袖子裡拿出鏡子,對著鏡子看了一下,鏡子上光影流轉,綺羅忽然暴躁道:「楊曄不要我,娘親也不要我了,騙我,給我梳這個頭髮!不好看!」說著,將鏡子丟下,扯下髮髻,又撕扯著將蘇老夫人的蚊帳從床柱上扯下,那黑貓也瘋了般跟著綺羅哇哇叫著亂撕。

  床上的柱子倒下,蘇老夫人叫了一聲,孫媽媽等人進來,又見著綺羅叫道:「都給我跪下。」

  「快給她跪下。」蘇老夫人連忙吩咐道。

  眾人跪下後,綺羅安靜下來,在掉下的蚊帳裡,抱著貓靠到蘇老夫人身上:「娘親,你若沒做那事,爹爹沒事,我也沒事了。」說完,頭一垂,竟是睡著了。

  蘇老夫人向旁邊讓了讓,見著光影之中,蘇清遠站在一邊,眼神有些怪異地看她。

  「將綺羅弄走,將那貓扔了。」蘇老夫人喝道,見自己還抓著梳子,又將梳子也扔到一邊。

  「都不許亂說。」蘇清遠吩咐道,走到床邊,見那黑貓還睜著眼睛,黑暗中,似乎是冷笑一般,「……留著它吧,總是一條命。」

  蘇清遠說道,將蚊帳撩開,將綺羅連同那貓一起抱起,轉身走了出去。

  院子外邊,站著十幾個丫頭婆子,蘇清遠冷冷地看了她們一眼,叫她們都散了,才將綺羅抱到春暉院。

  將綺羅放下後,蘇清遠問道:「怎叫大小姐出去了?」

  「奴婢們不敢叫她,怕嚇丟了魂。」初一囁嚅道。

  蘇清遠歎了口氣:「看緊點,你們也不用害怕,明日便請了師父來。」

  「是。」初一等人應了。

  因是綺羅閨房,蘇清遠不便久留,便自己出了門,門外莫姨娘正等著他,見著莫姨娘,蘇清遠又隨了她去了。

  原來今日蘇清遠聽綺羅提起趙姨娘,先是見了蘇睿軒,之後又與莫姨娘說起趙姨娘。

  莫姨娘很懂得琢磨蘇清遠的心思,當即便曉得他是想趙姨娘了,如此,又將趙姨娘的好處說了一通,只叫蘇清遠感歎不已,心中更想趙姨娘。想的多了,就後悔當初將她趕走,後悔了就必要追究原因。

  時隔這麼多年,蘇清遠淡忘了自己當初的漠視,只將過錯推到大楊氏與蘇老夫人身上。慢慢領悟到他與趙姨娘是被人棒打鴛鴦,叫人給算計了。

  「老爺,大小姐可還好?那麼好的一個孩子,眼看就要,哎。」莫姨娘歎息一聲。

  蘇清遠臉上動了一下,扯到了傷疤,臉頰上又突突地疼。

  「娘親,你不該做那事。」蘇清遠想起綺羅,不,蘇清詞的話立住腳,蘇老夫人究竟做了什麼,叫蘇家陷入如今這種局面?

  倘若她沒有做過,那為何蘇清詞反覆說的時候,她不辯解,不反駁;更何況,蘇老太爺說的話……蘇清遠又向前走一步,問道:「綺羅身邊可有人告訴她她姑姑還有趙姨娘的事?」

  「怎麼會有?大小姐才多大,她身邊的丫頭那時才多大,更何況姑小姐早就出了門的。」莫姨娘秉持著不惹麻煩的心思回道。

  蘇清遠低頭想了下,就算這些事有人跟綺羅說,那蘇老太爺的事,誰跟綺羅說的?她怎就知道蘇老太爺有冤?

  如此反覆想著,蘇清遠越發懷疑起蘇老夫人來。

  過了夾道,隱約見一個小丫頭在牆上貼黃紙,便斥道:「你做什麼!」

  「老爺。」那丫頭嚇地一愣,隨後反映過來喚道。

  蘇清遠聽出是大楊氏身邊的玉葉,又問:「你做什麼?」

  「夫人叫、叫我出來貼上,免得叫鬼、過了巷子。」玉葉結結巴巴地說道。

  半夜提到鬼,莫姨娘等人身上皆是一冷。

  「這邊沒上門,那邊就先心虛起來了。」蘇清遠想起蘇清詞死時的模樣,不屑道,「收拾了,誰敢再貼,我叫她吃下去。」

  「是。」玉葉將牆上的黃紙撕下,連滾帶爬地走了。

  蘇清遠歎了口氣,又與莫姨娘向前走去。

  綺羅第二日醒過來,不管旁人問什麼,只做不知,只說不知怎地,身上很累。

  那時常吵鬧的貓,卻趁著眾人不注意竄了出去。綺羅帶著人去找了一通,最後在巷子裡找到那黑貓時,就見那黑貓口吐白沫,顯然是被人投了毒。

  何媽媽用泥摻和水灌進貓肚子裡,叫它將毒吐出來,那貓仿佛人一般咳嗽吐了半日才醒轉過來,只是之後,就有些無精打采。

  「這是去了一條命了。」何媽媽念叨著。

  綺羅有一下沒一下的摸著那貓,心想蘇老夫人真狠,明著不能扔,就暗中下毒。

  那邊蘇老夫人著了涼,又嚇了一下,白日裡府中事務又多,不得歇息,她又是頑固愛逞強的,硬撐了一日,到了晚飯後,身子晃了兩下,站不起來了,才叫人去請大夫。

  蘇清遠帶著大夫來了,又隱約聽到那貓的事,對著蘇老夫人就有些不自在。

  許是一生壞事做的太多,蘇老夫人發著燒,嘴中念叨了幾句模棱兩可的話。

  在一旁侍疾的蘇清遠聽著,雖沒聽到關於蘇老太爺的事,但那幾句話,卻叫他忍不住將蘇老太爺的事也算到了蘇老夫人頭上。

  如此磨蹭了幾天,那收妖的大師還是沒有來。

  清遠看著蘇老夫人的眼神越發怪異了,仿佛隔著一層紙,只要他敢捅破,便能將蘇老夫人殺夫的事捅出來一般,一面叫蘇清遠憋在心中難受,一面又叫他覺得懷疑蘇老夫人,實在愧對她的養育之恩。

  如此原本親密無間的孤兒寡母,就有些疏遠了。

  一次醉後蘇清遠趁著酒勁問蘇老夫人究竟做了什麼,病榻上蘇老夫人臉上的惶恐神色叫他越發的心涼,不時地設想蘇老太爺若是不死,他如今該怎樣,想過一遍,就恨蘇老夫人一遍。

  綺羅也不再提先前的那話,只是蘇清遠反倒時不時地去尋她說蘇老太爺的事,綺羅卻仿佛諸事都忘了,矢口否認先前提過蘇老太爺。

  見那貓如同老人一般坐在廊下曬太爺,蘇清遠的心仿佛被一塊石頭重重地壓著。他是要面子的,因此叫人去查他娘親當年的事,這種事他做不出來,越是做不出來,他心中對蘇老太爺就越愧疚,面對蘇老夫人的時候就越難受。

  母子連心,蘇老夫人自然能察覺到蘇清遠對她的疏遠,心中也恨起綺羅。只是權衡利弊,如今正是說親的關鍵時刻,決不是整治她的好時機。

  又過兩日,樓翼然果然叫人來請綺羅去廣源寺。

  聽說綺羅要去廣源寺,好不容易能起身了的蘇老夫人有些猶豫,想著不叫兩人見面,正好能夠試試樓家的心思,發下話不許綺羅出去,不想過了另日卻聽人說綺羅叫人備了馬,拿著鞭子自己出門去了。

  「誰給她的膽子?誰叫你們放她出去的?」蘇老夫人怒道。

  「奴婢們攔不住,外邊的小子們也不敢攔,怕冒犯了她。有膽子大的說了兩句,叫大小姐用鞭子抽回去了。」孫媽媽小聲地說道,又嘀咕著:「莫不是大小姐從姑小姐那邊借了神力,不然一下子大小姐怎這麼有力氣,一鞭子下去,那門上就留下一道印子。」

  蘇老夫人握拳,說道:「叫大老爺過來。」

  不一時,蘇清遠被請了過來。

  蘇清遠站地遠遠地,聽蘇老夫人說綺羅的事,也不應話,半晌道:「妹妹當年就喜歡打了人,自己跑出去的。」

  蘇老夫人聽了這話,握緊拳頭,一張臉青了又紅,斥道:「你妹妹走了,怎還會……」

  「娘親,或許妹妹還留在綺羅身上呢?夾道門上的鞭子印我看了,綺羅是甩不出那個印的。」蘇清遠肯定道。

  「你妹妹也不會鞭子……」

  「許是妹妹死了之後學的呢?」蘇清遠打斷蘇老夫人的話,看著蘇老夫人不快地臉色,說道:「娘親,算了吧,等著綺羅去過了廣源寺,妹妹就叫佛祖收走了。」

  「這是什麼話!」蘇老夫人斥道,見著蘇清遠一副愛搭不理,死豬不怕開水燙的神色,沉聲道:「你是翅膀硬了,不願再聽我的話了?」

  「兒子怎麼敢,只是這兩日查了賬,才發現爹去世後大半產業如今都姓楊了。」蘇清遠嘲諷地說道。

  蘇老夫人一愣,張口預辯解,卻見蘇清遠一拱手走了。

  「孽障!不孝子!」蘇老夫人將桌面的茶碗掃落,想要念經靜靜心,手上新的佛珠,卻怎麼用都不自在,拿了帕子抹著眼淚,哭道:「我為了蘇家,把娘家都得罪了,如今他反倒說我將蘇家都賣給了楊家。」

  孫媽媽勸道:「老爺是一時糊塗,過後他想清楚就好了。」

  蘇老夫人又擦了一把眼淚,恨聲道:「都怪綺羅那死丫頭,招惹了那髒……」因那東西是蘇清詞,蘇老夫人說不出髒東西三字,頓了一下又道:「老孫家的,你看那丫頭真不是裝的?」

 「奴婢琢磨著,這事裝不了。小姑娘家的,誰沒事裝這個,也不怕真招了鬼上身。」孫媽媽說道,想到綺羅先前說她吩咐人摔死了一回蘇老太爺,心中念叨一句莫怪莫怪。

  蘇老夫人抹去眼淚,歎息道:「縱是這樣,我也不能不顧了這個家。若是我也不管不顧了,這個家早散了。」

  「是,您是這個家的脊樑柱,不能倒。」孫媽媽奉承道。

  蘇老夫人歎息哀傷了一會,聽著外頭有婆子過來問話,隱約說了一句是蘇智軒病了,忙撐著安排人去請大夫。

  那邊廂,憑著一時意氣沖出蘇家的綺羅騎在馬上,後面跟著一個聽了蘇清遠吩咐一同出來的張大娘。

  綺羅拿了鞭子在手中晃了一下,慚愧道:「叫大娘看笑話了。」

  「沒有,我只管教大小姐騎馬,旁的都不甘我事。」張大娘聲音洪亮地說道,隨後爽朗一笑:「大小姐早該這麼著了,成日出個門還要三請四請的,白白折騰人。」

  「大娘說的是。」綺羅笑道。

  過了蘇家那條街,進到另一條街,就見那街上的店鋪拆了許多,原本熙熙攘攘地大街上,只剩下幾個小攤販。

  「大叔,這店鋪怎都不開了?」綺羅問道,向前看去,對面那條街上就是蘇家綢緞鋪,祿兒她爹在的那一家。

  「這位娘子不知道?魏王要拆了這街擴建學堂呢。」小攤邊的攤販未說話,站在攤位邊一身錦緞的公子先開了口。

  綺羅聞言,心想這樣繁華的街拆了有些可惜,但是用來建學堂,又是好事,一時也不好評價。

  「這位娘子,咱們是不是見過?哦,倘若在下說的沒錯,你應當是綾羅吧?」那公子又自說自話道。

  綺羅微微蹙了蹙眉頭,剛說了句不是,便見張大娘驅馬擋在綺羅面前,說道:「公子請自重,我家小姐有事要走了。」

  綺羅扯了韁繩,與張大娘一同又向前走去,聽那公子念叨著藏頭詩等等,只微微頓了一下又向前走去。

  「這種小白臉,大小姐還是莫要理會的好。」張大娘不屑道。

  綺羅心想那公子算的上是面如冠玉,只是若說成小白臉就有些埋汰人了,笑道:「怕是那位公子認識綾羅的吧。」

  「總之大小姐出門就要切記,莫要多搭理陌生人。街頭巷尾,仗著一張俊臉就招惹富家千金,指望著能撈些銀錢的小白臉多的是。」張大娘又說道。

  因聲音響亮,後面的公子也聽到了,笑道:「大娘,在下的臉雖白了,卻實在不是什麼小白臉。」

  張大娘不屑地哧了一聲,回頭道:「有膽子,你就將你的臉曬黑了,看你黑了飯碗還有沒有!」

  後面的公子也不生氣,嬉笑道:「莫不是大娘喜歡在下的小白臉,動了心,有意要勾搭在下?」

  張大娘啐道:「沒臉沒皮的東西。」

  綺羅聽著他們二人笑罵,一時覺的有趣,便輕聲笑了出來。

  一路上綺羅又纏著張大娘說了市井傳言等,出了城,到了廣源寺下,尚未上山,便聽有人喚了一句:「乾娘!」

  綺羅抬頭,見著樓翼然一路跑過來,最後躍下臺階,立在她面前。

  「你再叫一句。」綺羅冷聲道,那日說了那話後,兩人都不再提起此事,只是樓翼然卻有意地叫她乾娘。

  「乾娘,乾娘。」

  「有本事你一直這樣叫。」綺羅惱怒地呵斥道,聽到有人撲哧笑了一聲,回頭卻見一男子不穿圓領衫,反倒裹著一身大襟廣袖長袍,臉上鬍子足足長了有一掌那麼長,但是看眼睛額頭等,卻知這男子年紀不大。

  「五叔。」樓翼然赧然地喚道,方才只是叫著玩,不想卻叫樓老五聽到了。

  「好年輕俊俏的乾娘。」樓五叔慢悠悠地走過來道,上下打量一番,撓了撓頭,問道:「我該叫你什麼?」

  綺羅愣了一下,頷首喚了聲五叔。

  樓五叔笑道:「我還想著叫你乾妹妹呢。」

  「別鬧了五叔,方才是我叫著玩的。」樓翼然嚷道,指著寺中道:「無礙大師等著你呢。」

  「無礙大師?那樓姐姐她回來了?」綺羅驚喜地叫道。

  「回來了,在寺裡邊呢,不然我叫你出來做什麼?」

  綺羅咬牙,暗恨樓翼然不先告訴她,忙快步向寺中跑去。

  「你乾娘腿腳真靈活。」樓五叔笑道。

  「五叔別鬧了,叫我爹聽到了。」樓翼然低聲求道。

  樓五叔攬著樓翼然的臂膀,頭放在他肩膀上道:「閨房昵稱,我懂,我懂。」

  因那鬍鬚貼到他臉上,樓翼然將他推開,嘟嚷道:「你懂個屁,老光棍。」

  樓五叔哈哈笑了兩聲,又攬著樓翼然一同向山上走去。

  張大娘在後面打量一番,認出了樓五叔,卻不開口喚他,只牽了馬,將馬拴在一邊的柱子上。



第一百零八章 名花傾國

  張大娘拴好了馬,並不去追趕綺羅,而是在山下涼棚裡與旁人家的僕婦坐在一起說笑。

  看著樓五叔的隨從提著水桶飲馬,張大娘心想果然是有其主必有其僕。

  那隨從骨瘦如柴,學著樓五叔裹著廣袖長袍,露出雞肋一般的胸脯,身上沒有一絲瀟灑,反顯得猥瑣不堪。

  那小廝注意到張大娘看他,咧著嘴笑了下,伸手抓了住□的胸膛,搖搖晃晃地去另一邊歇著。

  張大娘見大街上與她鬥嘴的小白臉也過來了,走上前,揚聲道:「你是跟了我們過來的?」

  「路在腳下,大娘怎麼就說我是跟了你們過來的?又或許大娘心裡想要我跟著你過來?」那公子嬉笑道。

  張大娘重又打量了他一番,說道:「是我眼拙,你這樣的富貴公子那裡用得著靠臉吃飯。」

  「多謝大娘讚美。」那公子嬉笑道,輕佻地摸了摸自己的臉,忽見到一群馬中,獨有一馬最為出眾,口中贊著好馬,向臺階上看去,遠遠地見著樓家叔侄進了山門,拱手道:「大娘改日再敘了。」說完,便快步地跨上臺階,向山門奔去。

  張大娘一看便知他是要追趕誰,瞇著眼望了眼山上,又收回視線,依舊在涼棚裡坐著。

  那邊廂樓翼然與樓五叔勾肩搭背,嬉笑著慢慢進了廣源寺。

  「老九,我還當你乾娘是個絕色美人,不想竟是這樣普通。」樓五叔砸吧著嘴說道,既有失望又有遺憾。

  樓翼然一肘子搗到樓五叔肚子上,啐道:「老光棍,娶妻娶賢,再說綺羅到了鹿鳴關,那就是傾國傾城的美人。」

  「也就是白一點罷了,到了鹿鳴關,姿色也只算中上。」樓五叔又歎息道,很是為樓翼然遺憾地模樣。

  樓翼然哼哼了兩聲,扯著樓五叔的衣襟,將他的琵琶骨露出來,只見樓五叔硬實的胸膛上,圍著琵琶骨上下有四個拇指大小的傷疤,「絕色有什麼用?生著一張禍水臉,除了惹禍沒有旁的用。五叔你不是說生孩子要緊嗎?」說完,伸手摳了下樓五叔的傷疤。

  樓五叔甩開樓翼然的手,將衣襟攏上,依舊笑道:「此一時彼一時,本以為你看上的是個美人,哎,可惜了了,也就只能湊合著生孩子用了。」

  「呸,老光棍。為了個只能看不能摸的女人費上這麼多的勁,也只有你們這些傻子才做這事。」樓翼然嗤笑道。

  「你不懂,哎,算了,你這輩子算是沒有豔福了,跟你說了你也不懂。」樓五叔一副飽經滄桑地模樣說道。

  「呸,就是為了個女人爭風吃醋,誰閑的慌去懂這個。」樓翼然輕蔑道。

  樓五叔覷了他一眼,忽然笑道:「也不知是誰嘴裡叫著乾娘哄人開心的,彩衣娛親也不見你這般孝順的。」

  「你懂什麼!老光棍!比你這拿命換人家一個笑臉的強多了。」樓翼然也不羞惱,只拿著樓五叔至今不娶妻說事。

  樓五叔摟緊樓翼然的脖子,勒著他叫他服軟,見著樓翼然臉漲紅了,剛要問他還說不說,就聽身後有人叫了一句「樓將軍」。

  樓五叔回頭瞇著眼看過去,見是不認得的人,便問:「哪位?」

  「在下免貴姓李。」那公子拱手說道。

  「姓李還敢免貴?你是想要造反還是怎地?」樓五叔瞇著眼睛說道。

  樓翼然被樓五叔勒著,伸手掰了下他的手臂,喘過氣來,也看向李公子。

  「在下不是那個意思,剛才過於緊張,以為樓將軍在問在下貴姓。」李公子回道。

  「那你免高叫什麼?」樓五叔戲謔道。

  「李思遠。」李思遠恭謹地回道。

  樓五叔歪著臉笑了一聲,依舊摟著樓翼然不放,說道:「今日我家在後面借了廣源寺的園子宴客,什麼人都有,你還是早些走吧。」

  「那不知何時在下能有幸求得樓將軍指教?」李思遠又問道。

  「等我有閒心的時候。」樓五叔擺手說道,轉身攬著樓翼然向裡走去。

  走了兩步,樓翼然回頭見李思遠還站在那裡,蹭了蹭樓五叔,問道:「這是排行第三的?怎麼也這熊樣?」

  「人家比你有出息多了,學著點,他不裝點傻我怎會記住他?」樓五叔放開樓翼然,理了理自己的袖子,說道:「你五叔我有本事,人家都敬我怕得罪我,你有什麼?以後少說點,小心禍從口出。若是五叔你爹都護不住你,你就等著被人搶了婆娘吧。」

  「哎。」樓翼然應了,臉上不似方才那般嬉皮笑臉。

  那邊廂先走一步的綺羅進了寺廟裡,徑直去了無礙大師那邊,到了禪院外,聽著琴聲叮咚,在琴聲中又有人不時敲著碗碟。

  放慢腳步進了禪院裡,就見綠竹杆杆之後,無礙大師與一三十多歲的男子坐在席子上,無礙大師彈琴,那男子不時敲碗附和。

  「可是蘇小姐?」無礙大師收了手問道。

  「是,難為大師還記得我。敢問大師可知樓姐姐在呢?」綺羅屈身跪在席子上問道。

  無礙大師一笑,見她額頭微微冒了汗,倒了一杯茶水給她,隨後才道:「樓家宴席擺在後頭的園子裡,她應當是去陪客了。先前貧僧偶然聽到樓夫人告訴她,說你今日病了,不能來,是以她才沒有出來迎你。」

  綺羅喝了兩口茶水,放下杯子,笑道:「多謝大師替樓姐姐解釋,原先我病著的,只是今日就好了。見樓姐姐沒有出來迎我,我就猜著有緣故的。」

  「好了就好。」無礙大師抬頭,看著對面的男子道:「這是蘇家的蘇綺羅,蘇小姐,這是學堂裡新來的先生,祝先生,也與宋先生一般博學多才。」

  「祝先生好。」綺羅欠身問好,偷眼看了下祝先生,見他容貌並無貼別之處,一身布衣也是簡樸非常。

  「蘇小姐好。」祝先生開口道,只略看了綺羅一眼,又捏了一枚棋子放下。

  聽祝先生的口音,他也是京城人世,不知為何也到襄城來了。

  「多謝大師的茶水。」綺羅謝道,又慢慢退了出去。

  在院子外得了僧人的指點,才知今日是樓家借了廣源寺的園子宴客,不是樓翼然說的玩玩那樣簡單。

  到了後面園子門前,正想著沒帶帖子該如何進去,便聞到一股酒氣,回頭見著何尋之迷濛著眼向她走來。

  「啊,認錯人了。」何尋之探著頭看綺羅,離她三步遠的時候站住了,又瞇著眼看綺羅腰上的鞭子。

  綺羅今日穿了一身桃紅騎裝,未免從蘇家闖出來的時候弄亂了頭髮,又帶了一頂卷邊帽子。

  「何大哥,一大早就喝酒傷身的。」綺羅說道,因此時沒有旁的人在,見著何尋之,想到那日見到的情景就有些尷尬。

  也知綺羅是沒話找話,並非存心問他,何尋之歪著嘴笑了下,隨後道:「難得今日蘇妹妹身邊沒有旁人,不如隨了我進了園子?」

  「好。」綺羅應道。

  何尋之又歪著嘴笑了下,走過去,卻隨手將手中的桃花插在綺羅帽子上,嘴上說道:「送你,辟邪的。」

  綺羅將頭上的桃花摘下,心中嘀咕著傻子才在頭上插桃花辟邪。

  守院子的小廝認識何尋之,自然不敢攔著,綺羅跟著他進了園子,便四處去找樓八娘,只是樓八娘未看到,卻見到了蘇清雅。

  許久未見,蘇清雅還是那般端莊優雅,在一眾貴婦中,應付自如。

  見蘇清雅也看到了她,綺羅便上前去與蘇清雅見禮。

  「見過雅姑姑。」綺羅欠身道。

  「是綺羅啊,許久不見,你又長高了。」蘇清雅笑道,指著旁邊的夫人道:「這是獨孤夫人,獨孤夫人,這是我娘家大房的長女,小名綺羅。」

  綺羅聽聞獨孤兩字,心中一震,隨後鎮定地向獨孤夫人問好。

  獨孤夫人四十過五,雲鬢高聳,肌膚雪白,身材豐滿非常,一身金絲羅衣,更襯得她富貴非常。

  許是聽說了綺羅與樓翼然的事,獨孤夫人打量了她一番,笑道:「今日小姑娘來的不多,我還說純兒沒有人玩呢,萬幸你來了。」說著,便招手叫她女兒獨孤純過來。

  綺羅暗恨自己多事,早知不過來才好。

  獨孤純剛剛十三出頭,一身胡服,襯得身材玲瓏,頭上盤著墜馬髻,插著幾根珍珠髮釘。一張臉如獨孤夫人一般雪白,鵝蛋臉,明眸善睞。只是略顯嬌氣了些。

  「見過獨孤妹妹。」綺羅欠身道。

  獨孤純回了禮才道:「你是蘇綺羅姐姐?」

  「是。我還有事,等會來尋獨孤妹妹玩。」綺羅笑道,微微欠身便要離開。

  「帶了你純妹妹一起去吧,她正無聊鬧心呢。」獨孤夫人笑道。

  「對不住了,我實在要先走一步,我等一會便回來。」綺羅見著蘇清雅向她使眼色,卻也不理會,拒絕了之後退了兩步,轉身便走,隱約聽著後面獨孤夫人勸獨孤純跟著她去玩,獨孤純不依。

  轉了一圈,隱約聽到楊曄聲音,綺羅心想蘇清雅能叫楊曄帶了她出門,那兩人的關係應當還算好的。

  又向前走,繞過一處太湖石卻見一處掛著雲夢紗的亭子裡露出樓八娘半張臉,辨認出是樓八娘,綺羅便要跑過去。

  忽然聽到何尋之流裡流氣地說道:「還有一個人,你過去了就不怕再看到那事?」

  原來何尋之早尋了此地休息,只是綺羅剛只顧著看樓八娘,沒有看到他。

  綺羅腳步頓住,開口道:「樓姐姐才不會像你那樣下流。」

  「話不要說的這樣絕嘛,男歡女愛是人之常情。」何尋之說道,靠在假山上,饒有趣味地向亭子裡看,「哎喲,先前跑了不要跟人家定親的,如今又混在一起嘍。」

  「何大哥,你認識那人?他是誰?」綺羅忙問道,春風拂動簾子,隱約也見到那便男子露出一角靛藍衣衫。

  「還能是誰?獨孤函唄。」何尋之懶懶地說道,打了個哈欠,伸手將眼角的淚花抹去,又百無聊賴地繼續看熱鬧。

  綺羅心中一片驚濤駭浪,心想繞了這麼一圈子,竟然還是不能叫樓八娘與那姓獨孤的斷了。

  「你去哪?」何尋之見綺羅要進去,拖長了聲音問。

  綺羅愣了一下,見著那亭子裡還有旁的人在,心想事情或許不是她想的那樣,便又站住了,見亭子裡樓八娘看她,便忙笑著向樓八娘揮手。

  樓八娘立刻從亭子裡走了出來,一身粉色羅裙,上繡著金線蝴蝶。一隻只柔柔弱弱的蝴蝶,雖栩栩如生,卻與此時的樓八娘不甚相配,一看便是樓夫人逼著她穿上的。樓八娘如今黑了許多,臉上肌膚也不似以前那般細膩,只是顧盼間,更有一股尋常女子難得的灑脫曠達。

  「樓姐姐。」綺羅迎上去笑道。

  樓八娘挽著綺羅的手道:「綺羅,總算見到你了。你這身看起來很像是七姐。」

  綺羅不好意思地一笑,說道:「東施效顰了,當初見著七姐這樣穿,便叫人試著做了一件,今天急著出門沒細想就穿了這件出來。」

  「你穿著也好看。」樓八娘笑道。

  「一點都不好看。」何尋之含糊地插嘴道,又打了個哈欠,指著前面走過來的蔥綠色衣衫的女子道:「那是哪個?」

  「是獨孤函的娘子,何大哥,你別胡鬧,若是今天在我家的宴席上鬧出笑話來,何叔叔不教訓你,我爹爹也要教訓你。」樓八娘笑道,拉了綺羅向一邊走去。

  綺羅此時也想與樓八娘單獨敘舊,只是奈何天不遂人願,走了兩步,便見獨孤夫婦向兩人走過來。

  「八娘,這位是哪位?也不介紹給我認識。」獨孤函彬彬有禮卻又親昵地說道,劍眉星目,棱角分明。

  獨孤少夫人也跟了上來,接著道:「正是,看著眼生,可是你小妹妹?」

  「回獨孤公子,我家我是最小的女兒,並沒有妹妹。這是蘇家大小姐。」樓八娘疏遠道。

  綺羅欠身見過獨孤夫婦,細細看去,見獨孤少夫人眉梢眼角盡是溫柔。如今女子皆愛將眉毛畫成劍眉,獨孤少夫人偏將眉毛畫的彎彎的,眼睛不笑的時候也微微彎起,看過去,時常在笑一般,十分討人喜歡。

  綺羅見過兩人,用指尖滑過樓八娘的掌心,摩挲到她手掌上的繭子,又感歎樓八娘吃了許多苦,不禁想若是自己能走多遠。

  「我跟綺羅許久不曾見過了,我們先去說話,失陪了。」樓八娘說道,拉著綺羅便向後頭桃林裡走。

  獨孤函似乎有話要說,卻聽何尋之忽然對獨孤少夫人道:「這位娘子看著好生眼熟,不知是否是在夢裡見過。」

  綺羅聽著何尋之調戲獨孤函的娘子,心裡有些解氣,隨著樓八娘到了桃林裡,將手中還拿著的桃枝插在泥裡,說道:「好久不見樓姐姐,簡直不敢認樓姐姐了。」

  「叫什麼樓姐姐啊,直接叫八姐好了。」樓八娘調笑道,伸手摘下綺羅的帽子自己試了試,隨後道:「若有機會,你也該出去見識見識,若不是怕爹娘牽掛,如今我還不回來呢。」

  「我怕多走幾步就迷路了。」綺羅笑道。

  「出去就知道哪都是路,哪都是風景,還怕迷什麼路。」樓八娘將帽子還回來,給綺羅戴好,將她散落下來的頭上又掖進去,「美人過不了多久也要回來待嫁了,到時候咱們又能在一起了。」

  「只是也不能在一起很久。」綺羅感歎道。

  「你想這麼多做什麼,能在一起一會是一會,誰也不能長長久久地跟誰在一起。」樓八娘說道。

  正說著,綺羅隱約見著前面靛藍色身影向這邊走來,伸手拉了下樓八娘的手,樓八娘沖她一笑,兩人同時向桃林深處跑去。

  跑到後面,便到了寺廟後門,也便是綺羅以前救樓翼然的地方。

  綺羅喘勻了氣,問道:「那獨孤函怎麼還來尋樓姐姐?」

  「誰曉得,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成了親還想來招惹我,也不看姑奶奶是誰。」樓八娘嬉笑道。

  綺羅望著樓八娘,心想獨孤少夫人與樓八娘並無半點相似之處,莫非獨孤函只喜歡樓八娘這樣的,不喜歡他娘子那樣的?

  「樓姐姐,你在外面見到了什麼?遊俠是什麼模樣?」綺羅拉著樓八娘的衣袖問道。

  樓八娘正要回話,卻見牆上落下一片桃花,之後大片的桃花紛紛落下。

  落英繽紛,芳菲落盡,牆上便多了一人。

  「花逢君!」樓八娘將頭上的桃花拂去,頭也不回地喝道。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9-4 10:21 AM

第一百零九章 燕然娘子

  聽聞樓八娘一聲嬌喝,先前還在詫異的綺羅忙抬頭向牆上看去,只見一道白影晃過,那人就不見了。

  「樓姐姐,花逢君是誰?江湖上的大俠客嗎?」綺羅一邊問,一邊開了小門向外面牆根下望去,見外面地上也撒了幾片花,另有一個裝桃花的籃子落在地上。

  「什麼俠客,採花賊一個。」樓八娘走出來,伸手將地上的籃子撿起。

  綺羅見她嘴角噙著一抹笑,心知這「採花賊」不過是戲言,笑道:「這人也是俠客?我看著風雅的很。」

  「風雅個什麼?你只想著一個男子漢沒事挎了個籃子去摘花,然後偷偷摸摸地撒了花就走,就知道多麼可笑傻氣了。再者說,你方才可見到白影了?萬幸是白日裡出來,若是大晚上的,可不得嚇死人。若是老九見了,只怕又要嚇倒。」樓八娘數落道,伸手拈著籃子裡剩下的一朵桃花。

  綺羅聞言忙道:「不至於吧,他如今長大了,雖說不如小時好玩,但看著膽子大了些,應當是不害怕的。」

  「好玩?原來你喜歡他那胖樣?」樓八娘嬉笑道。

  綺羅有些窘迫地說道:「我不是那個意思,只是人大了總不如小時候看著那般可愛。」

  「知道了,只是若是一直不長大,你又會覺得他沒出息了。」樓八娘笑道,伸手將桃花又丟在籃子裡,「你方才問我遊俠是什麼樣的,你只看現在這桃花就知道了,為了‘花逢君’這麼個稱呼,每次出場都撒上一地的花,我就等著看寒冬臘月裡,他能撒什麼花。」

  「花逢君不是名字嗎?」

  「不是,誰沒事叫這個名字。跟那蝶戀花一樣,不過是採花賊自封的雅號罷了。」樓八娘笑語嫣然道。

  綺羅見著樓八娘這個模樣,心想她應當是與花逢君很要好的。只是不知那花逢君人品家世如何,若只是個遊俠,那樓家應當是不許他與樓八娘在一起的。轉念又想,不管是什麼人家,總比進了獨孤家,舉案齊眉,然後冷不丁地夫妻反目的好。

  見樓八娘對著桃花出神,綺羅正要拉了她回去,忽聽兩聲鳥啼,隨後兩隻白頭翁撲棱著翅膀飛過來,一隻落在她頭上,另一隻落在樓八娘肩膀上。

  綺羅抬手叫那小鳥落在她手臂上,「樓燕然在這附近。」說完,又四處看去。

  沒了雪,廣源寺山后一片平地顯露出來。

  因多是石頭,此地並未種上蔬菜等物,稀稀落落地長著些灌木,野草。

  「在那裡。」樓八娘伸手指向石洞,「那石洞是先前何羨之綁了老九的地吧?」

  樓八娘話音剛落,果然石洞裡冒出三個人來。

  一個是樓燕然,一個是何羨之,另外一個則是綺羅方才在街上看到的李思遠。

  見樓八娘與綺羅站在後門,樓燕然與何羨之向她們走來,李思齊似乎是不聽樓燕然的勸阻,也跟了過來。

  「你們去那邊做什麼?這後山太荒涼了,還是快些走,免得出了事。」樓八娘說道,又去打量李思遠。

  綺羅也看了李思遠一眼,問樓燕然:「這次何羨之該沒有藏人在山洞裡吧?」

  「怎地,你還要去救不成?若想知道我藏了人沒有,你不問我,問他做什麼?」何羨之抱著手臂說道。

  綺羅笑道:「我隨口問問,並沒有猜度你的意思。」

  「怕是你想著就算我藏了人,只要不是樓翼然,管他是誰呢。」何羨之冷笑道。

  綺羅住了嘴,不與他爭辯。心裡也想著有樓燕然在,何羨之是欺負不了樓翼然的,再者說,樓翼然如今大了,未必就一定會被何羨之欺負了。

  「又與綾羅小姐見面了,在下這廂有禮了。」李思遠拱手說道。

  「我不是綾羅。」綺羅說道,看著李思遠心裡也有些奇怪。綾羅如今並不常出門,認識她的人不多,聽口音這位公子也是從京城來的,如何就認識了綾羅了……

  「李兄還是快走吧。今日不說獨孤老爺,便是替換宋先生的祝先生也是認識你的,人多口雜,若叫人看到你出現在襄城,到時候李兄就百口莫辯了。」樓燕然淺笑道,拿出荷包裡的稻穀撒在地上,叫兩隻白頭翁從蘇樓兩人身上下來。

  李思遠笑道:「多謝燕然提點,只是我仰慕樓將軍許久,方才又見識到了樓將軍的英姿,還請燕然幫我引見一番,能求得樓將軍指教,也算完成了我多年的夙願。」

  「欲速則不達,五叔回襄城只是探親,李兄還是以後再見吧,總會有機會的。」樓燕然勸道。

  李思遠聽了樓燕然的話,又見何羨之看他一眼,心想有樓燕然替他說情,總會與樓五叔再見,便笑道:「是我急躁了,哎,父親教導多年,我還是改不了這性情。還請代我向樓將軍樓侯爺聞聲好,在下這就去了。」

  「請。」樓燕然、何羨之說道,說完,卻先進了那道門。

  「蘇小姐,樓小姐,後會有期。」李思遠又道。

  樓八娘、綺羅略一點頭,也進了那門。

  進門後,走出百來步,樓八娘問樓燕然:「這是什麼人?」

  「秦王李思遠,來查看魏王封地的。」樓燕然回道。

  樓八娘嗤笑道:「旁人的封地用得著他來查看。」

  綺羅因想著李思遠三番兩次提起綾羅的名字,便問何羨之:「秦王怎會知道綾羅的名字?」

  「那畫像上覓之寫了藏頭詩。」何羨之負手說道,口中嘖嘖出聲,逗弄飛到樓燕然頭上的白頭翁。

  「你不是說沒寫名字嗎?」綺羅忙又問道。

  「是沒寫名字。」何羨之不在意地說道。

  綺羅咬牙,何羨之這樣聰慧的人,怎會看不懂那藏頭詩,那時說沒寫名字定是騙了她,「既然畫在他手上,能不能要回來?」

  「畫不在他手上,被他送人了。」

  「送給誰了?」綺羅急道,就算寫名字了,但她與綾羅長著一張臉,煩心事還是能免就免的好。

  走在前面的樓燕然聞言也站住,回頭對綺羅道:「畫如今是要不回來了,只是與你是不相干的。你只管忘了那畫的事就好。」

  綺羅聞言忙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那畫在別人手上,若是旁人沒有歹心才好,若是有人要借此生事,那以後總會多些麻煩。」

  「你還算有腦子知道有人要借此生事,只是橫豎不管是生什麼事,你只管嫁了人沒事吃飯睡覺打丫頭就好,外面的事都是與你不相干的。」何羨之含笑說道。

  樓八娘與綾羅相處甚少,也覺她是一不相干的人,轉身拉了綺羅的手,也笑道:「既然他們這樣說,你就只管放心好了。想來也不過是一副畫,能翻出多大的浪?」

  綺羅說道:「那也只能如此了。」不管是李思齊還是李思遠,都是不好惹的。便是知道了李思遠把畫給誰了,也不是想要就能將那畫要回來的。

  將那畫的事放下,綺羅側頭望了眼何羨之,見何羨之看向她,又收回視線。

  先前何羨之與李思齊看著關係那樣要好,如今又去見李思遠,雖說她懂的不多,但也曉得那一臣侍二主的下場,想到此處,眉頭又微微蹙起。

  「這樣見李思遠沒有關係嗎?」綺羅問道。

  「女人家的問什麼問,外頭的事少管少插嘴。」何羨之不屑道。

  綺羅一噎,目瞪口呆地望向何羨之,那邊樓八娘一掌拍向何羨之,嘲諷道:「哎呦,這才長多點大啊,你知道什麼叫外頭的事?」

  何羨之後退一步,伸手摸了摸自己額頭,忽嬉笑道:「樓八姐這每常動手動腳的習慣還是改了吧,我昨兒個才聽娘親說她喜歡八姐,要討了八姐回來給我做嫂子呢。」

  樓八娘呸了一聲,啐道:「美人不在,你當我不敢管教你了?不是油嘴滑舌,就是陰陽怪氣,看美人回來了不教訓你。」

  「若是樓八姐喜歡美人姐姐,便來了我家吧,雖說樓八姐一身草莽粗俗之氣,但我家一向是寬容的,定不會嫌棄了樓八姐。」何羨之又笑道。

  樓八娘哼了一聲,低頭卻不言語。

  綺羅開口對何羨之道:「該不是何大哥不想跟八姐在一起,特意叫你來與八姐說,想叫八姐自己尋了樓伯母鬧?」

  樓八娘聞言看向綺羅,綺羅又解釋道:「先前有一個陸姐姐,人品相貌都是一等一的好,那日何大哥在魏王府很不給陸姐姐臉面地鬧了一通,再之後,我就聽說陸姐姐跟旁人定親了。依我看,陸姐姐那樣出色的人物何大哥都看不上,他定然是不想成親的。」

  「陸姐姐是跟我堂兄定親了,她也是個聰明的女人,曉得我大哥不樂意,就自己另尋了良人。」何羨之說道,覷了眼綺羅又接上一句:「為了討好樓八姐,你算是將你最後剩下的一點子聰明勁都用上了。」

  綺羅撇了撇嘴,又看著樓八娘。

  樓八娘沉吟一番,笑道:「憑什麼要我去鬧?我不去,要是看不上我,就叫你大哥自己去鬧。反正你大哥那張臉看著很是賞心悅目,我瞅著也不討厭。」

  何羨之聞言笑道:「既然樓八姐看上了我哥哥,那我就去跟我娘親說,早日成了你們的好事。」

  「一個男人家的,整日做這些三姑六婆的事,也不嫌丟人。」樓八姐急道。

  綺羅見此,心想樓八娘跟何尋之都是彼此看不上對方的。

  「好了,八姐,羨之說的是玩笑話。羨之,你也莫要再與八姐說笑了。」許久不曾開口地樓燕然勸解道。

  樓八娘皺著鼻子,甩著手中的籃子道:「誰與他說笑話了,他們家的小覓之就是個三姑六婆的模樣,真不愧是兄弟。」

  綺羅給樓八娘順著氣,笑道:「你別信他的,他就是逗你玩呢。沒定下來的事,他怎麼會知道?便是知道了,樓伯母怎麼會不跟你說一聲?」

  樓八娘笑道:「空穴來風未必無因,還是早些弄明白的好,也免得事情定下來沒了轉圜的餘地。」說著,又低頭沉思。

  綺羅不好打斷她,只牽著她的手向前走。

  路上樓燕然與何羨之低聲說話,不一時,回到園子裡,只見一群人或站在假山上,或坐在花壇邊,圍成一個圈在那裡鼓掌喝彩。

  綺羅正張望著看到底旁人在看什麼,忽見前面的人低呼一聲彎□子,隨後便見一靛藍身影手持寶劍向她與樓八娘刺來。

  正出神地樓八娘見此,後退兩步,旁邊的何羨之與樓燕然伸手攔住獨孤函。

  獨孤函收了劍,拱手歉疚道:「方才一時大意了,可嚇到八娘了?」

  「沒有,獨孤公子要耍劍還是換個地方比較好。」樓八娘似笑非笑地說道。

  獨孤函放下手,將寶劍插入鞘中,輕笑道:「是我學藝不精才至如此,聽說八娘也喜劍術,不如你我切磋一下如何?」

  「不必了,我這身穿著不適宜用劍。」樓八娘客氣地說道,說完,便拉了綺羅走。

  獨孤函還要跟上來,卻被樓燕然攔住請教劍術。

  綺羅跟著樓八娘去見樓夫人,路上見著遊廊上,何尋之正給幾個女子說笑話,獨孤少夫人也坐在一邊,一雙眼睛含情脈脈地盯著何尋之看,獨孤純也一臉驚歎地看向何尋之。

  「人面獸心的傢伙,吃了雄心豹子膽敢打我的注意,等著他娘子被何尋之勾引去了,他才知道什麼叫做賠了媳婦又折兵。回頭我就叫我爹將他們一家子早早地趕出襄城。」樓八娘冷笑道。

  綺羅向那邊看了眼,見何尋之向樓八娘擠眼睛,也攛掇道:「方才那一劍應當是有意的吧。」獨孤函這也算是投其所好,知曉樓八娘喜歡劍術,特意拿出自己的寶劍過來引誘她。只可惜,樓八娘不是那種為情拋卻一切的女子,情濃意濃之時,見著獨孤函投敵賣國尚且要舉報他;此時與他沒有太多瓜葛,見過他的娘子,又怎會與他做些苟且之事。聽著樓八娘不停的唾駡獨孤函,綺羅也同仇敵愾地添油加醋罵上兩句。

  兩人進了樓夫人所在的迎春閣,見裡面獨孤夫人,蘇清雅等人皆坐在一旁,便恭敬地一一向她們問好。

  樓夫人看了眼樓八娘提著的籃子,笑道:「有野菜了嗎?你提了籃子做什麼?」

  「不做什麼。」樓八娘將籃子遞給龍吟,又理了理自己的裙擺。

  「純兒等了你許久,後來閑著無趣,如今跟著她嫂子轉悠呢。」獨孤夫人笑著對綺羅說道。

  此話只說獨孤純,但聽著的人都曉得這意思是綺羅叫獨孤純等久了。

  綺羅回道:「我許久未見樓姐姐,一時情急就多與樓姐姐多說了兩句。方才在外面見著純妹妹與獨孤嫂子正聽何大哥講笑話呢。」

  獨孤夫人白淨的臉上微微浮起一片紅暈,她皮膚極白,但凡有一點心急羞澀等,臉上就要泛起血色。

  「原來是這樣,既然你回來了,就叫她們回來吧,也免得又叫你等久了。」獨孤夫人笑道,轉身叫了一個丫頭去喊她兒媳婦女兒回來。何尋之名聲在外,幸喜風流,且葷素不忌。最要命的是他沒有成親的打算,就為了這一條,獨孤夫人也不敢叫自己的女兒挨著他太近,再說,另一個又是兒媳婦,更要早點催回來才好。

  綺羅偷眼又看了獨孤夫人一眼,心裡嘀咕著這獨孤夫人怎這樣堅持要獨孤純與她一同玩。且獨孤夫人並未問過她,就說不要她久等,這是直接越過她定下了要她等獨孤純呢。

  「獨孤嬸嬸不必去叫了,我與綺羅久未見面,您就叫我們多說兩句話吧。」樓八娘笑道,倘若是從前,她還會以為獨孤夫人這是親切,如今因厭惡獨孤函,對著獨孤夫人也就挑起刺來,因此三兩句話聽下來,就膩煩了獨孤夫人的自說自話。

  「純兒她初到襄城,也沒有個朋友,你們在一起說話,便叫她坐在一邊玩好了,也免得她孤零零地看著可憐。」獨孤夫人笑道,說完了,又去看樓夫人,圓潤的臉上似乎能看到藍色的血管。

  「明珠,綺羅,純兒是客,哪有你們這樣待客的?」樓夫人輕聲斥道,又輕輕瞪了兩人一眼。

  綺羅勾著樓八娘的手,兩人相視一笑,便留下等獨孤純。

  誰知那邊叫了半日,獨孤姑嫂兩人才慢吞吞地走進來。

  「行了,純兒回來了,你們小姑娘自己去玩吧。」獨孤夫人留下獨孤少夫人,笑著叫綺羅她們出去玩。

  獨孤夫人又越過樓夫人發話,綺羅樓八娘只得望向樓夫人,見樓夫人點頭,兩人才帶著獨孤純一同走出來。

  到了外面,獨孤純興致缺缺地跟在兩人身後,不時的哀聲歎氣。

  樓八娘回頭看她一眼,也不說話,又拉著綺羅到一處僻靜之地敘舊,當真不理會獨孤純。

  獨孤純歎了兩回氣,見沒人理她,哼了一聲,轉身又去尋何尋之說話。

  「你別理她,我現在是看了他們家的人就煩,當初我就覺得他家人下手太狠了,如今燕然臉上還留著一道疤呢。」樓八娘恨聲道。

  但凡討厭一個人,便是幾百年前的舊仇也要翻出來再說一通,樓燕然臉上的那道疤,如今不細看是根本尋不到的。

  「就是,樓姐姐,我方才還想說獨孤夫人說話太自說自話呢,一個人就將旁人的話都說光了。」綺羅順著樓八娘說道。

  樓八娘果然咬牙道:「就是果然一家子沒有一個好的。只是你等著看吧,獨孤純一會子就會過來,她一臉孩子氣,何尋之才懶得搭理她。」

  綺羅原先是不信樓八娘話的,心想獨孤純冰雪聰明的小美人一個,何尋之應當會耐心編著故事哄她開心的,誰知一炷香功夫後,獨孤純果然回來了,回來後也不再歎氣,只是撅著嘴坐在一邊。

  開宴後,樓夫人叫人來喊她們幾個回去。

  宴席上,綺羅看了眼並未看到樓翼然,樓燕然等人也是不在的。

  「老九定是被爹爹拉著見人了,你別尋他了。他們在隔壁園子裡另開了一桌。」樓八娘笑道。

  「我沒找他。」綺羅嘴硬道,說完,見蘇清雅的丫頭走過來在她耳邊道:「大小姐,夫人請你過去說話。」

  「我去一下。」綺羅對樓八娘道,說完,便隨了丫頭走到宴席外邊的梧桐樹下。

  梧桐樹上,大朵的梧桐花已經開了兩三朵,淡淡地紫色,聞著有一股甜甜地味道。

  「綺羅。」蘇清雅扶著梧桐樹叫道。

  「雅姑姑。」

  「方才你與獨孤小姐玩的可好?」蘇清雅問道。

  「許是喜好不同,她與我們玩的不是十分投契。」綺羅半真半假地回道。

  蘇清雅伸手抿了下頭髮,眼睛望向宴席上的獨孤夫人,說道:「你不懂,先前獨孤家從京城趕到襄城是想著與樓家聯姻的。誰知半路上就遇到你的事。」說到此處,蘇清雅頓了一下,見綺羅臉上並無羞愧之色,又道:「半路上遇到這事也不好再回去,如今到了看著樓家二少爺也很是不錯,比起大少爺更顯穩重。」

  綺羅乖巧地立在一邊,便是聽蘇清雅頓住也不插話。說多便習慣了,原先聽人說起她與樓翼然的事,她還要羞澀一下,如今只做聽不懂。

  「樓家與獨孤家一向交好,若是樓家也有這麼個意思,到時候你與獨孤小姐成了妯娌,」蘇清雅又頓住,與一個小姑娘說這些話,她還是有些不自在,歎息一聲道:「總之,你還是與獨孤小姐好好相處吧,多交一個朋友總是好的。」

  綺羅看向蘇清雅,見她臉上一片誠懇之色,笑道:「多謝雅姑姑提點。」

  「你別嫌我多嘴才好,咱們蘇家可不比他們獨孤家,你又是那麼個情況。」蘇清雅伸手扶了下綺羅的帽子,轉身向宴席走去。

  綺羅望了眼神魂不在的獨孤純,靠著梧桐樹扶額笑了一下。若是將來有這麼個身嬌體貴的弟妹,確實是一件麻煩事,況且……綺羅不禁站直身子,況且,樓翼然莫非與獨孤純還要弄出些事情來?

  將帽檐拉下,綺羅絞盡腦汁地回想樓燕然的娘子是哪位,想了半日,只能無奈地歎口氣,那位被樓翼然糟蹋的女子,她根本就沒聽說過她的名字。



第一百零一十章 撕破臉皮

  從蘇家闖出來,做了自己多年想做又不敢做的事,見到了許久不見的樓八娘,綺羅開心興奮了半日,終是因為又想到樓燕然的娘子,心裡蒙上了一層陰雲。

  重新坐在宴席上,也有些悶悶不樂,樓八娘問了她兩句,她也只說是身子不舒坦,並沒有旁的事。

  一日便這樣度過,宴席之後,只有極少數人留在廣源寺遊玩,其他人大多散了。

  綺羅因不想與獨孤純相對無言地坐在一處,便辭了樓八娘出了寺院。

  方出了寺院,便見著祝先生與周先生一步一頓地向臺階下走。

  綺羅站住腳,並不上去行禮,先前樓燕然說祝先生認識秦王那會子她就疑惑了。襄城再怎樣繁華,也沒有道理叫京城的先生們一個個前赴後繼地過來,況且,樓燕然的原話是「替代宋先生的祝先生」,是誰要祝先生過來替代宋先生的?

  「乾娘。」

  聽到有人在她耳邊叫,被人吹了熱氣的耳朵麻麻的,綺羅一愣,伸手揉了下耳朵,斥道:「你不陪著伯父,又出來做什麼?」

  「人都散了,我爹聽說你只帶了一個婆子過來,叫我送送你。」樓翼然笑道,見著綺羅臉色不佳,疑心她是在宴席上又遇到了什麼事。

  「替我多謝伯父了。」綺羅笑道,指著前面的祝先生道:「祝先生怎會也來了襄城?還說是頂替宋先生的。無礙大師說他的才華不在宋先生之下。」

  「襄城地方大,良禽擇木而棲,見著好地方自然就過來了。」樓翼然笑道,見綺羅一臉認真地看她,探著頭說道:「總有那麼一群人,喜歡做些顛三倒四不著五六的事。你別管這些事,祝先生比先前的宋先生好上許多,老十如今也自在了,不像先前那般束手束腳。」

  綺羅想起何羨之的話,便住了嘴。外面的事她知道的不多,若要插手也不過是白給他們添麻煩。如此想了,便不再追問,只說:「我只是覺得祝先生、宋先生一個個京城的先生都往襄城來有些古怪。你們弄清楚就好了,我就是多說一句。」

  「無妨,乾娘愛說多少就說多少,可還有旁的指教?」樓翼然歪著頭笑道。

  綺羅想起樓燕然娘子的事,看樓翼然便有些不順眼,走了兩步,開口道:「樓翼然,你是哥哥,你該讓這樓燕然。」

  「行,乾娘,我讓著他。」樓翼然嬉皮笑臉地回道,雖不知綺羅為何提起此事,但也爽快地應了,只是心中慶倖自己不是哥哥,不然當真凡事讓著樓燕然,那還得了。

  「我跟你說正經的。」綺羅正色道,樓翼然收斂了臉上的笑,也板著臉道:「乾娘,我認真聽著呢。」

  「弟弟的東西不能搶,楓姨娘去的早,樓伯母雖對樓燕然也十分好,但到底比不上樓伯母對你的好。樓燕然心裡大抵也會覺得有些失落。所以他比你可憐一些,你凡事讓著他吧。比如說樓伯父給他的東西,你不要去搶,還有……」

  「行了,我知道,我不跟他搶。」樓翼然說道,心想綺羅真有些大驚小怪,樓老爺若給東西,自然也有他的份。

  綺羅聽樓翼然一口應下來,心裡還是不踏實,左思右想後,悄聲問:「你看獨孤純怎樣啊?她臉上真白,我原先還當她塗了粉。」

  「不怎麼樣,說話捏著嗓子,我都替她難受。」樓翼然嫌棄地說道。

  綺羅忍不住笑了,隨後道:「那樓燕然怎麼看獨孤純?他喜歡那樣的嗎?」

  樓翼然奇怪地看了眼綺羅,忽笑道:「長嫂為母,你現在就管起老十的終身來了。老十那小子為了作弄娘親,故意氣她,如今夜夜與何羨之秉燭夜談,我娘恨不得將全家的美貌丫頭都塞在他院子裡。」

  「你說這話是羨慕吧。」綺羅諷刺道,卻又想樓燕然的性子做這事很奇怪,便問:「可是有什麼誤會?樓燕然平白無故的為什麼要氣伯母?」

  「先前爹娘有事瞞著他,他心裡氣不過,先前還想挑撥我跟爹爹呢。至於那個獨孤純,老十是看都沒看她一眼。」樓翼然笑道。

  綺羅見他說的開心,心想樓燕然做這些應當就是心裡氣不過,倒沒有惡意。

  下了山,見著蘇家叫人趕了車過來接她,綺羅對樓翼然道:「我家來人了,你回去吧,免得叫伯母擔心。」

  「行,下次我不遞帖子了,若是要你出來,我上門請去。跟老丈人熟悉熟悉也好。」樓翼然又嬉皮笑臉地說道。

  綺羅想起樓翼然第一次進蘇家便是打上門去的,笑道:「不用了,我要出來,自己會出來的,你別鬧事了。」說完,疑心樓翼然也看出她今日是硬闖出來的,微有些不好意思。要上馬車,又忍不住回頭低聲說道:「算了,你別讓著樓燕然了,反正凡事樓燕然都讓著你。只是樓燕然的東西不碰就好。」

  樓翼然見綺羅這副語重心長的老媽子模樣,忍不住捂著嘴悶笑起來,揮著手道:「知道了。」

  綺羅有些羞惱地上了馬車,過來接她的孫媽媽也跟著上了馬車。

  到了馬車上,一直聽他們說話的孫媽媽道:「上回子還記得樓少爺是個霸王模樣,如今變好看了不說,人也知禮了。」

  綺羅掀開簾子,見樓翼然向她招手,忽想自己白擔心什麼,那個腰如圓桌的男人已經不在了,下面的可是一個英氣少年,回頭對孫媽媽笑道:「他是面子上看著好些。」見到孫媽媽的時候,她就猜著這是蘇老夫人叫孫媽媽過來探探底細的。

  「哪裡,奴婢這點眼力勁還是有的。大小姐好福氣,只是還是矜持些,少說些話比較好。」孫媽媽笑道。

  「孫奶奶說笑了。」綺羅靠在車壁上,問道:「初一十五呢?她們怎麼沒出來?竟然累著孫奶奶您過來了。」

  「她們幾個被老夫人罰了,膝蓋腫著呢。」孫媽媽回道。

  綺羅聞言心裡愧疚了一下,只是若是蘇老夫人想借著這法子讓她老實地聽她擺佈卻也不行,依舊閉了眼歇息,心裡盤算著回到蘇家如何做,如何說。

  「大小姐以後莫要再這樣了,初一她們是跟著你長大的,以後指不定要在一起一輩子,別為了自己一時高興,誤了她們性命。」孫媽媽覷著綺羅的臉色,小心地警告道。

  綺羅微微睜眼看向孫媽媽,開口道:「孫奶奶,誰也跟不了誰一輩子。父母子女尚有散開的一日,更何況是主僕。再怎樣一起長大,也沒有為了她們委屈自己的道理;但是我若在眼前又不能棄她們與不顧。所以,我琢磨著,眼不見為淨,反正奶奶眼裡容不下沙子,指不定哪一日就要尋了錯處賣了她們。不如我回去了就叫她們都散掉的好,我也不求名份了,反正被打扮成綾羅的時候就夠叫人家看笑話的了,我回去後卷了包袱,直接上了樓家的門吧。」

  「大小姐這說的什麼話,大家閨秀,哪有自己找上門去的道理。」孫媽媽低呼道。

  綺羅瞇著眼睛冷笑道:「哪有被人家賣掉的大家閨秀,上樑不正下樑歪,我不過是有樣學樣罷了。」

  「我的小姐,求你別說了,仔細叫人聽到了。回去後好好跟老夫人認個錯就好,奴婢替你再求個情,你立下保證,只管跟老夫人說沒有下次了。」孫媽媽拉著綺羅的手勸道。

  綺羅反手握住孫媽媽的手,笑道:「春芽說孫奶奶會照顧我,我原先還不信,後來果然見著孫奶奶照顧我許多。不是我不識好歹,若有機會,我也必定會報答孫奶奶。我是忍了許久的,孫奶奶看著我享福的時候,我其實就在忍著。如今我不樂意忍了,愛怎麼著怎麼著吧,蘇家養了我一場,我死乞白賴地替蘇家攀上樓家,算是報恩,大家兩清了。」

  「大小姐怎麼能這麼說,那又不是旁人家,可是你的血親。」孫媽媽聽了綺羅的話,忍不住心裡一顫。

  「奶奶更是姑姑的母親,姑姑過的又怎樣?孫奶奶別說了,回去後,您也別替我說話,免得又拖累了你。」綺羅說道。

  孫媽媽聞言唉聲歎氣道:「都是一家子人,有什麼不好說的。」

  綺羅笑道:「一家子才不好說話,旁人還好,無牽無掛,大家只說道理就行,見了自家人,罵上一句不孝,說上一句忘恩負義,那道理就全變了樣。」

  孫媽媽只拉著綺羅的手歎息,見著馬車進了蘇家大街,又忍不住悄聲問道:「先老太爺當真沒有再跟你說話了?」

  「沒呢,只是指不定什麼時候爺爺又回來了。」綺羅笑道,心想孫媽媽還在掛心蘇老太爺的事,站在馬車前,吸了一口氣,挺胸下了馬車。

  進了蘇家,見著丫頭婆子垂手立在一邊,比起往日的肅靜,今日更顯肅穆,竟有些辦白事的感覺。

  綺羅忍不住抿緊嘴唇,昂首闊步向蘇老夫人院子裡走去。

  進了蘇老夫人院子裡,果然見著初一等人還在那院子裡跪著,綺羅唯恐自己心軟了,到蘇老夫人面前說不出話來,便看也不看她們,抬腳進了蘇老夫人屋子。

  屋子裡頭,蘇老夫人正位獨坐,手中撚著佛珠,一張大氣的臉上不喜不悲,又因病尚未痊癒,臉上少有血色,一張臉彷如石像一般。

  小楊氏大楊氏分作兩邊,蘇清遠蘇清和也在兩邊坐著,便是絹羅綾羅等人也分開左右站著。

  「回來了?」蘇老夫人耷拉著眼皮,沉聲問道。

  綺羅眼睛看了眼蘇清遠,見著蘇清遠臉上不以為然的神色,心想這三堂會審必是蘇老夫人自己的主意,蘇清遠是被逼著過來了。

  綺羅行了禮,一一向蘇老夫人等人問好。

  見著綺羅彷如沒事人一般,蘇老夫人不再追問綺羅,反倒微微偏著頭問起紅袖來:「外頭跪了幾個時辰了?」

  「三個時辰了。」紅袖答道。

  蘇老夫人聞言,微微點頭,又面容慈祥地含笑抿了口茶水。

  綺羅見此也不主動說話,中規中矩地立在一邊。

  「知道我為何罰你的丫頭嗎?」蘇老夫人等了半日不見綺羅求情認錯,又沉聲說道。

  「奶奶,還罰她們做什麼,直接賣了好了,反正我又用不上她們了。」綺羅說著在大楊氏身後的位子坐下,又叫紅袖給她拿茶。

  「放肆!」蘇老夫人拍著桌子喝道,見綺羅依舊坐著不動,斥道:「想坐就坐,這是誰家的規矩?」

  綺羅眼皮不抬地道:「我今日累了,再站著就要癱下去了。若要站著給人立規矩以後多的是機會,何必沒事在自己家裡多站上那麼一會子。」

  「綺羅,太放肆了。」蘇清遠終是看不過去了,他雖對蘇老夫人有怨,但也不能容忍綺羅對蘇老夫人太失禮,「先前就算了,如今跪下來認錯吧。」

  「爹爹,我想好了。」綺羅鄭重地說道。

  蘇清遠臉頰上又突突地疼起來,「你想好什麼了?」

  「我就是用不上丫頭的命,與其連累她們受罰叫她們背後咒我,不如大家就此散了,我再投奔了樓家去,只求樓家可憐可憐我,賞上一個兩個丫頭照顧著我,不叫我餓死就成。」綺羅認真地說道。

  「你說什麼瘋話呢。」蘇清遠未出口,大楊氏先喝道。

  蘇老夫人握緊手中的佛珠,先前綺羅被蘇清詞附身說的那些話,丫頭婆子甚至綾羅等人嘴上不說,心裡怕也嘀咕了她幾句。原本她是要借著教訓綺羅重新立威的,如今綺羅這番話要是反帶壞了絹羅等人……長歎一聲,蘇老夫人示意綾羅等人退下去,等著她們都走了,才道:「你當真是瘋了,往日你性子最是綿軟,怎麼今日就這樣擰了?當著妹妹的面,認個錯,做個好榜樣能有多難?」憑著樓家的關係,她也不會當真教訓了綺羅,綺羅又何必不懂事鬧成這樣,一點面子也不給她留下。

  「外頭初一還跪著呢。」綺羅端起茶碗說道。

  「看不住主子,她們理該受罰。」蘇老夫人斥道。

  「先叫她們起來吧,若是當真與綺羅離了心,一時半會也不好再找這樣可靠的丫頭。」蘇清遠勸道,事有輕重緩急,如今與樓家尚未談妥,自己家裡先鬧起來,叫樓家知道了,更會看輕蘇家。

  蘇老夫人不甘心地示意孫媽媽去叫初一等人起來。

  「你今日遇到了什麼人?」蘇清遠有意轉移話題道。

  綺羅靈機一動道:「見著獨孤家了,他們家的小姐也過來了,雅姑姑說獨孤純是過來與樓家聯姻的。」說完,側著身子靠在椅背上,用手指去描畫茶碗上的山水畫。

  原先還在氣綺羅放肆的蘇老夫人聞言,心中的怒火被壓制住,臉色依舊發青,但厲色去了不少,關切道:「當真?你雅姑姑還說什麼?」

  「旁的倒沒說,只說原先兩家就有聯姻的意思,只是獨孤家的少爺先成親了。」綺羅說道。

  「你竟敢私自出府,就罰你去佛堂裡跪著吧。」蘇老夫人輕聲斥道,意欲將綺羅先支走,與蘇清遠再商議獨孤家的事。

  大楊氏正想綺羅聰明,拿了獨孤家做幌子,叫蘇老夫人輕描淡寫只是要綺羅跪佛堂就將此時揭過,卻見綺羅聞言依舊不動。

  蘇老夫人臉色又難看起來,心想綺羅這是有意與她過不去,叫她下不了臺。

  「綺羅。」蘇清遠輕聲斥道。

  「奶奶,爹爹,樓翼然說過兩日要來找我玩的,還有樓八娘姐姐回來了,我也是要時常出門的。以後少不得要跟他們去打獵,去賞花,去遊船……」綺羅掰著手指說道。

  「大家閨秀,哪有時常出去拋頭露面的。」蘇老夫人不理綺羅。

  綺羅依舊說道:「先前清池郡主更是名門閨秀,她不也能四處亂走?」

  蘇老夫人瞪著綺羅,也算是看出她今日決計不會服軟了,怒極反笑道:「你與郡主怎會相同?綺羅,你可要想清楚,你乖巧聽話了這麼多年,沒得最後鬧上一場,叫你弟弟妹妹們看笑話。」

  「只要奶奶不攔著我,我自然會與以前一般乖巧。往後我也還會聽話的,就算是出門,我也會與奶奶說上一聲的。」綺羅說道。

  蘇老夫人看著仿如陌生人一般大放厥詞的綺羅,歎息一聲道:「你當真以為我不會罰你?」

  「那倒沒有,先前我便說了,沒了丫頭,我便投奔樓家去,名份什麼的,我也沒看在眼裡。另外,若是出不了門,人要死總歸會有辦法的,抹脖子吞金懸樑,又或者不吃不喝慢慢熬死。死不了的都是不想死的,想死的話怎麼死都能死掉。」綺羅垂著眼皮說道,自己怕死不重要,重要的是別人怕你死,她篤定此時蘇家是不想要她死的。

  「放肆!」蘇清遠將桌上的茶碗摔掉。

  大楊氏也站起來喝道:「當著父母長輩的面,你怎麼能說這些生生死死的。」

  蘇清和附和道:「正是,有話說話,誰也沒逼著要你立刻死了,你說那話做什麼?想叫誰傷心的?」

  綺羅垂著眼睛,不理他們,只等著蘇老夫人說話,她就要看看一向聲稱自己為整個蘇家著想的蘇老夫人,此時是為了自己的尊嚴忍下,還是要一意懲治她。

  蘇老夫人吸了一口氣,隨後道:「叫人領了她回去閉門思過,別叫我看著她。」

  「奶奶過兩日我還要出去的。」綺羅說道。

  「叫她走!」蘇老夫人喝道,看著綺羅那雙冷靜地隔岸觀火的眼睛,心裡咯噔了一下,一下子明白綺羅不是在使性子,綺羅鬧的開心,鬧的高興,就指望著能鬧得蘇家永無安寧,她是當真不管鬧下去會有什麼事發生了,蘇家的門風,蘇家的名譽,綺羅是一絲也不會在意了。

  紅袖等人忙勸著綺羅離開,綺羅拂開紅袖等人的手,向蘇老夫人欠了下身,慢慢退了出去。

  蘇老夫人揉了下眉頭,問孫媽媽:「她怎麼就這樣了?」又問「睿軒回來了嗎?」

  「大少爺剛回來,沒敢叫他進來。」孫媽媽小心地說道。

  「……領了他去綺羅那邊,叫綺羅看著他做功課。」蘇老夫人遲疑地吩咐道,總要拉回綺羅的心才好,若是她心不在蘇家,眼中又沒有睿軒,那綺羅就算是跟天家攀上親也沒用了。

  孫媽媽應了聲是,便出去吩咐丫頭叫蘇睿軒去綺羅那裡。

  「娘親這,綺羅是一時糊塗。」蘇清和勸說道,見蘇老夫人轉眼又叫蘇睿軒去綺羅那裡,心裡也猜到了蘇老夫人先服軟了,是要將今日的三堂會審揭過去,當做什麼事都沒有了。

  蘇清遠笑道:「叫弟弟看笑話了,綺羅被我們慣壞了,一時糊塗沒了輕重。」

  「哪裡,她往日看著很好,以後明白過來了,還會是好的。」蘇清和圓滑地笑道,心知這裡沒了他們的事,便領著一直出神不開口的小楊氏退了出去。

  等著蘇清和夫婦走後,蘇老夫人罵道:「看你教養的好女兒。」

  被罵的大楊氏有口難言,心想還不是蘇老夫人自己管教不嚴。

  「你也回去閉門思過吧。」蘇老夫人怒道。

  大楊氏應了聲,難得見蘇老夫人這樣生氣,有些幸災樂禍地退了出去。

  「清遠,她……」蘇老夫人扶著額頭晃了一下。

  「娘親。」蘇清遠上前一步關切道。

  「不礙,她這點道行還氣不死我。」蘇老夫人冷笑道。

  蘇清遠見蘇老夫人無事,便道:「既然她喜歡出去,便叫她出去好了,總歸她見到的也是樓家人,咱們家就當是寵著她,慣著她幾回吧。難怪樓家一直不提婚事,獨孤家的事兒子去尋人問問,娘親年紀大了,便留在家裡看著睿軒他們吧。」說完,卻是不欲再與蘇老夫人商議的模樣。

 蘇老夫人一愣,喃喃道:「你也累了,回去歇著吧。」

  「是。」蘇清遠應了一聲,也走了。

  等著眾人都走了,蘇老夫人忽然歪在了榻上,直愣愣地盯著屋頂看。

  孫媽媽以為她是氣暈了,走過去,卻見她眼珠子還轉著了,又放下心。

  「我原先就覺得她有些奇怪,一會傻,一會聰明,如今才曉得咱們家養的本來就不是家貓,是只不知從哪竄出來的野貓,給了好吃的,她就乖;逆了她的意思,她的爪子就露出來了。」蘇老夫人輕聲道。

  「老夫人,這事奴婢琢磨出是怎麼回事了。大小姐是什麼人,二小姐是什麼人?雖姐姐妹妹地在一起說話,只怕大小姐心裡看不上二小姐,上次去何家桃園心裡就憋著氣,如今這才發作出來的。」孫媽媽上前一步,端著茶碗餵水給蘇老夫人。

  喝了兩口茶,拂開孫媽媽的手,蘇老夫人問道:「綺羅這樣說了?」

  「馬車裡聽大小姐抱怨了一句。小孩子家,遇到丁點事又不肯說出來,憋在心裡自己瞎琢磨,我看大小姐是以為你跟老爺都不喜歡她了,這才鬧了一回。」孫媽媽說道。

  蘇老夫人慢慢坐正身子,歎息道:「都是一家人,她說出來不就行了還鬧上這麼一出,要死要活的。」

  「知道癥結就好了,勸兩句,給她兩樣二小姐沒有的東西,哄哄她就成了。這樣不吃虧的才好,以後到了樓家也不會氣短。」孫媽媽再接再勵地勸道。

  「你說的對,你說的對。」蘇老夫人應道,撚了下手中的佛珠,心中卻知不是這麼回事了。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9-4 10:22 AM

第一百十一章 海闊天空

  蘇老夫人心中滋味如何,只有她一人知道,便是對著親信孫媽媽,她也不願將自己的心思說出來,唯恐叫旁人見到她的窘迫模樣。

  那邊廂,從蘇老夫人屋子裡出來的小楊氏,緘默了半日,對蘇清和喃喃道:「你說,是不是她自小就有這麼大的主意,才這麼冷心冷肺地遠著我們?」

  「恐怕是吧,你看她往日規規矩矩的,偏在這時鬧起來,就是拿捏著娘親不敢當真將她怎樣。」蘇清和含笑道,這才叫伺機行事,萬沒想到那個送出去的女兒得了自己真傳。

  小楊氏低頭跟著蘇清和向前走著,走幾步又啐道:「先前我還為她擔心過一會,如今看來是白擔心了。那死丫頭定是看著咱們落魄了,連個有頭有臉的丫頭婆子都敢欺壓,才對咱們這樣冷淡。狗眼看人低的東西!」

  蘇清和任小楊氏罵著,並不去勸解,等著小楊氏盡興了,才道:「你急躁個什麼?綾羅哪一樣不比她強?」

  「強有什麼用,綾羅沒有那個命。說好了送綾羅她進王府的,如今連個准話都沒有。前兒個,你不是說陛下賜給殿下的幾個女子過兩月便進王府了嗎?」小楊氏掐腰說道。她臉盤極小,年輕的時候巴掌大的小臉十分討人憐愛,如今那粉嫩的臉上竟像是長了橫肉一般,阮姨娘的模樣少了,更像是楊老太爺了。

  蘇清和心中念叨著相由心生,嘴上答道:「莫心急,先進去的未必是好的。總要先試試新王妃的心性才好,若是新王妃掐著那些女子的名碟不放,由著她們無名無分地在王府裡胡亂混下去,咱們先知道了,也好為綾羅尋個對策。」

  小楊氏蹙眉道:「那新王妃還能轄制住魏王殿下不成?從來沒見過有誰這樣不講理,也不怕人家說她善妒。」

  蘇清和撇過眼去,心中自嘲地一笑,卻不敢在小楊氏面前表現出來,只感歎自己今生時運不濟,娶了個庶出的,也將自己轄制成這個窩囊樣子。

  「跟你說話呢。」小楊氏不見蘇清和搭話,疑心他是在腹誹自己。

  「總要先試試才好。貴妃的侄女,一生下來就知道要嫁入王侯家的,在家時就被眾人捧著,嫁了人,雖收斂些,但嬌矜之氣還是有的。等著新王妃的傲氣被殿下磨去許多,綾羅再進去豈不是更好?再者說,綾羅還小,哪裡用這麼心急火燎地為她忙碌,傳出去,也忒掉價了。」蘇清和撫了撫袖子,進了院子裡,見著蘇慕軒縮在一處等他們回來,忍不住微微蹙眉,罵道:「自家院子裡站著,你做什麼這般鬼鬼祟祟的?平日不知保養,這也吃不下,那也咽不下,將自家餓得跟瘦猴一樣,偏還做出這種猥瑣行徑。」

  「你罵他做什麼,他好不容易才好些的。」小楊氏回護蘇慕選道,拉著蘇慕軒先進了屋子。

  蘇清和見他們母子進去了,只得歎息一聲。原先還鄙夷蘇清遠成親多年膝下無子,如今指不定蘇清遠在背後嘲笑他只養了一個兒子,偏那兒子還這般不成體統。

  蘇清和猜度著蘇清遠之時,那邊蘇清遠的二子蘇智軒又病倒了。

  蘇老夫人尚未從綺羅的反叛中恢復過來,又忙著叫人再去請大夫,原先說要回去歇息的蘇清遠、大楊氏也忙慌趕了過來。

  綺羅正看著初一等人腿上的傷,請了看院子的婆子等人給她們揉著,就聽一個夫家姓楊的婆子過來悄聲道:「大小姐,三少爺眼看著不行了,您可要過去瞧瞧?」

  「我閉門思過呢,初一等人也動不了了,勞煩楊嬸子代我過去看看吧,另外玉姨娘那邊,也勸她兩句。」綺羅說道,心想蘇智軒身子弱歸弱,卻是能像何覓之一般熬到成人的,又笑道:「這幾日怕要麻煩嬸子們了,你們先替初一她們跑腿吧,等著她們好了,我請嬸子們好好吃上幾天的酒。」

  「大小姐客氣了,初一姑娘她們的事本來就輕巧,大小姐不嫌棄我們髒才好。」楊家的說道。

  綺羅笑笑,目送楊家的出了院子,看著天色,見天邊的雲火燒一般,伸手撫了下手臂,轉身進了屋子。

  屋子外間,初一、十五躺在那裡,掙扎著要起來。

  「你們坐著吧,我又沒有旁的事。再者說,若是要什麼,我自己動手也好。」綺羅笑道,看著兩人膝蓋上腫了起來,又叫看院子的婆子給她們再揉揉。

  進了里間,蘇睿軒濡墨揮毫,寫了幾筆,終因心中不安定,字跡潦草,再也下不下去。

  「姐姐,你……」蘇睿軒欲言又止。

  「男子漢大丈夫,說什麼要三思而行,既然開了口,就將話說完,這樣吞吞吐吐的,像什麼樣子。」綺羅笑道,在蘇睿軒的臉上細細看起來,還是回想不出趙姨娘的樣子。

  「姐姐為什麼要鬧?往日不是很好嗎?姐姐有的,二姐姐她們都沒有。」蘇睿軒看著綺羅問道。

  綺羅不立刻回他,須臾道:「倘若奶奶將你從學堂裡接回來,不叫你再出去,不叫你讀書,也不叫你練劍,只叫你守在屋子裡頭,但是每日給你我們都不曾有的金貴東西,你可會樂意?」

  「自然是不樂意。只是難免會有人說姐姐得勢就倡狂。」蘇睿軒又小心地說道。

  綺羅嘴角含笑,心想這定是蘇睿軒聽了丫頭婆子的話了,於是托著臉,笑道:「我向來就是仗勢欺人的,不過先前仗的是奶奶的勢,她們不敢拿奶奶說嘴,自然也不敢說我;如今我仗的是樓家的勢,樓家的勢再大,跟她們這些婆子丫頭不相干,她們才敢說我仗勢欺人。所以,以後你若要仗勢欺人,也要看清楚是在什麼地面上。」

  「是,只是仗勢欺人總歸不好。」蘇睿軒睜著大眼說道。

  「自然是不好,所以端看你仗的是什麼勢,為何要欺人,欺的是什麼人,又是在什麼時候欺的人,欺人到個什麼度。人生在世總難免要仗勢的,就算你靠自己的本事為官做宰了,若與旁人爭鬥起來,總會有人說你是仗勢欺人,所以旁人的嘴堵是堵不住的。」綺羅含笑道,提筆在蘇睿軒的紙上寫下「仗勢欺人」四字,隨後道:「我用這四字出題,你用這四字破題吧。」

  「哎。」蘇睿軒應道,端正地坐好,當真拿著這題目作起文章來。

  「姐姐,是不是奶奶的度太過了,你才要鬧的?」蘇睿軒又抬頭問道。

  「是,好好做文章吧。」綺羅笑道,見著蘇睿軒如此聰慧,心裡也很是欣慰。

  守著蘇睿軒做文章,綺羅在一旁做起了針線活,初一十五等人過一會子過來回她說是已經能走路了,綺羅又要婆子們給她們拿了飯,自己與蘇睿軒也草草地吃了,吃完了依舊在裡間一個寫文章,一個做針線。

  不一時,聽到外面婆子喚了一聲大老爺,綺羅與蘇睿軒忙去外面迎他。

  蘇清遠進來,聞著屋子裡的藥味,皺著眉頭道:「怎叫她們在這裡上藥?熏得屋子裡都是藥味。」

  「不礙的,開了門窗散一會子就好了。」綺羅回道,自己去取了一把藏香塞在香爐裡。

  「寫了什麼字?」蘇清遠捋著下巴上的幾根鬍子問道。

  「正在寫文章。」蘇睿軒回道。

  「拿來我看看。」

  蘇睿軒看了眼綺羅,見綺羅向他點頭,便應了一聲,進了屋子裡將寫了一半的文章拿出來。

  蘇清遠接過來,眉頭皺的更緊,少頃說道:「太過市儈了,定不是周先生給的題目。」說著,覷了眼恭敬肅立地綺羅,又道:「寫完了,拿來給我看,以後莫要再寫這樣的文章了。」

  「是。」蘇睿軒答道,依舊進了里間寫文章。

  那邊初一一拐一瘸地端了茶水進來,蘇清遠見了,開口道:「不用公中的銀子,拿了我的錢,每人賞一個月的工錢。」

  初一忙跪下替其他人一併謝過蘇清遠。

  綺羅也說道:「多謝爹爹賞賜。」

  「出去吧。」蘇清遠對初一招手。

  初一慢慢退了出去。

  「你三弟弟如今身上不大好,怕是沒有幾日了。你奶奶心裡不舒暢,你多擔待些。不為你弟弟妹妹,為了自己,以後也要多注意些,那些亂了規矩,悖了綱常的話,以後莫要再說了。」蘇清遠語重心長道。

  「是。」綺羅應道。

  蘇清遠沉吟一番,回想起蘇老夫人叫他勸慰綺羅的話,頗為為難愧疚地說道:「先前叫你受委屈了,若不是我一時糊塗,你也不會壞了名聲,低聲下氣地等著樓家發話。只是咱家也就是外面看著好,下人看著只當咱們家與樓家何家一般,實際上怎樣,明眼人怎會看不出來?就說樓家何家,王子皇孫他們是見多了的,公主郡主見了他們也要客客氣氣地。咱們家要想見上一面,還需托了鈕太監呈上三四回帖子。所以,你也莫要怨爹爹了,殿下發了話,爹爹又能如何?不為了旁人,只為了睿軒,爹爹就要忍著。」說完,眼睛當真酸澀起來,又撇過頭去。

  綺羅難得聽蘇清遠說這般動情的話,卻只是不言語。縱使是李思齊開口要的人,但那時蘇清遠、蘇老夫人興頭上的模樣卻不是作假,他們是真心激動,並唯恐綺羅與綾羅裝扮的不像,不得李思齊的心。

  綺羅低垂著頭,蘇清遠一時看不清她臉上的神色,歎息一聲,就著心裡的酸澀,又一股腦地將心裡話說出來:「若是尋著族裡的老人一問,你便知道,咱們家鼎盛的時候,不說皇子,陛下也要敬著咱們家幾分的。那時候樓家何家還在鄉下種地,誰能料到他們兩家竟有這樣的好運道。」說完,又恨起了蘇老夫人。誰不知道新朝初建最是發家旺族的好時機,偏那時他們家就只有一個寡婦當家,那見識短淺的寡婦蘇老夫人還一個勁地巴結著娘家,若是那時蘇清詞嫁到樓家何家,不論哪一家都比進了楊家有始無終地好。

  那陛下是前朝的陛下,蘇清遠也只得在綺羅面前說說,旁人面前,他是不敢提的。綺羅只靜靜地聽蘇清遠說著,等著蘇清遠將蘇家老人們的傳言說完,又低頭道:「是我糊塗了,沒能體會到爹爹奶奶的苦心,只是我在樓伯母樓翼然他們面前都說了時常出去的,況且何美人姐姐要回來待嫁,多年不見,感情許有些生疏了,也是要多見見才能重新熟絡起來的。」

  「出去自然可以,只是要帶足了人手,哪裡能獨自一人出去?每次出去與你奶奶說上一聲,別叫她擔驚受怕。在家裡你若是有不喜歡的,只管說出來,別憋在心裡。」蘇清遠囑咐道,心中也覺綺羅還是多多出去的好,沒得悶在家裡成了個一問三不知,只知搬弄口舌的短見婦人;只是說了這些話,他心裡難免又怨起大楊氏,心想大楊氏實在愧對他先前對她那樣好,這種話本該是做母親的該說的,如今竟要他這個一家之主親自說出口。

  「是,我曉得了。」綺羅應道,「回頭我去跟奶奶認錯。」

  「嗯。」蘇清遠滿意地點頭,進了裡屋,又看了蘇睿軒一遭才離去。

  綺羅等著蘇清遠走了,拿了茶碗中的剩茶將香爐中的藏香澆滅,水潑下去,香爐裡浮起一層雲霧,香味更濃了,久久才淡掉。

  她本就沒想與蘇老夫人鬧成什麼樣子,如今得了這種結果,就是最好不過的了。

  進了裡屋,見蘇睿軒還在寫,便提了他的筆,說道:「不用寫了,歇一會吧。你的劍練得怎樣了?等你休息了,我帶了你出去,咱們一起出去玩上一日,僥倖能捉到一隻兔子或野雞,我們也在外面烤著玩吧。」

  「還是姐姐最好,等下我叫人拿了寶劍過來舞給姐姐看。」蘇睿軒放下筆,立刻叫了他的丫頭去拿寶劍過來。

  綺羅陪著蘇睿軒玩了一會子,就叫丫頭送他回去,聽那邊說蘇智軒就只剩一口氣了,綺羅面上關切,心裡卻篤定他沒事。

  第二日,果然伺候蘇智軒的丫頭婆子又四處去回人,說蘇智軒氣息又平穩了。

  綺羅撿著空子,在綾羅等人都在的時候對蘇老夫人鄭重地賠了不是,又自我檢討了許久。

  蘇老夫人笑道:「知錯能改就好,只是往後再不許這樣了。」

  「是,多謝奶奶疼我,容我任性這麼一會,以後再也不敢了。」綺羅起身,又欠了身子,面上越發愧疚難當。

  「改了就好,改了就好。」蘇老夫人慈祥地說道,又招手叫綺羅坐在她身邊,拉著她的手同綾羅、絹羅說了好一會子話,才放她們回去。

  綺羅出了蘇老夫人院子,就要回春暉院,那邊綾羅綃羅也跟了過去,只有絹羅立在一旁,目送三人進了春暉院。

  一同進了春暉院,見著院子裡初一曬著太陽叫楊嬸子給她揉著腿,綃羅指著初一笑道:「還是大姐姐這裡的丫頭有福氣,還有婆子給她揉肩捶腿。」

  「初一坐下吧,不礙的,她們知道你腿腳不方便。」綺羅揮手叫初一坐下,對綃羅道:「你就別打趣她了,若是她的腿就這樣瘸了,我這輩子心裡都會過意不去。」

  綾羅聞言眼睫扇動兩下,卻不說話。

  進了屋子裡,青青給她們上了茶水。

  綃羅道:「先前還當姐姐敢作敢當,怎今日就低頭了?」

  「我不低頭,又該如何?」綺羅望著一臉傲氣的綃羅好笑道。

  「寧為玉碎不為瓦全,怎麼說既然鬧開了,就該鬧大了,這樣日後誰也別想算計了大姐姐。」綃羅冷著臉說道。

  「你真是快言快語。」綾羅輕聲插了一句話,又不言語了。

  綺羅見此,猜著綾羅是要等綃羅走了再說話,坐在矮凳上,拿了針線籮筐出來,一邊羅線,一邊道:「雖是直腸子,你這話也有些過了。」

  「大姐姐怎麼這時候又韜光養晦起來?若我是大姐姐,便是鬧的自己搬出去住,也不許旁人再算計我一絲一厘。」綃羅仰著臉說道,臉上孤僻之色盡顯。

  陽光透過細紗窗映進來,折射到綃羅臉上,綺羅坐在她對面,能細微地看到她臉上絨絨的汗毛在陽光下泛著金光,似是浸了水的水墨畫般,綃羅整個人輪廓也有些模糊起來。

  「若是不叫旁人算計你一絲一厘,旁人何苦養了你?何苦供著你?」綺羅反問道。

  「生下來了,自然該養著……」綃羅無力地駁道,隨後怔住,出了一會子神,才道:「大姐姐說的是,總該叫人家賺回了本錢才好。」說完了,就只坐在一邊不語。

  綾羅望了綃羅兩眼,見她不動,自己便也不動。

  等著綃羅回過神來,知曉綾羅是等著她離開,便自己告辭了。

  「綺羅,綃羅方才說的對,你太叫人失望了。」綾羅等著綃羅走後,立刻開口道。

  綺羅繼續理線,卻不理她。蘇清遠蘇老夫人有權失望,綾羅沒有資格,所以沒有必要理會她。

  「綺羅,你,你當真要去樓家?」綾羅遲疑一番開口道,她緊緊地盯著綺羅看,就等著她後悔。

  綺羅終於抬起頭,問道:「你到底想說什麼呢?」

  千言萬語堵在嗓子裡,綾羅不知該先說哪一句,最後問道:「樓燕然,他可還好?宋先生是他從小的恩師,他該傷心的吧?上次忘了安慰他兩句。」

  「不會,他又多了一個祝先生,祝先生跟宋先生一樣優秀。」綺羅回憶著那日樓燕然的神情,樓燕然並無傷心,幾乎算得上是開懷。倘若是別人,她或許會以為那人忘恩負義,但是那人是樓燕然,所以她並未多想,便在心中告訴自己樓燕然如此是有苦衷的。

  「怎麼會?便是那祝先生足以與宋先生比肩,也比不上宋先生與樓燕然的情誼,他該傷心的。」綾羅急忙道,她隱隱覺得自己也如宋先生一般,對於樓燕然而言,有了新的一樣好的,舊的就不值得留念了。

  「不是在一起久了,感情就該深厚的。」積恩還是積怨,這是誰都說不清楚的。

  「就像我們在一起最久,感情就不深厚。」綾羅幽幽地歎道。

  綺羅聽了這話只是一笑,依舊忙著手上的活計。

  綾羅自討沒趣,猶猶豫豫地又問:「你鬧了這麼一場,當真沒有受罰?」

  「我不是認錯了嗎?」

  綾羅心想那哪裡算,又盤算了一番,只覺得這事綺羅鬧可以,她鬧不行,心裡更不甘心起來。

  「綾羅,」綺羅叫道,見著綾羅一愣,又道:「你看絹羅今日不跟過來,你說她是什麼意思?」

  「我怎知她是什麼意思,往日你們最是親近。」綾羅幽怨地說道。

  綺羅抿唇一笑:「你想想就知道她是什麼意思了。」

  綾羅咬了下嘴唇,忽醒悟到這是絹羅琢磨著蘇老夫人還沒有原諒綺羅。她先前心裡一直埋怨綺羅,不肯過來尋她說話,昨日見她鬧上一出,也覺痛快,今日又詫異她主動遞了臺階給蘇老夫人下,這才跟了過來,一心要問問樓燕然的事情。

  「你要叫我走直說就好,何苦撿了這話來攆我。」綾羅站起來神情冷淡地說道,早不說晚不說,偏偏這時候主動提起,明眼人一眼便知是綺羅有心要送客。

  綺羅笑笑,並不否認,又低了頭繡花。

  綾羅跺腳,冷笑道:「我早知你不喜歡我,先前還裝樣子,現在裝都懶得裝了。」

  「你知道就好,等著哪日有人看著我們了,我再裝樣子。」綺羅回道。

  綾羅又跺了跺腳,用力地摔了簾子出去。

  綺羅也懶怠理她,只做自己的事。

  「大小姐,三小姐叫人送了傷藥過來。」青青拿著兩個小瓷罐進來。

  綺羅招手叫她拿過來,聞了下,那藥味不是很重,便道:「拿去給初一她們,看能不能用,另外去謝謝三小姐。」

  青青應了,便拿了那藥去尋初一。

  「她倒是誰都不得罪。」綾羅忽又掀了簾子進來說道,說完,見綺羅臉上並無氣憤之色,轉身又摔了簾子。



第一百十二章 紅顏禍水

  女人如水,這般比擬,最是恰當不過。

  女人與女人之間,也如水一般,即便是面上平靜了,也有暗潮湧動。

  綺羅看著蘇老夫人叫人送過來的東西,手插進裝滿珍珠的鑲金玉匣,瞇著眼睛感受珍珠摩擦到手上的細膩潤滑,滿匣子珍珠,都不及那玉匣矜貴,蘇老夫人這是要她知道自己是那珍珠?蘇家是玉匣?

  買櫝還珠,這意思是沒了蘇家,樓家根本看不上她?

  「大小姐將這珍珠留下吧,這匣子老夫人是用慣了的,奴婢是一時沒尋到旁的匣子,才借了這個過來給大小姐送珍珠的。」紅袖說道。

  「初一,將珍珠倒下來吧。」綺羅回道,將手拿出來,卻不再看那珍珠,又吩咐道:「將我親手燉的湯給奶奶送過去,叫奶奶嘗嘗。」

  「哎。」初一應道,小心地覷了眼綺羅的神色。

  等著紅袖走了,初一進來小心地說道:「方才不小心聽到了孫媽媽與紅袖的話,她們說樓家如今還不肯鬆口……」

  「她們說如今樓家連個准信也沒有,我就先張狂起來了?」綺羅笑問。

  初一見她這不急不躁模樣,心裡更急說道:「正是,只是大小姐,若是樓家當真不鬆口,你怎麼辦?」

  綺羅換著衣裳,在鏡子裡看到初一,她的事,便也是初一的事,初一如何能不急,便笑道:「她們是故意說給我聽的,你若是真急了,那你就等著被她們看笑話吧。」若是樓家當真反悔了,她也不怨。那日樓翼然情急之下救她,只能感激,哪裡能強求人家接納了她。況且,蘇老夫人叫人說這些話也不是一日兩日了,若聽了一次就要傷心一次,那她也不用活了,直接哭死好了。

  正說著話,外頭月末說道:「樓家小姐還有少爺來了,如今正與老夫人說話呢。」

  綺羅驚喜道:「當真?那我現在便去看他們。」

  初一的擔心徹底沒了,笑道:「大小姐快換衣裳吧。」

  「不急,叫人先將衣裳拿出來,等會子,得了奶奶的話再換衣裳。」綺羅揮手攔住初一,便是要做戲,她也要給足了蘇老夫人面子。

  出了院子,便見青青等小丫頭也一臉笑意,青青上前道:「先前人家都哄奴婢說樓大少爺是個胖子,我方才瞄了一眼,哪裡是像旁人說的那樣。便是樓二少爺,也跟個仙人一般。」說著,臉上泛起紅暈。

  綺羅笑笑,那邊初一笑道:「這是怎地了?誰又發了你們賞錢了?快別聲張了,前兩日才剛拿了錢,旁人眼睛還紅著,你們又這樣張揚。」

  青青等人聞言,依舊掩嘴笑。

  綺羅聽著她們竊竊私語,一一看過幾人,心想這麼幾個不是閉月羞花,也算是各有千秋,若是能叫她們拉攏住樓翼然,不叫他出去胡鬧也好。

  路過朝霞院,便見綾羅一雙眼裡極有激動又有期盼地說道:「綺羅,我跟你一起過去。」

  「走吧。」綺羅說完,依舊向前走。

  綾羅攪著帕子,低頭跟著綺羅一路進了蘇老夫人院子。

  尚未進屋子,便聽蘇老夫人爽朗地笑聲,又聽她說道:「若是我再年輕上那麼幾十歲,我也要去見識見識江南風光。」

  「老夫人身子骨這樣結實,現在去也行的。」樓八娘說道。

  綺羅綾羅進了屋子,向蘇老夫人施了一禮。

  「怎沒換衣裳?先前不是說你樓姐姐來請你出去玩的嗎?」蘇老夫人嗔怪道。

  「沒得奶奶同意,孫女不敢擅自換了衣裳。」綺羅溫順地說道。

  蘇老夫人笑道:「你樓姐姐來請你,我還能不叫你去?快去換衣裳吧,莫叫他們久等。」

  「是。」綺羅應道,又對樓八娘等人道:「還請幾位等我一下。」

  「我們與老夫人說話,說的也很是高興,你慢些換衣裳吧。」樓八娘說道,說完向綺羅擠了下眼睛。

  綺羅一笑,見著樓翼然看她,也向他一笑,又領著初一十五等人回去了。

  綺羅走後,綾羅聽著樓八娘與蘇老夫人說話,不敢看樓燕然,又忍不住拿了眼睛去睃他,聽樓八娘說起外頭的花開了許多,便道:「莫負春光,這樣好的日子,是該出去走走的。」

  蘇老夫人聞言眼皮子一跳,笑道:「是該出去走走,只是你們都走了,就剩我這麼個老婆子嘍。綺羅那丫頭是不知心疼我的,萬幸還有你這麼個乖孫女,若是沒有你陪著奶奶,奶奶要悶死嘍。」

  綾羅被蘇老夫人堵住,心中雖不甘心,一時也想不出對策,又偷偷地看了眼樓燕然,見他端正地坐在一邊,心裡越發的難受起來,心想不知往後還能不能再見到他。

  那邊綺羅換好了衣裳,一身蔥綠色男裝,頭上挽著一個髻,只橫插著一根嵌著瑪瑙的鎏金孔雀翎發釵。

  「我還不知你做了男裝,這身看著很精神。」蘇老夫人半真半假地贊道,又眯著眼道:「你這麼素淨地裝扮,倒叫我想起你二嬸來,她也喜這般裝扮。」

  「我只知姑姑喜歡綠色,不想二嬸也喜歡綠色?」綺羅驚訝道,心裡卻對蘇老夫人這般說辭嗤之以鼻,雖不曾明言,但她與小楊氏不和的事,住在一家的蘇老夫人怎會不知,還特意拿著她與小楊氏相似的相貌說嘴。

  因綺羅提到蘇清詞,蘇老夫人面上恍惚了一下,暗恨綺羅一句話也要頂回來,竟然敢將蘇清詞與小楊氏相提並論,隨後笑道:「你姑姑是喜歡綠色,難為你還記得。出去吧,早去早回。」

  「是,若是見著新鮮的玩意,孫女會帶回來給奶奶看的。」綺羅笑道。

  樓八娘姐弟三人與蘇老夫人道辭,之後與綺羅一同走了出去。

  綾羅要送,被蘇老夫人叫住。

  抱著被蘇老夫人強塞過來的錦繡,綾羅幾乎咬碎一口銀牙。

  「哄著你妹妹走兩步吧,今日陽光正好,不曬可惜了。」蘇老夫人笑眯眯地說道,見著綾羅與綺羅一般的臉,恨不得立時就將方才在綺羅身上受的氣撒在綾羅身上。

  出了蘇老夫人院子,樓翼然打量著綺羅道:「先前怎沒看出你臉這般小?如今頭髮全攏上去,這臉怎麼就小成了這樣?」說完,還要拿手過來比。

  綺羅避讓到一邊,走到樓八娘身邊問道:「今日出去做什麼?」

  「也不做什麼,四處逛逛。只要能避開獨孤函就好。」樓八娘回頭沒好氣地說道。

  綺羅微微蹙眉,心想獨孤函果然臉皮夠厚,這樣都不放棄,「他們家什麼時候走?」

  「先前我娘親旁敲側擊過幾次,獨孤夫人也不好意思久留,誰知這當口,他們家的少夫人竟然病了。」樓八娘恨聲道,方才還與蘇老夫人說笑的臉板了起來。

  綺羅回憶起來,獨孤少夫人氣色很好,雖不是十分強壯,但看著也不是體弱之人,怎就這樣病了?

  「那他們家是要等著獨孤少夫人好了才走?」綺羅蹙眉道。

  「怕是好不了了。」樓燕然歎息一聲道。

  綺羅怔住,又去看樓燕然,只見樓燕然高深莫測地一笑,卻不細細跟她解釋。

  「出去了,我跟你說。」樓翼然低聲道。

  綺羅回頭望了他一眼,伸手抓了下頭髮,如何也沒想出獨孤家這是怎麼了。

  出了大門,就見著蘇清遠趕了回來。

  蘇清遠立在門外,負手與下人說話,似乎是未看到樓翼然的模樣。

  「爹爹。」綺羅喚道。

  樓八娘也給蘇清遠行禮。

  蘇清遠仿佛才看到幾人,愕然地一一掃視了幾人,隨後和藹地笑道:「原來是你們幾個,稀客啊,這是要去哪?」臉上的傷好了,如今留下一道星星般的傷疤,將臉上的皮肉扯在一起,看著有幾分駭人。

  「蘇叔叔,真沒想到能見到您,實在是幸會啊幸會。」樓翼然一臉討好地笑著,伸手勾搭在蘇清遠肩膀上。

  蘇清遠臉色鐵青,又不好發作,再去看樓翼然,就見他依舊討好地滔滔不絕,心想樓翼然心裡應當是好的,只是被樓家寵的太沒有規矩了。

  綺羅低著頭,咬著唇,唯恐自己笑出來。

  那邊廂,樓八娘卻唯恐綺羅氣樓翼然對蘇清遠不恭敬,伸手勾著她的手指,兩人低著頭相視一笑。

  初一十五等人跟在後頭,一邊咂舌樓翼然的沒有規矩,一邊也暗笑蘇清遠此時的臉色。

  蘇清遠忍了一番,笑道:「好不容易來府上,不吃頓便飯,旁人要笑我們的待客之道。不如你們姐弟留下,叫綺羅陪著你們說說話?」

  「不必了叔叔,客氣什麼,我們今日要出去,改日再陪叔叔喝兩杯。」樓翼然攬著蘇清遠的肩膀嘻哈道。

  蘇清遠聞言笑著應了,又囑咐了綺羅幾句,便放他們出去。

  出了蘇家,樓八娘斥道:「你怎這樣沒有規矩?小心人家不喜歡你,叫你以後見不到綺羅了。」

  樓翼然不以為然道:「我先前就是這般沒有規矩,蘇老爺也沒說什麼。再者說,八姐沒看到我臉上的笑,我可是咧著嘴恭維著老丈人呢。」

  「去你的。」綺羅啐道,對樓翼然的厚臉皮也已習以為常,想起獨孤家的事,又去問樓翼然。

  樓翼然側著身子對綺羅道:「老十跟宋先生學過醫術,雖沒有給獨孤娘子把脈,但他說看獨孤娘子的氣色,她應當是被下了毒了。而且老十推測,毒是獨孤函下的,他想要弄死了獨孤娘子,然後再光明正大地向八姐提親。」

  綺羅聞言不禁一顫,她原先以為楊家對她做的就夠歹毒了,沒想到當初楊家沒有直接弄死她,已經是仁慈了。忍不住看向樓八娘,卻聽樓八娘咬牙切齒道:「那個混帳東西,敢在我家做這種事,萬幸老十發現的早,我爹爹又不是昏了頭的,不然我便是去了獨孤家,這輩子也少不得要被人說是害死獨孤元配的。」

  綺羅心裡又顫了兩下,看了眼安靜地蘇家大街,遠遠見著幾個小孩在打陀螺,一個個面上似乎十分歡喜,只覺得那陀螺就如前生的自己一般,被人抽打著可憐,不想還有人直接被送去被火燒,連灰也不剩了。

  「你別為旁人操心,我爹爹是打定主意要獨孤家搬出去養病的,雖說不近人情,但世人皆知我爹寵著我,只說怕過了病給我,旁人也是信的。」樓翼然說道,見著綺羅有些心不在焉,忍不住去安慰她。

  綺羅回過神來,歎息道:「獨孤少夫人也太可憐了些,她自己恐怕還不知道吧?」

  「她自然是不知道的,聽丫頭說,見著獨孤函給她喂藥,她還歡喜來著。」樓翼然說道。

  「沒個法子救救她?」綺羅心有戚戚焉地說道,看完了樓翼然,又去看樓燕然。

  樓燕然沉吟一番,開口道:「便是我們說了,獨孤娘子也不信的。她娘家是江南一帶的望族付家,只能指望著她家裡的人過來了,將她帶走,也能撇清了我家的干係。」

  樓八娘抓緊韁繩,冷聲道:「那個獨孤函,我罵了他幾回,他還當我與他打情罵俏一般,實在是惹人生厭。」

  綺羅吸了口氣,心想樓八娘心裡也定然是不舒服的,不管她樂不樂意,那位獨孤娘子確實是因她被自己的夫君下了藥的,又想樓燕然人雖好,這種時候先考慮的總還該是自家的清白,又問:「樓燕然,你的醫術救不了她麼?」

  樓翼然皺起眉頭,也與綺羅一同看樓燕然。

  樓燕然沉默一會,半響道:「我只有五成的把握,若是救了她還好,若是不成,到時候樓家如何就說不清了,畢竟當初八姐與獨孤函也是議過親的。況且,付家那邊也與獨孤娘子一般,是寧願相信是樓家下毒的。」

  綺羅歎了口氣,若將樓家拉進是非之中,她也是不願的。

  「你放心吧,就算叫獨孤函不舒坦,我也要將獨孤娘子的命給留下來。」樓八娘恨聲道,又責怪道:「老十,原先你還說救不來,如今既然你有五成的把握,那你弄了藥給我,我叫人不動聲色地將藥給獨孤娘子灌進去。獨孤函不敢用狠招,我就看看他娘子半死不活地拖著,他還如何好意思來尋了我。」

  樓燕然點頭道:「我回去弄了藥丸給八姐。」

  雖只有五成把握,但綺羅還是鬆了口氣,不管如何,總歸他們一群人沒有冷眼旁觀就好。

  「是要花逢君送藥嗎?」綺羅問樓八娘,從未見過樓八娘飛簷走壁,不動聲色地餵藥,那等絕世功夫,應當是只有先前撒花的那位才會的。

  「不是。」樓八娘忙否認道,臉上微微紅了一片。

  樓燕然念叨著:「落花時節又逢君,好名字。」

  樓翼然卻是驚訝地呼道:「八姐,花逢君是誰?莫不是八姐在江湖中遇到的人?若是八姐有意,還是早早將他領到爹娘面前的好,免得爹娘給你定下親事,叫你後悔莫及。」

  「呸,你跟誰學的這樣默默唧唧,沒事少管我。」樓八娘斥道,夾了馬腹在前面快走。

  樓翼然伸手拉了下綺羅的袖子,問道:「花逢君是誰?」

  「我也不知道,上回只見到一個白影子。」綺羅說道。

  「毛賊?」樓翼然蹙眉道,見前面的樓八娘回頭瞪了他一眼,又忙閉上了嘴。

  一行人到了街上,下了馬,沿路逛起來。因都是些尋常物件,並未逗留,只說說笑笑,向前走去。

  半路上,一處窗子裡有人擲出一枝梧桐花砸在樓八娘身上,樓八娘回頭與幾人說了一聲,撿了那梧桐花,便自己向那樓裡走去。

  「我們不要跟過去嗎?」綺羅見樓翼然與樓燕然不動,便開口問他們。

  「不用了,八姐今日是特地陪著大哥去蘇家的,如今你出來了,她自然是要去忙自己的事。」樓燕然淺笑道,又向那窗子裡看了眼,隨後道:「今日咱們去看前朝古跡吧,過幾日,魏王來了就該將那些斷壁殘垣都拆了。」

  綺羅應了一聲好,她雖長在襄城,襄城的風景她卻是鮮少見到的。

  樓翼然也不反對,說道:「那姓李的太不順眼,不礙他事的東西,他也要拆掉。」

  綺羅附和道:「正是,先前那兩條街被拆了就很是可惜,只是不知那學堂究竟要擴成什麼樣子。」

  「甭管擴成什麼樣子,好名聲都是他的,出錢出力的又不是他。」樓翼然冷笑道。

  穿過大半個襄城,就到了城北古跡。

  說是古跡,不過只剩下下矮牆亭子,亭子上爬滿了藤蔓,因葉子未長出,那藤蔓光禿禿地,如蛇一般。

  幾人進了那矮牆裡,樓燕然指著一塊門大的碑石道:「可惜這麼好的碑,只剩下半塊了。」

  「是哎,可惜了。」忽然傳出一道聲音,綺羅愣了一下,許久才在那醉聲中憶起這是樓翼然的五叔。

  果然樓五叔在那石碑之後坐了起來,醉醺醺地拿著一個酒壺斜靠在石碑上,旁邊,有人哼了一聲,也爬出來,卻是何尋之。

  綺羅看著樓五叔的臉,臉上不禁紅了起來。本想著樓五叔年輕,不想他這般年輕。

  一張臉上鬍子沒了,俊秀地可比樓燕然,但又比樓燕然多了幾分韻味。仿佛遠古傳下的神器,玉質溫潤,色澤明亮,但千年萬年沉積下來的厚重,又確確實實能叫人感受到。

  那是一種看得到,感覺到,卻說不出的韻味,眼睛微微向下一撇,便見著樓五叔敞開的衣襟,兩根精緻的鎖骨上,突起的圓形傷疤,突兀又異常自然地顯示出樓五叔不是他看起來那般柔弱。

  「這小姑娘好不害臊,看的我都羞死了。」樓五叔身子搖了搖,拉了一下衣襟,又躺了下去。

  那邊何尋之說道:「這小姑娘臉皮厚著呢,我上回也被她看的羞死了。」

  綺羅臉上一紅,醒悟到自己看樓五叔看的太久,忙收回目光,只是越是如此,越顯出她的窘迫。

  樓翼然有些奇怪地眯著眼看綺羅,半響醒悟道:「原來如此。」

  「什麼原來如此?」綺羅紅著臉問道,眼神不自覺地又瞄了眼樓五叔。

  樓翼然並不回綺羅,只沖樓五叔嚷嚷道:「沒膽子的傢伙,說不刮鬍子,如今還不是被我娘逼著刮了鬍子?你也就那張臉能看,還不許人家再看兩眼?」

  樓五叔聞言,又扯了下衣襟,坦然道:「看吧看吧,反正便宜地都是自家人。」

  綺羅臉上更紅,轉身向一邊亭子裡走去,樓翼然跟上。

  身後猶能聽到樓五叔與何尋之嘻哈地笑聲,另有樓燕然叫何尋之從他躺著的石碑上離開。

  到了亭子裡,綺羅裝作去看亭子裡斑駁地壁畫,那邊樓翼然自顧自地掩著嘴笑。

  「你笑什麼。」綺羅有些心虛地說道。

  「不笑什麼。」樓翼然抱著手臂靠著亭子道,外面,初一十五等人從未來過這個地方,也各自尋了有趣的東西玩。

  綺羅見他不說,心知要為方才的失態解釋一番,便在心裡想著話,正想著,那邊樓翼然開口了。

  「你別急,過兩年我就跟五叔一樣老了。」樓翼然認真地說道。

  綺羅不明所以地看著他,隨後掩飾道:「我先前是被五叔的傷疤嚇著了。」

  「食色性也,不分男女,我懂,我懂。」樓翼然擺手道。

  你懂個屁!綺羅在心中罵道,又想自己心虛什麼,若是旁人也會多看樓五叔兩眼。

  樓翼然難得見綺羅如此失態,嬉笑道:「你知道五叔的名字是什麼?」

  「不知。」綺羅撇過頭去,見著亭子頂上的飛天圖,心想這樣精美的畫如今是沒了,雖看著破爛,但若直接推了,也很是可惜。

  「樓仙君。」

  綺羅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說道:「誰給他起了這麼個名字?」

  「老來子唄,誰也沒想到爺爺年紀這般大了,竟還能再有一個兒子。」樓翼然調笑道,隨後指著自己的鎖骨道:「五叔的傷也是有緣故的。」說著,叫綺羅坐在亭子裡聽他講。

  綺羅坐了下來,隨後樓翼然低聲道:「我爹爹將五叔當兒子養的,我娘也是沒個兒子,又見五叔長的好看,也十分疼他。人家都說五叔命中有一劫,我爹娘先還不信。誰知不知哪一日,五叔聽人家說鹿鳴關外有個絕世美人,偷著跑去看了一眼,就昏了頭迷了心竅,要去娶了那美人。那時鹿鳴關還不是甯國的。美人爹爹要鹿鳴關,五叔便去搶了。等著搶到鹿鳴關,五叔就被人給暗算了,吊起來穿了琵琶骨。」

  綺羅不禁伸手摸摸自己的鎖骨,若是她被人這樣用鉤子穿透了琵琶骨,她情願立刻就死的。

  「五叔自己逃了回來,回頭又將那鹿鳴關搶了回來。」樓翼然唏噓道。

  「那美人呢?」綺羅問道。

  樓翼然愣了一下,隨後笑道:「嫁人了,發誓要回來尋了五叔替父報仇呢。」

  綺羅啞然地回頭望了眼樓五叔的方向,隨後醒悟到先前樓五叔是被那美人的爹爹給陷害了。

  「我娘現在想起來很是後悔,說當初要攔著五叔不叫他過去就好了,不然也能避過這一劫。」樓翼然歎息道。

  綺羅腦中靈光一閃,心想難怪樓夫人聽人說樓翼然身嬌體弱不能向人彎腰便當真不要他跟別人賠不是,原來是吃過一次虧的。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9-4 10:23 AM

第一百十三章 忍無盡頭

  因聽了樓五叔的傷心情事,綺羅再看樓五叔時,那眼神便與先前不同,既有憐憫又有惋惜。

  樓五叔本在家中如珠如寶嬌生慣養多年,衣食住行無一不精,縱使在鹿鳴關簡衣陋食生活多年,刻進骨子裡的矜貴依舊消磨不掉。

  樓五叔瞟了她一眼,猜著樓翼然將他賣了,索性坐在那石碑上,伸手捋了下頭髮,又扒拉著衣襟說道:「小姑娘可還要再看?」

  「老光棍,為老不尊。」樓翼然啐道,瞄了眼綺羅,見她面色又微微發紅,不禁想到綺羅喜歡的是這種魏晉風範地裝扮。

  那邊何尋之笑道:「你這算什麼,更好看的人家姑娘都見識過了。」

  綺羅聞言也不惱,目光灼灼地盯著樓五叔看,問道:「五叔當年當真赤手空拳去搶鹿鳴關了?」

  「赤手空拳?」何尋之撲哧笑出聲來,斜著眼覷樓五叔。

  樓五叔坦蕩地仰頭曬太陽,指著樓翼然道:「你小子就會胡吹哄人家小姑娘。」

  綺羅見此,也猜到是樓翼然有些誇大了,又去看何尋之。

  何尋之指著身邊的石板道:「小姑娘坐下來聽,何大哥說給你聽。」

  綺羅見著何尋之側著身子,支著頭躺在石板上,很是風流放肆,自然不敢坐在他面前,只微微彎了身子,笑道:「何大哥就這樣說吧。」

  樓翼然鼻子裡哧了一聲,也靠著樓五叔坐著的石碑,聽何尋之說樓五叔的事。

  「話說當年風流少年樓仙君,年少輕狂,一日離了兄嫂庇佑,帶了上百隨從去了鹿鳴關,關外民風開放,女子較之男子更加兇猛。樓仙君的天人之姿被關外一外族女頭領看上,那女頭領設計擒了樓仙君,百般威逼利誘,樓仙君為保貞潔百般不從,那女頭領穿了樓仙君的琵琶骨,之後又心疼起來,放了他。樓仙君憤恨不已,引誘了女頭領的妹妹,與她裡應外合,帶了樓家軍,一舉將鹿鳴關奪了下來。只可惜事成之後,女頭領的妹妹見著相依為命的姐姐死了,又後悔起來,發誓與樓仙君今生不死不見。」

  何尋之的話音落下,綺羅張口結舌地望向樓五叔。

  紅日已近中空,居高臨下的樓五叔籠罩在日光下,身上沒有一絲陰影。

  「就會胡說,我爹跟我說的五叔的事能是假的?」樓翼然叫道,用胳膊肘蹭蹭樓五叔,「五叔,何尋之大放厥詞,你也不教訓他。」

  「說的很有趣嘛。」樓五叔眯著眼警告地望向何尋之。

  何尋之嬉笑道:「我跟五叔一樣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五叔嚇唬我做什麼?」

  「……哪一種是真的?何大哥?」綺羅低頭望向何尋之,何尋之臉上是一貫地戲謔隨意,憑她怎麼看,也分辨不出何尋之說的是真是假。

  何尋之坐起來,探身看向綺羅,向她招手,叫她附耳過去。

  綺羅尚未動作,樓翼然就踢了他一腳,啐道:「等我回家問清楚了,再找你算帳。」

  「嘻,都多大的孩子了,還成日裡尋了爹娘講故事。」何尋之懶洋洋地說道,又躺了下去。

  「綺羅,別聽他詆毀五叔,五叔厲害著呢。」樓翼然覷著綺羅的臉色,唯恐她看輕了樓五叔。

  為了美人奪鹿鳴關,利用美人奪鹿鳴關,一件至情至性,一件卻是卑鄙無恥。前一件說了就叫人喜歡仰慕,後一件卻是叫人心裡陰森森的。

  綺羅思量了一番,見樓五叔依舊坦然,心想何尋之說的也未必就是真的,走近兩步,站在石碑前問:「五叔,何大哥說的是真的?」

  樓五叔低著頭,微微向前探了下身子。

  樓翼然將他推了回去,「直接說就好,探什麼頭。」

  「講故事嘛,就要半真半假,撿著你喜歡聽的聽聽就好了。」樓五叔大大咧咧地說道,眼睛望向前方。

  陽光曬在他身上,那雙眼睛,變成了琥珀色,雖美,卻從遠古神器變成了祖傳石磨。石磨上一圈圈地傷痕,剩下的依舊是厚重深沉。

  綺羅笑道:「我自幼聽我奶娘說了許多英雄美人的故事,那狼煙裡的英雄美人故事定然也是半真半假。」

  樓五叔笑道:「那些故事倒是真的居多。你只想想看,成日裡見多了生死,不知明日身首何方,心中難免有一股豪放之氣,對那情情愛愛也很是看重。」

  綺羅似懂非懂地點頭,笑道:「如今多半沒有這些故事了。」便是有,比如說上一世楊致之與綾羅的,乍聽很是感人,裡頭究竟怎樣,就兩說了。總之,是故事只該聽聽就放手,不能深究。

  「老光棍,小光棍,你們兩個過來到這裡來做什麼?」樓翼然見何尋之、樓五叔一番話,將他先前滿腔驕傲說與綺羅聽的故事全推翻了,心中自然是不樂意,見著何尋之愜意模樣,忍不住又用腳輕輕踢他一下。

  「魏王要拆了這裡,當然要先看看緬懷一番,日後再看就尋不著嘍。」何尋之揚聲道。

  綺羅見他衣服皺縮在一起,又沾滿了許多苔蘚,又說道:「你們該不是昨夜便在這裡的?快回去吧,小心著了涼。」

  「無妨,我們身子骨結實著呢。」何尋之又懶洋洋地說道。

  先前一直在十幾步外繞著的樓燕然走了過來,將何尋之推到一邊,又叫樓五叔從石碑上下來,繞著轉了一圈道:「毀了太可惜了,叫人都搬回家去吧。」

  「這破石頭,又不是大家所書,也值得你這般折騰?老十你小子越發的婆婆媽媽了。」樓五叔因被樓燕然推了下來,不滿地掐腰道。

  「雖不是大家,總算是有些年頭的,還是留著好。」樓燕然又說道,轉身叫了小廝回家找人過來搬石頭。

  忽聽到咕咕地叫聲,眾人看過去,卻是何尋之的肚子叫了。

  何尋之揉了揉肚子,便看向綺羅。

  綺羅忙問初一十五,初一將帶來的點心拿給何尋之。

  也不管手幹不乾淨,何尋之先吃了兩塊,樓五叔也搶了一塊吃了。

  「先尋家酒樓吃飯就正經。」樓五叔摸摸肚子說道。

  「綺羅,你可餓了?」樓翼然問道,臉上卻滿是不願。一早上,繞著樓五叔真真假假地情事轉,實在是浪費光陰。

  「老九,莫這樣沒有出息。男子漢大丈夫,要有些主張才好。」何尋之晃晃悠悠地站起來,伸手搭在樓翼然肩膀上。

  樓翼然將他推開,啐道:「臭死了。」

  「你小子這麼小就知道喜歡香噴噴的,實在是壞,太壞了。」何尋之一臉痞相地說道,因他聲音過與輕佻,初一十五兩個立刻紅了臉,不時地拿眼睛覷他。

  「走了,走了。」樓五叔拉拉衣襟,拖拉著鞋子向外走去,半路見著樓燕然,又掛在他身上,借著樓燕然的力氣,拖拖拉拉地向前走去。

  「我們不走?這裡應當沒有什麼好玩的吧。」綺羅環顧一圈,斷壁殘垣中,也殘存著一些蘇家的痕跡,蘇家的興盛也隨著前朝消逝了。

  樓翼然看她一眼,卻不說話,只低著頭胡亂地向那女牆裡邊走。

  綺羅納悶方才還好好的,怎麼一會子就生氣了,忙跟了上去。

  初一十五兩人看了眼,卻不急著跟上,慢慢地在後面磨蹭。

  「你又怎麼了?」綺羅跟上樓翼然問道。

  樓翼然見著綺羅臉上的一絲不耐煩,悶聲道:「什麼叫我又怎麼了,今日我才第一次生氣。」

  綺羅明白自己失言了,賠笑道:「是我說錯了,那你現在是怎麼了?」

  樓翼然哼哼了兩聲,坐在牆角下,指指自己身邊叫綺羅坐下。

  綺羅不肯坐,樓翼然又低著頭拿了石子向前面的石碑扔去。

  見著他是當真生氣了,綺羅心裡盤算了一番,疑心是剛才她見著樓五叔失態了,一時心虛,便在樓翼然身邊坐下,說道:「我方才是好奇五叔的事才一直看他的。」

  樓翼然忽探著身子向綺羅身上湊去,綺羅嚇了一跳,身子向後退去,手隨即扇向他臉上,人又立刻跳了起來。

  「你做什麼?這是跟誰學的?」綺羅斥道,伸手將腰上的鞭子解了下來。

  樓翼然縮著頭一動不動,臉上挨了一下也不去揉。

  見著他如此失落模樣,綺羅又疑心是自己哪裡錯了,收了鞭子,站在幾步外,問道:「你到底是怎麼了?」

  「虛偽!」樓翼然說道。

  綺羅愣住,她也覺自己虛偽,便是綾羅等也時常這樣說,但是她從未想過樓翼然也會這樣說。正因為從來沒想到,那兩個字劈頭砸過來,叫她猝不及防,竟覺得有些傷心起來。因怕自己在樓翼然面前又失態了,綺羅轉身去尋初一十五。

  樓翼然卻不知綺羅心裡的想法,一味地說道:「虛偽,你先前教我的時候怎麼教的?方才我見著何尋之那般沒正經,你看著很是喜歡的。不獨你,我看你那兩個丫頭也喜歡。」見著綺羅要走,又站起來,走了兩步拉住她。

  「……沒有喜歡,只是覺得聽著有趣。」綺羅說完,也覺有些虛偽。雖可以跟樓翼然說,不獨她,肖點翠這等清高女子也喜歡的,但話到了嘴邊,又覺將旁人拉下水,並不能表明自己是光明正大的。一面要講規矩,一面又覺何尋之這般不守規矩的才有趣,這不是虛偽又是什麼,更難聽的話,旁人要說,也是能說出口的。

  「難怪人家說男人不壞,女人不愛。」樓翼然又嘟嚷了一句,見綺羅臉色有些發白,也覺自己的話有些重了,拉了拉她的袖子,接了一句:「我沒旁的意思。」

  「我知道。」綺羅敷衍道,靠在女牆上,尋思了半日,心裡一團亂麻,也不知作何解釋。半晌,開口道:「你別信人家的胡言亂語,若說壞男人,街上吃喝嫖賭的壞男人也沒見有多少人喜歡。」

  「要像五叔,何尋之一樣壞?」樓翼然蹙眉道。

  樓五叔、何尋之自然是街上的混混不能比擬的。不說家世,只說形貌才華氣質,與混混比那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便是做出流氓的舉動,何尋之做出來,就能叫人想到風流韻事這個詞。

  綺羅有些局促地伸手理了下耳邊的頭髮,心想怎就莫名其妙與樓翼然說起這些事了。

  「是不是?」樓翼然又催問了一句。

  「或許吧。」綺羅說道,見樓翼然似乎已經有了主意,生怕他胡鬧,又道:「你別亂來,先前諸葛先生給你批的命你別忘了,就算是像何大哥那樣……」上下打量了一番,心想自己多慮了,何尋之的做派不是旁人輕易能學會的。

  「我不胡來。走,吃飯去。」樓翼然嬉笑道,伸手揉著自己的臉道:「我臉皮怎樣?前兩日才脫了一層皮,不然我早來尋你了。」

  綺羅看過去,見他果然比先前白了一些,嗤笑道:「羨慕死人了,我黑了就白不回去了。」

  樓翼然一笑,伸手勾了下綺羅的手,見她收了手回頭莫名奇妙地看他,只是一笑。

  繞過女牆,到了外邊,見著初一、十五兩個唧唧咕咕地說話,綺羅回頭看了眼樓翼然,見樓翼然並不去看初一十五,心裡略有些失望,又想許是見多了鹿鳴關的美人,樓翼然才會如此。

  幾人上馬向城中慢慢走去,半路上竟然遇到了樓五叔等人。

  原來樓五叔他們半路又遇到了熟人,耽擱了一會,才叫他們趕上。

  因樓翼然的話,綺羅小心謹慎地不去看樓五叔與何尋之,一路隻裝老實,低著頭攥著韁繩,非到萬不得已時,才說上一兩句話。

  「喲,這麼一會子怎麼就靦腆了?」何尋之嬉笑道,見綺羅不看他,也覺沒有意思,又與樓五叔天馬行空地胡吹海侃起來。

  樓翼然見著綺羅這般做派,心裡有些得意,心想綺羅還是在意他的,又覺有些過意不去,這樣拘束著跟個木頭人一般坐在馬上,實在沒有意思。

  「綺羅——」樓翼然叫道,卻聽綺羅呼道:「陸姐姐,等我一下。」叫完,便下了馬,快步向路邊走去。

  樓翼然看了眼綺羅的馬,聽著鬧騰向他打了個響鼻,拿著馬鞭抽了一下,又去打量與綺羅說話的女子。

  「這麼個美人,你也捨得放手。」樓五叔瞇著眼笑道。

  何尋之側著頭看過去,憶起那一日陸桐對著喉嚨灌酒的模樣,笑道:「五叔這就冤枉我了,是人家看不上我。」

  樓翼然覷了眼何尋之,冷笑道:「你這麼個人見人愛的主,還能叫人家看不上?」

  「陸桐說我不是過日子的人。」何尋之說道,那日綺羅與綾羅走後,陸桐見沒人了,就斯斯文文地扇了他兩個耳光,將一日受的委屈還給他,然後施施然地走了。先前從未想過會有女子連打人都能打的這般優雅,見著陸桐走了,他覺得自己那時心就空了,就有些後悔了,如今偶爾還想著,倘若有了陸桐,他如今定然會不一樣了。

  「別一副惆悵模樣,噁心人!」樓翼然惡聲惡氣地說道,鄙夷地瞟了眼何羨之。心裡卻有些迷惘了,這壞究竟要怎麼壞才好?

  正想著,綺羅拿著陸桐送的面具回來了,上了馬,依舊老實地坐著。

  何尋之回頭又看了眼陸桐,嘴裡念叨著無怨無份,隨著眾人繼續向前走。

  隨便尋了家酒樓吃了飯,樓五叔與何尋之嬉笑著,兩人商議了玩樂的地方,便攆了綺羅樓翼然先走,另使壞地拉著樓燕然與他們一同前去。

  綺羅也沒有心情再逛,直說要回家,樓翼然送她。

  一路上除了買了些小玩意送人,綺羅並無其他動作,眼看著要進蘇家了,樓翼然驅馬快走兩步攔著她,說道:「你別當真,先前怎樣,如今還怎樣吧。」

  綺羅抬頭望向他,她有時會忘了她與樓翼然如今的關係與先前不同,有時想起來了又會太在意,因此對樓翼然也是一時冷一時熱,想到此處,又覺這些日子樓翼然讓了她許多,便道:「先前大多是我不對,今日又……,總之,我以後會改了的。」

  「不用改,我是一時沒想明白才那樣說的,並不是嫌你輕浮。」輕浮兩字出口,樓翼然狠狠地咬住自己的舌頭,舔到嘴裡的腥味,才又忙慌堆起笑臉。

  先是虛偽,後是輕浮,一日間,綺羅忽覺自己在樓翼然面前一無是處了,再者,她與樓翼然的事情還未定下,便是定下了,若是日後樓翼然翻舊賬,指著她的鼻子說「我救了你,你家不感激不說,還逼著我娶你。娶了你,你還做張做勢,裝模作樣……」,如此想了一番,竟是將自己往後生了孩子後的事也想到了,又覺那時指不定樓夫人聽了樓翼然的話說她不會教孩子,也學著蘇清詞將孩子領了去。

  「你怎麼了?我方才又胡說了?」樓翼然小心地問道。

  綺羅卻是想入了魔,並不去理他,少時,見著樓翼然伸手在自己面前晃,身上一冷,瞟了眼蘇家的大門,見著外面已經有小廝迎出來,又勒住韁繩,說道:「你隨我過來,我有話跟你說。」

  樓翼然聞言,見著她臉上認真,便跟了過去,初一十五等人也要跟著,卻見綺羅示意她們站住。

  到了街頭,綺羅站住,回頭道:「你想清楚了嗎?」

  「想清楚什麼?」樓翼然疑惑道。

  綺羅咬牙道:「你和我的事。」

  「這用想什麼?你莫急,我爹爹已經尋了媒人了。」樓翼然笑道。

  綺羅看著他那張臉,忍不住撇過頭去,又一次想還是胖子看著順眼,「不關媒人的事,是你心裡怎樣想?你若是不樂意,我也不怨你。咱們趁早各自放手,我雖不大能嫁到好人家,但吃喝還是不必愁的。」

  「我怎會不樂意?是不是你又不樂意了?」樓翼然歪著頭問道。

  綺羅抿緊了嘴,尖翹的下巴動了動,見著樓翼然此時也認真了,才道:「你現在還小,怕也是何大哥說的年少輕狂。等著哪一日你後悔了,又或者不如意了,便撿著先前我落水的事說嘴,又或者說某年某月某日,在學堂裡,我跟你孤男寡女地在一處玩;又或者是我礙著你了,你要弄走我換新人,挑唆著丫頭婆子說歹毒的話,擠兌我,要我要嘛自己氣死,要嘛自己走人。總之你今日也看到了,雖說我不是故意的,但我確實喜歡五叔、何大哥那般的人,我就是喜歡一邊講規矩,一邊聽他們說話。你說我輕浮也好,虛偽也好。我便是那種人,如今要改也來不及了。我不想在娘家忍著,進了婆家也忍著。若是這樣一直忍著,這輩子下輩子也忍不到頭了。」因將自己心中的害怕說了出來,綺羅眼睛酸了一下,她算是明白了,越害怕的事越會成真,不如說清楚了,該怎樣就怎樣,倘若她就是一個贗品,就按照贗品的價賣,貨真價實,誰也別想拿著她說嘴。

  樓翼然見綺羅眼圈紅了,後悔自己方才說了那話,心想倘若不是在街上,綺羅定要拿了鞭子抽他的,囁嚅道:「我沒嫌棄你,先前也沒什麼。」

  「怎會沒什麼?吵嘴的時候腦子都熱著,誰知你會不會哪一日翻舊賬說‘人家在學堂裡都是規規矩矩的,就你每日藏著冬逸館裡頭。’」

  「我不會說那話。」樓翼然忙否認道。

  綺羅冷笑道:「話別說的那樣早。我有幾斤幾兩我自己知道,如今既然說明白了,我就告訴你。婚事我是做不了主,但是往後進了你家我也不會忍著。明兒個我就去尋了五叔聽他講故事,我行為端正不端正你自己知道,若是你非要往齷齪的地方想也由著你。我當年能瞞著家裡學鞭子你就該知道我不是那樣聽話的人。你忍了我這麼久,真是多謝了。只是我從來就不是小孩子,你不必曲意逗我開心。」說著,又扭了馬頭向回走,見樓翼然還愣著,冷著臉道:「有一句話一直沒說,別以為你現在變好看了,一點也不如胖子順眼。」

  說完,又驅馬向前走,初一十五看出兩人這是吵架了,小心地不敢多說,隨著綺羅進了府。



第一百十四章 誰懂女人

  宿命,是很難揣測的。許多時候,綺羅都覺她改變了許多,依舊無法從根上改變宿命。比如說,她上一世目不識丁,無才無德,進了詩書名門楊家便先矮一頭;今世她識字了,也有了些虛偽的賢名,卻還是免不了未進樓家就先矮一頭。

  提起宿命,人總是無力的。

  綺羅心中惶然地回了蘇家,本要先見過蘇老夫人,但是紅袖悄聲說蘇清遠正與蘇老夫人商議要事,她便先回了春暉院,另將買來的小東西一一送給了旁人。

  躺在美人榻上,過午陽光也冷了起來,綺羅忍不住顫了一下,又覺肚子不舒服,伸手揉了一下,憶起今日是什麼日子了,忙又收拾了一番,收拾完了,又蓋著錦被躺在美人榻上曬太陽看書。

  肚子一陣陣地疼,心裡也十分煩躁。

  有些後悔沖樓翼然發了脾氣,又覺說開了也好;一時厭惡樓翼然口不擇言,一時又覺他本就是快言快語之人……將所有事想了一通,綺羅只恨自己不是果決之人,做什麼都這樣黏黏呼呼,一點也不乾淨俐落。

  何媽媽給綺羅煮了湯,問了幾句今日的事,聽人說她兒媳婦找她,便回家去了。

  初一覷著沒人了,小心道:「今日小姐跟樓少爺去那牆後邊做什麼去了?」說著,唯恐綺羅惱羞成怒,忙又道:「我們只模糊聽到一兩句,並不真切。只是小姐還需注意才好,若是旁人家,知曉要定親了,定要避著連話都不肯說的,這樣日後才能得了夫家的敬重。」

  綺羅頭耷拉在一邊,陽光曬在臉上,卻不覺暖和,半響道:「旁人是旁人,我是我。你們不說,旁人怎知我如何?」

  初一一怔,忙保證道:「奴婢是絕不會說的,只是樓少爺未必不會那般想。」

  綺羅有氣無力地賭氣道:「他怎樣,我不管。」

  溫柔多情的女子多了,男子遇到時將她當做稀世寶貝般,情淡了,才又覺的那女子輕浮放蕩,可見與這世上男子的真心計較,實在太過無趣。

  再者說,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妻若有心做了妾的勾當,又要被夫嫌棄。

  總歸男人最是不好!

  綺羅浮躁地將書本放下,又裹緊被子,在心中將樓翼然罵了一通,便是如今已經差不多淡忘了的上一世楊致之,也被她從記憶的塵埃中揀出來罵了兩回。

  罵完了,綺羅端著熱茶喝了兩口,肚子舒服了一些,又迷糊地睡著了。

  初一見此,也在廊下曬太陽。那只丟了一條命的貓,趁著初一不備,跳到她膝上,理所當然地酣然大睡。

  若說綺羅回來這麼大會子,為何蘇老夫人沒見她,卻是因為紅袖說的那件重要的事。

  此時綺羅心浮氣躁,難掩心中驚怖,那邊廂綾羅乍然被蘇老夫人請去,在蘇老夫人慣常起居的東間裡,向蘇家長輩一一行了禮,覷著蘇清遠等人的神色,心中稍稍安定。

  「綾羅,你可另有一個名字叫蘇綰?」蘇清遠不待綾羅立直了身子便問他,面上因為歡喜,又多了幾道細紋。

  綾羅心中詫異,心想李思齊不發一語地走後,蘇清遠看她的眼神便不似先前那般殷切,反倒是十足的觀望態度,怎今日又變了樣。「綾羅,你伯父問你,你就說吧。」蘇清和催促道,雖不明就裡,但看著蘇清遠今日的和藹態度,猜著應當是好事。

  「……在學堂裡玩笑時這樣起過,後來就漸忘了,伯父不提,我也記不得了。」綾羅字斟句酌地說道,偷眼去看蘇清遠,小心地猜著他的心思。

  蘇綰,不過是她先前與肖點翠玩笑作詩時偶然取的名字,因綾羅兩字看起來很有些庸俗市儈,叫人一眼看過去先想到綾羅綢緞等金銀銅臭之物,她雖不說,但實際上心裡十分不喜,故此取了這麼個名字。之後肖點翠與她生疏了,這麼個名字,便只有何覓之間或憶起。

  「這就對了。」蘇清遠擊掌笑道,臉上的傷疤因太過興奮,也一跳一跳地,看著很有些怪異。

  蘇老夫人雖見蘇清遠高興,但不喜他這般賣關子不與她商量,嘴角含笑,卻無多少喜悅,平靜地問:「這是怎地了?心急火燎叫綾羅過來說話,卻不告訴別人你究竟笑哪樣。」

  蘇清遠此時正高興著,冷不丁聽到蘇老夫人這無多大喜色的話,忙收斂了笑容,拱手道:「恭喜娘親有了個才女孫女。」

  不獨蘇老夫人,蘇清和也是一怔。

  綾羅才女的名號在襄城早就被人唾棄了,當年竊詩一事,雖蘇家裡人人心中都有一本賬,但任憑是誰,都存心要避諱,不願隨便提起才女兩字。

  「大哥,這是怎麼回事?」蘇清和忙問道,嘴角象徵地彎了彎,心中不解蘇清遠為何這般歡喜。

  「咱們都還不知道呢,綾羅的詩早傳到京城去了,如今京城裡的人多半都知道襄城才女蘇綰蘇綾羅了。先前猛然聽到蘇綰這個名字,我還疑惑,想著是不是弄錯了,不是咱們家的綾羅。」蘇清遠又歡喜道。

  蘇老夫人握著佛珠的手頓了頓,隨後又繼續撚動佛珠。心裡盤算著蘇清和如今是沒那能耐將綾羅的名號傳到京城了,蘇清遠看這情形也是不知情的,又會是誰能夠替綾羅辦這事?

  「大哥,此事可屬實?綾羅一直閉門不出,許久未參加詩會了。」蘇清和小心地提醒道。

  綾羅纖指微顫,眼睫跳動不已,才女這兩字,每常聽人提起,她面上驕傲,心裡卻發虛打顫,此時聽蘇清遠這般高興地說出,一時也琢磨不透是吉是凶,只等著蘇清遠將話說全了。

  蘇清遠笑道:「我原先也這般問的鈕太監,只是鈕太監見多識廣,經他一撕擼,我就懂得了這其中的門道。」說完,又與有榮焉地看了眼粉荷帶露般的綾羅,可親地說道:「你先回去歇著,我與你祖母父親說話。」

  綾羅答了,蓮步輕移,卻不甘心就此走了,因此繞過外間圍屏,腳步邁的更慢。

  果然聽蘇清遠說道:「鈕太監說十有八九是魏王殿下要抬舉綾羅,又礙於咱們家的身份,這才為綾羅作勢。」

  綾羅聽了這句,心中一動,不敢久留,忙快步出了蘇老夫人屋子。

  出了屋子,暖風襲人,見著紅袖等人看她,回之一笑,又快步向院外走去。

  出了院子,就見著小楊氏期期艾艾地迎過來。

  「綾羅,你可知你伯父叫你爹爹過來做什麼?」小楊氏打量著綾羅的神情問道。

  「……娘親,我也不知道,只是約摸是伯父要尋爹爹商議要事。」這等事,無論如何也不該是她對小楊氏說的,因此綾羅臉上微微燒了一下,避過小楊氏又向朝霞院走去。

  因見綾羅身上隱隱透出喜色,小楊氏心裡安定下來,心想定是事關綾羅終身的事,才會叫綾羅害羞不敢提及,想至此,也歡喜地複又回了自己院子。

  雖不喜李思齊,但倘若他為她做到這個地步,是個人也該感動一番。

  綾羅心中歡喜著,又不屑與絹羅等人說,到了朝霞院也不進去,徑直進了春暉院。

  春暉院中,綺羅在睡,初一、十五也在打瞌睡,幾個正做針線的小丫頭見了她立在一邊。

  綾羅沖她們揮揮手,叫她們散了,便走上了遊廊,走到綺羅身邊。

  紅日西斜,因綾羅擋住了光,綺羅臉上冷了一下,人更縮成一團。

  血紅的絲被被綺羅緊緊地裹在身上,絲被上耗費了何媽媽半年心血刺上去的落霞孤鶩,襯在大紅被面上,不覺荒涼,竟有些欣欣向榮的奇異景象,似乎是百鳥歸巢一般。

  她曾說過這樣配不好看,只是綺羅從來不聽她的,她說的越多,她越一意孤行。

  綾羅看著綺羅那張睡臉,心想綺羅如今也就是看著好,實際上也與她一般。即便是往後樓翼然襲了爵,成了侯爺,即便是綺羅成了侯爺夫人,他二人如何成的好事,倘若被人翻出來,也不比她蘇綾羅體面多少。

  臉上更冷了,綺羅微微睜開眼睛,卻見綾羅立在她面前,粉面含笑春風得意。

  「綺羅,我成才女了。」綾羅炫耀地笑道,臉上的驕傲,讓綺羅恍惚了一下,仿佛又見到了前世那個目下無塵的蘇才女。

  「你害了我,毀了我的名聲。只是真金不怕火煉,如今我在京城聲名遠播,你還能去京城毀了我不成?」綾羅低下身子,見著綺羅似醒非醒地迷糊模樣,一股快意湧上心頭彌漫在五臟六腑,仿佛春回大地,昔日受過的苦,熬過的累,都如寒冬般一去不復返,「你如今後悔了嗎?若是你對我好一些……」綾羅咬住嘴唇,眼神微寒地看向綺羅,倘若綺羅先前對她好一些,或許日後樓家為難她,她會幫她一把也不一定。

  綺羅從迷夢中醒來,睜大了眼睛,將那才女兩字在口中喃喃地念了一遍,心裡卻狐疑起來:「此事,太蹊蹺了。」說完,肚子又撕裂般疼了起來。

  綾羅輕哼一聲,不屑道:「就是你考慮周全,還當伯父爹爹他們都是傻的不成?他們早問過了,不勞你操心。」

  綺羅伸手揉了下肚子,接過初一遞過來的熱水,淺啜幾口,熱水進了身子裡,才覺暖和了些,「既然父親他們都為你考慮周詳了,那我只能對你說一聲恭喜了。」

  綺羅的敷衍,若在往日必能又激起綾羅的氣憤,今日綾羅卻只當她在不甘嫉妒,也不惱,依舊笑道:「你莫口是心非了,若是不高興直說便好,哪裡用這樣強撐。」

  肚子又痛了起來,綺羅不耐煩道:「你是不是才女與我何干?我為何要不高興?」說著,扶著初一站了起來,竟是要回房歇息去的。

  綾羅也不攔著她,只笑道:「我聞著你院子的湯水味道很好,做好了叫丫頭給我送一碗。」說完,見綺羅進去了,臉上的笑意也漸漸淡去。

  明明在歡喜,卻能覺察到另一種驚怖惶恐。

  仿佛來自另一個人的情緒,叫綾羅心中的歡喜慢慢散去,也隨著害怕起來。

  不是她的,強求了,難免心虛。

  蹊蹺,不獨是蹊蹺,便是李思齊叫人散播的,那日後又怎樣?李思齊對她究竟如何,她自然是心知肚明。況且,就這樣進了魏王府,那樓燕然呢?往後又要用什麼去撐起那才女的名堂?

  好好的心情來了趟春暉院又變成了一肚子苦水,綾羅跺了下腳,手指纏在帕子上,心亂如麻地回了朝霞院。

  綺羅進了屋子裡迷糊地又睡著了,覺察有人給她揉肚子,睜開眼,卻見是何媽媽。

  「今日這是著涼了,初一她們也不懂事,又叫你去那風口上睡了這麼久。」何媽媽責怪道。

  綺羅一笑,也覺頭腦沉沉。

  「不該出去的,更何況是就要定親的人。再者說,就算出去了,也不該去見樓家的人,叫人看著聽著笑話你。」何媽媽又念叨著。

  綺羅不願再與何媽媽糾纏這事,又想指不定她今日發作一通,樓翼然日後也不願與她來往,便有意岔開話題問道:「媽媽還記得給我講過的英雄美人故事嗎?」

  「奴婢講過的多了,卻不知小姐講的是哪一個。」何媽媽笑道。

  「媽媽信那故事是真的嗎?」綺羅睜大眼睛問道,也不指明是哪一個。

  「定然有些是真的,不然人家怎會將那故事傳下來。」何媽媽回道,見綺羅眼神清澈,仿佛小娃娃時那般專注聽她說話,又道:「我年輕那會子常想,憑什麼都是女人,我就偏偏成了個老媽子,人家勾勾手指頭,就要什麼都有,哎,都是命。」

  綺羅掩著被子,心中也跟何媽媽一同歎道:都是命。歎完了,又想今日太衝動,那話要說,也該心平氣和地說才是,一股腦倒出來,依著樓翼然的性子,他未必理解她為何說那番話。

  綺羅如此想樓翼然,對也不對。

  綺羅發作一通,樓翼然也是一邊想著她小題大做,一邊又恨自己接二連三說錯話。

  自與綺羅分開後,便一路向家走,還經了方才的大街,半路上,卻被樓五叔在窗口叫住。

  不情願地進了那胡姬酒肆,上了樓,卻見樓燕然不在,多了個何羨之。

  那妖豔胡姬還在跳舞,樓何三人卻看也不看,只管挖空心思給雙方灌酒。

  席子上,因撒了酒,濕成一片。

  「老九,你來的正好。老十那小子又去弄石碑去了,你叔叔我不敵他們兄弟二人,你快快過來給我助陣。」樓五叔叫道,指著身邊的席子說道。

  樓翼然心想樓燕然應當是偷奸耍滑才走的,卻不接樓五叔遞過來的酒,陰沉著臉盤腿坐下,只管拿了桌上的烤肉啃。

  「唷,先前不是與人家小姑娘一起走的嗎?這天色尚早,你就自己回來了。老九,你不行啊。」何尋之捏著酒杯調笑道。

  樓翼然在鹿鳴關時,也是與粗人混在一起的,自然知道那不行的深意,將手中的肉沖何尋之砸過去,又揀了一塊來啃。

  樓五叔瞟了眼樓翼然,歎息道:「依著你討好人家的熊樣,一看便知是人家先翻臉的。」

  「喝你的酒,老光棍!」樓翼然煩躁道,又想先前他那般曲意逢迎,看著他的誠意上,綺羅也不該說了一通話,扭身就走了。

  何尋之捂著臉呵呵笑起來,半晌,指著樓翼然道:「傻子,還跟女人生氣。」

  「是她無理取鬧!」樓翼然叫道,將手中的肉砸在桌上。

  那邊胡姬依舊自顧自跳著,並不理會這邊糾紛。

  何羨之瞇著眼望了眼樓翼然,又低頭給樓五叔斟酒。

  「傻子,女子無理取鬧就是撒嬌,這也不懂。」何尋之搖頭歎息道。

  樓翼然聞言一怔,心中略有些歡喜,又想何尋之閱女無數,應當更知曉女人的心思,湊過來道:「那她說我還是胖子好看,也是撒嬌?」

  「白癡。」何羨之啐道。

  樓翼然忍得了何尋之,卻忍不了何羨之,心中本就有一團火無處釋放,探著身子伏在案上,抓了何羨之的衣襟道:「你欠揍!」

  「白癡,人家說什麼話,什麼意思你都不懂。你在這發牢騷,指不定人家更累。」何羨之握著樓翼然的手腕道。

  「你知道她的意思?」樓翼然蹙眉道,盯著何羨之看,見他點頭且眼神堅定,便鬆開了何羨之的衣襟,很是挫敗地坐了回來,依舊拿著肉啃。

  何尋之瞄了眼何羨之,又對著樓翼然笑道:「為了那雞毛蒜皮的小事鬧什麼,來來,老九喝酒,一醉解千愁。」

  樓翼然哼哼了兩聲,盯著何羨之啃肉,心裡又想了一通,依舊不曉得綺羅為何發作。

  將近黃昏之時,樓夫人叫人來接樓家叔侄回去,這酒席才散了。

  樓家叔侄上了馬,何家兄弟也上了馬車。

  馬車中,何尋之瞥了眼何羨之道:「那丫頭看著也沒什麼。」

  「……看多了,就順眼了。」何羨之掀開車簾說道。

  「樓老九粗枝大葉的,依著那丫頭的心思,往後這架可吵不完嘍。」何尋之又感歎道。

  「不會吵,蘇綺羅以後不會跟樓老九吵了。」何羨之肯定地說道。

  何尋之撲哧笑道:「莫非你還要半路將她搶回來不成?」

  何羨之瞬也不瞬道:「又不是樣東西,哪裡能說搶就搶。」就算搶回來,蘇綺羅這輩子即便不毀在她自己手上,也會毀在旁人手上。

  何尋之尋了個角落靠著歇息,嘟嚷道:「那你還說的那樣肯定。」

  「我知道她想要什麼。」何羨之又望向外邊的街道,蘇綺羅的話,樓翼然不懂,他卻都懂,幸也不幸。

  蘇綺羅要的,不過是一個樓家非她不可、樓翼然非她不可的理由。即便是樓翼然將自己的真心挖出來給蘇綺羅,她也不會信,即便是現在信了,日後也會動搖,也會心神不寧。

  比起樓翼然,蘇綺羅更想要的是樓家的一個肯定的、永遠不會拋棄她的理由。

  「想不到,我們兄弟竟然都是這個命。」何尋之醉語含糊道。

  何羨之嘴角含笑,酒至半酣,心腦手腳竟都是清醒不含糊的。回頭望了眼何尋之,何羨之輕笑道:「我跟哥哥不同。如果我想,我能叫她痛不欲生;如果我想,我也能叫她幸福一生。我可以操縱她的悲喜,而哥哥什麼都做不到。」

  已經進入睡夢中的何尋之,仿佛沒有聽到何羨之的話,依舊面容平靜地睡著。

  重又看向窗外,見著來來往往地人群,何羨之側著頭,回憶初見綺羅時的情形。明明只比他大一點,卻還一副大姐模樣,拿了見面禮給他。

  忽聽一聲馬嘶,便見樓翼然騎著馬,身穿紫紅衣衫重又向大街那邊沖去。

  馬車顛簸了下,何尋之迷糊地問:「怎地了?」

  「不怎地,傻子去找罵去了。」何羨之語氣尖刻地說道。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9-4 10:24 AM

第一百十五章 食色性也

  樓翼然果然如何羨之預料的那般去了蘇家。

  一日之內到訪兩次,可見其對綺羅的熱情,蘇老夫人等人自是高興,只是若叫他輕易的想見就見,又未免顯得自家女兒太不矜貴。

  於是乎,蘇清遠對著樓翼然推脫一番,推敲著字句,唯恐打壓了樓翼然對綺羅的熱情。說完,又叫人裝模作樣地去後院請了綺羅,回來告訴樓翼然道:「叫賢侄白來一趟了,綺羅如今已經歇著了。她女兒家不比男子,出去一趟,很是疲憊。」

  樓翼然雖粗枝大葉,也猜著蘇清遠有意推脫,未必當真去請了綺羅。依著綺羅的性子,便是對他發作了,聽著他來,也定會過來與他賠禮道歉,因此說道:「既然她歇著了,那我便回去了吧。」

  蘇清遠心裡鬆了口氣,又覺得樓翼然熱情不夠。

  依著閻王爺爺的性子,他應當橫衝直撞地闖進去直接見了綺羅,絲毫不顧忌蘇家未嫁女兒眾多,才像是他的做派。如此將規矩禮儀做全的閻王爺爺,一時叫蘇清遠也看不透。

  原本想著樓翼然是個頭腦簡單好拿捏的女婿,如今見他主動請辭,心裡又有些不甘願,蘇清遠拉著樓翼然的手,挽留道:「賢侄既然來了,不如與我對飲幾杯。」

  「不必了,叔叔,家父還尋我有事。」樓翼然謙和地說道,不顧蘇清遠再三挽留,逕自走了。

  出了蘇家,看著蘇家門,樓翼然在蘇家街上轉了一圈,明目張膽地闖人家後院,那事年紀小的時候做做就行了,如今年紀大了,哪裡還能那般百無顧忌。

  因此將蘇家看了遍,琢磨著是否應當從下人房那裡摸進去。正在馬上觀望,忽覺背後有人,看過去,卻是先前跟著綺羅的張大娘,忙堆笑道:「大娘好。」

  張大娘瞄了他一眼,心想果然都是樓家的種,視而不見地從他身邊走過。

  樓翼然趕上去問道:「大娘,你可知綺羅如今怎樣了?」

  「北邊牆進去,向右轉,繞過巷子,再過一道牆。那邊婆子入夜好吃酒,才不管你做什麼。」張大娘目不斜視地說道,說完,繼續向前走。

  樓翼然聽聞此言,心知張大娘是看穿了他的心思,特意指點,忙開口說謝,見著張大娘走了,心中納罕:市井中這種與人做媒,成全他人好事的婆子也有許多,但這種每常混在小姐們身邊的女先生也如此,未免有些太豁達了。況且看那張大娘一副磊落模樣,又不像是居心叵測之人。

  一邊想著,一邊繞到北牆,在牆根下站著,耐下性子,只等著夜深人靜的時候爬進去。

  那邊綺羅白日睡過了悃,又覺身上熱,半分睡意也無,只得躺在床上想心思。她心思本就重,將自己的事想完,又去想綾羅的事,心裡猜著究竟是怎麼回事。

  她叫丫頭去探孫媽媽的口風,孫媽媽先前雖按著蘇老夫人的吩咐說了些對綺羅不十分好的話,但她心裡也是不願將綺羅徹底得罪的。見人來問,便將蘇清遠探得的消息隱晦地透露了一句給綺羅。

  孫媽媽說的那句是「魏王為抬舉二小姐想出的招」。

  綺羅心想莫非是在她落水之後綾羅與李思齊又有了什麼她不知道的故事?不然依著李思齊先前對她們姐妹的狹玩態度,怎會忽然為了綾羅如何大費周折?若不是李思齊傳的,莫非又與李思齊之後出現的那位秦王李思遠有關?倘若有關,那必是與何覓之為綾羅畫的畫像有關係了。若是如此,此事就更撲朔迷離,蘇家的前途也必不會像蘇清遠設想的那樣好,只怕是福禍難料的。

  如此想著,綺羅便歎了口氣,歎氣後,又覺有人也跟著她歎了口氣。

  從床上坐起來,綺羅疑惑一向深眠便是掉床也難醒的青青怎會也隨著她歎氣,低呼道:「青青?」

  外間又傳來碰到桌椅茶几的聲音,又有急促細微的腳步聲,綺羅疑心是青青起夜卻懶得點燈才會碰到桌椅,又枕著手臂,心想應當去尋了何羨之問問,何家人與京城往來密切,他應當知道綾羅的事。

  正想著,裡間簾子被人掀開,一道人影走了進來。

  此時正值月初,不說屋子裡,外面也是沒有一絲月光,黑喲喲的屋子裡,忽聽到腳步聲進來,綺羅心裡也嚇了一跳,「青……」

  只叫出一個字,綺羅便辨出那人不是青青,卻是白日裡被她排揎過的樓翼然。

  「綺羅。」樓翼然叫道,屋子裡比外面更黑,雖有一扇窗戶也不頂用,漆黑一片中,他的聲音也有些顫。

  「樓翼然?」綺羅失望地低聲叫道,先前的後悔愧疚一掃而空,怒道:「你來做什麼?」

  這個時辰,這個地方,怎麼也不該是他來的。

  「我有話跟你說。」樓翼然輕聲道,慢慢摸索到床邊,拂開紅綃紗帳,熟悉了屋子裡的黑,依稀見著綺羅的輪廓。

  只見她一雙眼睛在黑暗中如同點星般,身上只能辨出白色的裡衣,琵琶領口裡,模糊地露出一角深色掩在胸前。

  綺羅見他竟坐在了她床上,急道:「你快出去,這裡不是你能進來的,別叫人看見了,吵嚷出去,伯父伯母又該傷心了。」

  樓翼然聽她壓低嗓子說話,字字句句說的都是他進閨房不合規矩,但細品後,又覺她只是嫌這種行徑不規矩,並未說他進她房中,與她怎樣。一時又有些洩氣。

  他這樣的男子進了她房中,她竟一點也不擔心自己會對她做什麼。此時心裡的不甘又上來,將今日準備了一晚上安慰她的話也忘了,只管嚇唬她探著脖子向她身上聞去。一股幽香傳入鼻竇,彌漫在周身,竟讓他覺的身子一熱,當下心跳如雷,口乾舌燥,手腳頭臉無一處不發燙,不禁又伸長了脖子湊過去聞。心中想起女兒體香這四字,一顆心如同被火燒一般,只想尋了路子將火釋放出來。

  綺羅見他靠近,伸手向他臉上扇去,說道:「你快出去,今日是我急躁了,不該那樣與你說話,如今我給你賠不是,你就走了吧,隔壁還睡著奶娘她們,你莫驚動了她們。」

  綺羅不想當真驚醒旁人,叫此事不好收場,是以那一巴掌只是為了叫樓翼然縮回去,並未用上多大力氣。打在樓翼然臉上,又帶著一股香風,在樓翼然眼中便如綺羅撫摸他一般,臉上酥麻一片。

  「你這是什麼香?」樓翼然握住綺羅的手,只管拿著她的手往自己臉上擦。

  綺羅掙扎一下,不知是她今日來了葵水身上沒有力氣,還是今夜樓翼然不肯再讓她,抽了半天,那手還是抽不回來。

  「你白日裡說我輕浮,晚間還想來輕薄我嗎?」綺羅羞惱道,暗恨自己不該將那鞭子放的那樣遠,應當時刻放在枕頭下才是,「滾……」

  話未說完,兩片櫻唇就被樓翼然含住,人也被壓下。

  樓翼然毫無章法地在含住她的嘴,胡亂親了一通,仍覺心中煩躁,又拼命地用舌頭去撬她的嘴。

  綺羅咬緊了牙關,心中羞憤欲死。便是樓翼然坐在她床上,她心中也沒想過樓翼然當真會對她怎樣無理,猝不及防被他壓倒,便死命地將他推開。

  樓翼然輕易地將她鉗制住,手臂碰到他覬覦已久的渾圓,騰出一隻手情不自禁地摸上去,胡亂地揉捏著,他本知綺羅豐滿,誰知撫上去,卻是另一般感受,柔軟又韌性十足,但覺隔著兩層布料實在不美,便將手伸進她裡衣裡,隔著一層布依舊胡亂地摸著。

  此時才知露出的深色一角是肚兜,因綺羅有意要束胸,那肚兜做的有些狹小,樓翼然手伸不進去,便探到她背上去解。

  綺羅聽著樓翼然竟然喘起了粗氣,心也急速地跳著,上一世與楊致之洞房的那一夜,她是新嫁娘,正是羞澀的時候,凡事任由楊致之擺佈,只覺的痛過一次,洞房花燭夜就完了。此刻被樓翼然生澀地揉捏著,她卻覺那痛沒完沒了,心裡又驚又懼,失望懊悔湧上心頭,更是在此刻將樓翼然恨的要死,因為這恨,她張嘴咬住樓翼然的舌頭,尖利的牙齒用力,直到咬到血流出來也不放開。

  樓翼然舌頭上一痛,人清醒了許多,貼著她的臉頰也被她的淚水浸濕,不敢再有其他動作,一手鉗制住她的雙手,一手繞過她的背,如同攬著她一般,手放在那肚兜的繩結上,只要手指一勾,就能徹底將她的衣服打開。

  許久,綺羅才鬆了口,樓翼然卻依舊不乖,又舔了她一下,才將頭放在她肩窩上,呼吸著她身上的香氣,不時地用鼻尖去碰她的臉。

  綺羅壓抑著哭聲,只將哽咽藏在喉嚨中,此時,憑她重活一世,也不知該怎麼辦。先前說自己不要忍,此時不忍又能怎樣?吵嚷出去,她除了樓家,誰家都去不成了。況且吵嚷出去,得罪了樓翼然,得罪樓家,就算是去樓家,以後的日子忍與不忍也沒有什麼兩樣了。徹底心灰意冷起來,只恨老天弄人,何苦再讓她這樣活一次。

  樓翼然忍著身上難受的腫脹,隔著被子又在她身上蹭蹭,耳邊聽著她啞啞地哽咽聲,還是不願放手,死死地壓在她身上,又在她粉嫩的脖子上用力地咬下去。

  一聲嗚咽逸出喉嚨,綺羅終於哭了出來,伸手捶了下樓翼然,見他不動,又不停地捶下去,一邊捶著,眼淚止不住地往下落。

  樓翼然抱著她不動,心中的火燒著,綺羅再多的眼淚的澆不熄它,兩隻手抱的更緊,那小小的繩結就在他指端,依稀能分辨出綺羅打的是什麼結,仿佛有眼淚流到他睫毛上,睫毛上沉沉地,就如他也在哭一般。

  綺羅哭了一會,嗓子啞了,心裡反倒平靜了,「因為我白日沖你發火,你如今就過來毀我?」

  樓翼然腫脹未消,眼睛看向她有些敞開的衣領,衣領下,深色的肚兜依舊護著她的身體,但那裡面渾圓的輪廓,卻在暗夜中隱隱可見。

  「綺羅,我就想親你,抱你。」樓翼然低聲道,聲音裡並無一絲懊悔,仿如如今他就是綺羅的男人一般,仿如綺羅如今就該盡為妻之責一般。

  綺羅氣噎,伸手在他背上用力地掐,恨聲道:「你家這樣多的丫頭,你何苦來作踐我。」

  「我只想親你,抱你。」樓翼然歎息道,又用力地將她抱住,心裡只想此刻就與她化為一體。

  因樓翼然用力,綺羅那只掐在他背上的手一滑,就如也抱住他一般。

  「你胡說什麼,」綺羅氣憤道,耳邊聽著樓翼然的呼吸聲,鼻翼嗅著他身上的男子氣味,心中的氣憤還在,但人又不似先前那般惱怒,似乎,隱約覺得自己的手臂也想抱住他一般。因為這種想法,綺羅心中如同雷擊般,心想難道自己當真如樓翼然說的那般輕浮?只是被抱了一下,就將自己遭受的羞辱,兩輩子受的教化全忘了?

  「綺羅,你今天在怕什麼?我想了很多話跟你說,如今見了你,我就什麼話都忘了,你就說你今日究竟怎樣想的吧。」貼著彼此,樓翼然自然能覺察到綺羅哭完後已經軟下來的身子又僵硬起來。

  綺羅睜大眼睛,又覺眼角有淚水流出來,盯著上方白日看著平淡,夜間看起來如同深淵一般的帳頂繡花,半晌喃喃道:「我做了一個夢。」

  「什麼夢?」

  「夢裡在蘇家我做錯了事,爹爹娘親二叔二嬸都不管我,我自己一個在院子裡住著,什麼都不會做,連自己的名字也不會寫,只會簡陋的針黹,做什麼都是錯,不做也是錯。丫頭奶娘沒一個對我好的,唯一對我好的丫頭,最後還因為我死了。夢裡,楊致之是最好的男子,誰都想嫁他,我見過他兩次,也想著該是多好的女子才有福氣嫁給他,後來,原來是我這麼個最沒福氣的嫁過去了。嫁過去那天,人家都說新嫁娘要哭一場才好,我心裡又害羞又歡喜,怎麼也哭不出來,娘親他們也不介意,就這樣將我嫁過去了。新婚那天晚上,我臉上羞紅,心裡高興著呢,心想總歸經了這一夜,明兒個我就姓楊,不姓蘇,不是蘇家的蘇綺羅了。第二天,楊致之就走了。我等了他許久,心想我是他的妻子,這是他的家,他總會回來的。一直等著,等到我知道自己有了孩子,我就想他就算不回來也罷了,守著孩子也能過一輩子。誰知孩子生下來就教姑姑抱走了。我一個人在楊家,比丫頭婆子更像是外人。你知道嗎?我也恨楊致之,可是我沒有辦法不等他。他回來了,我才有機會真正成了楊家人,不然永遠都是一個寄人籬下的外人。」綺羅眼角漸乾,說起上一世,就仿佛真是一個夢一般,只是不是所有的夢,醒來就沒事了。

  「他回來了嗎?」樓翼然悶聲問道,聽別人說夢,本該是嗤笑一聲,調笑兩句,但綺羅說的真切,她慢慢冷卻的臉頰脖頸,僵硬的身體,無一不告訴他她那夢境有多真實。

  「……回來了,他帶了另一個女子回來了。他對我好一些,並不像獨孤函那般歹毒。他只是,經了別人的手將我關在佛堂裡,又經了別人的口告訴我我應當對此時的處境心懷感激。」綺羅怔怔地說道,舊事重提,往事就似雲煙一般,沒有丁點叫她懷念的。便是對兒子的愛,也隨著他喚綾羅的那聲娘親,那愛變質成了她也不願相信的恨。因為這恨,隱約中,她竟有些理解了小楊氏對她的種種。

  樓翼然久久不語,悶聲道:「這些關我什麼事?便是真的,又與我何干?」

  綺羅又傷心起來,她說了這麼多,他竟然連一句關心的話也沒有。

  樓翼然勾在繩結裡的手指微微顫抖,最終用力地扣在那繩結下綺羅的皮肉之中,「關我什麼事?為了這些跟我無關的事沖我發脾氣!」

  聲音裡的怨懟委屈,讓綺羅不解之時,更加的傷心。

  「跟你無關,誰說跟你有關了,我就是想罵你。」綺羅恨聲道,張嘴咬在樓翼然脖子上,用力地咬下去,嘴唇下便是他滾燙的血管。

  「想罵就罵吧,別找這麼多藉口。何尋之說女人無理取鬧就是撒嬌,你若是想撒嬌就撒嬌好了,別去找那樣多的藉口。」樓翼然嗤笑道,見著她身子微顫,又笑道:「你夢裡如何我不管,如今你是我的人了,我只跟你說。如今我眼裡心裡都是你,我爹娘人品好,對你也好,你若是還像是在夢中一般最後被關進佛堂裡,那只能怪你咎由自取,實在怨不得別人。」

  綺羅鬆開嘴,冷笑道:「伯父伯母如今對我,日後未必會對我好。你如今與我親昵,改日必會嫌棄我不守婦道。往後見著更好的,又會想蘇綺羅與人家比起來,這不好,那不足,還不快快去給人家讓位子。」

  「那也是你不好,你憑什麼在我心裡只有你的時候不抓住我?還叫我看上更好的?再者說,你在誰面前都是規規矩矩的,我自小不規矩,閻王爺爺的名號叫著,你憑什麼不能叫我爹娘叫別人相信凡事都是我不好?」樓翼然反問道。

  綺羅心中氣憤,趁樓翼然一時不備,將他從自己身上推開,此時察覺他手還伸在自己衣服裡,又羞又恨,又覺肚子疼,生怕樓翼然聞到血腥味,坐起身來,心裡亂成一團,只想將樓翼然掐死。

  外間青青動了一下,綺羅心裡一驚,將到了嘴邊的怒斥咽回去,低聲氣急道:「你將我羞辱的也夠了,還不走?」

  樓翼然躺著不動,翻身去聞綺羅枕上的香味,「是你自己說的羞辱,今日我說的話,也是你自己隨便會錯意的。是你自己沒事找氣受的。」

  「你!你今日說我虛偽輕浮還不夠?」綺羅此時覺得這個丁點不讓著自己的樓翼然分外陌生,幼時他聽自己的,再回來時也是在自己面前做小伏低,如今吵了一架,露出本來面目,卻是個一言半語也不願忍著她的。

  「說了是你牽強附會。」說著,樓翼然坐起身來,急速地在她唇上一點,「爺爺是誰?與我說話你費這麼多心思做什麼?我抱你親你,就是我想這樣,我說你虛偽,就是對事不對人的指你小時候對我的那句說教。誰叫你沒事自己想那樣多。活該自己傷心。你落水的事,我若是嫌你,你當我家跟楊家一般好欺負,能逼著我娶你不成?」

  綺羅一巴掌又要打過去,樓翼然卻閃開了,隨後快速地將被子一蒙,摟著綺羅在被子中,卻不敢隨便亂摸,只笑道:「我娘親要給我房裡人,一次就要給四五個呢。你親我一下,我就不收她們。你不親,你以後就等著跟她們爭寵較量,自己沒事瞎琢磨,亂傷心吧,我是不會再過來哄著你了。」

  綺羅被樓翼然禁錮住,肚子不似方才那般疼,但臉蒙在他呼出的熱氣中,不禁燙了起來,熱度在身上蔓延,指尖腳心也難受的發癢。

  「你自己選吧,我不逼你。你願意怎樣活就怎樣活吧,綺羅,我如今忍著你,是因為我願意,但是你一直這樣,倘若有一日我忍不下去,又或者忘了自己該忍著你,那時候你見我不忍著你了,你該多難受。」樓翼然在綺羅耳邊道。

  綺羅下巴叩在樓翼然鎖骨上,身上熱度還在,尚不及想清楚她該怎樣辦,涼風吹來,樓翼然卻已經掀開被子要走了,電光火石間,她快速地抱住樓翼然,蜻蜓點水般吻上他,旋即離開。

  樓翼然伸手在她因哭過而有些乾澀地臉上摸了下,笑道:「乾娘,放心。」說完,腳步放輕地下床,掀了簾子慢慢走了出去。

  綺羅擁著被子,也不知自己做的是對是錯,只是倘若是樓翼然叫她選的,她為什麼不選自己喜歡的?既然男人的心易變,那什麼不趁著他沒變的時候想怎樣就怎樣。方才,樓翼然那般,顯然是也是手足無措,不知該如何動作的。既然他尚未碰過其他女子,倒不如拘著他,叫他老實一日是一日吧。心亂如麻,忍不住叫道:「青青。」

  外間傳來青青翻身的聲音,卻不見她搭理。

  綺羅臉上發紅,又喚道:「青青,我知道你醒了。」雖然小心,但是那般動作,怎麼可能驚醒不了她。

  少時,青青紅著臉,拿了蠟燭進來,囁嚅道:「小姐,我方才睡死了,什麼都沒聽到。」

  「聽到就聽到了吧。」綺羅歎息道,起身收拾床鋪。

  青青一邊放下蠟燭,一邊保證道:「我真的沒有聽到,便是聽到了,也不與旁人說。」

  「青青。」綺羅咬住嘴唇,隨後將心頭的羞澀壓下,說道:「樓翼然剛與我的話你也聽到了,你日後想要怎麼辦,你也自己決定吧,總歸你是要跟著我去樓家的,去了樓家究竟如何,你自己看著辦吧。」

  「奴婢曉的,先前祿兒姐姐就說過奴婢們與小姐是一損俱損一榮俱榮的,奴婢自然不會將今夜的事說出去,也不會笑話小姐。」青青笑道,方才聽到裡間的動靜,她就嚇的一身冷汗,哪裡敢翻身動一下,唯恐叫裡面的知道了,弄丟了自己的小命。待到聽樓翼然隱約問綺羅要不要收女人,才醒悟到自己原先那般打算只怕要落空,雖說情濃之時說話當不了真,但既然尚未定親,就將自己房裡的事交給綺羅來管,日後也少不得要被綺羅轄制。不如自己將眼界放寬,不要只拘泥在樓翼然身上,日後去了樓家,綺羅肯放心叫她伺候樓翼然也好,不放心的話,依著今日交情,將她許配給管事管家,豈不是更好?

  青青想完後,面上依舊紅彤彤,但舉止已經坦然大方,既不假正經地規勸綺羅,也不做出鄙夷姿態,只若無其事般,收拾了床褥,又拿了熱水給綺羅喝,才又去外間躺下。



第一百十六章 心安之處

  青青收拾完床鋪後,綺羅重又躺在床上,心裡埋怨樓翼然唐突,但又覺埋怨歸埋怨,一顆心終歸安穩踏實了,不似先前那般空落落的。

  自從落入溪水後,雖有樓夫人等人安慰,但她心裡總有一種不詳的預兆,也覺這一世又與上一世一般,必是要慘澹收場的。患得患失後,喜怒也有些無常。況且,她悲的又都是上一世的事,對著旁人,也無法訴說,便是訴說了,旁人也只會說她杞人憂天,說她矯情。

  今日發作了一通,她還在憂思日後如何與樓翼然和解,不想他竟自己先來尋她解釋了。

  綺羅在床上翻個身,裹緊被子,閉上眼睛,恍惚間還有樓翼然抱著她的錯覺。嘴角微微翹起,管它什麼三貞九烈,她只知道如今她就喜歡這樣,不管她怎樣鬧,至少還有一個人陪著她鬧。不管是安慰,還是責怪,他總是看著她、陪著她的,只要不是撇下她一人瞎琢磨就好。

  如此胡亂地想著,心中原本的憂慮也消去了大半,不一會,便睡去了。

  第二日,綺羅便覺自己的眼睛腫了,伸手按了下,還有酸澀的感覺。

  「怎麼這樣了?等會見了老夫人要怎樣說?」進來與她穿衣的初一驚叫道,叫完,又責怪青青不該放任綺羅哭這麼久。

  青青雖心中下了決心,但終究還是小女兒一個,見初一瞪她,唯恐自己露了餡,局促地退到外間,避開初一等人。

  「沒事,用冷水敷一下就好。」綺羅聲音有些沙啞的說道。

  這麼一開口,初一又叫道:「不得了了,可是著涼了?」又忙著要去叫何媽媽。

  綺羅忙叫住她,說道:「還是趕緊收拾了去奶奶那裡吧。」

  初一看了她一眼,暗自詫異她眼睛哭成這樣,為何看起來卻很有些愉悅模樣,與十五彼此看一眼,又默不作聲地給她穿衣。

  見著綺羅脖子上紅成一片,又隱隱有血絲冒出,十五小心地摸了一下,說道:「這是怎地了?可要遮住?」

  綺羅臉上泛起紅暈,神色卻不見慌亂,只道:「怕是昨日在廊下被小蟲子叮了。」步到鏡子邊細細照了一遍,只見粉嫩的脖子上,被樓翼然啃齧的紅成一片,伸手舀了脂粉撲上去遮了一下,又道:「穿那件絳紫色胡服,把領子立起來就好。」

  初一等人雖不信是蟲子咬的,但也沒有那膽子往旁處想,依著她的話舀了那件胡服給她。

  綺羅穿了那衣裳,細細地將領子都翻起來,絳紫色的衣領立起來,紫光襯著脖子,脖子上的紅點就不顯了。未免領子倒下,又舀了條晚霞色絲巾系在脖子上。

  之後梳頭梳妝,敷眼睛,喝潤喉茶,忙亂一通,綺羅才去了蘇老夫人院子。

  進了蘇老夫人屋子,綾羅等人早已在那裡了,綺羅先給蘇老夫人請安,稍後,綾羅等人又一一向她問好。

  蘇老夫人見她雙眼依舊微微腫起,神情卻是另一種莫名的驕傲,再聯想到昨日門外小子的傳話,且樓翼然傍晚複又來訪,心中有幾分確定是綺羅對樓翼然使小性子了。雖說偶爾撒嬌耍橫也算是情趣,但始終不是長久之計。心想綺羅到底年輕,不知輕重,如今樓家沒有個消息就先拿捏起樓翼然來了。

  「大姐姐的眼睛怎麼了?」絹羅問道。

  「白日裡睡多了,熬了一夜罷了。」綺羅淺笑道。

  絹羅又道:「春日易發困,大姐姐還是叫丫頭看著時辰叫醒你吧。」

  「多謝你關心了,我昨日有些累了,才不叫她們叫我的。」綺羅又道,覷著絹羅的神情,見她神情也不似往日那般緊繃,心想她與楊致之的事怕是經過了清明又進步了許多。

  蘇老夫人也略問了兩句,又道:「綾羅也大了,不如也另搬了院子吧,過兩日家裡又有新先生來,換了寬敞地方也好跟著先生學習。」

  綾羅心中嗤笑一聲,心想她與綺羅一般大,如今才說她也大了,可見蘇老夫人這話說的多假。更兼李思齊要抬舉她的事,她已然知曉,早料到蘇老夫人待她自會與先前不同,因此心裡並未有絲毫詫異,只是面上少不得要裝作受寵若驚地敷衍蘇老夫人夫人一回。

  綾羅臉上半是欣喜,半是惶恐,說道:「不必了奶奶,若是換屋子,又要收拾東西,又要選看院子的人,實在太亂了,奶奶身子才好,怎麼好再叫你受累。」

  「這話說的,咱們家空院子本就多,有些都有幾十年沒得住人了,白空著浪費。不光你,你妹妹們大了,也要擇院子自己住的。」蘇老夫人笑眯眯地說道。

  綾羅推脫了兩次,才勉強地答應了,隨後又道:「我捨不得姐妹們,不知奶奶要將我那院子安置在何處?」

  「你自己帶了丫頭婆子過去瞧,選著你稱意的再叫人收拾。絹羅你們也跟著去看看,怕是自己家裡的院子,自己還沒看全呢。」蘇老夫人說道,將下面幾個孫女的眼神一一看在眼裡,見絹羅不動聲色寵辱不驚,綃羅微微撇嘴面帶不屑,心想絹羅吃虧就吃虧在相貌不甚出色,身世不及綺羅上了,若論旁的,她也不差什麼,若是正經夫人生的,前途便是綺羅也比不上她。

  綾羅忙應了。

  蘇老夫人與幾人說了幾句笑話,一同吃過早飯,便叫綾羅她們去看院子,獨留下綺羅說話。

  兩人走進東間,蘇老夫人在榻上坐著,叫綺羅也坐。

  綺羅坐在蘇老夫人對面,手中捧著熱茶,一點點小口地啜著。

  「昨日可是與樓家少爺鬧了?」蘇老夫人親昵地問道,一雙眼睛溫柔地看著綺羅,似乎在告訴綺羅不管她承不承認,她都不會笑話她。

  綺羅放下茶碗,笑道:「奶奶多慮了,並未鬧什麼。」

  「你還瞞著我。」蘇老夫人嗤笑一聲,「小孩子家家鬧鬧也沒有關係,無冤不成夫妻。」

  若是旁人這般調笑,綺羅便是不臉紅也要窘迫上一會子,但這話是蘇老夫人說的,見她破天荒地調笑她與樓翼然,綺羅心中地警醒將羞澀都壓了下去,只平靜道:「並未鬧什麼,昨日出去玩了一會子,我累了,就回來了。」

  蘇老夫人見她這副平靜坦然模樣,心中喟歎道如今這世道與她那時真不一樣了,若是她那會,便是聽人提起樓翼然,也該羞紅了臉回避的。

  「鬧不鬧也沒關係,只是你母親是個憊懶人物,成日裡混吃混喝,不知教導你們姊妹。我這老婆子少不得要蘀她說教你幾句。」蘇老夫人靠在榻上說道,繡著福字團花紋的暗紅色靠墊,襯托著她的一頭花白頭髮,越發顯得她蒼老了。

  綺羅恬靜地坐在一旁,笑道:「母親是身子不舒適才會如此,況且她時常叫我們過去習字。」覷了眼蘇老夫人的頭髮,心想蘇清遠與蘇老夫人離心,蘇老夫人心裡還是十分傷心的。

  「罷了,她是你母親,你自然是要回護她。」蘇老夫人笑道,又指著自己身邊要綺羅坐過來,等著她過來了,才道:「你如今也到了年紀,況且你又是知書識禮的,並不像旁人說上一句兩句就害羞躲出去。」

  「奶奶教誨,自然是要好好聽,哪裡能躲出去。」綺羅低頭溫婉道,心想蘇老夫人這是要將那《女則》《女戒》總結地教導她了。

  「你看著你屋子裡的丫頭如何?還是早早地撿著幾個稱心地留下,你是要配八個丫鬟過去的,撿著好的留下,不好的配人,人不夠了,還該早早地再買幾個才是。」蘇老夫人撚著佛珠說道,回憶起上一次說這話時,那時蘇清詞紅著臉依舊倔強地賭咒發誓她一個丫頭也不留著,她好說歹說了半日,蘇清詞才服軟。倘若後來,她一直叫蘇清詞服軟,不與她提及那秘藥的事,蘇清詞如今應當是將身上的戾氣磨盡,規規矩矩地做著楊家當家夫人吧。

  綺羅聞言,微微走神,她原先也是這般打算,指望著撿幾個能籠絡住樓翼然的丫鬟帶過去,但是昨夜樓翼然說了那話,卻讓她舉棋不定了。樓翼然不收丫頭,定然是要與樓夫人鬧上一回的。倘若她帶了丫頭過去,又說服他去收,雖能得了樓夫人高看一眼,但少不得要將樓翼然先前的苦心全打碎了,得罪他不說,指不定還會被他看成叛徒,如此說來,又很有些得不償失。雖說後院大權歸樓夫人管,但要過一輩子的人又是樓翼然,不如在樓夫人面前忍著,告訴樓翼然她是跟他一條心的,如此也能在樓翼然面前賣個好。

  再者說,他若一心一意對她,她也一心一意地回報他就好;倘若他實在忍不住後悔了,又傾慕旁人,那她到時候再賢慧賢良也不遲。

  打定了主意,綺羅斂神端坐繼續聽蘇老夫人說話。

  「你院子裡初一十五他們幾個年紀略大些,但也大不到哪裡去,帶過去也是能夠的。青青那幾個,看著雖好,但奈何不是咱們家生的,往後指不定便與你離了心。不若你再在家生的裡面尋幾個?先前你屋裡出去的蕙蘭汀蘭她們幾個家裡也有幾個年紀相當的妹妹,等下叫孫媽媽領來給你看看,若是合意的便留下,仔細看看她們的言談品行,等你出閨的時候,再決議帶誰不帶誰。」蘇老夫人絮叨著,見著綺羅偶一走神,心想終歸是小女兒一個,聽了這些,哪裡能毫不害羞。

  綺羅醒過神時,就聽蘇老夫人將話大致說完了,笑道:「有勞奶奶為我操心了,既然如此,便又要勞煩孫奶奶了。」

  「我是你祖母,不過是本份罷了。」蘇老夫人笑道,見著綺羅將領子立起來,笑道:「先前便想說的,不過礙於你妹妹們都在,這衣裳還是正經地穿著好,這樣衣衫不整的。」說完,便要表示親近地蘀綺羅將衣領整理下來。

  綺羅向後避去,見蘇老夫人手一僵,又握著她的手道:「我今日不出門,因怕冷就將那領子立起來了。」

  蘇老夫人收回手,心中冷笑綺羅不識抬舉,聽著外間紅袖說綾羅等人看院子回來了,便被綺羅挽著手,出去聽綾羅她們怎樣說。

  因對綾羅等人選院子不敢興趣,綺羅只陪坐在一邊,心裡盤算著蘇老夫人方才說的事,心想那些丫頭都送來也好,最後挑幾個老實識趣的帶過去,也免得夾帶了「心懷大志」的過去,到時候那人若是不服管教,她又要費上一番周折。

  正想著,便見紅襟慌慌張張地進來,湊到孫媽媽耳邊說話,孫媽媽微微蹙眉,隨後又與蘇老夫人耳語一番。

  蘇老夫人的眉頭蹙緊隨後又舒開,對著眾人笑道:「今日就想與你們姐妹說話,誰知可巧了,這時又有了旁的事。不如你們先回去,撿著空子,我再與你們說話。綾羅選的院子,稍後我便叫人給你收拾了。」

  綾羅謝過蘇老夫人,便與綺羅等人一同退下了。

  回了春暉院,綺羅正琢磨方才紅襟說的是什麼話,便聽初一湊過來低聲道:「二夫人那邊又出事了。」

  「出什麼事了?」綺羅忙問。

  初一也知綺羅與小楊氏夫婦感情不深厚,趣味盎然地低聲道:「先前見著二老爺對二夫人言聽計從,兩人也是和和氣氣,有商又量的,誰知二夫人院子裡一個叫雀兒的粗實丫頭,不吭不響地有了身子,她本就豐腴,平日裡也看不出孕相,如今竟是要臨產了,也學著玉姨娘去尋老夫人做主,被紅袖紅襟攔住,拉到巷子那邊了。」

  綺羅先是愕然,隨後又是恍然,蘇清和果然是認命了也不改本色,先前是養外室,如今是暗度陳倉,怕是他春風一度後,就將那雀兒全忘了,不然也不至於叫她隱瞞至今。

  「聽說那雀兒年紀已經很大了,不知是被人忘了還是怎地,竟然這麼大了也沒有被配出去。」月末掩嘴笑道,一副幸災樂禍模樣。

  綺羅正了正臉色,斥道:「別胡說了,便是想笑也要藏在心裡笑,被旁人聽到了,又要結仇的。」

  月末忙道:「奴婢是看院子關了才笑的,方才冷不丁地見雀兒衝出來,咱們都裝作沒看見避開的。」

  「這樣才好。我方才就是提醒你一下,別人家有喜,你跟著笑就罷了,別人家出了禍事,千萬笑不得的。」綺羅又囑咐道,別人家三字,竟是全然將小楊氏兩口子當做旁人了。

  正想著,外面有人敲門,隨後一個面生的丫頭進來與青青說了兩句話,轉身又走了。

  「小姐料得不差,老夫人果然那樣做了。門外的小子說樓少爺來了,老夫人跟他說你身子不舒服,叫他走了。」青青低聲道。

  綺羅嘴角微動,又想自己如今出去也不方便,昨夜又發生那尷尬事,出去了也不知與樓翼然說什麼。略想了下,對青青道:「既然奶奶願意攔著就攔著吧,總歸我如今也是不好出去的,過幾日,他便是不來尋我,我也是要出去尋他的。」

  青青見綺羅說的那樣堅定,心裡越發覺得還是另尋出路的好。

  綺羅這邊總算是雲消雨散了,那邊廂,尚不知她與樓翼然怎樣的何羨之,只憑著自己對綺羅的理解,也如多年前的綺羅一般尋上了諸葛先生。

  一番客套後,便將來意告知諸葛先生。

  諸葛先生笑道:「在下與蘇家大小姐本就相熟,樓老爺請我為她與樓家少爺算生辰八字,在下也是撿著好話說的,不知何少爺為何還要多此一舉,要在下去咒樓家少爺?」

  「先生有所不知,樓家很是迷信這些子虛烏有的命理運道,且比起那誇讚他家大富大貴的話,更信那些駭人的話,諸葛先生只說他家好,未必足夠,還請先生另外悄悄過了旁人的口,傳話與樓伯父吧,就說樓翼然若離了蘇綺羅,早夭不說,更兼無子無女,總歸先生口燦蓮花,只管將最歹毒的話套在樓翼然身上,將樓家、樓翼然少了綺羅就衰敗的話全說了便是。」何羨之笑道,提到樓翼然當真有幾分咬牙切齒的意味,命理,不光樓家信,綺羅雖不說,心裡怕也是信的。

  諸葛先生雖不知何羨之究竟要他說這些做什麼,但隱隱也能覺察到他的好意,半響道:「在下還是覺得有些畫蛇添足,多此一舉。」

  「先生,如今京中正在考核官員,不日便有空職需要補缺。羅家樓家雖有意保舉先生,但倘若再多了何家助你一臂之力,豈不是更好?先生莫看我年幼,我在家中,也是有些份量的。」何羨之見諸葛先生有些猶豫,又忙說道。

  諸葛先生本是靠著給樓翼然算命相起家,如今自然對此事有些避諱,唯恐算錯一步,因此,每常以天機不可洩露堵住旁人的嘴,便是非說不可,也只說自己有些把握的話,又或者說些沒有實意的褒揚溢美之詞。先前給樓老爺算樓翼然的婚事,已經是將好話說盡了,如今喜事眼看幾日內必成,說與不說也沒有旁的關係。

  「既然何少爺要在下說,那我便說就是。」諸葛先生說道,盤算一番,也覺此話並無壞處,又覺此時此景,與當初綺羅與他幾次對話相似,又道:「何家英才輩出,家教是旁人家比不上的,本不該在下多嘴。只是既然何公子也隨著蘇家少爺小姐叫在下一聲先生,那在下便多一句嘴。何公子與蘇家大小姐行事頗為相似,便是些許小事,若尋求在下相助,也要提出對在下的好處才肯說出。雖說如此必會使所求之事十拿九穩,但天長日久,也讓人覺得生疏,難以親近。倘若不親近,到了何公子拿不出好處給在下的時候,在下又如何去幫你?」

  何羨之聞言,立刻便知那補缺一事,諸葛先生應當是極有把握了,心知自己方才的話有些可笑了,笑道:「還是先生通透,是學生我糊塗了。學生與先生素日裡常見,只是說幾句話的事,先生怎會拒絕。舀著補缺的事來求先生,實在是學生不對。」

  諸葛先生聽了這話,又感歎何家家教是旁人家比不上的,他如今雖為官,但比起何羨之平日來往之人,只能算是微末之人,便是微末之人的話,何羨之也虛心去聽,也難怪何家男兒這樣出色。如今又聽他自稱學生,又覺他為人謙遜。

  「方才先生說蘇家大小姐求你做事,不知是何事?可否告訴學生?」何羨之又問道。

  諸葛先生沉吟一番,旁人家女兒的事本不該告訴旁人,但何羨之與綺羅關係密切,算得上是友人,說說也無妨,便說起了綺羅幼時便與他交易以換取早日入學堂的事。

  何羨之微笑著聽他說起綺羅幼時的事,邊聽邊想,何尋之說的對,那丫頭看起來極為普通,有過聰明的時候,也有糊塗的時候,想他們第一次說話,他便用「自以為是」四字動搖了她的心智。可見,倘若不是在學堂裡相處那些時日,倘若不是她護著樓老九,倘若他們只是偶然相見,他是不會看上那樣的女子的。只是奈何,他就是這樣遇見她了。

  別了諸葛先生,何羨之出了諸葛家,在大街上漫無目的的遊逛,見著樓翼然打扮的宛如樓五叔一般,騎著高頭大馬,披散了頭髮遊蕩,忍不住不屑地輕哼一聲。

  他見著蘇綺羅的時候,蘇綺羅就在保護樓翼然,雖偶爾會動搖,但她總能尋到新的理由堅定自己的心智。如今樓翼然大了,不需她保護了,便是樓翼然有意裝小,也不能叫她安下心來。既然如此,他何羨之便給她一個理由好了,不管樓翼然多高多壯,他的命就該由她護著,有了這個理由,或許她會安定下來,不再去介意樓翼然是不是原來的胖子。

  樓家的胖子,襄城的閻王爺爺,或許正是因樓翼然只聽她的,才會讓她在虛榮的同時,獲取另一種自信,有了這自信,才能堅定地站在樓翼然身邊。她本就不是堅強堅定的女子,卻喜歡強撐著,也不知蘇家怎會將她養成這副模樣。

  再者說,樓翼然離不開蘇綺羅,有了這個理由,樓夫人便是日後再怎樣對綺羅不喜,也不會動了另換兒媳的心思。

  歎息一聲,何羨之負手向酒肆走去,想著何尋之不知又喝了多少酒。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9-4 10:25 AM

第一百十七章 同學少年

  何羨之尋諸葛先生說的那番話,比起佳偶天成等錦上添花的好話更能引起樓老爺樓夫人的注意。

  幾日後,樓老爺叫了一家子過來說話。

  先前樓老爺早已與樓夫人商議一通,又兼樓翼然不耐煩地催促,便道:「我先冷了蘇家這些時日,蘇家老爺四處托人勸說,他能求到的人也該都知曉我與他並不相合,如此,日後成了親家,也免得他家肆意拿了我的名號謀財生事。」說完,又很是得意地挺胸坐在正座,又覷了樓家兄弟二人一眼,以顯示他心中的丘壑,證明自己寶刀未老。

  樓翼然皺著眉頭看他,心想綺羅這般煩躁,部分原因也應當是自家老頭子賣弄心計,不及早給她一個交代的緣故。先前鬧上一場,也不能全怪在綺羅身上,女兒家本就不比男子,這樣沒名沒分地吊著人家,實在缺德,因此,望向樓老爺的眼神便有兩份鄙夷。伸手拍了下桌子道:「爹,你老奸巨猾的,便是要整治蘇家人也該等綺羅出來再說,倘若以後還這般,我便帶了綺羅跟五叔走。」

  樓五叔恰在一邊懶洋洋地坐著,聞言,擊掌道:「也好,正好你認了我做爹,我也不愁沒人給我哭喪守孝。」

  「快呸一聲。你怎會沒有孝子賢孫,翼然的事過了,便輪到你的事了。」樓夫人急道,瞪了樓五叔一眼,心中一邊慶幸樓五叔不日便要回鹿鳴關,免得再禍害挑唆樓翼然,一邊又心疼他孤身一人過去,一心要給他尋個伴。

  樓五叔有些受不住樓夫人的慈母眼神,撇過頭去,只抓了頭髮瘙癢,又假裝有事地溜了出去。

  「急躁個什麼,明兒個周先生便去給你做媒。」樓老爺拿了茶碗慢悠悠地說道,一副穩坐釣魚臺模樣。

  樓翼然見著樓老爺這樣子,悶聲道:「蘇家是蘇家,你們別為了蘇家給綺羅臉色看,不然我當真搬出去。」

  「混帳東西!」樓老爺拍著桌子說道。

  聽樓翼然接二連三說要搬出去,樓夫人也有些心寒,又怕他當真像樓五叔一般,去的遠遠的,便攔著樓老爺不叫他發怒,保證道:「若是給她臉色看怎會叫她進門,你小子快住嘴,不然你娘我也要掌你的嘴了。」

  樓老爺吹鬍子瞪眼地看樓翼然。

  樓翼然卻不退縮,又追問道:「那我們何時成親?」

  那日的暖玉溫香回憶起來,樓翼然只恨自己太倉促。囫圇吞棗一般,如今回憶起來,只覺那滋味很美,具體怎樣卻實在無法分清。將那日的細節一一回憶,臉上不禁熱了起來,又覺口乾舌燥,便拿了茶碗灌下茶去。托著臉,一邊發呆。

  樓燕然看著樓翼然春情蕩漾的模樣,輕笑一聲,扭過頭去,又見樓夫人瞪樓翼然,樓翼然依舊無知無覺,便用腳輕輕地踢了他一下。

  樓翼然那晚那樣遲才回來,樓夫人如何不知,一邊想著有其父必有其子,一邊又想著還是早些成親的好,因道:「你急什麼,你八姐如今還沒有著落。尋之雖風流了些,但哪個少年不偷腥,更何況是大家子弟。」

  此話說完,樓老爺握著杯子的手一頓,又見樓翼然似有若無地瞥他一眼,斥道:「你娘說的是正經,你若有空勸勸你八姐,她如今算是老姑娘了,別挑三揀四的。」

  樓翼然咬牙道:「原來是八姐礙了我的事。」

  「正是,獨孤那邊的還盯著你八姐不放,她若是不早早安頓下來,以後指不定還要鬧出多少是非。」樓夫人見樓翼然咬牙,自然是樂意攛掇樓翼然去逼樓八娘,說完,見著樓燕然垂眸坐著,又道:「老十你……」

  「娘親,八姐似乎與一個叫做花逢君的往來甚密。」樓燕然見著樓夫人說完樓八娘又要說他的事,果斷開口道。

  樓夫人聞言,立時忘了方才要勸樓燕然收一個房裡人的話,笑道:「當真?哪家的?」隨後才又想,若是樓八娘出去認識的亂七八糟的人就不妙了。

  「我知道的也不真切,娘親還是去尋了八姐問吧。」樓燕然淺笑道。

  樓夫人又是欣喜又是擔憂,聽著外邊丫頭回說樓八娘回來了,忙又出門去尋她問話。

  見她如此風風火火地出去,樓翼然看了眼樓老爺,悶聲道:「爹,要是那個花逢君不好,就何尋之吧,我幫你綁了八姐上花轎。」

  樓老爺瞪了他一眼,先前覺得兩個兒子一文一武人生也算圓滿了,如今才知兩個都是冤家,一個為了女人連親姐姐也能賣了,一個多美的女人也不肯看一眼,還一心要氣他,專與俊秀男子結交。

  第二日,聽聞周先生來訪,又聽著丫頭的竊竊私語,綺羅隱約猜著樓家是請了周先生做媒。

  正想著,那邊青青偷偷說樓翼然正在蘇家門外等她,如今她身上好了,便換了一身騎裝,叫人備了馬就出去。

  蘇老夫人等人去應酬周先生,也並無旁的人敢攔著她。

  一路走著,過了前面穿堂,頂頭見著小楊氏向她這邊走來,便立在一邊等她過去。

  因出了雀兒的事,這些日子以來過的頗為舒心的小楊氏,如同被人當頭潑下一盆冷水一般,只覺得那什麼患難見真情都是假的,日子稍微如意一些,蘇清和的本性又露出來了。因為這事,再兼蘇慕軒被蘇清和逼著學習又病了,她如今心涼又兼體乏,更顯得蒼老,年輕時候的窈窕身子,清秀氣質全不見了,仿如市井平常婦人一般,只是比她們更嬌嫩一些。

  「二嬸萬福。」綺羅立在一邊行禮道。

  小楊氏用鼻子唔了一聲,覷了眼綺羅的穿著,又盯了眼她手中的馬鞭,就要走過去了,又立住腳,說道:「你要出去?」

  「是。」綺羅回道,萬沒想到小楊氏會過問她的事。

  「見人?」

  「是。」

  小楊氏疲憊地歎了口氣,說道:「別去,樓家納采來了,別出去見了。」

  綺羅一怔,須臾回道:「多謝二嬸關心,他人就在門外了。」

  小楊氏哼了一聲,嗤笑道:「算我白說了,你什麼時候聽過我的話,去吧,去吧。等著你成了我這個模樣,就有得你後悔了。」說完,又帶著丫頭向前走去。

  綺羅看著她過去,雀兒鬧上那麼一場,不管蘇老夫人護不護她,總歸都是小楊氏心頭的一根刺。

  「二夫人還是關心你的。」初一冷不丁地插話道,說完,又閉緊了嘴,不敢再說。

  綺羅抿著嘴,下巴動了動,也不責怪初一,依舊向外走去。現在她與綾羅再無衝突,小楊氏與大楊氏的爭鬥也消停了,小楊氏如今又有閒心來關心她了?

  出了門,綺羅也不上馬,自己牽著馬一步步向樓翼然走。

  正靠在石獅子上的樓翼然,見她臉上神情恍惚,但又不似是生他的氣,快走兩步,上前道:「怎地了?」

  綺羅忽然聽到樓翼然的聲音,抬頭看他,忍不住笑道:「你怎這身打扮?」

  樓翼然將衣襟拉了拉,露出兩根鎖骨道:「你還笑,娘親不喜我跟五叔一個德行,我避過她才出來的。」

  細細打量過去,綺羅搖頭道:「五叔穿著像是魏晉風流人物,你穿著就像衣不蔽體的花子……」

  說道衣不蔽體,臉上一紅。

  樓翼然將衣襟拉住,笑道:「果然這身還是在房裡穿合適,沒了旁人,愛怎樣衣不蔽體,就怎樣衣不蔽體。」

  綺羅咬住嘴唇瞪他一眼,兩人牽著馬一同向大街上走。

  「你剛才怎麼了?」樓翼然問道。

  綺羅低著頭,心想不過幾日沒見,怎麼這會子再看樓翼然就不同了,似乎覺得他不一樣了,但又覺得這樣的他也很是熟悉,說道:「方才我見著二嬸,她勸我別出來。」

  樓翼然沉默了一會,又道:「她是好意。」

  「我知道,所以才難受。」綺羅說道,若是小楊氏一直冷眼對她,她對她不理不睬也心安理得;如今又給了她好臉色,她也不知該如何應對。

  「那就別想她了,今日咱們去春分湖吧,在那亭子裡說話。」樓翼然說道,如今蘇家的情形他也知道了一些,綺羅表面上與小楊氏沒有過節,但看著她們母女二人互不搭腔,便知她們間不是那樣簡單。

  綺羅應了一聲,上了馬,忽道:「你知道綾羅的事嗎?就是她在京城裡的事。」

  樓翼然也上了馬,蹙眉道:「你怎麼關心起她來了?」隨後頓了一下,又道:「我只顧著你了,並不知旁的事。」說完,又去看綺羅,見她脖子上隱約還有些青灰色的印子,喉嚨一動,又覺心中另有一番得意湧出。

  「只是覺的蹊蹺,他們說是魏王殿下為了綾羅做的,我是不信這個。」綺羅擔憂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她先前便是再怎樣恨蘇家,也不敢拿著一家子的命去賭的,說完,覷著樓翼然的神色,小心道:「若是我說我去尋何羨之問話,你會不會生氣?」

  樓翼然見著她這小媳婦模樣,心中越發得意,只想著綺羅就算不像其他女子那樣乖,但凡事只要能想著問過他就好,便道:「你去就是了,那就不去春分湖了,我帶了你去尋他。」

  綺羅應了。

  兩人在大街上走著,樓翼然憋了半日,頗為大方地說道:「你也不必事事問過我,只要你覺得好,覺得合適的就去做好了。」

  「我想問你,問了你,我安心。」綺羅笑道,雖說就算樓翼然不叫她去找何羨之,她也還是會去,但總歸問了他,感覺凡事有個人商量,要舒心一些。

  樓翼然聽她如此說,先是得意,隨後又覺太大方了也不好,細細想了一番,說道:「其實你也不必去問何羨之,我替你去問了老十也是一樣的。老十的消息不比何羨之少,他們日日混在一起的。」

  綺羅立住馬,伸手指向前面幾人道:「不必分開問了,他們都在。」

  樓翼然聞言,打眼看過去,綺羅說的「他們」中,不光何羨之、樓燕然在,就連諸葛子鈺、何覓之也在。

  綺羅話音落下,那邊四人也回頭看他們。

  樓翼然鼻子裡哧了一聲,與綺羅下馬迎了上去,斜著眼問道:「不在學堂裡學習,青天白日的,你們遊蕩什麼?」

  何羨之負手看了他們一眼,冷笑道:「朗朗乾坤下,那邊尚未議完親,這邊你們孤男寡女就開始幽會了。」

  綺羅忙指著身後的初一等人道:「我們一群人一起的。」

  何羨之又哼了一聲,眯著眼看著幾步外跟著他們的僕從道:「那也算?」

  樓燕然淺笑道:「羨之莫非是方才考的不好,才這樣大的火氣?」

  何羨之見樓燕然回護樓翼然,不理他扭身先進了身後茶樓。

  「今日你們考試?我都忘了。可順利?」綺羅問道。

  樓燕然答了一句順利,又覷著樓翼然的神色,笑道:「你們尋我們有事?方才模模糊糊地聽著你的那句話。」

  「是有事,關於,詩詞的。」綺羅看了眼虎視眈眈地何覓之,小心地說道。

  「那便進來吧,喝了茶,等會子咱們再討教。」樓燕然見綺羅偷看何覓之一眼,也猜到她問的應當是要避忌著何覓之的話,既然要避忌著何覓之,那應當便是蘇綾羅的事了。

  綺羅忙應了,何覓之在諸葛子鈺之前,搶先一步問道:「為何不見綾羅出門?你們家未免太偏心,你都能時時刻刻想出門便出,綾羅為何不能?」

  綺羅見著何覓之義憤填膺模樣,心中歎息一聲,又覺何覓之與綾羅相處時日尚短,卻對她念念不忘,也算是起奇緣。

  「能叫別人偏心也是本事,蘇綾羅為何不能叫蘇老夫人偏心一下,放了她出來。」樓翼然側著身子,擋著綺羅半身道。身後的一隻手,偷偷去牽她的手,被掐了一把,也覺被掐的地方酥酥麻麻的。

  「……綾羅如今換了新先生,她正忙著學習呢,等著她學好了就出來了。」綺羅說道,心想有機會要告訴樓翼然,她聽何覓之說話,鮮少生氣過,不管他說什麼,只管讓他過過嘴癮,說說好了。

  「學什麼?她身子骨柔弱著呢。」何覓之追問道。

  綺羅見著他臉色越發白淨,病態的白,將一張消瘦單薄的臉,襯得宛如曇花一般美豔精透。

  「……學五禽戲,強身健體的。」綺羅說道,綾羅尚未搬到新院子,新先生確實來了,來了那一日,先生的院子便關閉了,只有紅袖這種有頭有臉的丫頭進去過,初一跟著紅袖混進去一回,只說那新先生跳舞極為好看。

  何覓之聽了這話,才暗自點頭,隨後又道:「蘇綺羅,你回去了告訴她,如今雖暖和了,但還有冷風要過來,叫她仔細保養身體。」

  「是,我知道了。」綺羅應道,見著何覓之滿意地點頭進去才鬆了一口氣。

  「蘇大小姐,救命之恩,大恩不言謝了。以後若有需要我諸葛子鈺的地方,您只需吩咐一聲,在下定會為你效犬馬之勞。」諸葛子鈺拱手說道,臉上仍因靦腆微微泛紅,但總歸說這句長句子的時候沒有打顫停頓,依著他的性格,一看便知這話練了許久。

  綺羅心裡反倒愧疚起來,那日原本就是何羨之為了她才將他招過去的,況且她也沒救他,出了水後,就將他給忘了,至今也不曉得他淹了水沒有。乾笑兩聲,訕訕地說道:「那日我是踩著泥,滑下去的,並不是為了救你。」

  諸葛子鈺直將綺羅的話當做謙虛,只微一點頭,略帶怯意地說了句:「我知道你的。」說完,也隨著旁人進了茶樓。

  「他什麼意思?」樓翼然心中酸水冒了出來,皺著眉頭掐腰道,一個個不是「我知道你」,就是「我懂你不懂」。

  綺羅因諸葛子鈺這樣一說,心裡更愧疚,她算計他,他還當她是在救他。

  「諸葛子鈺是好人。」綺羅肯定道,心想難怪那一日自己沒有抓到他,這樣的人只怕是老天不肯讓她糟蹋的。

  樓翼然嗤笑一聲,大大咧咧道:「你看誰不是好人。」隨即嘟嚷道:「我才注意何覓之那樣跟你說話,要不是看他病怏怏地,我早揍他了。冷風來了,這樣好的天氣,我怎麼不知冷風來了?」

  綺羅拉了下他寬大的袖子,輕聲道:「他說什麼就是什麼吧,他性子扭,這麼久不見綾羅還記掛著她,若是能改,早就改了。至於那冷風,」綺羅抬頭看了眼驕陽,「十有八九是真的要來了。何覓之身子弱,一點點變化他能都感應的到,如今他說冷風要來了,那應當,便是他知道自己又要病了吧。」

  隱隱的,綺羅似乎知道自己為什麼這樣忍著何覓之了。



第一百十八章 啼笑兩難

  一一與諸葛何覓之等人問過好,綺羅便與樓翼然一同進了那茶樓。

  逕自上了二樓,只見菊字型大小包廂靠窗一八仙桌上,他們四人已經坐下。

  何羨之早已叫好了茶水點心,其餘幾個也已經開始說起今日的試題。

  兩人坐下後,正與諸葛子鈺說話的何羨之瞄了眼兩人的脖子,聲音頓了下,有些怒其不爭地瞅了眼綺羅,又與諸葛子鈺侃侃而談。

  樓蘇兩人卻不曾注意到何羨之的變化,因樓翼然不曾參加考試,綺羅又對考試不甚關心,兩人坐在一邊,聽著他們說話也有些無趣。仗著今日穿著廣袖長袍,樓翼然用袖子罩著,只管在桌子下去摩挲綺羅的手。

  綺羅掙了下,不敢驚動旁人,便伸手去掐他。

  樓翼然躲閃了兩下,卻不叫綺羅將手抽走,只管逗著她玩。

  「樓老九打算如何?」冷不丁地,何羨之開口問道,其餘三人也一同看向樓翼然。

  因不曾聽他們說話,樓翼然也不知他們問什麼,便去看樓燕然。

  樓燕然會意,說道:「方才我們說要是過了考試,我們便一同結伴是京城趕考。大哥你可有什麼打算沒有?」

  樓燕然自與樓翼然說了兩人實際的排序後,便鮮少再叫他大哥,此次再用這個稱呼喚他,便是有意提醒他:如今他這個「小弟」都將有了功名,他這做大哥的也該有些打算才是。

  「原來你們說這個,」樓翼然嗤笑道,全不在意道:「我是沒有你們那麼大的胸懷,也不想去濟世救民。老婆孩子熱炕頭,我就這樣唄。」

  「樓兄這就不對了,男兒立世,本該要心懷天下,哪裡能耽擱與閨房之中。」諸葛子鈺一本正經地教誨道,他臉板起來,卻是連羞澀也忘了。

  樓翼然哧了一聲,側臉對綺羅道:「你放心,我如今也算是文武雙全的,待會尋個僻靜地方,我叫你見識下我的功夫。」

  綺羅看了眼樓翼然,心裡盤算一番,若是樓翼然也與樓燕然一般去京城,她便只能留下來供養樓家二老,京城裡清池郡主那等的郡主公主又多,再則,他如今越發的知人事了,若是開了眼界,少不得會迷了心竅……

  見她久久不語,樓翼然自然曉得她又不知道想哪去了,正要略湊近些說笑,便聽何羨之冷笑道:「你們本就不該見面的,見了面還想去那沒人的地方,羞也不羞。」

  「羞不羞是我們的事,與你何干?」樓翼然針鋒相對道。

  「他們見面也沒什麼,正如春花秋月,順其自然就好。」樓燕然淺笑道,又給何羨之樓翼然添了茶水。

  何羨之支著頭斜睨向綺羅,說道:「你就要這麼個胸無大志的傢伙?」

  「……志氣不志氣的,端看他自己怎樣說。再者說,齊家治國平天下,齊家跟治國都並列了,也沒有必要去細究治國比齊家有志氣多少。」綺羅緩緩地說道,微微側了下脖子,隱約覺得何羨之看出她與樓翼然的事了,臉上微燙,心裡強令自己鎮定下來,心中安慰自己,便是被別人看出來也沒什麼,如人飲水,冷暖自知,自己樂意就好,還能全管著別人怎樣想怎樣看。

  綺羅方才那話,很有些胡扯蠻纏的意思,樓燕然何羨之等人如何不知,只是偏今日求學考究的諸葛子鈺,認死理的何覓之都在,這兩人卻不會叫她用這麼一句話將此事遮掩過去。

  「非也,齊家治國平天下,乃是循序漸進,正好比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一屋與天下哪裡能相提並論?」諸葛子鈺嚴肅地說道,很是看不過綺羅連這麼簡單一句話也不懂。

  「就是,蘇綺羅,你怎連這麼簡單的道理也不懂?」何覓之也隨之說道。

  綺羅笑道:「是嗎?原來是這麼個道理,既然是循序漸進,那齊家算是治國平天下的根基了,厚積薄發,好好的打好根基正是雄心壯志的開始,又怎能說是胸無大志?」

  何羨之冷哼一聲,只管支著頭垂眸喝茶。

  那邊諸葛子鈺與何覓之竟當真拿著她的話細想起來。

  樓翼然覷了眼諸葛子鈺,心想這樣的死腦筋,也不知當初怎會被綺羅高看一眼,嘿嘿笑了一聲,見綺羅趁著方才的空子將手放在桌面,心裡頗有些遺憾,又記起綺羅方才並未回答他,便又說道:「我如今當真文武雙全,等著沒人的時候我叫你見識一下。」

  「……好。」綺羅應道,心裡也想知道他在鹿鳴關跟著樓五叔究竟學什麼了。

  「既然是文武雙全,不如咱們較量一番。諸葛兄長於經書子集,覓之善於詩詞繪畫,如今他們皆在,不如老九你就與他們較量一番如何?」何羨之冷眼說道。

  樓翼然鄙夷地看了他一眼,說道:「我學那些又不是為了與人逞勇鬥狠,較量什麼?」扭頭對綺羅道:「你等著,我演練給你看。」

  「行。」綺羅口中應道,心裡疑惑樓翼然究竟是會還是不會。

  聽聞有人要與他較量,正連稱不敢的諸葛子鈺又聽樓翼然如此說,心裡很是遺憾,只靦腆地端了茶碗喝茶。

  一時六人都無話可說,廂房裡冷下來,何羨之也知綺羅有話要問,便將諸葛子鈺與何覓之支走,只留下他們四人。

  「何羨之,你……」綺羅見人走了,便急於去問綾羅的事。

  「他強迫你的?」何羨之瞥了眼綺羅的脖子說道。

  綺羅窘迫地伸手遮住脖子,見脖子上的痕跡淡了,她才敢露出來的,誰知還是被何羨之看出來。今日她便是怕難堪,才裝作那夜的事不曾發生,如此才敢與樓翼然恍若無事一般說話,此時被何羨之點破,又羞又愧,也不知該如何解釋。

  「說什麼呢,明明是兩廂情願。是吧,綺羅。」樓翼然說道,將綺羅放在脖子上的手抓下來,也不避諱,便在桌面上握著她的手。

  綺羅見樓翼然目光灼灼地看她,臉上越發滾燙,用力地反手掐了他一下,又想她怎樣也沒礙到旁人的事,羞愧個什麼,於是臉上依舊紅著,心裡卻坦然了,不願樓翼然難堪,便道:「算是……半推半就吧。」

  樓翼然聞言心中大喜,那夜雖嘗到甜頭,他也覺心安理得,但一直怕綺羅介意怨恨他,如今聽她這樣說,心中的顧慮沒了,越發歡喜起來。

  何羨之見著他二人,一個傻子般臉上是遮不住的歡喜,一個是懷春少女樣情不自禁地羞怯臉紅,郎情妾意,心裡越發煩悶起來,不甘心就自己一人難受,正要再出言諷刺,那邊也算是看夠好戲的樓燕然,終於出言勸解了。

  「羨之,算了。不過發乎情罷了,他們也不小了,不用你為他們操心了。」樓燕然淺笑道,又問綺羅:「你要知道的是蘇綾羅的事?」

  「正是,此事太蹊蹺了,那魏王殿下我總覺不似表面那般坦蕩。況且,他對綾羅……,總之我家人說是李思齊給她架勢,準備抬舉她的。」綺羅聽樓燕然提起綾羅的事,當下便將那羞怯種種拋在腦後,探著身子與樓燕然說話。

  何羨之有些怨毒地看了眼樓燕然,心想他吃飽了撐的才為他們操心,不甘心被樓燕然就此扭轉話題,又道:「便是發乎情,也該止於禮。你是女子,與他不同,也該為自己多想想,莫凡事都遷就他。」

  綺羅一僵,訕笑道:「我曉得了。」微微側過頭又去聽樓燕然說話。

  樓翼然卻是不甘心聽何羨之這般高姿態的說教綺羅,拉扯著衣襟道:「喂,你管的太多了。那禮早晚都是要成的。」

  何羨之自然知道他說的禮,便是那周公之禮,恨聲道:「你不是文武雙全麼?別空口白牙說大話,這裡也有棋盤,我倒要看看你跟了樓將軍混一場,究竟長進了多少。」

  樓翼然盯著何羨之的眼睛道:「你先前便輸過了,如今是要翻身還是怎地?」

  何羨之想起學堂裡與樓翼然下的那一盤棋,咬牙道:「今日再下,那時是我一時輕敵,如今不會了。」

  「那爺爺就奉陪了。」樓翼然挺胸道,便是要只貓,綺羅也問何羨之要,可見綺羅心裡何羨之必是比他可靠的,今日他便要當著綺羅的面,叫何羨之自取其辱。

  何羨之冷笑一聲,與樓翼然去了八仙桌旁,另外的椅子案幾上下棋。

  綺羅側頭看了他們一眼,心想這兩人果然沒有何伊人的芥蒂也難在一起好聲好氣說話,扭頭又問樓燕然:「你可知是怎麼回事?」

  樓燕然雲淡風輕地看了那邊無法靜心下棋的兩人一眼,悠然道:「這個我也不知道。」

  綺羅一怔,忙道:「你怎會不知?」

  樓燕然伸出纖長的手指點了茶水在桌上寫字,卻不答綺羅的話,只管說道:「先前我見著你寫過一種字體,極似楊致之的字體,如今你可還會寫麼?」

  輕輕的一句話,叫綺羅一震,情不自禁地回頭看了眼正聚精會神與何羨之下棋的樓翼然,回頭輕聲道:「你當初看到了?我當初是胡亂寫的,如今怎樣我也不知道了。」

  「用那字替我寫幾首詩吧。」樓燕然又說道,原本是不想將她牽扯進來的,只是除了她,再尋不到能將楊致之的字體寫得更神似的人了。比起蘇綰才女之名流傳出來的蹊蹺,綺羅早在幾年前,就能將楊致之如今的字體寫出來,不僅是蹊蹺,更加是詭異。

  綺羅怔忡住,想不出正在守孝的楊致之的字跡能有什麼作用,且如今他又不是詩聖,促使他成為詩聖的才女……恍然間,綺羅領悟到這或許又是某種宿命,綾羅註定了要當才女,而楊致之註定了要當詩聖。

  「蘇綰年幼時一首海棠詩成名,且那詩是經過何家覓之的口,過了楊家致之的手傳出來的。如今,風華絕代的蘇綰,怎麼也不該被楊家致之忘掉才是。」樓燕然輕聲道。

  綺羅微微握拳,她當初無意地用楊致之的字跡將綾羅的海棠詩傳出,如今竟然還要再次用楊致之的字跡去寫詩,況且那詩,她隱約覺得又是與綾羅有關,且,與京城蘇綰有關,顫著聲,綺羅問道:「綾羅的事,也與你有關?」

  「……順水推舟罷了。」

  順水推舟,那便是起因不是樓燕然,如今樓燕然卻要利用時機火上澆油。

  「綾羅她,」綺羅咬住舌頭,就像樓翼然說的,她前生怎樣與他何干,如今前生今世已然不同,時隔這麼久,她雖依舊無法面對綾羅與小楊氏,但若是再將綾羅向火坑裡推一把,這種事,她也是做不出的,人常說雙生姐妹總會心有靈犀,她原先不信,但最近偶然察覺到心中那股不屬於她的委屈,卻讓她知道綾羅如今即便是在她面前炫耀,心裡也是不好過的,「……放過她吧。」

  樓燕然歎息一聲,「此事由不得我,也由不得你。如今,我還是去找了旁人吧。」

  「綾羅,她會怎樣?」綺羅忙又問道。

  樓燕然低聲道:「總歸你會先擇出來,至於蘇家,便看蘇家人自己怎麼選了。」不管怎樣選,討好一些人時,必要得罪另一些人。

  見樓燕然不願多說,綺羅抿緊了嘴,淡粉色的嘴上胭脂經了一上午,已經褪去,只留下一點點痕跡。

  樓燕然看了她一眼,身子向後靠去,心想楓姨娘年輕的時候,應當也是這般的女子,一件事掰出一百個頭緒來想,事事想過後,苦的也只是自己的心。比如宋先生自覺卑微,不敢如當初的樓老爺那般勇於向羅家提親,待到楓姨娘與那某人好後,又覺自己被楓姨娘背叛。趁機尋來報復,用言語種種折磨楓姨娘,也不過是利用了楓姨娘的多思多慮性子。

  「你不需去想,也不必自責,這事本來就是你管不了的。如今且安心過自己的日子吧。幼時,你還能在家中管教她一下,如今你們都大了,便是你有心,也鞭長莫及,自己管不了的事,還是及早放手吧。」樓燕然勸道。

  綺羅聞言,囁嚅道:「我也不是要管,只是怕蘇家禍事臨頭還不自知。」

  「你便是如今去提醒他們,他們也只會說你杞人憂天,嫌你多事,還是丟開手吧。再者說,你怎知蘇綾羅心甘情願平淡一生?」樓燕然反問道。

  綺羅怔住,確實,綾羅的性子,她兩輩子對才女那個稱呼的執著,她怎樣也不是一個甘於平淡之人,「我明白了。」

  恰如那英雄美人故事一般,她聽何媽媽說起時,心中也想如那傳說中的美人一般,一笑,便有人願為她拋頭顱灑熱血。只是她不過是心中想想,卻不敢當真那般。綾羅卻是為了做那種美人,什麼都甘心忍受的。便如葛先生教規矩時,她能忍著腫痛的膝蓋,堅持到最後一刻。

  「明白就好。」樓燕然淺笑道,「至於大哥他要如何做,你也不需太過擔心,不管是去京城還是去鹿鳴關,他總會都帶著你的。」

  綺羅臉一紅,心知樓燕然是猜著她的顧慮了,強笑兩聲,想起那日樓翼然說樓夫人給他丫頭的事,又悄聲問道:「他院子裡的丫鬟還是先前那些嗎?」

  「是,放心吧。」

  綺羅聞言,當真放下心來,又覺問樓燕然這些有些不好意思,退到一邊,去看樓翼然與何羨之下棋。

  「問清楚了?」何羨之問道。

  「大概清楚了。」綺羅回道,那個大概,便是說她懂這事不是他們這些人能左右的了,具體怎樣,她依舊蒙在鼓裡。

  樓翼然剛才也隱約聽了兩句,曉得蘇綾羅怕是不好,便道:「你莫瞎操心,總歸能幫的時候我們自然會幫的。」

  「我知道了,多謝了。」綺羅說道,她也沒說要幫綾羅,但樓翼然如此說,因想著樓翼然是為了綾羅是她妹妹才要幫的,心裡聽著也高興。她許久不下棋,本就不善圍棋,如今看去,滿盤黑白中,怎麼也看不出棋路。

  樓翼然將手中的棋子丟在棋盒裡,推開棋盒說道:「改日再下吧,今日到此為止。」

  勝負未分,樓翼然卻要走,何羨之瞇著眼看了他一眼,抱著手臂道:「不行,下完。」心想這樣急著走,莫非當真去尋那僻靜之所?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9-4 10:26 AM

第一百十九章 心懷大志

  何羨之若說拿話激人,自然是什麼話都能說出口的,因不願樓翼然與綺羅及早走了,又冷眼嘲諷了樓翼然兩句。

  若是往日,樓翼然定會跳起來,卷了袖子與他下完棋的,今日卻只抱著手聽他說話,見他說完了,才道:「我今日出門就是尋綺羅說話的,先前因她有事才在你們這耽誤一會,如今我們可是要走的了。」

  「你先前不是要將我殺得落花流水麼?」何羨之捏著一枚黑子說道,棋盤上兩條大龍交纏,竟是不相上下的,這叫一向自視甚高的何羨之,實在難以忍受。便是先前輸過一局,也只當那是湊巧。

  「此一時彼一時,我以為綺羅要與老十說許久,才這樣說的。」樓翼然咧著嘴說道,見著綺羅站在他身邊,笑道:「咱們先去吃飯,再去春分湖?」說完,便要去牽綺羅的手。

  綺羅將他手拍開,說道:「不如大家一起吃吧,吃完了再去,而且多日不見樓姐姐,樓姐姐哪裡去了?」

  樓翼然伸手扯住她的袖子,手指勾在她腕上玉鐲上,說道:「近日她時常出門,行蹤詭秘。你放心,過不了幾日,娘親定會查個水落石出的。」

  綺羅聞言點頭,心想樓八娘這幾日的行蹤,應當與那個花逢君一起的。

  何羨之見著樓翼然的手不規矩,一枚棋子丟出去砸在樓翼然手上,斥道:「你自小輕佻胡鬧就罷了,何必也將她拉到泥潭。拉拉扯扯的,若叫旁人見了成什麼樣子?她是什麼性子,立了決心,就不管不顧只管跟著你往前沖的。」

  樓翼然摸著自己的手,見上面青了一片,咧著嘴笑笑,隨後板著臉道:「就你操心的多,你可見著方才在外面我怎樣?可不是距離她有幾步遠的。說是僻靜地方,也是寬敞地方,路過的誰看不到我們?你以為裝樣子的事我就不會?當誰都與你一般,蛛絲馬跡也不放過,心裡的經緯密的不透風。」

  綺羅見兩人竟是吵起來了,心想何羨之說的對,樓翼然說的也不差,臉上紅雲密佈,又想既然何羨之幫她說開了,那就將自己的心思一併說了好了,也小聲道:「我是覺得出來見他沒什麼,別人說什麼我都受得住。但是在外面還是要規規矩矩的,畢竟人言可畏,能免就免。」說完,又覺自己聲音太小,枉費了她比他們多活那麼些年。

  何羨之聞言點頭,略帶譴責道:「你也聽到了?還是規矩些吧,你的名聲本就不好,便是裝樣子,也要認真些。」

  樓翼然不耐煩道:「我自然知道。」又覷著綺羅的害羞模樣,心想自己有些太過得意了,但又覺在何羨之面前落下面子不好,便道:「如今不過是見只有你們才這樣的。」

  何羨之聞言,心想他還要專門跑到自己面前親昵,臉上的青筋跳了一下,沉聲道:「在我們面前也不行。」

  如此尷尬的事,綺羅也不知該怎樣勸解,手足無措地站在一邊。

  忽聽著屋子裡,樓燕然撲哧一聲笑出來,他平素極少開懷大笑,往日裡也多是嘴角噙著一絲笑意,如今這般大笑起來,很是讓人詫異。

  其餘三人看去,卻見他本就有些女相的面容,這樣一笑,豔若桃李,瀲灩雙眸波光粼粼,且支著臉的修長手指微微勾起,正如拈花一笑般。

  「咱們中,羨之最小,如今看他的模樣,竟有幾分像是綺羅的爹爹。」樓燕然嗤笑道。

  何羨之手插進棋盒,將滿手的黑子握在掌中,圓潤的棋子,便是用盡力氣去握,也硌不疼掌心。

  樓翼然聽了這話,哼哼道:「行了,我改就是了。」說完,看了眼綺羅,見她依舊紅著臉低頭,也知綺羅雖老成,但當著她的面討論該不該與她親昵這些話很叫她難為情,心知就算綺羅不怨他,那一夜也太過分了。

  「走吧,一起去吃飯吧。吃了飯,咱們去尋八姐。」樓燕然淺笑道,因方才笑過,臉上還有酡紅。

  樓翼然聽聞說去尋樓八娘,當下便將與何羨之的爭吵拋在了腦後,對綺羅道:「是該去找八姐,何美人都該成親了,她還那樣拖著礙事。」

  「樓姐姐心裡有自己的主意。只是那獨孤家如今怎樣了?」綺羅忍不住問道,獨孤函娘子的娘家人應當還未到,不知道獨孤函如今又要怎樣糾纏樓八娘。

  「獨孤家在城外園子裡養著,獨孤娘子看著奄奄一息,其實不礙的,等著付家的人到了,與她補一補便好。」樓燕然說道。

  綺羅暗自點頭,又問:「獨孤函未糾纏樓姐姐?」

  「來了兩次,說是要與八姐切磋,八姐避開了,如今我們也尋不到八姐,他更難說了。」樓燕然又道,方才看著樓八娘的身影一閃而過,那與她一步之遙的白衣男子,應當便是花逢君了。看著背影,身材高大,只是不知相貌人書家世如何。

  何羨之見著綺羅扭捏模樣,張開手將掌中的棋子放開,心想她終於知道嬌羞了,只是讓她臉紅的人卻不是他。

  「我先回去了。」何羨之站起來,伸手拂了拂衣襟上的皺褶。

  樓翼然嗤笑道:「早該走的。」

  何羨之瞥了他一眼,從綺羅身邊走過,聽她低聲說了句多謝,微一點頭,又向外走去。

  沒了何羨之,樓翼然卻也不避忌樓燕然,拉著綺羅的手道:「你放心,我知道在外頭怎樣做的。」

  綺羅掙開手,抬腳踹在樓翼然腿上,又拉了衣襟去遮脖子,瞪了他一眼道:「若不是你,我今日怎會這樣丟人現眼?」說著,卻是先一步向外走。

  樓翼然呵呵笑著,對樓燕然道:「她又撒嬌了。」

  樓燕然懶得理他,快步與綺羅一同出去,卻又忍不住對綺羅笑道:「並不明顯的,旁人是看不出來的。」便是看出來,旁人也不會往那邊想。能夠一眼看出來的,也只有何羨之了。

  綺羅訕訕一笑。

  三人草草吃了飯,之後在街上尋了一遍,沒尋到樓八娘,卻見著何尋之與樓五叔了。

  那兩人調笑了綺羅與樓翼然兩句,又拉走了樓燕然。

  綺羅此時後悔今日出門了,難怪人人都說要避諱,卻原來不避諱了見面尷尬起來更難受。

  將馬給初一等人牽著,綺羅與樓翼然一路走著,卻是向蘇府那邊走。

  見樓翼然沉默了一路,也不提去春分湖的事,綺羅小心地問道:「你怎地了?」

  樓翼然歎了口氣,瞇著眼望了眼天空,對兩步之外的綺羅道:「原先我還怨你凡事不是去找老十就是去尋何羨之那小子。」

  綺羅嘴唇動了動,然後問:「現在呢?」

  「現在我才曉得,不是你錯,是我錯了。你要問蘇綾羅的事,要問獨孤家的事,我一概不知。你便是要去做旁的,我也幫不上手。」樓翼然頗有些洩氣地說道,見著綺羅與樓燕然或者何羨之說話,他插不上嘴才是最難受的。

  「你也不是插不上手,只是我尚沒有遇到需要你做的事罷了。」綺羅忙道。

  「別騙我了,我只顧著你,卻不記得你顧著的事不光有我。」樓翼然垂頭喪氣道。

  「也不是,你不要我多想的,如今你也別多想了。」綺羅不曾見過他這樣沒有士氣,忙鼓舞道。

  樓翼然哧了一聲,自嘲一笑,隨後喃喃道:「先前我忙著算計咱們以後住哪了,我都想好了,若是你不喜襄城,咱們就去鹿鳴關。我還盤算著要是你怕見我爹娘怕立規矩,咱們就搬出去住。」

  綺羅愕然地看了他一眼,她只知他粗枝大葉為人散漫,不想他竟往那精細的地方想去了。

  「如今我才知道,嘴中說著讓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想怎麼活就怎麼活,頂多也不過是忍著你幾句罵而已,也沒有旁的用處。我被人說成胸無大志,你心裡也不會好受。」樓翼然話音一頓,隨後吸了口氣,轉頭道:「五叔說的是,要沒有他跟我爹,指不定以後我連婆娘也被搶了。」

  「你胡說什麼!」綺羅低喝道,見他滿臉認真,又想或許這才是他正經時候的模樣。

  「綺羅,我想去考武舉。雖做不出什麼大事,但先考了武舉,之後再跟著五叔混個軍官當當,以後襲了爵也不至於叫人看不起,你也不會跟著我受委屈。」樓翼然望著綺羅說道,心想,倘若他不是樓家的公子,倘若沒有樓五叔和樓老爺,如今綺羅早被李思齊視為囊中之物了,「我雖跟著五叔開了眼界,但跟何羨之他們比知道的還太少,你等著吧,以後我保證你問什麼我都知道。」

  綺羅心中一慌,慌忙道:「樓燕然說你會帶著我過去的。」她可不想被丟在襄城,等著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的樓翼然。

  「我帶你過去。」樓翼然肯定道。

  「那,我要武狀元。」綺羅笑道,心神又回來了,心想男兒志在四方,樓翼然有這打算實屬正常,況且吃老本的事,非到萬不得已,還是莫去做的好,隨後想了下,擔憂道:「只是你身份畢竟不同,那武舉聽人說又是極兇險的,若是有人使壞,你該如何?京城裡你家也該有屋子的,叫人收拾了就成。但是伯父伯母怎麼辦?他們也要跟著過去的吧?」

  「還沒出發,你便想那麼多。船到橋頭自然直,我若跟我爹說了,我爹也會流著老淚贊同我去的。」樓翼然昂首闊步道。

  綺羅見他意氣風發的模樣,與先前又不同,心想果然男人還是做點正事的好。

  一路到了蘇家前的大街,樓翼然向蘇家大門看了眼,見有幾個小廝探頭探腦,低聲道:「今日出門,遇到何羨之他們幾個,什麼事也沒做成。」

  「本就是出去隨便玩的,你還要做什麼?」綺羅笑道。

  樓翼然看了她一眼,人仍站在兩步外,頭微微探了下,說道:「松一點好。」

  「什麼?」綺羅茫然地看他。

  樓翼然向她胸前瞥了一眼,說道:「我問奶娘了,還是松一點好,太緊了睡不踏實,將來還不好……」

  「行了,我知道了。」綺羅懂了他的意思,忙打斷他的話,心裡罵了句色胚,見著他依舊站著,笑道:「我看著你走吧。」

  樓翼然點頭,「我過兩日再來找你,我不來,你也別瞎想啊。」

  「知道了。」綺羅應道,見著他三步一回頭的走了,才轉身進了大門。

  大門內,有幾個小廝垂頭立著不敢看她,綺羅瞬也不瞬地走進去。

  到了正房甬道,見著蘇清遠送周先生出來,忙垂手立在一邊。

  周先生因今日是媒人,也不想叫綺羅難堪,並不言語,只隨著蘇清遠向門外走。

  蘇清遠低聲吩咐綺羅去書房等他,隨後依舊送周先生出門。

  拿著鞭子在腿上敲敲猜著蘇清遠能有什麼事,綺羅領著初一等人去了蘇清遠書房。

  頭回在沒有人的時候進蘇清遠書房,綺羅撇了下嘴,四處看了一圈。

  蘇清遠平素最好面子,唯恐別人尋到他絲毫錯處,因此處處小心,將書房收拾得十分雅致,看不出一絲商賈氣息。

  一盞茶功夫,蘇清遠才回來。

  蘇清遠覷了眼老實站好的綺羅,自己先坐下,抿了兩口茶水,才出聲道:「今日出去了?」

  「是。」

  蘇清遠大約猜到是見誰了,沉吟半響道:「不要見的太頻繁,隔幾日出去就好。」

  「是,女兒知道了。」綺羅回道。

  但凡一個老實人發狠過,常人便知曉這人是不甚老實的。

  蘇清遠也猜著綺羅心裡另有算盤,也不深究,叫她在一旁坐下,又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總歸不需你擔心什麼。你只要與往常那般就好。」

  「是。」

  「你母親是不中用了,你奶奶年紀又大了,睿軒沒得旁人照顧,你也莫只顧著自己的事,過幾日學堂裡放假,你帶著他出去逛逛。樓家何家的公子們都是有才的,跟著他們,睿軒便是不能跟著學好,也能與他們多熟悉一番。」蘇清遠又囑咐道,便是先前不知道,如今也能看出與那兩家來往的好處。

  綺羅依舊應是,見蘇清遠面有豫色,心知他還有話要說,也不插嘴,只管等他自己說出來。

  「睿軒只比你小不到兩歲,但他啟蒙慢了點,不及你入學早,如今雖聰慧勤奮,到底耽誤了。」蘇清遠念叨著,似乎在想如何引出話題,「先前你說何家小姐要回來了?他們家的女兒太矜貴了,只是起名字的時候稍欠考慮了些。一個個本就生的好,何必再起了那樣的名字,太過了。像是伊人,可人,佳人,麗人,本就不該做了女兒的名字,須知盛極而衰,名字上需要謙虛些才好。便說那伊人,依著我說,便是折在名字上了。他們家每有女兒,便大興土木,建觀景台,望月樓等。只是那麗人無父無母的寄居在何家,怕是難得何家那般對待了。」

  綺羅眼皮子一跳,心想蘇清遠繞了半日總算將話繞到何麗人身上了。蘇睿軒與何麗人自幼要好,雖是兩小無嫌疑,但看在大人的眼中,難免要多想一些。

  蘇清遠見綺羅不搭話,又感歎道:「你看何家待麗人小姐如何?我見著她兩次,可憐生的那樣好的女兒,卻要寄人籬下。」

  「爹爹是心太善了才會如此想,何家對麗人小姐確也不差,更何況他們家人丁眾多。若是將軍府的人對麗人妹妹不好,旁人怎會不說他們?況且,麗人妹妹父母也不是何家旁支,正經的長房出身,還有族長護著呢。家中的兄弟也多護著她,待她如同親妹一般。再者說,麗人妹妹的父母也非無才無德之人,只餘下這一幼女,自然是將闔家家財寄在何氏族長那裡,等著給麗人妹妹做嫁妝呢。」綺羅說道,說完,見蘇清遠瞳孔微張,心想果然是嫁妝那一句最得蘇清遠的心。

  蘇清遠心中確實也如綺羅所想,樓家最小的女兒也便是樓八娘了,他與蘇睿軒相差太遠,何家的女兒雖多,但他家女兒矜貴,不是旁人能覬覦的,其他的能夠想到的多是出身不好之人,只有這何麗人,孤女一個,雖出身好且有嫁妝千萬,但想想也知所求者不多,蘇家與她也很是相配。

  蘇清遠得了自己想聽的話,便放綺羅出去。

  綺羅出了門,心想樓燕然說的對,她便是此時告訴蘇清遠綾羅的事有詐,他也不會信的,此時他已經被算計迷了心竅了。她私心裡也喜歡何麗人,想著若是他們二人能成,也算是好事。但是何羨之等人對著何麗人的態度,比之親妹更好,這樣疼著寵著的妹妹,應當是不會放心叫她進了蘇家這樣烏糟的地方吧。



第一百二十章 瘦死駱駝

  下定決心出去見樓翼然的時候,綺羅就知道回來會被說教,也做好了心理準備。

  正與她預計的那般,蘇老夫人與蘇清遠只叫她少去兩次,又暗示她帶著蘇睿軒與樓何兩家的人多多來往。如此前後不一的話,也只有蘇家當家人能說的出口。

  心早涼了,是以聽他們如此說,綺羅也沒什麼,但是聽著何媽媽絮絮叨叨地說教,又兼後悔自己今日不該在那時候偷懶不在,抱怨初一等人少不更事,不知攔著她。

  聽何媽媽說了這麼一通,綺羅心裡暖暖的,更因今日樓翼然要上進了,心裡高興,嘴角就一直彎著。

  何媽媽見她不聽教誨,略抬高了聲音道:「如今熱乎著,他自然想時時刻刻見你,只是不該他想見你就叫他見了,不說拿腔作勢,也該矜持些。若是一直如此,等著他哪一日反悔了,豈不是又要說你不知自珍自重?便是他不說,樓家夫人高門大戶出身,她能看得過去?」

  綺羅輕輕揉了揉臉,笑道:「媽媽說的我都懂,只是今日卻是非見他不可的。往後自然會多多避忌著。」

  恰如何羨之所想那般,綺羅但凡安了心,下了決心,便是是要不管不顧,只管向前沖的。

  此時綺羅心裡便想著:世上哪有不勞而獲的,既然想要別人對她一心一意,自然也要擔些風險。如今她是不甘心將樓翼然這麼個清清白白的人推給旁人的,再者說,她心裡既然存了霸佔樓翼然不教旁人碰他的野心,日後少不得要聽人閒言閒語,若是今日受不住這一星半點的說嘴,那往後自然是要無地自容到非自戕不可了。至於日後樓翼然反悔了又如何……「王侯將相寧有種乎」,既然有了要做王侯的野心,日後不管是殺頭還是要抄家滅族,都得自己扛著。

  今日聽著樓翼然說小楊氏的話,她便知道樓翼然也知今日該避忌的,只是今日樓家納采,他必也是心中高興,忍不住想要來見她一面,叫她跟著他一起歡喜的。旁的日子還好,今日卻是非見他不可的。

  兩輩子,綺羅才發現原來女人還能這樣活一輩子。

  往日她常往壞處想,越想越悲,今日是歡喜的日子,她又往那好處想了。心想樓翼然沒出息也沒什麼,若是有出息了,等著他要被人記入史冊,她定也要跟著被人記進去。若是賢妻那史冊上定然只留著「安南侯樓翼然之妻蘇氏,貞靜溫良」兩句,若是做了妒婦,少不得那史書上還會寫著「蘇氏,善妒……」,若是那史官一時興起,便是要記下自己的妒行也不一定。

  想著自己這樣一個平凡女子,籍籍無名,難得有機會被記入史冊,若不抓住,才叫愚蠢。於是乎,綺羅臉上紅彤彤的,越發高亢起來。

  何媽媽見她兀自高興,春風得意,眼中竟顯出了少有的殺伐果決,沉默了一會子,歎息道:「聽著初一他們說那樓少爺如今對你應該是好的,奴婢是過來人,少不得要多說兩句。小姐莫只看眼前,要看長遠了,莫等著往後後悔也沒法改了。」

  「媽媽放心吧,我不會的。」綺羅拉著何媽媽的手說道,比起前世那不明不白的成了棒打鴛鴦的惡婦,今生心甘情願的去做妒婦,便是被人罵了,最後敗了,她也甘之如飴。

  何媽媽見她是一頭栽進去,不肯回頭了,也想綺羅是前些日子心提著擔心的久了,如今與樓家的事定下來了才會如此高興,等著過些日子靜下心,腦子冷起來,定會改了的。想通後,何媽媽不再勸她,只管笑著與她說嫁妝上的花樣子該如何選。

  晚間,吃罷晚飯,綺羅便叫初一去看看蘇睿軒有空沒有,若是有空,便將他帶到馬場。

  不一會,初一果然將蘇睿軒領到了馬場。

  早在馬場等著的綺羅打量著蘇睿軒,天色已經暗下來,遠處昏黃的燭光下,蘇睿軒更顯得老成。先前倒還不覺,只將他當做孩子看待,今日見蘇清遠隱約透露出給他做親的消息,綺羅再看蘇睿軒,也覺他長大了許多,一張臉若不是上面還肉呼呼的,竟是與蘇清遠有十成像了。

  「姐姐,你叫我有何事?今日聽說周先生來家了,他……」蘇睿軒欲言又止道,雖說給綺羅說的是樓家,且那人是他師父,心裡想著綺羅要出嫁了,他心裡還是空落落的,十分不捨。

  「既然你知道了,那少不得我也要跟你說說你的事。」綺羅笑道,先前便是覷著屋子裡人多,才叫人將他領到這空曠地方的。

  「我有什麼事?姐姐,我沒在學堂裡惹事。」蘇睿軒忙道,唯恐是綺羅從旁人那裡聽到了自己的不是。

  綺羅見他如此,伸手按住他的肩膀,笑道:「你慌什麼,我並沒有說你怎樣。只是今日聽父親偶然提起麗人,你覺得麗人如何?」

  「她如何姐姐如何不知,還不是先前姐姐看到的那般。」蘇睿軒茫然且又坦然地回道。

  見他臉上並無局促窘迫,綺羅心想蘇睿軒大抵是尚未往那處想的,低聲道:「你當真對她沒有旁的心思?聽著父親今日的意思,他是想將你與麗人妹妹促成一對的,你可願意?」

  蘇睿軒漲紅了臉,半晌訥訥道:「……也行。」

  馬場上,不遠處鬧騰又開始每日的嘶叫,跑馬場上,隨著暖風冒出來的小蟲子四處亂撞,撞的人心煩不已。

  「你這可是覺得勉強?」

  「……不是,姐姐怎麼也問我這樣沒有正經的話。」蘇睿軒蹙著眉頭問道,隨著綺羅的話,在心裡想了一通。何麗人乖巧聽話之餘,又很有些嬌憨之氣,平日裡他也是樂跟她一處玩,往日不曾想過,今日聽綺羅一說,他心裡也有些異樣情緒。

  綺羅歎了口氣,說道:「往日裡我不曾跟你說過,今日卻不得不跟你說了。你看我家如何?比之樓家,何家,楊家,肖家,白家如何?」

  「姐姐一股腦要我跟這麼多人家比,我哪裡知道。」蘇睿軒鬱悶道,隨即心知綺羅這樣問定有深意,便道:「比不過樓家何家,跟楊家並列,那白家不甚清楚,但肖家先前還是樓家的奴才,怎麼也不該將肖家與蘇家比。」

  「你這就錯了,只看肖家在京城有人有權便知蘇家是不及肖家的。雖說是襄城四大家之一,資歷又比樓家何家深,但如今不過只剩下一個空架子。爹爹今日還嫌麗人妹妹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女,我不問旁人,我只問你,你想著在秋實館中的何羨之何覓之對何麗人如何?平日裡又是怎樣看待你們一處玩的?」

  蘇睿軒聞言怔住,半晌喃喃道:「不是爹爹想的她配不上我,是我配不上她。」

  「不是配不配的上,我們只看麗人妹妹喪了父母之後,尚且能保有原來的純真之氣,便知何家是未曾苛待她的。何家的男兒女兒一個個都是精明強幹的,唯獨寄養的侄女養成這麼個無邪性子,看這個,你也能猜到何家養著她的時候,也是怕別人說他們苛待她,因此比之親女更要護著她幾分,這樣護著長大的女兒,何家怎會在說親的最後關頭,將她說與我們家,叫旁人說嘴?」綺羅說完,唯恐對蘇睿軒打擊太過,又接道:「你也莫灰心喪氣,何家看不中的是蘇家罷了。生意上也要仰仗楊家,如今又與鈕太監那等溜鬚拍馬沒有一點子真能耐的人交好。你人是好的,自小聰明懂事,只是你該知道,輪到你當家的時候,奶奶爹爹他們給你留的是什麼攤子。咱們家先前的那些事,我也沒全避著你,你也該知曉咱們家裡那群人的心思。先不說麗人妹妹會不會嫌棄你,你只說,若是她不嫌你,她那性子,能在咱們家活幾年?」

  蘇睿軒聽了這話,腦子裡驚雷一般,綺羅雖提過蘇家的光景一年不如一年,但聽著眾人口口相傳襄城四大家,他心裡也當綺羅是小題大做,如今她徑直將蘇家的事說出,他才覺得往日那種名門世家的自豪感,根本就是夜郎自大,徒增他人笑料罷了。心裡一害怕,又如幼時一般,只管拉著綺羅的手。

  覺察到他微微發顫,綺羅用力的握著他的手,心想還是個孩子,與他說這些,若是出門他自視卑微了更不好,「我只是叫你心裡有個防備,須知坐吃山空也是須有本錢的。等著你大了,蘇家的架子更空了,到時候你便是想安穩的去做個二世祖也不成了。

  「姐姐,你不會不要我的吧?」一日之內,綺羅先是定了人家,之後又曉得蘇家不過是表面風光,蘇睿軒心更懸了起來。

  「我怎會不要你,只是你若是將來也成了靠個太監過日子的人,姐姐只會將你當做打饑荒的,不會真心照應你了。」嘴上這樣說,但她心裡也明白,便是有一日蘇睿軒成了蘇清遠那樣的人,她雖會怒其不爭,也會竭盡全力幫他。正如養大的兒子,便是他不孝,又能如何?

  蘇睿軒聞言,額頭輕輕靠在綺羅肩上,喃喃道:「我不會像爹爹那樣的,只是姐姐以後也別扔下我。奶奶雖疼我,但她到底老了,她說的話,我聽著不順耳,也沒法說她。」

  「我知道,好不容易養大的,怎麼能說不要就不要。」綺羅笑道。

  蘇睿軒聞言抬頭一笑,「姐姐,什麼時候叫我見師父?他回來這些日子我沒見到他?」

  「過兩日。」綺羅說道,見著外面飛蟲更加多,生怕蘇老夫人多心,便與蘇睿軒一路向回走。

  看著蘇睿軒進了蘇老夫人院子,心想過不了多久,蘇睿軒就該搬到前面院子去了。心裡這樣想著,便向春暉院去。

  向前走了幾步,聽著腳步聲,回頭,卻是綾羅帶著清風明月回來。

  綾羅腳步虛浮,卻撐著不叫清風明月扶她。雖只隨著那先生練了幾日,但她本身就是極有天賦的,又肯吃苦,如今舉手投足間,姿態翩然,也很有些韻味。

  「綺羅,恭喜了。」綾羅似笑非笑地說道。

  綺羅呡緊嘴唇,心裡又隱約覺察到綾羅心中的委屈,說道:「別太急了,若是累了,便叫那先生慢慢教就好,也不急在一時。」

  少見綺羅對她這般好臉色,綾羅直覺的看了一圈,除了她們兩人的丫頭,並無旁人,心想她定是自己今日得意了,才對自己關心那麼一句,「蹉跎歲月可不好,你也莫太悠閒了,旁人家都忙的要命,嫁衣嫁妝,與婆家的見面禮等,哪一樣不是要忙的天昏地暗。」說完,又仿佛才想起一般,掩嘴道:「呀,我說錯了,他們家人口簡單,用不著那麼多,也難怪你清閒呢。」

  綺羅見她說這些沒意思的話,也知勸不住她,又道:「馬上要有冷風了,你自己保養著吧。」說完,轉身向前走。

  雖說何覓之態度可惡,綾羅態度也不好,但總歸答應旁人的話還是做到的好,便是旁人不知道,老天還看著呢,這樣自己也舒心。

  綾羅見她走了,嘀咕了一句「剛將春裳翻出來,哪裡就能冷了」,看著綺羅走遠了,依舊不要旁人扶著,咬牙向自己屋子走去。

  第二日,綺羅一早便被何媽媽催著選花樣,看著那許多的花樣,綺羅忽想到端午節眼看便到了,不如趁早給樓翼然繡了香囊。

  因這一想法,綺羅將那鴛鴦海棠等花樣子放在一邊,一一看去,心覺這些太花哨了,便拿了紙筆,在紙上自己描畫起來。

  何媽媽見她懶得去選花,拉著青青等人去挑。

  綺羅一筆一畫地畫著,慢慢畫出一隻鷹來。

  那只黑貓如今越發懶散了,許是先前不得主人家喜歡,如今進了蘇家,大魚大肉地吃著,更顯肥胖,身子圓鼓鼓的躺在綺羅桌上,不時地哇哇叫上一聲。

  「小姐。」初一進來小聲道。

  綺羅微微側頭,見著初一的模樣,心知她又不知從哪裡聽了閒話要與她說,說道:「你過來看我畫的如何?」

  初一走過來,自然是要贊兩句,隨後附耳道:「等下孫媽媽要給咱們院子裡送人了,還有一件稀奇的事呢。」

  「什麼事?」

  「先前的雀兒,咱們都覺得她頂好的下場便是被關起來,等著生完了孩子就賣出去,誰知不知怎地,老夫人又要二夫人善待她了。我聽紅袖她們說,定是老夫人心裡還記掛著姑小姐說她要回來的事。」初一輕聲笑道。

  綺羅筆一頓,知道初一說的是她先前裝瘋賣傻說蘇清詞要回來的事,如今事有湊巧,蘇老夫人怕是疑心雀兒肚子裡的也是蘇清詞了。先有錦繡,如今又多了一個孩子,倘若蘇清詞在的時候蘇老夫人能拉下臉,將她接回家中長住,如今也不必這樣左牽右掛,惶惶不可終日。

  黑貓又哇哇地叫了一聲,一雙晶亮的眸子冷冷淡淡地看著初一與綺羅。

  初一一顫,隨後斥道:「這貓不喵喵叫,偏做這麼個怪樣子,也難怪被老太爺看上,上了它的身。」說著,怕黑貓擾了綺羅,又抱了它出去。

  果如初一所言,不一會,孫媽媽當真領著人進來了。

  一群足有十餘個十二三歲的小丫頭領了過來,本因不是家生子心就懸著的青青等人忙慌放下手中的活,偷偷地立在一邊打量這群家生子。

  因秘藥之事,蘇家幾輩子下來,主子不多,奴才倒是子子孫孫無窮盡了。除了在後院的那些丫頭,許多人家中也養著沒有差事的姑娘。今次聽說是要跟著進樓家的,因此大多托了人,將自家女兒薦了上來。

  蘇老夫人先前將綾羅的丫頭岸芷等人皆給了綺羅,後來又添了青青幾個,因此春暉院裡,這幾年也沒有空的位置。前世綺羅陪嫁的丫頭,她也無從見到,不想今日,因著這麼一出,她竟是又見到熟人了,雖是認了許久才辨認出來的,但總歸是叫她認出來了。

  孫媽媽陪著綺羅看人,見她一一打量過去,便一一給她介紹:「這是汀蘭的妹妹,原先在針線房裡作事,她針線極好,那嫁衣等,她也能幫上手。這是紅翠的妹妹,也跟紅翠一個性子,最是忠心不二的。……」

  聽孫媽媽介紹,綺羅看過去,上一世陪嫁的大丫頭是六個,她雖不怎樣,但到底是要進楊家的,因此那六個也很叫蘇老夫人費了心,選的也多是出身好的丫鬟。出身好的丫頭,如祿兒等,上一世是不會出現在她院子裡伺候她的。所以,那六個也是婚前倉促的被蘇老夫人送來的,婚前她與她們相處並不多,婚後,見著她那光景,那幾個丫頭大多也是不樂意奉承她的。

  「孫奶奶。」綺羅向孫媽媽招手。

  孫媽媽知曉她是有話不好當著這些丫頭的面說,便與她一同進了屋裡。

  進了屋,綺羅叫人給孫媽媽上了茶水,請她坐了,才道:「這幾個都好,只是有幾個不合適。」

  「怎不合適了?」孫媽媽忙問,既然蘇老夫人將此事交與她管轄,自然她也是受了實惠才將她們領進來的,成不成都要給人家回個話。

  綺羅心裡盤算一番,雖是使錢進來的,但那些個丫頭面子上確實是挑不出岔子的,便輕聲道:「那翠綠衣裳的,還有那杏色衣裳的,另外還有那圓臉的,跟六角臉的,犯了樓伯母的忌諱。」

  孫媽媽聞言很有些不以為然,但樓家怎樣,應當是綺羅最清楚,如今她是挑自己的丫頭,總不會好的不要撿差的,平白給自己添堵。又想樓家確實是忌諱頗多。

  「那樓夫人究竟忌諱什麼?」孫媽媽又問道。

  綺羅微微搖頭,很是為難道:「我也正犯愁呢,雖略知道些伯母的性子,具體的我也描繪不出個究竟。總歸那些個若是被伯母見了,必定是要著惱的。再者說,我見著那裡面還有兩個相貌妖嬈的,就是那個水蛇腰的,雖生的好,但是去了樓家就不適合了。先前諸葛先生給樓家算了命,如今樓少爺房裡還要靠樓家姨娘看管著,雖不合規矩,但也是怕那些丫頭生事。他的丫頭雖說不上相貌粗鄙,但也是中平之人。咱們家帶過去這樣好的,少不得伯母要說我居心不良,有意挑唆壞了他。再者說,咱們的丫頭,搶過了樓伯母丫頭的風頭也不好。」

  本是拉攏人心的,帶過去的人卻將婆母給的丫頭貶得一文不值,確實有些太張揚了。

  孫媽媽看她說了一通,字字在理,且隱約將那婆媳相處之道也說出來了,心裡感歎綺羅果然老成,隨後又道:「奴婢只想著撿著頂好的人送過來,卻忘了顧忌樓家夫人,實在該死。大小姐撿著看的過去留下兩個,剩下的奴婢就領走了,過兩日再送好的來。」

  「有勞孫奶奶,叫孫奶奶多跑兩趟了。」綺羅愧疚道。

  孫媽媽忙笑道:「不費什麼事,左右我平日裡也清閒著呢。」更何況,綺羅折騰的越多,她賺的越多,別人要說挑三揀四也只會說綺羅,又與她沒有什麼妨礙。

  綺羅謝了孫媽媽兩次才送她出去,十幾個丫頭只留下兩個。

  看著這兩個前世的丫頭,綺羅心想果然是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她前世若是早早的硬氣一些,也不至於拖累的她們與她一同受苦。良禽擇木而棲,她眼看不中用了,也無怪乎她們另攀高枝。

  「你們跟著我去謝過奶奶,總歸是奶奶賞了你們給我的。」綺羅笑道。

  「還請大小姐給奴婢賜名。」那兩丫頭磕頭道。

  綺羅微微側頭,前世她們的名字她也不願再提起。左媚兒跟了蘇清詞,想必她從蘇家出去的時候,心裡得意面上風光,最後的下場卻是年紀輕輕地就早早熬成了婆子模樣。

  「你是喜兒,你是悅兒。」綺羅指著兩人笑道。

  那兩個正提心吊膽的丫頭見她笑得親切,心裡鬆了一口氣,忙歡喜地應了,殷勤地跟著綺羅去向蘇老夫人謝恩。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9-4 10:28 AM

第一百二十一章 夢了無痕

  今日只留下兩個丫頭,綺羅也知不將人湊齊了,孫媽媽往後還會沒完沒了的薦人過來,打定主意只撿著相貌清秀,老實實誠的丫頭帶過去。

  春暉院裡只有綺羅一位小姐,且她不是事多之人,因此春暉院裡的小丫頭也是安逸日子過慣了的,只當自己會順理成章跟了綺羅一輩子。冷不丁地進了新人進來,一個個都緊張起來,盯著喜兒、悅兒,唯恐自己的差事被她們搶了。

  綺羅覷著眾人的神色,心想往日她都是將小丫頭交給祿兒、初一等人看管,平日裡也知她們老實。但此時老實了,未必換了個地方依舊老實。雖說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但好歹要將她們的本性都摸清楚才是。

  於是,綺羅只讓喜兒、悅兒去做針線,旁的並未交代她們做,一心要慢慢等著看其他的丫頭怎樣做。

  果然第三日,月末便與喜兒起了糾紛。

  綺羅聽旁人將兩人鬥嘴的起因等等說了一通,見初一也說此次是月末性子太沖,喜兒又得理不饒人,綺羅心裡很不以為然。她幼時便見著莫姨娘不動聲色地轉移戰火叫趙姨娘與大楊氏的親信吵起來。如今看來,要怪也只能怪月末沒有心眼,被旁人當槍使了。

  如此想著,也不處置那兩人,只靜觀那暗中之人一計不成,又要如何做。

  樓翼然先前說過過兩日來尋她,若是以前,那「兩日」只是個約數,四五天,七八天,也算是「兩日」。綺羅未必會死摳著字眼不放。

  但如今綺羅心境變了,竟當真在別後第二日一心等著他來。

  對著鏡子細細梳妝,綺羅忽想到「女為悅己者容」,正在唇上點胭脂的手一頓,手指輕輕在唇上按了一下。想起那日樓翼然的魯莽舉動,臉上慢慢布起紅霞。

  先前還覺得自己老了,如今看來,作為女人,但凡還有人喜歡著,疼著,就不會真的老的。

  梳了雙鬟望仙髻,又插了兩支四蝶銀步搖,翻了箱子將如今穿著尚顯單薄的石榴紗裙翻出,又配了一條橘黃繡海棠春睡的披帛。

  初一等人難得見綺羅這樣齊全的梳妝,往日綺羅那臉上,也只是點了點胭脂在唇上,就連鉛粉花鈿也鮮少用的。

  「小姐這是要出去?」初一疑惑地問道。

  綺羅笑道:「未必是出去,只是看那衣裳空放著可惜了。」

  初一與十五相視一笑,心中都不信她說的話。

  綺羅梳好裝,便坐在屋子裡看書,等著外頭的人傳話。

  先前心裡還平靜,過了午眉頭便微微蹙起來,等著傍晚,滂沱大雨落下,綺羅便知今日樓翼然是不會過來了。

  初一將一外袍給綺羅披上,小心地說道:「小姐還是換了衣裳吧,受了涼就不好了。」

  綺羅伸手拉了下那外袍,心想何覓之算的真對,冷風果然來了。

  有些遺憾又失望地將臉上的妝洗去,綺羅對著鏡子看著自己的臉,那張遺傳自小楊氏的小臉,此時不笑,眉頭微蹙,竟平生出一股幽怨之氣。

  綺羅忙將鏡子翻倒,心想他一日不來,自己怎麼就成了怨婦模樣。況且他今日有事,或者是自己會錯了意也未必知。

  夜早早地降臨,外面嘩嘩地雨聲,催眠般,叫初一等人不住地打哈欠。

  綺羅不忍心叫她們與她一起熬著,又知自己點著蠟燭,她們必定不放心,定要在一旁守著,便熄了蠟燭,催促她們各自去歇息。

  躺在床上,綺羅枕著手臂將樓翼然小時候的模樣想了一通,無論如何也想不出他們二人如何會有今日這番情景。

  正想的出神,那邊窗子砰砰的響了兩下。

  綺羅從床上坐起,尚未起身,那邊初一已經持著蠟燭進來了。

  「怕是風大,將花枝扯下來了。」初一說道,又去查看那窗戶,將窗戶栓住,又向外間走,「小姐早些睡吧,小心著涼。」

  「你也早些睡吧。」綺羅說道,見初一走後,那窗戶又輕輕響了一下,心中電光一閃,憶起上次樓翼然是如何進來的,綺羅忙下床去開窗戶。

  外面的雨水隨風落在她手臂上,微微探出頭,尚未看到外邊如何,便覺一冰涼的雙唇迅速地在自己唇上一點。

  綺羅一怔,隨後直覺地向他身上摸去,摸到一手的潮濕,忙讓到一邊叫他進來。

  樓翼然爬進窗戶,又怕雨水滲進來,忙又關了窗戶。

  關了窗戶,屋子裡更黑,他伸手摟住綺羅,低聲在她耳畔道:「今日我想過來的,只是要送五叔走,耽擱了。」

  「我知道。」綺羅雙手放在他胸前,將兩人隔開,樓翼然髮絲上的雨水落下,將她的臉也打濕了許多,「我拿帕子給你擦。」

  見綺羅轉身要走,樓翼然依然不放手,死死抱著她,咬著耳朵道:「太黑了,你點蠟燭吧,不然我不放開你。」說著,舔起她的耳珠,緊緊地勒住她的腰肢。

  綺羅掙扎了一下,撲在臉上的熱氣叫她臉上發起熱,心中亂跳,正要點頭,卻聽外間初一聽著窗子的聲音問:「小姐怎麼又起了?可是要喝水?」隨即,又是輕微的腳步聲傳來。

  綺羅微微咬牙,一邊說道:「不是,我沒事,你睡吧。」一邊拉著樓翼然向屏風後的恭房走。

  進了那八張屏風圍成的小小一間恭房,綺羅心懸了起來,初一比青青警醒細心,素日裡看著確實很好,今日還是這般,就有些讓人著急。

  初一持著蠟燭進來,見床上沒人,猜著綺羅是進恭房了,說道:「黑燈瞎火的,小姐怎麼不叫我?這蠟燭給你留下了啊。」說著,放下蠟燭,人轉身出去了。

  聽著初一的腳步聲漸行漸遠,綺羅才鬆了一口氣,卻覺方才還放在她腰肢的雙手,此時已經移到了她雙峰上,慢慢地揉搓著。

  「放手。」綺羅輕聲叱道,本就單薄的睡袍,被樓翼然手上的水浸濕,緊緊地貼在身上,心中異樣的感覺升起,比起上次的一味疼,多了一絲似有若無的酥麻。

  「不是說不要穿這樣緊的嗎?」樓翼然笑道,心想果然丫頭警醒了也有好處,至少綺羅不敢大動作地將她推開。一面說著,一面將手在那肚兜邊緣肆意地亂闖,一副不伸進去不甘休模樣。

  「你這到底是怎麼了?」綺羅恨聲道,心裡一陣發慌,扭頭將額頭撞向他的下巴。

  「我做夢夢到你了,我想你了。」樓翼然低喃道,手不再亂動,卻也不舍分開,只將手掌手指伸展開,盡力地固守住已經佔領的領地。覺察到手掌下綺羅滑膩肌膚的起伏,樓翼然的氣息又粗了兩分,不住地用身子摩挲她充滿韌性又緊俏的臀部。

  綺羅一怔,回過頭去,只見燭光透進來,樓翼然一雙眼睛坦然地望向她。

  那夢究竟是什麼夢,已經是不言而喻的了。

  樓翼然膝蓋一彎,坐在恭桶蓋上,被他抱著的綺羅也隨之坐在他腿上。

  綺羅側著頭用自己白皙的脖頸摩挲在他的脖子上,大腿之間被頂住,她不是毫無經驗的少女,自然曉得那是什麼。

  樓翼然是色胚,這是他還是一個懵懂頑童的時候,她就曉得的,而他,自幼便沒有掩飾過他的色心色膽。

  「樓翼然。」綺羅低歎道,心裡有了決斷,放開自己的手,站起來,轉身面對樓翼然。

  因為她的動作,樓翼然哼了一聲,雙手不甘心就此放開,依舊勒住她的腰肢。

  常年習武,綺羅的腰肢柔軟,卻不給人易折斷之感,渾身上下的柔韌性,在那腰肢上極致的突顯出來。睡袍被樓翼然分開,那裡面緊窄的肚兜終於露出廬山真面目,燭光跳動中,一對鴛鴦曖昧地顯出形來。

  綺羅重又坐在樓翼然身上,挺胸抬頭,雙峰隨著呼吸起起伏伏,一副任君採擷模樣。

  她越是如此,樓翼然越是不敢動了。

  「我沒有輕薄你的意思。」樓翼然低聲在她耳邊說道,說完,卻不捨離開,細細地去吻她的臉頰。他先前不過是玩笑,誰知樓燕然竟當真將那春宮圖尋來送他。昨日拿著那圖,他只看了一眼,滿心滿腦想的就是綺羅了。雖知不該,但他見到她時,還是忍不住想親她、抱她。

  「我知道。」綺羅低聲說道,心急促地跳著,卻還是忍住羞澀將身上的睡袍脫去。

  絲袍滑過肌膚,落在地上,瘦削的鎖骨,光潔的肩膀,圓潤的手臂,隔著鴛鴦的雙峰,一一在屏風縫隙中的燭光中呈現。

  樓翼然怔住,卻見綺羅微微探頭向他唇上吻去,同樣是笨拙的吻,綺羅卻比他顯得溫柔了許多。

  兩片嘴唇碰在一起,樓翼然先前的猶豫全沒了,兩舌交纏,彼此生疏地學著如何與對方親近。津液沿著嘴角慢慢滑下,緊貼著彼此的胸膛,兩人的心跳也匯成一聲。

  樓翼然終於將那繩子解開,伸手將障礙扯下。雖沒有看到,但那雙峰釋放之後在自己胸前的彈跳,讓他忍不住又哼了一聲。

  萬幸那聲音又消失在兩人相纏的唇舌間,更兼此時窗外風急雨驟,那聲音只在狹小的屏風間裡回蕩,並不曾傳到外面。

  良久,分開彼此的唇舌,樓翼然順著綺羅的下巴緩緩向下吻過,路過那脆生生的鎖骨,最後終於到了他自幼便嚮往的聖地。

  綺羅說她是看著他長大的,樓翼然又何曾不是。

  在幼年被人引逗著,將那閨房秘趣窺探了遍,後來樓家亡羊補牢,要將他的色心鏟去。但多少年的浸淫,哪裡是能抹去的。

  在他老實了許久後,便將目光投到了綺羅身上,看著她一點點慢慢長大,成為他想像中的女人模樣。

  啃齧揉搓著,樓翼然雙手口舌忙亂,卻還覺不夠,恨不得將她此刻就吃進肚子裡,叫她再也離不開他。

  因樓翼然的動作,綺羅喉嚨裡忍不住呢喃一聲,因怕自己叫出聲來,便仰身咬住自己的手指。

  她仰著身子,樓翼然更方便觀看眼前的美景。

  他以往見過那些歌姬故意將抹胸拉得極低,那些人抹胸之上的白膩,讓他以為女人前面的風景就該是白嫩嫩的一團。此時,見到綺羅的模樣,卻忍不住驚歎起來,雖不曾見過旁人的,但心知綺羅與她們定是不同。

  燭光落在綺羅半邊身子上,精緻的鎖骨下,有一道因為緊仄的胸衣勒下的紅色痕跡,紅痕下面,金黃的燭光仿佛照進了她的身體裡,一顆紅豆大小的殷紅,因為緊張蹙立在那裡,下面不是肥膩膩一片,而是白的近乎透明的晶瑩,隱隱可見淡藍色的血管如同雕花浮繪一般細膩地浮現在那傲然挺立的晶瑩上。

  先前未曾看過,他只知憑著心中的一團火胡亂的揉弄,如今見了那仿佛一碰就碎的風景,才知曉他方才那番動作,定是弄疼她了。

  不敢再碰,唯恐自己再碰下去就住不了手,樓翼然將落到綺羅腰上的肚兜又拉起來,掩住她的誘惑,抱著她的腰肢,將頭擱在她肩膀上,兩人的胸膛又貼在一起,雖不曾再看到摸到,但身體的熱度,依舊透露出他此時的激動。

  綺羅愣住,見他停下了動作,心中有些害怕,以為樓翼然嫌棄她了,摟住樓翼然的脖子,無聲哭泣起來。

  「你怎麼了?」樓翼然輕聲問道,扶著她的腰肢,將她放在他肩膀上的頭抬起來。

  「你為什麼不動了?」綺羅低聲問道,看到樓翼然眼中那團依舊在燃燒的火,心中的疑惑更甚。

  樓翼然一下子明瞭了她心中的害怕,摟著她道:「我今日是好奇了,我等著洞房呢。」說著,身子又在綺羅身上蹭蹭,「你先去床上。」

  綺羅站起身來,側過身去,撿起地上的睡袍,慢慢出了隔間。

  因想著樓翼然身上還濕著,便尋了幾條棉帕給他送去,先前因有風聲雨聲,她還不曾聽出樓翼然在裡面做什麼,此時就站在外面,聽著裡面的喘息聲,立時手足無措,不知該不該現在進去。

  等了許久,才聽到樓翼然舒心地歎了口氣,房間裡,佛手柑香中又夾雜了一絲麝香的氣味。

  那邊樓翼然從隔間裡出來,見著綺羅就立在外面,向她無聲一笑。

  綺羅反應過來,拿了帕子給他擦頭髮,又將他濕透的外衣脫下來掛在屏風之上。

  收拾了一通,樓翼然又摟著綺羅,拉著她一同靜靜地躺在床上。

  「不是說不許穿那樣緊的嗎?」樓翼然從身後抱住她,小聲地抱怨道。

  綺羅臉紅了一下,隨後忐忑道:「不難看吧?」

  「哪裡會難看。」樓翼然肯定道。

  綺羅轉過身來望著樓翼然,「你見過旁人的嗎?你怎知不難看?」

  「說了不難看就不難看。」樓翼然樂道,隨後小聲嘀咕道:「你當我沒見過就想不出是什麼模樣的嗎?」

  「色胚!」綺羅啐道。

  「我只對你色。」樓翼然笑道,將手放在她腰上,在她光滑的背部撫動。

  想著初一應當是睡著了,綺羅將樓翼然的手拿開,隨後板正了臉說道:「我前兒個給你選丫頭來著,還沒選完呢。我打算選幾個醜的帶過去。」

  「醜的好,免得叫吸血的妖精進去要了我的命。」樓翼然笑道。

  綺羅見他說的毫不猶豫,隨著笑道:「你以後莫後悔的好。」

  樓翼然一笑,卻忽然也板下了臉,輕輕地向她屁股拍去,輕聲叱道:「我碰都不敢碰的,你還敢綁的這樣緊。」說完,將綺羅重新穿上的肚兜解開,卻不將它扯去,只任它鬆鬆垮垮地掛在脖子上。

  綺羅不安地動了下,見著樓翼然興起,正想著該怎麼辦,是裝作不知情還是像先前那般主動些,尚未定下主意,就見他匆匆進了那恭房。心裡也猜著他去做什麼,回想起那「夜御十女」等等,忍不住哧了一聲。

  許久,樓翼然才又回來,回來後依舊緊緊地抱著綺羅。

  綺羅靠著他,垂著眸子盤算一番,低聲道:「我也不知怎樣才能抓住你,不如你說說你喜歡什麼樣的?」

  樓翼然愣了下,悶聲笑道:「就喜歡你這樣的,你放心我好奇女人了,想女人了,也只管來尋你,絕不會去找旁人。」

  「誰問你這個。」綺羅背轉過身去,覺得自己在樓翼然面前越發沒了氣勢,這可不是個好兆頭。總歸還是有些氣勢,要他聽自己的才好,但是如今又沒有個由頭,胡亂地呼喝他去做事,反倒不是個好主意。

  「礙事的八姐很快就要被娘親弄走了。」樓翼然低聲道。

  「樓姐姐怎麼了?」綺羅聽他終於說了正事,忙問道。

  「那花逢君哪裡摘花不好,偏提著籃子到老十院子裡摘。那幾棵梧桐樹可是老十的命啊,當下便被老十逼著現了身形。多事的何羨之也在,那兩人的心眼本就多,不知施了什麼計策就將花逢君給抓了。娘親他們聽說抓了採花賊,慌忙趕了過來。八姐見了那傢伙,便喊出了名字。如今那小子押了信物在娘親那裡,保證了兩個月內便叫人過來求親。」樓翼然興奮地說道,若不是有這一出,他真恨不得立刻將樓八娘塞進花轎裡,連聘禮都不要就送給何家。

  綺羅聞言也鬆了口氣,心想樓夫人既然逼著花逢君來求親,那應當是人品家世都相當的。又想樓八娘當初戲稱花逢君是採花賊果然沒錯,花逢君就栽在採花這事上了。

  「樓姐姐樂意的吧?」

  「那還用說,厚著臉皮跺腳跟我爹爹說她不嫁,其實心裡可樂意了。」樓翼然又笑道。

  綺羅也跟著他無聲笑起來,心想還是早些嫁過去的好,免得夜長夢多,這蘇家,她再也不要待了。

  「我想過了,你要是出息了,我就去做妒婦,跟你一起青史留名。」綺羅輕聲道。

  樓翼然笑道:「那好,若是我出息了,那皇帝要我納妾,你也只管學了人家當著皇帝的面喝醋去,咱們就是不要那些狐狸精。」

  她也曾與春芽等人一起睡過,此時的感覺卻與那時不同,一種說不出舒心與安寧。

  「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綺羅終於問道,她知道自己樣貌勉強算上等,但那樣的樣貌不該是能迷住樓翼然的。

  貼著綺羅的額頭,樓翼然笑道:「因為你是我乾娘,除了你,誰也當不成我乾娘了。」

  綺羅聽著他的胡言亂語,靠在他身邊,閉起眼睛,又聽他絮叨道:「我爹同意了我去當武狀元,你等著,咱們成親後就去京城。」

  綺羅微微點頭。

  「府裡東邊的院子已經給我們了,過幾日就要動工修整,你喜歡什麼樣的,我叫人給你弄?」

  「都好。」綺羅回道,聽著他慢慢說著以後如何,最後聽他喟歎一聲「跟你躺在一起說話真好」,她想回一句「我也是」,卻已經進入了夢鄉,嘴角彎著睡著了。

  夢裡,隱約已經成了婦人模樣,煩心今日梳什麼妝才好,便是她餘下一生最大的煩擾。方下定決心要點上那新月妝靨,卻聽咣當一聲,那窗戶被風吹著不停地開開合合。

  將近黎明時刻,屋子裡還黑著,外面嘩嘩的大雨比之入夜時分更兇猛。

  「窗戶怎麼又開了?」初一進來道。

  綺羅心中一慌,正要叫初一別進來,卻覺身邊早已經冷了。

  初一關了窗戶,又道:「還早,再睡一會子吧。」

  綺羅應了一聲,等著初一出去,下了床向屏風後各處看了一通,沒有尋到樓翼然,才知他是早走了。

  步到窗戶邊,微微開了一條縫,窗戶上的雲霞窗紗已經濕透,紅色的紗窗上雨珠緩緩流下,竟如血淚一般。

  風吹過來,綺羅拉了下睡袍,才覺樓翼然竟是將自己的小衣拿走了,想笑,那風吹在身上讓她一顫,竟讓她想起了「黃粱一夢」,心中不祥的預感襲來,綺羅忙關了窗戶,回到床上,裹著被子,告誡自己莫要亂想,如今只等著樓八娘嫁了人,她便能如樓翼然想的,跟他一起進京城考武狀元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平凡之喜

  黎明時分,窗外的雨下的越發急驟。

  影影瞳瞳的臥室裡,紅綃紗帳無風自動。

  綺羅伸手拂著那紗帳,看著細緻的流光慢慢滑過。鎏金五福帳鉤上隨著綺羅的手慢慢滑動。

  從床上坐起來,綺羅下床並不呼初一,自己開了櫃子換衣裳。

  先挑了件杏色小衣,穿衣時,雙手不經意地拂過胸前,尚未成熟的胸部微微疼了一下。

  移過銅鏡,在暗暗的光影中,綺羅隱約看到胸前留下幾點啃齧過的痕跡。拿了帕子小心地擦乾淨,綺羅不再看它們,只將那衣服的帶子慢慢繫上。

  倘若要取悅一個人,那必定是一絲一毫也想得到那人的讚揚的。回想起樓翼然昨夜的驚歎,綺羅臉上微微紅了起來,喜悅在心中層層疊疊地蕩漾。除非沐浴,她是不曾碰過自己胸前的,平日裡也嫌它們太過惹眼,比之綾羅要大上許多,不甚雅觀,因此有意要束起胸來。如今得了樓翼然的讚美,她又將那胸放開,不再束縛。心想便是大的如奶娘一般又怎樣,只要樓翼然喜歡就好。

  換了件不那麼緊窄的小衣,綺羅又穿了件桃紅襦裙。之後在裡間轉了一圈,見紫金香爐內,昨夜的佛手柑已將燃盡,又抓了把百合香撒在那香爐裡,拿了銀鉤子慢慢地將那香灰挑開,輕輕吹了下,將百合香引燃。

  兩種香味雜合在一起,濃烈的沖鼻,在鼻子習慣了那味道後,又仿佛能夠聞到一股異域的馨香。

  確定這香味定會將昨夜的麝香掩蓋後,綺羅慢慢向屏風後走去。

  大約是樓翼然大致的清理過了,屏風上下還有些水跡,旁的痕跡的痕跡卻是沒有了。

  綺羅放下心來,又情不自禁地笑起來,又擔心他不喜喝薑湯,回去後若是強撐著,病了可不好。如此又喜又憂,先前的因覺不祥而來的驚慌慢慢淡去。

  初一等人進來給她洗漱,見她已經穿好了衣裳,也不再多話,只是收拾衣服的時候,見昨夜穿的肚兜沒了,便小聲地問了一句。

  綺羅心中卻是早已想好說辭的,指著那一件與昨夜大致相同的肚兜道:「可不就在那裡,你還找什麼?」

  初一疑惑地微微蹙眉,青青卻是隱約猜到昨夜的情形,忙應道:「昨兒個晚上小姐嫌那件太窄,奴婢給她換了的。」

  初一聞言也不再深究。

  綺羅鬆了一口氣,略吃過早飯,便又拿著那香囊來繡。

  略繡了幾針,紅袖等人撐著傘,冒著淅淅瀝瀝的小雨小心地護著幾匹紅綾紅紗紅緞進來。

  綺羅拿過一匹紗布在自己身上比著,又看紅袖打開的線匣子。

  匣子裡,各色絲線整齊地擺著,罕見的金線銀線擺在正中。

  「老夫人叫小姐先撿著用,若是不夠了,就叫人去她那裡要。」紅袖滿臉堆笑地說道,又撿著一縷發著珠光的絲線道:「這線奴婢還是頭回見到,這樣好看的線,繡什麼都好看。」說著,遞給綺羅看。

  綺羅伸手接過那絲線,繞在自己手上了,手腕輕輕轉動,那絲線果然如珍珠一般有暗灰色的流光晃動,心裡想著用這線繡蓋頭正好,嘴上卻說道:「這線太顯眼了,只合去做那花瓣托著的花蕊。」

  紅袖打趣道:「便是做那花蕊,大小姐又說該做哪一處的花蕊才好?」

  綺羅微微偏頭做羞澀狀,「還勞煩紅袖姐姐代我謝過奶奶了。」

  「大小姐這就客氣了。老夫人四更起的,如今還沒合眼呢。」紅袖悄聲道。

  綺羅驚訝地看她,說道:「你們怎不勸著?昨夜那樣涼還不早睡?」見紅袖有意提起蘇老夫人,綺羅猜著紅袖這是要有意賣好了。得罪旁人的事誰都不甘願做,先前紅袖與孫媽媽一同在她耳邊散佈那些引她傷心的話,也是勉為其難。如今綺羅的事定下來,她自然是要多說多笑,將蘇老夫人的事與綺羅說說看,向綺羅賣個好。

  紅袖果然湊過來輕聲道:「昨兒個大風大雨的,風聲呼呼,雨聲簌簌,百鬼嚎哭一般。老夫人沒睡踏實,我聽著她念叨著老太爺和姑小姐了,後來模模糊糊竟是哭起來了。」

  綺羅聞言,低聲歎息道:「難為奶奶這麼年輕的時候就要一個人撐著蘇家。」

  「誰說不是呢。」紅袖也跟著歎息道,不見綺羅臉上神色有些變化,一時也拿不准這位姑奶奶對自己還有芥蒂沒有,又接著道:「禍兮旦福,人這一輩子再難說清了。奴婢琢磨著,二老爺這會子是要翻身了。雀兒那閨女一生下來,定是要得了老夫人高看一眼的。更何況,二小姐那邊也定下來了,不看僧面看佛面,老夫人往後待二老爺定會更好了。」

  「綾羅的事定下來了?」綺羅疑惑道,若是定下來才好,便是李思齊再怎樣不好,也算是個歸處,比之那飄飄搖搖浮萍野草,今日過了不知明日身在何方要好上許多。而且,旁人家皆想生兒子,此時蘇清和應當是巴不得雀兒肚子了的是個女兒吧。

  紅袖總算見綺羅有些興致了,悄聲道:「昨兒個老爺過來說的,鈕太監說魏王殿下的幾個侍妾已經進了魏王府,魏王殿下不日就要回來了。等著魏王殿下回來,咱們二小姐便該進王府了。」

  綺羅笑道:「若是這樣才好。我先前見著綾羅走路都有些虛浮了。」

  「可不是,吃得苦中苦,才為人上人。二小姐自幼比旁人肯吃苦,也難怪她能有這樣的造化。」紅袖歎道,因誇了綾羅,自然也要奉承綺羅一番,「大小姐是天生好命,不必跟二小姐一樣吃苦,也能得老天庇佑。」

  「若能如你所說才好。」綺羅笑道。

  因怕蘇老夫人醒來找她,忙又與綺羅辭了,出了春暉院。

  雖曾經嫁過一次,那次也是心懷羞澀與欣喜地裁嫁妝。但總歸今次與那次不同,心裡的欣喜更多上百倍,羞澀不多,忐忑全無,竟是對往後的日子期待無比。

  拿著那珠光線,綺羅心想便是用這線繡裡衣才好。用這線繡在緊身的肚兜上,在龍鳳燭光下,脫了大紅嫁衣,露出裡面的裡衣,隨著那紅燭跳動,緩緩地流瀉出珍珠的光澤。

  因這樣想著,綺羅臉上微紅,又不好與何媽媽等人說,生怕她們說她沒正經不知羞恥,便拿了那珠光線,又撿了幾樣紅線留下,剩下的一併交給何媽媽分配給初一等人。

  見綺羅將布料絲線分配給各人後,就只管著繡那香囊,何媽媽也不催她,總歸日子還沒定下來,萬事還早著呢。

  雨下了兩日便停了,之後天氣徹底暖和了起來,春衫一件件被翻出來。

  不光小姐,便連丫頭也妖嬈起來,將藏了一冬的妖豔身子展現出來。

  孫媽媽領過來綺羅過目的女子,一個個在綺羅眼中也是藏不住的妖氣。

  因想著這些個丫頭或許日後就要與她搶樓翼然,綺羅看向她們的眼神便不似先前那樣平和。一個個看過去,將她以為能勾引著樓翼然看過去的女子都挑了出去,剩下的雖不是無鹽醜女,也只能算上相貌端正清秀。

  孫媽媽也算摸著她挑人的路子,悄聲地勸道:「留著兩個生的好也無妨,總歸是你的人,給不給樓少爺要看大小姐的決定,若是大小姐不給,樓少爺還能強迫她們不成?若都是不好的,樓夫人也該疑心大小姐不容人。」

  綺羅眉頭一跳,回想上一世婆子們說的樓翼然逼奸身邊丫頭媳婦的事,心想他若是狠下心來,什麼事都能做出;因這樣想著,又想自己防這些丫頭只是其一,防樓翼然才是要緊。妻不如妾妾不如偷,若是他狠下心去偷,那她也是沒辦法的了。

  如此想著,綺羅便不願多費心思去挑丫頭,略選了幾個進來。心想那八個的數額是定了的,如今院子裡足有十幾個一等並二等的丫頭,她且坐山觀虎鬥,看她們鬥完了,再挑自己看對眼的帶過去。

  打定了注意,綺羅不甚去管那些丫頭的事,一徑回屋子裡坐在窗下繡香囊,繡裡衣。

  樓翼然叫人送信,只說他略有些傷寒,被樓夫人拘在家中不得不出來,叫她不要擔心云云。

  綺羅收了這信,本想著他冒雨來來回回,中間又做了那事,少不得要病一場的,又想他身體健壯,應當是不礙的。此番得了信,心安起來,只管靜坐家中,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綺羅安坐不動,原本嫌她出門頻繁的蘇老夫人,卻是不耐煩起來,悄悄地催著她帶了蘇睿軒出去。

  綺羅不耐煩聽她再說,兼之蘇睿軒可憐巴巴地看她,便應了。

  只是這樣冒冒失失地去請樓家何家的人一同出遊,她也做不出,於是只叫人備了馬,帶著蘇睿軒,另叫張大娘以及武師等人跟著。

  春暖花開日,鶯啼燕舞時。如今已是將近端午時節,天氣徹底暖和起來,比之先前的芳草萋萋,如今百花綻放,又有燕子鶯雀歡叫不休,更顯欣欣向榮。

  姐弟兩人出了蘇家,一路向前走。

  「姐姐,咱們可是要去見師父?」蘇睿軒問道。

  「……見著了就去見,見不著,咱們就自己玩去。」綺羅側頭對蘇睿軒笑道,雖說心裡放開了,也將樓翼然當了她一生的依靠,但要她自己尋上門去,她仍覺有些臊得慌。

  蘇睿軒遺憾道:「先前還想著叫師父看我武藝如何了呢,現在是不行了。」

  「往後日子多的是,你急什麼。」綺羅嗤笑道。

  「那咱們如今去呢?」蘇睿軒追問道。

  綺羅早就想好了,她們姐弟兩人雖帶了僕婦隨從,但那荒涼僻靜的地方還是莫去的好,既然蘇睿軒也未曾盡興地逛過大街,便帶著他一路逛過去,撿著他喜歡的小玩意多多買上幾個好了。如此想著,綺羅便道:「走哪算哪吧,等著人多的時候,我帶你去城外山坡上吃烤肉。」

  「好。」蘇睿軒歡快地應道,自然也知道那人多的時候是什麼時候。

  綺羅回憶起當初與樓七娘何伊人一同在山坡上的情景,忍不住在心中一歎,心想若是這兩人沒遭那劫數,樓翼然不曾被人冤枉過,如今不知又該是什麼光景。

  姐弟兩人向前走,路過被徹底拆掉的大街,又感歎一番,依舊向前走,待到了街上,兩人下馬,忽聽有人叫回避,姐弟兩人被張大娘等人護著隨著人群避讓到一邊,只見幾個侍衛開道,之後是幾個騎著高頭大馬的男子,那些男子有事幾十歲也有十幾歲的,相貌不一。當中一人隱約看到綺羅,微微瞥她一眼,又收回目光。

  綺羅微微蹙眉,李思齊比紅袖她們說的早過來了,又向李思齊等人身後看去,幾輛不張揚但一轅一輒無不精緻的車馬緩緩駛來,當中坐著的應當便是魏王妃了,再之後的十幾輛馬車裡,想來應當是魏王的姬妾以及奴婢等人。

  尚未等他們過去,綺羅聽到身後有人呼喚一聲,回頭見是樓燕然也如他們一般回避在一旁。

  「樓燕然。」綺羅笑道,拉著蘇睿軒向他行禮。

  樓燕然一點頭,先淺笑著贊蘇睿軒長高了,之後對綺羅道:「你們這是要去哪?」

  「並不去哪,只是沒事出來逛逛。」綺羅笑道,說完,眼中隱隱帶著期盼地看向樓燕然身後。

  「大哥還被娘親拘在家中呢。你看起來……」樓燕然頓了下,不過幾日不見,如今的綺羅看起來與當初又不同,眉宇間多了許多驕傲,一顰一笑,更添韻味。回想起楓姨娘枯木幽魂一般的形容,他忍不住感歎女人果然還是被疼寵著才會好看,就比如樓夫人,不知底細的人是覺不出猜不出她如今有多大了的。輕笑一聲,樓燕然接著道:「看起來很像新嫁娘了。」

  綺羅羞赧地低頭,隨後低聲道:「你跟他說一聲,叫他安心養病,別急著出門。」

  「好。」樓燕然應道。

  因觀看魏王回城的人眾多,樓燕然將姐弟兩人引進身後的茶樓。

  蘇睿軒也不願與旁人擠在一處,綺羅便與他帶著張大娘等人進了那茶樓。

  上了樓,果然近些日子與樓燕然形影不離的何羨之也在。

  何羨之自然也能看出綺羅的變化,心中微酸,忍不住開口道:「樓老九納吉的雁子還沒抓到,你就這樣高興了。」

  綺羅一愣,看向樓燕然。

  樓燕然笑道:「大哥要弄對活雁給你送去呢,旁的他不要,說是定不要你委屈了。」

  「……這算是什麼委屈,弄了旁的野鴨什麼的替代,我也不會怪他。」綺羅嘴上說著,心想樓翼然大大咧咧的,如今怎這樣注意那些細枝末節了?

  見綺羅翹起嘴角,心口不一的模樣,何羨之又不甘道:「先前還不覺怎樣,怎麼如今他給你個好臉,你就這般高興了?」

  綺羅聞言也不惱,依舊笑道:「我就是一個女人,他對我好,我就高興;他對我不好,我就傷心。」

  何羨之忍不住哧了一聲,見綺羅笑的明媚,一雙眼睛想盯著她不放,心裡更加酸澀,不禁想到她又不是什麼女中巾幗有本事能自立自強的,自然如菟絲花一般纏在樓翼然身上,喜怒哀樂全糾纏在他身上。因又想到她這般變化,蓋因樓翼然是她夫婿才會如此,倘若她的夫婿換了別人,倘若那人對她一般好,她定也會欣然接受。想通後,暗中嘲諷了樓翼然兩句,何羨之平靜下來。

  綺羅不曾注意何羨之的變化,但是卻實實在在地看出蘇睿軒的不自在。

  蘇睿軒不寧地偷眼看了何羨之幾眼,那日綺羅與他說過話後,他雖算不上自卑的地步,但在何羨之面前也覺低人一等。又因見了何羨之必會想到何麗人,面上就有些訕訕的。他此時尚算不上對何麗人情根深種,因此也算不上斷情。只念起往日何羨之一再將何麗人從他身邊叫開,臉面上有些掛不住。

  何羨之察覺出蘇睿軒的不自在,逕自告辭,樓燕然覷著他的神色,也要與他一同離去。

  聽著外面吵嚷的聲音,顯然是魏王府的隊伍過去了。

  綺羅姐弟也要走,但看著何羨之不願與他們同路的架勢,又悄聲喚住樓燕然,頗為猶豫地再問:「樓翼然當真沒事?」

  「沒事。」

  「那他端午的時候能出來嗎?」綺羅再問,手裡拿著香囊,猶豫著是該親手交給樓翼然,還是請樓燕然轉交給他。

  「他如今若不是怕娘親遷怒於你早出來了,放心吧。」樓燕然輕笑道。

  綺羅攥著香囊,臉上帶著一抹嫣紅,低聲嘟嚷道:「他什麼時候這樣懂事了。」

  樓燕然微微挑眉,說道:「他小時不懂事,長大了總該長進些的。」

  因此話不似是在說兄長的語氣,綺羅略帶疑惑地看他。

  樓燕然卻是一笑,看著她後退兩步,轉身與急著要走的何羨之一同下了樓梯。

  蘇睿軒喃喃道:「不愧是我師父,竟然當真要抓了活雁子來跟姐姐定親。」

  「去你的,小孩子也跟了別人胡說。」綺羅嗔道,面上微燙,又拿了手背輕輕地貼在臉上,讓臉上的紅暈快些散開。

  「姐姐這個時候才不像個老女人。」蘇睿軒又笑道。

  綺羅伸手掐了他一把,啐道:「越說越不像話,我是你能調笑的嗎?」

  蘇睿軒裝模作樣地喊疼,又催促道:「姐,快走,下面早散了。」

  「嗯。」綺羅應了一聲,與蘇睿軒一同下了茶樓。

  在他們轉身的時候,茶樓屏風之後轉出一個面容儒雅,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那男子面上留著髭須,身後又跟著一男子,卻是樓燕然口中替代宋先生的祝先生。

  中年男子看著綺羅下樓,打量著她的身段儀態,歎息道:「相貌尚可,身段不錯,只是其他的實在普通,不過也是個身無長物的女子。」

  祝先生聞言,回憶起無礙大師說綺羅與他有一茶之緣的話,心想越是平凡普通女子,細節處見著她的品行,才越發叫人憐愛。

  「再看看吧。」那中年男子又歎息道,步到窗前,看著樓燕然與何羨之一同離去。

  路邊的女子千姿百態,彷如那姹紫嫣紅的嬌花,那馬上的兩個俊秀少年,卻一味地向前走,目不斜視,唯一的一次回頭,也是去看那與他們背道而行的女子。

  收回視線,中年男子舉步步向樓梯。

  正悠哉漫步向樓梯上走,手中握著一枚溫潤的羊脂白玉的鈕太監微一抬頭,見著那中年男子下樓,膝蓋一軟,幾乎要跪下來。

  祝先生先一步將鈕太監強行扶起。

  鈕太監隨後冷靜下來,腆著笑臉微微躬身立在一旁,等著那中年男子下了樓梯,無須吩咐,也隨著他遠去。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9-4 10:29 AM

第一百二十三章 願修燕好

  綺羅是不知身後有人觀望她,一徑與蘇睿軒沿街逛著。

  綺羅往日裡對街邊的小東西雖有興趣,但因心中總牽掛許多事情,又兼一心想著自己殼子裡的人已經是個老人了,不該如小女孩一般對這些東西感興趣,所以雖時常來逛,卻也玩的不甚盡興。

  如今心裡沒了牽掛,又兼陪著蘇睿軒出來,便放開了手腳,看到有趣的,新鮮的便拿給蘇睿軒看。

  看過了東西,綺羅領著蘇睿軒去了蘇家綢緞莊、古董店,將自家的買賣都指給他看了一遍。

  蘇睿軒也不是沒來過這些地方的,往日進來,只覺自家生意興盛,如今被綺羅剖析一番,他才知其中不同。

  楊家生意做的比蘇家還大,但蘇楊兩家之中,如今蘇家越來越被人看做商戶,楊家卻是一如往前那般詩書傳家。雖說裡子是一樣的,但是換了層面子,外面看著好看不說,與旁人交往起來也不露怯。

  出了自家綢緞莊,姐弟兩人一路緩緩向前走去,路邊的女子也有袒胸的,蘇睿軒瞄了一眼,因怕綺羅注意到他不規矩的眼睛,忙收回視線,略微低了頭往前走。

  「你看著咱們家跟楊家的區別了吧?」綺羅未看到蘇睿軒偷瞄那些女子,覷著蘇睿軒的神色道,「世家傳承,是一代代環環相扣的,缺了一環,下麵就亂了。外祖家生意歸生意,他們的當家人還是讀書的,總歸那詩書還是在手裡頭攥著,即便賺了銀錢,外頭人的也不會將他家當做商賈之家,平日裡結交的多是非富即貴之人,也方便他們招徠貴客。咱們家爹爹少了書香,這就是少了一環。沒了這環,你若是不讀書,人家也只說‘有其父必有其子’,只當是順理成章的事。你這一輩子順理成章了,你兒子,你孫子也不讀書,只經商,那不是更水到渠成的事?可見爹爹不讀書,你若也跟著不讀書,那咱們家商賈的帽子定是摘不掉了。」

  蘇睿軒見綺羅瞅著空子就教訓她,一邊有些不耐煩,一邊又覺得等著她走了,為他著想的人便沒了,往後再想聽人訓話也沒了。便是蘇清遠、蘇老夫人訓話,也只知一味地拿著舊道理逼他讀書。

  「姐姐說的我懂,往後我定會好好讀書。」蘇睿軒應承道,綺羅的意思是一代不如一代,考不中是一回事,總要做出個一心向上的模樣,不然貽誤了子孫就是大錯了。

  蘇睿軒年紀尚小,如今子孫在他眼中只是一個模糊的概念,但綺羅看他應了,心中稍安,又道:「也不能一味死讀書。像舅舅那樣不通俗務也不好。他不通,那楊家生意買賣必是要交給外祖看管,倘若外祖不在了,又是誰管?不說那管事們仗著他諸事不通胡作非為,只說,那……懷璧其罪,這麼大的家業,覬覦者眾多。若是連防都不防備一下,往後這家是必敗了的。」便是不敗,估計往後那家也要改姓石,不姓楊了。

  蘇睿軒嘟囔道:「我又不是書呆子。」

  綺羅嗤笑一聲道:「不是書呆子也有不通俗務的。比如說有人就嫌柴米油鹽的事太過世俗,唯恐那人間香火氣熏沒了自己的錦繡文章!弄濁了自己的華然之氣。」

  「傻子!」蘇睿軒嗤之以鼻道,先前綺羅便與他說過一些,因此提了這話,蘇睿軒也知綺羅說的便是楊曄了。

  說曹操,曹操到。

  綺羅看向前面蹩進胡人酒肆的楊曄,如今楊曄瘦的顴骨更高,身上從未改變的倔強,年輕的時候算是傲氣,如今只是強撐了。

  「不能不經商嗎?」蘇睿軒也看到了楊曄,忍不住開口道。

  「傻子,經商外頭的名聲不好,自己家裡實惠著呢。不說利錢,自家吃用也方便。況且,有錢能使鬼推磨,眾人不是不喜歡錢,只是不想拿到檯面上罷了。」綺羅笑道。

  蘇睿軒老氣橫秋道:「說來說去還是面子問題。」

  「你知道就好。」綺羅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又引著他一路逛過去。

  直至傍晚黃昏時分,姐弟兩人才回去。

  看著那金烏慢慢消失在黑雲紅霧中,蘇睿軒蹭了蹭綺羅,滿眼期盼道:「我在學堂裡聽說人家有去城外住一夜的,說是見著那紅日噴薄而出,十分的震撼好看。不如哪一日姐姐尋了師父,咱們去看日出?」

  綺羅點頭道:「若是你學業有長進了,我便帶你去。」

  蘇睿軒忙道:「這自是自然。師父眼看著是跟狀元無緣了,我總該叫姐姐沾沾光,看看那狀元是什麼模樣。」

  綺羅撲哧一聲笑出聲來,拍手道:「那好,我等著沾你的光了。你師父是要考武狀元的,小心你說他與狀元無緣,他打你。」

  姐弟二人說說笑笑,便進了蘇家。

  蘇老夫人聽著兩人一日的行蹤,很是遺憾綺羅竟放樓燕然與何羨之走了,這樣好的機會,若是能叫蘇睿軒與他們多多親近才好。魏王殿下回來了,樓家何家自然要時常過去與他來往,若是蘇睿軒跟著跟去,定也能多見著魏王殿下幾回。

  因這樣想著,蘇老夫人面上就有些淡淡的,問話的聲音也有些寥落。

  綺羅見她如此,也將臉上的笑容放淡,微微偏頭,一副不耐煩模樣。

  蘇老夫人立刻重又笑起來,心想若不是蘇睿軒與樓燕然何羨之差了一個學年,不能與他們朝夕相處熟悉起來,她才不會上趕著叫綺羅領蘇睿軒出去。調整了嘴角的弧度,蘇老夫人將今日他們吃了什麼,玩了什麼細細問了一通,又撿著好話,將姐弟二人採買的小物件一一誇讚一番。

  綺羅見此,也隨著她一同笑,將今日的事說了一通,隨後蘇老夫人說她乏了,便識趣地走了。

  因李思齊回襄城了,蘇家暫時將綺羅的事拋開,一心盯著綾羅的事。

  蘇老夫人有心尋蘇清遠說話,但蘇清遠此時心裡著急,也不耐煩向她報備。原來先前與蘇清遠來往甚密的鈕太監,這幾日竟說出要修身養性,閉門靜心的話。

  蘇清遠是不信這些的,平日裡大魚大肉吃著,如何魏王殿下一回來,他就要茹素吃齋了?

  唯恐綾羅的事有變,蘇清遠越發煩躁起來,比之綾羅的親父更要上心十倍。

  那邊蘇清和是打定主意不插手的,任憑小楊氏如何催促,他只管道:「你別急,凡事有大哥呢。咱們兩人不插手還好,一插手便是給綾羅身上潑污水,又叫壞心眼的人提起當年之事,你還想綾羅恨你不成?」

  小楊氏聞言,又恨蘇清和一副氣定神閑模樣,心想都是他的孩子,憑什麼病了要嫁人了,都只該她一人操心?

  李思齊回來引來的變故,在蘇家中,只叫兩人歡喜。

  一便是大楊氏。大楊氏冷眼旁觀,只在屋子裡仔細保養裝扮自己,先前蘇清遠又嫌棄她了,從她身邊要走了玉葉,有意踩她的臉。如今能領著綾羅出門拜見魏王妃的只有她了,蘇清遠此次若不溫言細語地討好她一番,她賭咒發誓不會再做那等既沒有功勞也沒有苦勞的傻事了。她就等著看蘇家能如何。

  二則是綾羅。綾羅既歡喜又忐忑,心想李思齊成家了,應當比之先前穩重許多,再也不會一團孩子氣地折騰她了。況且,這些日子蘇老夫人等人都圍著綺羅轉,只將她丟給一個女先生,她忍氣吞聲這麼久,總該要揚眉吐氣了。於是乎,雖累了些,綾羅眉梢眼角仍噙著一抹笑。

  李思齊回來,在蘇家裡頭對綺羅絹羅等人的影響最小。

  綺羅每日只繡嫁妝,絹羅偶爾過來幫幫手,悄悄地請教楊家的事。

  雖彼此沒有明說,但絹羅還是覺察出綺羅對楊家的認識比之曾在楊家住過一些時日的自己還要深。於是三不五時的,拿了莫姨娘從蘇清遠那裡得的消息來與綺羅交換。

  「爹爹說,那魏王妃是個端莊賢淑的,想來不是那等不容人的人,府裡的幾個侍妾,有兩個已經拿了名碟,定下身份了。」絹羅輕聲道。

  綺羅如今心思又與往昔不同,若是以前聽著這話,也要附和一聲,如今心中反駁著「不容人的未必不是賢淑的」,口中說道:「怕是新婚夫婦,面軟著,不好發作吧。」又想綾羅還是早早進去的好,趁著魏王妃與魏王也不熟稔,現在進去了,魏王妃便是心中不服,也不好太針對她。

  絹羅笑道:「卻也不是。他們也是表兄妹,自小一同玩耍的,雖說是兩小無嫌猜,但幼時一同耍過,彼此應當是更熟悉的。」

  聽著絹羅說那個「也」字,綺羅心想絹羅對楊家怕是很有把握了。又想莫姨娘能在蘇老夫人面前做老實人,又能得蘇清遠信賴,凡事說給她聽,比之正室大楊氏,寵妾趙姨娘,段數不知要高上多少。想到這,暗中告誡自己那些平日裡不常出頭,看著又親切的丫頭才更要防備。

  「這是不同的。那時兩小無猜,誰也沒往那處想。如今成了休戚相關、榮辱與共的夫妻,自然要另換了一種眼觀,另換了一種心思。就好比,魏王若喜讀詩書,魏王妃先前與他一同玩樂的時候還好,如今怕他耽于玩樂,自然要勸。這麼一勸,先前一同吟詩作對的樂趣沒了,魏王少不得要嫌棄起魏王妃了。」綺羅緩緩說道,心想先前她還當樓翼然是小孩子的,之後才又改觀。可見那拜堂等等,不僅僅只是個形式。

  絹羅聞言,心知綺羅說的不是魏王,是楊致之,也笑道:「正是,所以才說男人心易變。」

  聽著外邊有人來了又走,綺羅問是誰。

  初一回道:「是四小姐,來了在門前站一下就走了。」

  絹羅輕笑道:「她怕是不喜咱們說這些事吧,到底她還是太小。」

  「是啊。」綺羅應道,綃羅自幼無母,連大楊氏也不曾照拂過她,與絹羅的不言不語不同,綃羅便是有意出聲,也總會被蘇老夫人忽略,因此她心中自然有一股不平抑鬱之氣。

  如此,蘇家忙著遞帖子拜見魏王與魏王妃,其他人家也是如此。

  為免人多安排不周,又逢端午節,魏王府便廣發帖子,在春分湖畔擺下幾場戲臺,發散粽子等與民同樂,又設了座位,請襄城一干有頭有臉的人去看賽龍舟。

  蘇家拿到了帖子,自然是有席面座位的。蘇清遠將帖子遞給蘇老夫人,又想到大楊氏對綺羅備嫁不聞不問的態度,心中便有些氣憤。

  蘇老夫人拿了那帖子,也從丫頭那裡知曉大楊氏前幾日置辦了新衣脂粉,心中冷笑,看過那帖子道:「我年紀大了,再沒有忌諱的了,且又是拜見王爺王妃,若不親去實在失禮,老婆子我就去見見王爺他們吧。」

  蘇老夫人之言正中蘇清遠下懷,能有蘇老夫人親自帶綾羅過去,一顯得蘇家看重綾羅,二則也告訴旁人綾羅是蘇老夫人養大的,與那不成體統的小楊氏夫婦沒有干係。

  當家人定下主意,蘇家眾人也是有人歡喜有人憂。

  小楊氏夫婦見蘇老夫人肯出力,自然是歡喜;大楊氏沒有算計成功,自然是氣憤了半日。

  綺羅眼看著蘇老夫人又催著綾羅試新衣,心裡嘀咕著不知那日樓翼然會來尋她,還是也去了那湖邊跟著眾人一同看龍舟。

  端午那日,天氣越發熱了起來,一大早,那熱氣就蒸騰上來。

  綺羅起床後,去見過蘇老夫人,打扮的中規中矩的絹羅也及早來了,兩人一同幫著紅袖給蘇老夫人裝扮完畢,又陪著她吃了早飯。

  之後精心裝扮過的綾羅,帶著小丫頭們也過來。

  綾羅今日的裝扮卻是很費了一番心思,頭上綰著靈蛇髻,帶著幾隻玉釵,一身杏色衣裳,既不素淨,又不搶眼,唯獨人更顯清麗。裙擺細節處,一絲一線都能看出是下了一番功夫的。

  蘇老夫人笑問:「難為你起這麼早來打發我吃飯,你當真不過去看看?聽你爹爹說那戲臺子將春分湖西畔都占了。」

  「奶奶帶著妹妹們去看吧,我不耐煩這熱天氣。此外,避暑的藥丸我也要紅袖姐姐給你們帶著了。若是身子不舒服了,便含上一顆,強撐著熱壞了可不好。」綺羅笑道。

  「還是你細心,也罷,你便留在家裡吧。」蘇老夫人笑道,眼神微微閃爍,心知綺羅是不耐煩與她們一同去,等下必定會自己跑出去玩的。

  綾羅聞言,伸手理了下裙擺,那裙子上用珠光線繡成的白蓮,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搖曳,仿佛用珍珠堆成的花一般,「難為姐姐體豐怯熱,還想著給我們備避暑藥。」

  綺羅聞言笑道:「你客氣了。」神色裡並無不快。

  看著蘇清遠陪同蘇老夫人領著綾羅絹羅等人離去,綺羅轉身回了春暉院。

  對著菱花銅鏡,綺羅扭著身子左右照照。

  初一見她這模樣,好笑道:「小姐這是怎麼了?」

  「方才你沒聽綾羅說我體豐?」綺羅說道,又照了一圈,見著自己的鎖骨突出來,鎖骨之下確實是圓滾滾的。

  「小姐這哪裡算是體豐,你這肉結實著呢,人家走一步,身上的肉跟著搖一下的才叫肥呢。」初一笑道。

  外間正做針線的何媽媽聽著兩人說話,插嘴道:「便是體豐才好,瘦巴巴的,進了別人家,人家還擔心不好生養呢。」

  綺羅聞言臉上一紅,初一啐道:「媽媽就會胡說,這種話也能在我們胡說了?」

  「這話有什麼,便是老夫人面前我也說的。」何媽媽不經意道。

  隨後,一同與何媽媽做針線的十五等人也笑著問何媽媽她兒媳婦可體豐否。

  綺羅放下鏡子,便又去梳妝。將頭髮披下來慢慢梳著,先梳了個望仙髻,之後又將頭髮散開,梳了個墜馬髻。

  正折騰著,青青進來道:「莫非這就是旁人說的心有靈犀?不然,大小姐這邊正梳著妝,那邊樓少爺就等在外面了。」

  綺羅聞言笑道:「我也不知他要來,想著他不過來,我就去找他的。」因此忙拆了頭髮重又梳過。

  何媽媽聽了這話,忙進來要勸綺羅不出去。

  綺羅笑道:「怎麼這時候了媽媽還這樣說,若是我不出去,今日他撿著別人的香囊、香帕,那該怎麼辦?外頭玩的人多著呢,媽媽說,我該不該出去?」

  何媽媽無法,只得點頭,又見她折騰了半日,只是做男裝將頭髮都綰在頭上,身上也是上次穿過的男裝,忙道:「便是要出去,也不該這樣馬虎,好歹將那新做的石榴裙穿上。」

  「不用了,我騎馬呢,那裙子不便利。」綺羅笑道,又拿了自己的鞭子纏住腰上,匆匆忙忙的便向外走。

  今日張大娘有事出去了,獨有初一、十五兩個人跟著綺羅。

  綺羅出了門,就見樓翼然背著弓箭等物,身旁的幾個隨從馬上也掛著竹簍。

  「咱們去城外抓大雁。」樓翼然見著綺羅出來,將手中的艾草丟開。

  「好。」綺羅應了一聲,伸出手道:「這個給你,前兩日做的。」

  樓翼然看著她手中繡著雄鷹的香囊,伸手接過來放在鼻下聞了一下,陶醉道:「果然很香,只是跟了我久了,怕是會染上臭氣,不如晚上你戴著,白日裡再給我?」

  「胡說什麼,哪裡能這樣拿來拿去的,不要還我。」綺羅伸手要搶回來。

  樓翼然忙藏在衣襟裡面,笑道:「如今拿來拿去的麻煩,往後就便宜了。」

  心知他說的便宜是指成親之後的事,綺羅啐道:「跟誰學的這麼油嘴滑舌!」

  樓翼然嘿嘿一笑,悄聲避過隨從丫頭道:「跟著何尋之學的,他那人忒壞了,跟我說了幾句話,就將我到手的名家之作訛去了。」

  綺羅微微蹙眉,疑惑地看向樓翼然:「你還有名家之作?是什麼?字畫還是古玩?」

  樓翼然咧著嘴笑笑,卻不回她。

  兩人帶著隨從一徑出了城,路上遊人眾人,大多向著春分湖走,往日眾人常去的廣源寺,卻是鮮少有人去了。

  出了城,人煙更加稀少。

  樓翼然看著前路,扭頭對綺羅道:「早些年,你跟著七姐跑了,伊人姐姐也跟著你們走了。只剩下我在後面坐在馬上乾著急,如今我倒要看看是你快還是我快。」說完,策馬向前跑去。

  綺羅微微撇嘴,心想他小孩子心性還在的,輕揚馬鞭,向樓翼然趕去。

  鬧騰許久不曾這樣撒開蹄子飛馳過,此時到了這寬闊地面,便不理不顧地只管向前衝去,竟隱隱有超過樓翼然的趨勢。

  綺羅沖樓翼然得意一笑。

  樓翼然不甘心地皺鼻子,兩人你追我趕,慢慢竟是上了原先樓七娘與何伊人上去的那個山坡。

  隨從侍女因帶了東西,且心知他們要獨處,便有意放慢馬蹄,慢慢跟在後面。

  上了那山坡,綺羅身上出了一層薄汗,迎著風立著,那風吹在臉上癢癢的,眺望遠處的山野河川,山坡雖小,也有一股浩然之氣盈於胸懷。

  「乾娘過來。」樓翼然下了馬,將手伸向綺羅。

  綺羅握著他的手翻身下馬,低頭歎氣道:「怎麼到了這裡,怪想七姐她們的。」

  「我也是。」樓翼然低聲道,拉了綺羅坐下,在袖子裡翻了翻,竟掏出一把五彩絲線來。

  「你也學了人家打絡子?」綺羅打趣道。

  樓翼然笑道:「大過節的,當然是要孝敬乾娘了。」說著,抓了綺羅的手過來,將她的袖子擼上去,伸手捏了下她的手腕,「也不見你胖,怎麼肉就這麼多。」

  一日內被人說了兩次胖,綺羅要抽回手。

  樓翼然抱著不放,依舊笑道:「誰也沒有乾娘胖的好看,你看這手腕圓圓潤潤的多好看。」伸手在她皓腕上摸索。

  「我隨二嬸骨頭小。」綺羅頓了下,小楊氏是她心中的刺,什麼時候提起來,都覺得心裡不舒服。

  「難怪,原來肉都包著骨頭了。」樓翼然低頭親了一下,想了想,又低頭張嘴在那皓腕上咬下。

  綺羅起先以為他只是摸摸,等著手腕上一疼,才反應過來,急道:「疼死了,你做什麼?」

  樓翼然抬頭,用袖子將綺羅手腕上的口水擦去,笑道:「旁的地方不好留印子,這裡好,袖子一蓋什麼都看不到了。」

  綺羅伸手向他背上掐去,罵道:「你身上旁人也看不到,我也留個印子?」

  樓翼然聞言一喜,自己將袖子擼起,將精壯的手臂伸到綺羅面前,「來吧,給我烙個你的印吧。」

  綺羅拍開他的手,啐道:「要烙印就拿了烙鐵過來,這樣過兩日就淡的還是算了吧。」

  「隔兩日咬一次不就行了?」樓翼然不以為然道,將手臂送到綺羅粉唇之下。

  今日綺羅匆忙出來,未塗口脂,嘴唇上只有一層淡淡的粉色。伸手拂過自己手臂,上面的紫紅的牙印疼了一下,綺羅心中一氣,抓了樓翼然的手臂狠狠地咬了下去。

  樓翼然手臂上先是一疼,隨後又麻了一下,綺羅的呼吸撲在他的手腕上,慢慢的,竟能覺察到手臂上的汗毛敞開地張開,隨後隨著風又收縮,情不自禁地伸開手摟住綺羅。

  「月夜不寐,願修燕好。」樓翼然低聲道。

  綺羅放開他的手腕,拿了帕子細細地擦,上面留下的兩排細小的牙印,只怕要過了幾日才能慢慢淡去。

  樓翼然只當綺羅沒聽到,放開她,拿了五色絲線在她手腕上系住。

  看著手腕上的辟邪絲線,綺羅輕輕咬住嘴唇,隨後叱道:「你定是看了什麼邪書才會說那話,不然人家多是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又或者說‘結髮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樓翼然默認地一笑,隨後道:「這是早些年聽到的戲詞,不知怎地今日就想起來了。」

  「月夜不寐,願修燕好。色胚!」綺羅啐道。

  樓翼然一笑,伸手擦去綺羅臉上的汗珠,那手滑過她額頭卻不收回,沿著她的臉頰慢慢滑下,最後留戀在她的粉唇上,拇指摸索著她的嘴唇,食指竟是要慢慢伸進去的。

  綺羅先是疑惑地看他,隨後覺察樓翼然的手指竟是要挑撥自己的舌頭,心弦一動,再之後狠狠地咬了下去,將他的手拍下,怒道:「你這又是跟誰學的調戲人的把式?」

  樓翼然訕訕地笑道:「還是何尋之,我以為你喜歡呢。」

  綺羅鼻子裡輕哼一聲,心想此時跟何尋之學,不定下一次要跟誰學呢,難道要尋一女子請教?如此想著,說道:「你不用跟他們學,我不喜歡。」

  「那你喜歡我原來那樣?」

  綺羅唔了一聲,便被樓翼然一把抱住。

  「你早說嘛,早說我就不用向何尋之低聲下氣了。」樓翼然抱怨道,霸道地將綺羅抱在懷中,又一副理直氣壯模樣地去將手移向綺羅雙峰。

  綺羅伸手推了他一下,見他依舊不動,用頭撞在他胸前,卻也不管他,被他親吻著,只管看向遠處的青山,「……其實你若是不會,你找我來教你好了。」

  「你又會什麼?」樓翼然含住綺羅的嘴唇含糊地問道。

  「我會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問旁人我不放心。」綺羅說道,星眸半瞇,略有些不安地蜷縮起雙腿,「不是要去抓大雁嗎?走吧。」

  「等下去抓也不遲。」樓翼然笑道,低聲在綺羅耳邊道:「我叫他們離著遠一些,他們不敢過來的。」

  綺羅抬頭向山坡下看去,果然沒有見到初一等人的身影,心想她們兩個應當也是被樓翼然的人攔住了。

  「來,乾娘,你教我吧。」樓翼然說道。

  綺羅方才只是一說,此時見他順著她的話往下說,卻不知該如何做才好。偷眼看過去,見樓翼然一副看好戲模樣看她,忍不住羞惱起來,伸手攬著他的脖子,向他唇上聞去。

  樓翼然哼了一聲「這個先前學過了」,說完了,卻纏著她的香舌不放,雙手從她的腰肢慢慢向她圓潤修長的大腿滑去。

  綺羅唔了一聲,掙扎樓翼然的唇舌,又伸手將他的手按住,氣喘吁吁道:「快去吧,等會更熱了。」

  「等下就好。」樓翼然歎息道,又意猶未盡的去尋她的唇舌。

  「初一她們等著呢。」綺羅說道。

  樓翼然在綺羅唇瓣,下巴上輕吻兩下,才道:「我去給你抓最好看的雁子,人家說雁子都是一公一母過一輩子,誰死了,都不會再找旁的雁子,如今我也給你抓一對回來。」

  「其實野鴨就好,何必費這麼多周折。」綺羅說道,心裡又因樓翼然的話甜絲絲的。

  「那不行,我是閻王爺爺,你是閻王奶奶,怎麼跟能那些俗人一般將就?」樓翼然不屑道,伸手握住綺羅的手,手指鉤在她腕上的五彩絲線上。

  綺羅見樓翼然說的那樣自信,說道:「你看准了哈,別拆散了人家夫妻,也別弄死了,死了一隻,剩下的一隻該多傷心。」

  「我知道。」樓翼然應道。

  兩人牽著馬下了山坡,肩膀不時地碰在一起。

  下了山坡,各自上馬,樓翼然帶路,引著他們向前面的湖泊走去。

  尚未到那湖邊,先聽到雁子的鳴叫聲。

  再往前,上一年的蘆葦乾枯橫斜地立在湖邊,又有蒲草隨風吹散在風中。春風吹過,蘆葦蒲草發出乾枯的吱吱聲,下面不足兩尺的嫩綠蘆葦冒出頭來,青青翠翠,直直地杵在湖邊。

  「等我。」樓翼然說道,說完,卷了袖子褲腿拿了弓箭向那蘆葦叢中走去。

  又有幾個家丁也跟著他進去了。

  初一十五興味盎然地看去著,口中道:「不知道有沒有蛇出來。」

  綺羅聞言,心中一緊,眼睛盯著樓翼然紫紅色身影看,待到他們走的遠了,便叫一聲,聽著蘆葦叢中樓翼然回了她一聲,心才安了下來。

  「那邊有艾草。」初一指著一叢草說道。

  綺羅心想乾站著白擔心也不是辦法,便與初一一同去摘那艾草。

  艾草的味道,微微刺鼻,綺羅伸手抓了一把,草汁流出,染綠了她的指甲。

  十五拿了一團柳枝皮搓成的小球,綠色的樹皮,被人從枝幹上扒下來,成了一團看起來十分有趣的花球。

  「聽人家說窮人家沒有花戴就是戴這個的東西的。」十五說著,將手中的柳枝球遞給綺羅。

  綺羅捏著白森森地柳枝,笑道:「看著也有趣,比紗堆的花看著更好。」說著,也提在手上玩。

  等了一盞茶功夫,不見樓翼然回來,連身影也不見了,綺羅忙向前走了兩步,呼道:「樓翼然?」

  叫聲在蘆葦蕩中回蕩,卻不見人應,綺羅心中一急,便向裡走。

  她穿著靴子尚好,初一十五兩人的鞋子卻是不適宜進那蘆葦叢的。

  綺羅進去又叫了兩聲,腳下濕潤的泥土黏在靴子上,撥開面前的蘆葦,綺羅還要叫,忽聽背後嘎的一聲,回頭,就見兩隻雁子探著頭,交纏著脖頸鳴叫著。

  「看,是一對吧?」樓翼然得意道。

  綺羅笑了下,見他手背上被葦葉劃破,留下幾道血痕,蹙眉道:「你叫他們抓就好,怎麼把自己弄成這樣?」

  「自己的雁子當然是自己抓的好,不然他們胡亂充數,誰知道是不是一對。」樓翼然笑道,見雁子要掙開,又用力地掐住它們的翅膀。

  「養幾日,等它們幫完了忙就放它們走吧。」綺羅望著那一唱一隨的雁子說道。

  樓翼然腆著笑臉道:「我先帶回去,明日就給你送去。」

  「好。」綺羅笑道,嘴角翹起來,伸手摸了下樓翼然手上的劃痕。

  大雁的鳴聲在蘆葦叢中回蕩,遠處大雁撲騰翅膀的聲音此起彼伏。

  樓翼然將大雁交給隨從關在竹籠裡,牽著綺羅的手,兩人深一腳淺一腳向岸邊走去。



第一百二十四章 與君同歡

  月夜不寐,願修燕好。

  這句下流話,綺羅日後在心中、在唇邊重複了一遍又一遍,每當看到天上成群的大雁飛過,她總想那其中,是否有一對,曾被樓翼然請來為他們做媒。

  漫天飛舞的蘆花中,一身蔥綠男裝的女子瞇著眼伏在紫紅衣衫英氣少年的胸前,翹著嘴角安心地被那少年護著。

  樓翼然瞇著眼睛,一邊低聲抱怨那蘆花亂飛迷了人眼,一邊因綺羅被他護著,心中恨不得那風再吹得更大一些。

  風漸歇,只剩下枯黃的蘆葦搖曳,發出嘩嘩的聲音。

  綺羅站直了,有些羞赧地向前看,見隨從早已到了岸上,臉上的緋紅慢慢散去。

  「這衣裳真難看,也難為你能從小穿到大。」綺羅嘟囔道。

  「是啊,還是大紅的好看,你別急,我馬上就穿給你看。」樓翼然笑道,握著手慢慢向前走。

  那大紅的衣裳是什麼,綺羅自然知道,嘴上卻不服軟道:「第一次看你的時候,你胖胖的,騎在馬上一顫一顫的。」

  樓翼然嗤笑道:「原來那時候乾娘就看上我了,難怪乾娘向我拋媚眼。」

  「誰給你拋媚眼了,你根本就忘了那時候的事了。」綺羅說道,那時,她想起上一世的他就腿軟,在馬車裡躲著不敢出來,想想如今敢於跟蘇老夫人鬥嘴,綺羅也覺重活一輩子,自己也算是有些長進了。

  「老十跟我說的,所以我就琢磨了,乾娘是從小就喜歡我的,後來還不是主動去尋了伊人姐姐來勸我?」樓翼然自得又懷念地說道。

  「誰從小就喜歡你了,樓胖子!」綺羅撇嘴道,回頭看向樓翼然的眉眼。劍眉鳳眼薄唇,無一處不散發著英氣。這樣的少年,當初怎就被一堆肥肉埋沒了?

  「這麼想胖子,我再吃回去?」樓翼然扭頭道。

  綺羅一怔,彆扭道:「現在這樣勉強還行,就這樣唄。」

  樓翼然用力地捏著她的手指,聽她微微呼痛才又放開,「還勉強嗎?」

  「……不勉強了。」綺羅忙道,待到樓翼然放開手,又用雙手拿著指甲向他手心裡掐去。

  兩人一路鬧到了岸上,到了岸邊,樓翼然聽到那對雁子還在歡叫,吩咐隨從道:「送回家去吧,小心別傷著它們了。」

  隨從應聲是,兩人帶著雁子先行回城。

  「還早,咱們去哪?」樓翼然問到。

  「春分湖邊太熱鬧喧嘩了,不去那裡。」綺羅說道,若到了春分湖,那邊人多口雜,且應酬多。

  「那就在這裡吧。」樓翼然說道。

  綺羅微微點頭,笑道:「這裡的落日應當是極好看的。」

  「那就在這裡看日落吧,不知今日可是月圓之夜。」樓翼然說道。

  綺羅心知樓翼然念念不忘那句「月夜不寐,願修燕好」,咬唇抬腳踢了他一下,扭身沿著湖邊走。

  樓翼然一笑,對初一等人道:「今日帶的東西充足,你們也自己玩吧,餓了渴了只管自己吃喝吧。」

  初一十五見他這般客氣,忙應了,卻也知他的意思是不叫她們跟上。

  雖不放心,但見綺羅並無吩咐,樓翼然的僕從又建議去抓魚與野雞來吃,便應了。

  這湖不比春分湖那邊沿著湖邊有修好的岸堤,此處,沿著湖邊便是大片的蘆葦蕩。

  岸邊又有許多新生出來的野花野草,走運了,還能看到小小的野雞在那草叢中冒出毛絨絨的頭。

  綺羅腳下一滑,樓翼然扶著她的手臂將她托起。

  「明天你就是我的人了。」樓翼然嘿嘿笑道。

  綺羅臉上一紅,低聲道:「明天才是,那你今日抓著我做什麼?」

  「早晚都是我的人。」樓翼然傻笑道,引著綺羅向那蘆葦蕩中走,一邊走一邊道:「我帶你去一個好地方。」

  「什麼地方?」綺羅好奇道。

  「你等下就知道了。」樓翼然握著她的手,撥開面前的蘆葦給她看。

  綺羅看過去,卻見是一艘舊船停在那裡,船板上,鋪著厚厚一層蒲草,是臨近鄉人為了編制席子割下的。

  樓翼然忽然將綺羅抱住,綺羅驚叫了一聲,叱道:「你做什麼?嚇死我了。」

  樓翼然抱緊了她,低聲道:「我又想你了。」說著,向綺羅脖子上吻去,邊吻邊道:「在鹿鳴關聽說我爹給你尋婆家,我還當再見不到你了呢。」

  綺羅也不裝模作樣地推拒,微微仰著頭任他親著,口中道:「我也沒想過會在婚前就跟你親近。」

  「你可後悔?」樓翼然停下動作問道。

  綺羅微微搖頭,笑道:「不悔,便是你以後後悔了,我也不悔。」說著,低頭從荷包裡拿出一片香片,含在口中,摟著樓翼然的脖子,向他唇上吻去,含住他的嘴唇,輕輕咬下去。

  「我也不後悔。」樓翼然含糊地說道,又去與綺羅搶奪那香片,津液從嘴角流出,樓翼然伸出舌頭將綺羅嘴角的津液慢慢舔去,又伸手拍向她挺翹的屁股,沉聲道:「跟誰學的這個?」手掌下的肌膚彈跳一下,又恢復過來,讓他忍不住又拍一下。

  綺羅微微搖頭,笑道:「想到了,自然就這樣做了。」

  「再來一片。」樓翼然說道,卻是自己取了香片,含在唇上叫綺羅來搶。

  綺羅張嘴去搶,樓翼然避開,兩次三番,綺羅打量著身後的船板,忽然向樓翼然嫣然一笑,然後掃腿將他掃下,壓在他身上去搶那香片。

  親吻了許久,樓翼然伸手摩挲著綺羅的脖子,伸手慢慢解開她的衣帶。

  「不是等洞房嗎?」綺羅輕笑道,察覺自己此時騎坐在他身上,便要起身。

  樓翼然一手壓住她的腿,坐起身道:「那天我出了你屋子就後悔了,反正遲早都是我的人,怕什麼。」

  綺羅不安地動了下腿,心中一股熱浪慢慢向周身蔓延。

  遠處,兩隻大雁飛起,在空中盤旋。

  樓翼然解開綺羅的衣帶,兩層衣服分開,裡面是一件大紅牡丹肚兜,伸手向那牡丹花蕊一點,覺察到綺羅一顫。樓翼然的動作比起先前的毫無章法總算有些長進,跟著一層緞布,輕輕地揉捏上面突起的紅珠,聽到綺羅輕輕地嗯了一聲,便迫不及待地將那層緞布拿去。

  比起燭光下的綺羅,在蘆葦蕩終年不散的潮濕氤氳中,樓翼然更加真切地看到了綺羅前面的風景。他只當那夜是看花了眼,此時更加清楚地看到,他才知那日的真切。

  渾圓的雙峰,帶著幾乎透明的光澤傲然的立在那裡,顫顫巍巍中,更加誘人,脖頸雖白皙卻與下面的肌膚不相同,一看便能猜到,倘若她的臉不是時常曬太陽,應當會更白皙。

  綺羅見樓翼然目光灼灼地看她,雖已經被他看過了,但那是在晚上,與今日不同,因此又羞赧地伸手掩住。

  被綺羅這麼一掩,山丘上更如蒙上一層雲霧般,更顯誘人。

  樓翼然喉嚨微動,牽著她的手摟住自己脖子,又埋頭向那紅纓吻去。

  一隻在手中揉動著,一隻含在口中,唇舌在上面輕輕掃過,覺察到綺羅的身子向後避去,又用牙齒輕輕地啃齧。

  激流在心中湧蕩,仿佛要噴薄出來,綺羅伸手咬住自己的手指,纖纖素手咬在殷紅的口中,更顯嬌媚。

  樓翼然拉下她的手指,將素手含在口中細細地吻過,說道:「沒事,沒人聽得見。」

  手指從口中拿出,一聲似泣非泣的低吟從口鼻中逸出。

  樓翼然放開她的手,伸手又將自己的衣衫解下,「乾娘,該你了。」說著,手背撫過綺羅的後面,摸過她因頷胸突出的蝴蝶骨。

  綺羅俯身向前,濕潤的手指滑過樓翼然結實的胸膛,慢慢向他的腹部滑去,學著樓翼然的模樣,用櫻桃小嘴慢慢在他胸前細細地吻。覺察到樓翼然的手又向自己腿上摸去,她攔了一下,終究又收回手。

  「你現在心裡眼裡都只有我,是嗎?」香氣呵出,綺羅在樓翼然耳邊輕聲問道。

  「我心裡眼裡永遠都只有你。」樓翼然握著綺羅的手說道。

  「現在就夠了。」綺羅笑道,伸手將垂在腰上的衣衫全部褪去,潔白修長的玉腿露出來,盤在樓翼然腰上,呢喃聲又起,「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如今我讓你偷了,你以後心裡就算後悔了,也要記著現在的我。」

  「我不後悔。」樓翼然低聲道,翻身將綺羅壓在船板上,低頭從上向下向她身上吻去。

  耳邊聽著蘆葦蕩嘩嘩的聲音,幾片蘆花飛到她頭上,望著在她頭頂盤旋的雁子,綺羅忍不住將身子弓起,呻吟聲在她唇邊變成了呢喃,仿佛天上那彼此呼喝的雁子一般。

  正在做她上輩子深以為恥,這輩子不曾想過的事,身體裡激蕩的感覺,讓她忍不住眩暈起來,眩暈之中,她不禁去想自己究竟為什麼喜歡樓翼然,因為他是她未來的夫君?還是他不循規蹈矩,能夠打破一切,帶著她一同墮落?又或許,在何伊人一聲呼喚便叫樓翼然停下手時,她心中便想著要將那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霸王馴服?

  覺察到綺羅身子的僵硬,樓翼然停下來,覆在綺羅身上,伸手抹過她的眼角,貼著她的臉頰不再動作。

  綺羅伸手抱住樓翼然,手腳纏在他身上,在他耳邊喃喃道:「沒有關係的。」因方才的那股激流,她的聲音裡也帶著蠱惑人心的磁性。

  樓翼然不再動作,綺羅伸手為他撫弄起來,一番搗弄,聽著樓翼然釋然地歎息一聲,綺羅拿了帕子將手中的濕膩擦去。

  「你剛才怎麼了?」樓翼然終於還是問了。

  「在想我為什麼喜歡你。」綺羅低聲道,修長的腿在他身上輕輕摩挲著。

  「想出來了嗎?」

  「沒有。」綺羅歎息道,她以往都是要求自己遵守規矩的,只有那樣,才不會被人挑出不是;可是如今她跟著樓翼然,卻是觸犯了最嚴重的戒律。

  樓翼然伸手撩撥著她身下的琴弦,覺察到她輕輕弓起身子,低聲笑道:「那就別想了,你只知道你喜歡我就好。」說著,又向她臉上吻去。

  綺羅一笑,將心中的疑慮拋去,他們明日就定親了,還顧忌這麼多做什麼,素手慢慢向下探去,觸到樓翼然的身子,又細心為他撫弄起來。

  白日慢慢過去,只差一步就能徹底成為樓翼然的女人,綺羅擦去兩人身上的泥濘,任樓翼然笨拙地給她穿上衣服。

  聞著蒲草的乾澀氣息,空氣中依舊彌漫著曖昧,枕著樓翼然的手臂,蘆葦叢中一陣乾草短碎的聲音,一隻大雁踉踉蹌蹌地竄出來,不住地哀鳴。

  「它怎麼了?」綺羅坐起身來問道。

  「它的夫人走失了,它得趕快找到,不然要挨鞭子的。」樓翼然攬住綺羅的腰,又將她拉下來。

  那是一隻喪偶的大雁,再怎樣哀鳴也尋不回它的伴侶。

  綺羅聞言,側身躺在樓翼然懷中,半晌道:「你明日就會給我送雁子的吧?」

  「當然。」樓翼然笑道。

  「你的文武雙全呢?」綺羅又問。

  樓翼然嗤笑一聲,「先前在山坡上不是文了嗎?剛才不是武了嗎?」

  綺羅漲紅了臉,不屑道:「那句下流話就是你的文采?」

  「正是,旁人誰能與你說出那話?若是他敢說,我就敢砍了他。」樓翼然兇神惡煞道。

  綺羅伸手拂過他的臉,調笑道:「要進京城了,聽何羨之說,那裡的女人一個個都是如狼似虎一般,你這樣的英俊少年去了,豈不是連渣都不剩了?」

  樓翼然拉著綺羅的手道:「家裡養著一隻母老虎,渣滓早沒了,哪裡能去喂了別人?」

  綺羅伸手在他臉上拍了一下,又與他一同仰頭看天。

  天上的雲霞慢慢紅了起來,雖未去看那落日,但落日斜暉透過蘆葦還是照在了兩人臉上,等著那斜暉散去,天慢慢冷了起來,兩人才站起身來,向岸邊走去。

  到了岸邊,初一十五也猜到她的情形,不敢問也不敢多看,只想著儘快回去才好。

  上了馬,幾人向來路走。

  初一拿了點心給綺羅,綺羅分給樓翼然。

  走到城外,兩人頂頭遇到了鈕太監與一中年男子並幾個隨從模樣的人。

  綺羅因見過鈕太監,更兼蘇清遠與鈕太監交好,少不得要上前喚一聲「鈕老爺。」

  鈕太監不動聲色地打量了兩人,笑道:「兩位果然是郎才女貌,一對……」因覷到中年男子臉色陰沉下來,鈕太監忙又道:「兩位先回去吧,免得家裡夫人老夫人她們擔心。」

  綺羅巴不得早走,微微一禮便與樓翼然一同進了城。

  中年男子微微蹙眉,想起綺羅與樓翼然眉來眼去模樣,不屑道:「品行不端。」

  鈕太監此時也看出中年男子對綺羅不滿,本要解釋他們二人已經是眾人眼中的一對、一同出行也無礙,此時也不敢多說,只將嘴巴緊緊閉上,見那中年男子眉頭越皺越緊,心裡捉摸不出他想什麼,只得說了一句不夾雜個人感情的話,「中午送雁子回去的就是樓少爺的隨從,想必近日他們就會定下來了。」

  中年男子眼中的陰翳慢慢擴展開來,抬頭望了眼兩人的背影,冷笑道:「近日定親?」因想到那女子行為不端,更重要的是,有眼不識金鑲玉,只撿著高枝,不要比樓翼然更優秀的樓燕然,中年男子眼中的陰霾更勝。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9-4 10:31 AM

第一百二十五章 尋君不見

  綺羅與樓翼然進城後自然要分開,雖隔開幾步遠,但那彼此間只有兩人懂的笑,又仿佛將他們重新連在一起。

  月牙慢慢升起,斜斜地掛在天邊。

  「明日我來。」樓翼然開口道。

  「明日你不來也沒什麼。」綺羅低頭道。

  蘇府門前,大紅燈籠下,綺羅嬌羞地低頭,樓翼然一時間竟覺此時此地,便是他們的喜房一般,肯定道:「我明日來,見不到你,我也來。」

  「我等你。」綺羅抬頭道,眼中春水蕩漾。

  此時她再也不想去想樓翼然是不是她看著長大的孩子,再也不去想樓翼然還會不會成了那無法無天沒有人倫的惡棍,也不去想,是否是因為樓翼然喜歡她,她才在短短幾日內就給他那樣的回應。此時,她只是眼含愛意地癡癡看他,「我看著你走,明天等著你來。」

  「好。」樓翼然應道,看著她慢慢後退,退出蘇府門前的燈光,退到陰暗處,直到再也看不到綺羅,才轉身離去。

  綺羅見他不見了,心中一慌,想要叫他,又覺初一等人在身邊,轉身進了蘇府。

  蘇家裡,蘇老夫人忙了一天,又是行禮又是逢迎,早已經歇下。

  綺羅去見了她便回了春暉院。

  回到春暉院,她並沒有吃晚餐,便先叫人備了熱水。

  泡在熱水中,慢慢洗去身上樓翼然留下的痕跡,綺羅不時笑了起來。

  洗了澡,穿了袍子,草草吃了兩口飯,綺羅便早早地躺在床上睡了。

  初一與十五相對無言的眼神交流許久,最後初一進了裡間,見綺羅眼眸微動,曉得她尚未睡著,輕聲道:「奴婢有話說。」

  初一許久不曾自稱奴婢了,綺羅睜開眼睛,大概猜到了她要說的話。

  「小姐太魯莽了,便是定親了也不該那樣。女子還是規矩些好,樓少爺霸道,小姐也不該不叫我們跟著,……即便是要嫁的男人,也是掉價的。」初一漲紅了臉,語無倫次道,心裡也不知綺羅與樓翼然一同去了那樣久做了什麼事。

  「我知道,我信他。」綺羅說道。即便知曉自己此時是一時頭腦發熱,她也願意將自己給了他,如今這個一心一意只對她好的男人,讓她無法拒絕。倘若女人面對男人的甜言蜜語是要比往日蠢笨許多的,她心甘情願在此時蠢笨起來。這樣的甜言蜜語,再不會有第二個男人對她說出了。

  「怎麼能這樣信男人。」初一嘟囔道,到底是個小姑娘,提起男人兩字也覺臉紅,見綺羅一副打定主意的模樣,歎息一聲,說道:「小姐自己小心些吧。」

  「……多謝了。」綺羅說道,看著初一出去,抱著膝蓋坐在床上,手指輕輕滑過自己的身體。樓翼然吻過了她的全身,她將一切拋開,陶醉他的吻中,心中沒有驚慌,只剩下篤定。

  就像樓翼然篤定她是他的人,她此時也篤定自己拼盡一切也要將他抓住。

  再次躺下,帳頂那模糊的繡像,此時不再是深淵,而是那深藏著甜蜜的蘆葦蕩。

  第二日,綺羅早早起床,比初一她們還早。

  選了一身桃紅拖地裙,裙子上的百草百蟲欣欣向榮,一身粉紅短褥,短褥上星星點點的金黃色迎春花,也如那百草一般散發出勃勃生機。

  聽初一說了昨日樓翼然的話,何媽媽等人也知道今日樓家要來人,因此也不攔著她。

  何媽媽更是親手給她梳了最繁複的牡丹出雲髻。

  何媽媽一邊梳著頭,一邊念叨著:「今日老夫人不會叫小姐見著樓少爺,打扮了也是白搭。」雖如此念叨著,手上的動作越發細心起來。

  綺羅微微側頭照著鏡子,忍住不笑,嘴角卻忍不住又翹起來。

  「哪裡能這樣笑個不停,叫人笑話。」何媽媽嗤笑道,「那時我接過來還是個生下來就離了娘的孩子,從來不哭不鬧的讓人心疼,如今這般大了。」說著,眼角濕潤起來,竟忍不住擦起眼淚。

  「媽媽別怕,等下我向奶奶要了你,連同哥哥嫂嫂他們,一同跟我去樓家。」綺羅說道,也有些傷感。

  何媽媽聽綺羅這是要將她與自家兒子兒媳等人也要過去,忙先謝了,又忍不住哽咽起來,一邊哭著,一邊將珍珠發簪別入髮髻中。

  青絲做了花瓣,珍珠做了花蕊,何媽媽又將金珠牡丹華盛給綺羅戴上。

  一朵花瓣用極薄的金片壓制而成的牡丹懸掛在綺羅眉心,上面又是一朵小小未展開的牡丹花苞,兩排金珠串鏈拉著牡丹緊緊貼著綺羅的額頭,蔓延在她烏黑的髮髻中。

  「配著這披帛吧。」初一見綺羅打扮起來,也盡心地給她裝扮,將那條桃紅邊緣繡著小小一朵牡丹的披帛給她披上,綺羅對著十五舉著的鏡子照了一番。

  「往日她們都說大小姐長的與二小姐仿佛,但眉眼不如二小姐精緻,如今這麼一打扮,可不是甩開了二小姐幾十裡地。」何媽媽驕傲地說道。

  綺羅望向鏡子裡的自己,許是因為曬多了太陽,與旁人比她的臉色未必是黑的,但是與綾羅那晶瑩的臉皮一比,她就顯得黑了許多。

  一白遮三醜,她黑了,自然眉眼看起來不及綾羅細緻。

  吃了早飯,綺羅靜不下心來做針線,便進了東邊屋子裡看書。

  青青自告奮勇地在院子外坐著準備打探消息。

  綺羅書雖拿著,那上面的字可是看不進去的。

  日光越來越盛,在那日光中,綺羅隱隱聞到飯菜的味道。

  「小姐,是在這屋裡吃飯嗎?」初一問道。

  「這麼快又吃?」綺羅疑惑道。

  「……是午飯。」初一回道。

  綺羅應了一聲,就著水洗了手,拿著茶碗漱口,嘴上的胭脂印到白瓷碗上,一上午小心不敢弄花的胭脂,就這樣沾染到白瓷上。

  看著那一點紅印,綺羅微微抿唇,將唇上的胭脂擦去。

  吃了幾口飯,綺羅叫初一等人端去吃了,又坐在梳粧檯前慢慢地塗抹胭脂。

  小心地不弄亂髮髻,綺羅趴在梳粧檯前,抬頭看向那一隻盯著自己一直看的黑貓。

  伸手撫弄了一下那黑貓越發油亮的毛髮,綺羅輕輕歎息一聲,又合上了雙眼。

  「小姐去床上躺著睡一會吧。」初一勸道。

  綺羅揮了揮手,皓腕上的袖子慢慢滑下,初一見著她手腕上的牙印絲線,心裡一慌,慢慢地退下。

  依舊趴在梳妝鏡前,伸手將那金牡丹放正,綺羅對黑貓無聲道:「他一定會來的。」

  等著飯菜的味道再一次傳來,綺羅微微咬唇,出了里間,見青青等人很是憐憫地看她,淨了手,默默地吃了飯。

  飯後,早早地洗漱過,又叫初一她們出去,只守在窗戶邊等著。

  那日他隨口說了一句,晚上就冒雨趕了過來,昨日他那樣鄭重地保證過,今夜無論如何也要過來的。

  想起樓翼然怕黑,綺羅又點了一隻蠟燭放在窗口,守著那蠟燭,微微側頭,聽著窗外微乎其微的風聲,回想昨日蘆葦蕩中的雁鳴,蘆花,蒲草。

  門簾一動,綺羅回頭,卻見是初一走了進來。

  初一步到綺羅身邊,低聲道:「小姐不要睡嗎?」

  「你去睡吧。」綺羅說道。

  初一聞言,咬唇脫口道:「小姐昨日與樓少爺可做了不該做的事?」

  綺羅回頭見她臉漲得通紅,心裡猜到初一的意思,笑道:「沒做什麼,不會連累你們的。」

  「奴婢不是那個意思,只是,昨天樓少爺口口聲聲說他今日過來的,今天小姐等了一天他也沒來。」初一急忙說道,眼淚含在眼眶裡,搖搖欲墜。

  「我都沒哭你哭什麼。」綺羅握住初一的手,「他今日不來,明日總會來的。他若一直不來……我隨便嫁給別人就是。」

  等待,她曾等了楊致之一輩子,如今不過是多等幾日又怎樣。

  「我就知道小姐是守規矩的。若是輕狂地做了那羞人的事,被人騙去了身子不說,以後指不定還要落下罵名。」初一擦去臉上的淚水說道。

  「我知道,你去睡吧。」綺羅用力地握了下初一的手,送她出去,等著初一出去了,綺羅將窗戶關了,蠟燭依舊放在窗前,人躺在床上,環手抱了下自己,閉上眼睛,心中想著樓翼然的擁抱。

  昏昏沉沉地睡去,第二日,她慌忙起床去看視窗。

  窗戶依舊緊閉著,紅珠淚落盡,只剩下一灘紅色的汙跡。

  接連幾日,蘇府依舊寧靜,青青也說外面的小廝並沒有見著人來。

  綺羅每日依舊央著何媽媽給她梳頭,每日梳妝打扮。

  不說外面的人,便是春暉院的丫頭也開始嘀咕起來。

  十幾日後,天氣越發熱起來,絹羅忐忑地進了綺羅屋子,見綺羅一身拖地石榴紅裙坐在梳妝鏡前理妝,吞吞吐吐道:「姐姐,你的事,怕是……」

  「怕是怎麼了?樓翼然來了?」綺羅微微回頭問道。

  絹羅心中驚豔地歎息一聲,為難道:「沒有,姨娘說爹爹透露了一兩句,說是樓家要將你的庚帖送回來。爹爹想著還能挽回,便沒跟奶奶說。

  綺羅微微愣住,哦了一聲,心裡空白成一片,竟是又拿了胭脂點在唇上。

  「姐姐。」絹羅又喚道。

  「多謝你了。」綺羅說道,絹羅能在聽到這消息後,依舊不嫌棄地過來告訴她,只看這片心,她就要謝她。

  「不客氣,姐姐,你要自己保重。」絹羅輕聲道,隨後又退了出去。

  綺羅將胭脂放下,這幾日她與人說的最多的便是謝謝,關心她的人唯恐引她傷心,一個個小心翼翼地準備著在她哭的時候遞上去一塊帕子,只是她們不知道,她不想哭,她相信他會來,如今他不來,必定是有事了。

  如此想著,綺羅站起來向外走,一身石榴裙拖在地上,在門檻臺階上輕輕滑過,梁上的燕子又回來了,成雙成對的呢喃。

  「月夜不寐,願修燕好。」看著那燕子,塗滿了胭脂的紅唇微動,吐出這樣一句話。

  「小姐?」初一喚道。

  「我沒事,我出去逛逛。」綺羅回頭說道。

  初一見她一身盛裝要出去,又覺她是心中委屈想哭怕被人笑話,便停住腳步避讓到一邊。

  綺羅吸了一口氣,向院子後面走去。

  無數的丫頭婆子見著她這幅裝扮,一邊讚歎著她的明豔,一邊又疑心是樓家遲遲不來人,她等得心急了。

  綺羅徑直向馬場走去,路上遇到小楊氏。

  小楊氏正為綾羅得了魏王妃高看而得意,見她如此裝扮,嗤笑道:「在自家裡頭還值當這樣打扮?」頓了下,又道:「你這是要出去?」

  「是,我出去找人。」綺羅欠身道。

  楊氏本要問這樣裝扮,怎沒有丫頭婆子跟著,見著她臉上神情冷淡,又將那話咽下,哼了一聲,帶著丫頭離去。

  綺羅等著小楊氏過去,轉身向馬場走去。

  鬧騰早已經被小廝梳洗一新,綺羅含笑吩咐小廝給它套上韁繩,牽著它向外走去。

  一路上,眾人雖疑惑她的裝扮,卻不敢靠近。

  出了蘇府,綺羅翻身上馬,迷惘了一會,策馬向樓家馳去。

  外面大街上行人眾多,額前的牡丹不時顛起敲在額頭上,鬧騰因人群擁擠驟然放慢腳步,不安地掙扎起來。

  綺羅扯著韁繩,面無表情地從人群中慢慢穿過。

  大街上的行人,紛紛將目光投向馬上衣著華麗,裝扮明豔的女子。

  空中一熒亮東西向她投來,看也不看,綺羅用鞭子將那東西揮開。

  破空之聲後,一聲玉碎,零零碎碎的玉塊落下,砸在路邊行人身上,手腕上辟邪的五彩絲絛不經意間脫開,順著她石榴色長裙慢慢滑下。

  高樓之上,聽著何尋之與李思齊的笑聲,何羨之微微蹙眉看向馬上一身石榴裙的女子。

  那女子不哭不笑,倔強地挺著腰板驅馬向前走,長長的石榴裙將馬背蓋住,又拖遝到地上。

  見綺羅不看過來,樓上李思齊一副酒醉模樣,拿了自己的玉佩也向下拋去。

  馬上的綺羅再一次將那玉佩擊碎,聽到歡笑聲,將一張精心裝扮過的臉抬起。

  見著她那張臉,樓上裝作酒醉嬉笑的兩人止住笑聲。

  一片明豔的石榴色中,那女子紅豔的唇,嬌豔的胭脂,也填不滿她眼中的茫然,一雙無神的眼睛,將一身的豔色壓下。

  豔麗無匹,慘澹之極。

  紅裙垂地,彷如那不堪風吹雨打的石榴花,萎靡在地,被雨水泥土玷污。獨有那筆直的腰身,就似那不甘就此敗落的花梗,一味地要挺立枝頭,便是染了塵埃,也想要結出豐碩的果實。

  居高臨下,何尋之終於看到了這平凡女子難得的風情,忍不住喟歎一聲;李思齊卻是遺憾這樣的女子竟與他緣鏘一面,暗中揣測蘇綺羅這般裝扮又該是怎樣的光景。

  何羨之看到綺羅這副神情,暗叫不好,後悔不該為了看她停住腳步,放任何尋之將玉佩擲下。

  綺羅又甩了下鞭子,鞭子將路邊的小攤掀翻,路上的行人自動讓開,拔了頭上的珍珠向那攤販投去,鬧騰見著前面有路,便向前馳去。

  走到樓家外,天空中,一對雁子向遠處飛去,綺羅怔忡住,隨即翻身下馬,向樓家走去。

  樓府門外,兩個家丁看著她來,卻也是認得她的,拱手問好,卻不再叫她再進一步。

  綺羅低頭等著那家丁為她通傳,等著有人來喚,她才一步步向裡走去。

  走進熟悉的在腦海中早已以之為家的院子,綺羅空白的心裡終於有了一絲難過。

  在前廳,就見著樓夫人早已在此等她。

  「見過伯母。」綺羅欠身道。

  「是綺羅啊,你來了。」樓夫人笑道,笑容如當初保證樓家會娶綺羅時一樣。

  「是,伯母,樓翼然還好吧,我剛才見著雁子飛出去了,是不是下人沒有看好,將那雁子放出去了?」綺羅面帶笑容道。

  樓夫人笑道:「哪裡有什麼雁子,你看錯了吧。」

  綺羅見樓夫人說的坦然,她不是對樓家一無所知之人,樓夫人對樓翼然的事事無巨細都要掌握的。樓翼然去抓雁子,這種事樓夫人自然也是知道的。

  「伯母,就是樓翼然端午節抓的雁子。」綺羅說道。

  「你記錯了,翼然端午節沒去抓過雁子。」樓夫人也肯定道。

  綺羅心知若是與大家出身的樓夫人比如何裝樣子,她遠遠不是她的對手,坦然問道:「就是樓翼然要跟我提親的那對雁子。」

  「你記錯了,沒有這回事。」

  「為什麼?」綺羅問道,原先便是因為蘇家樓家也不曾嫌棄她的,如今為何就沒了定親的事?

  「綺羅,凡事不要刨根究底的好,這樣大家彼此都有個體面在,日後你嫁人了,也好來往。」樓夫人和藹道,伸手摸了下她額前的牡丹,贊道:「真好看,這樣豔麗的裝扮也就只有你壓得住。」

  將手放下,看著面前自小懂事聽話、為了樓七娘能吐出一口血的女孩,樓夫人也只得在心裡感歎一聲有緣無份。樓家什麼都不怕,便是與九五之尊講起道理來也是不懼的,但倘若那九五之尊不要講道理,只是一味的哭訴甚至要下跪,那為臣的又該如何?掘地三尺跪在下面嗎?只能將近在眼前的兒媳婦讓出去罷了。

  眼睫微微跳動,綺羅輕輕咬住紅唇,皓齒上微微沾了一些胭脂,「伯母,若是不留體面,又是什麼話?」

  樓夫人憐憫地看她一眼,見她不哭依舊嘴角含笑,將心底的心疼壓下,咬牙說道:「……我聽翼然說,你不甚莊重,已經是不潔之人,此事還是免了吧。」

  綺羅聞言心中更空,笑道:「我知道了。」

  樓夫人見她依舊不哭不鬧,忍不住又道:「你若再提先前翼然救你之事,咱們兩家也可當面對峙,便是當堂給你驗身也可。」

  此話對一女孩而言甚是傷人,性子烈的,一頭撞死的也有的。樓夫人面上不顯,心裡卻是愧疚難當。她的兒子她知道,若不是他去引誘,人家的女兒怎會失了身?只是當斷則斷,有些話是要說重些才好的。

  「不用了。」綺羅笑道,樓夫人要驗身,只這一句話,她就曉得此事不幹樓翼然的事,「我可以見樓翼然嗎?」

  樓夫人笑道:「他前兩日又去追他五叔去了。」

  「若是方便的話,伯母給他捎信的時候順便告訴他,我等著他呢。」

  樓夫人一口氣哽在嗓子眼裡,握著綺羅的手道:「我只有這麼一個兒子,他今年定是要成婚給樓家傳遞香火的。你自己想開些,莫要再纏著他了。」

  「那,等著他成親,我來送禮吧。跟他好了一場,總要當面跟他說一聲,祝他多子多福才好。」綺羅笑道。

  「你一向都是和軟的人,怎麼這會子就固執了?男人說幾句好話你就當真?如此也怪不得別人。」樓夫人蹙眉厲聲道,此時該為自己兒子的魅力驕傲嗎?

  「伯母,我沒怪誰,只是我除了等他,也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了。」綺羅開口道。

  樓夫人握著她的手一顫,笑道:「沒事的,人家寡婦再嫁的多了,不也沒事?凡事只要自己想開了就好。」

  「可我不是寡婦。」綺羅說道,見著樓夫人面上露出的一絲不忍,微微欠身告辭。

  樓夫人見著那石榴裙慢慢滑出廳前高立的門檻,一瞬間想起了永遠不願別人為難的楓姨娘,忙吩咐人去將樓燕然叫出來。

  出了樓家,綺羅將自己早已忘記的披帛拿下纏繞在手臂上。

  「你是要自掛東南枝嗎?」何羨之趕來問道。

  綺羅微微搖頭,坐在了樓家門前臺階上,幾個家丁目不斜視地立在門邊,不去管她。

  「起來吧,太難看了。不過你今日的打扮確實很好看。」何羨之輕聲道,再也沒有一種花比石榴花更明豔,只是石榴花好看,果實卻是酸的。

  「多謝。」綺羅仰頭笑道,站起身來,卻覺腿軟了一下。

  「我送你回去。」何羨之說道。

  「不用了,我現在不想回去。」綺羅說道,回頭看向樓家,她不確定樓翼然是否真的走了,更不確定,他是否還會回來見她。

  「……到底是怎麼了?」何羨之開口問道。

  綺羅燦然一笑道:「樓家不要我了,樓伯母說樓翼然走了。」

  「怎麼會?他們家不要樓翼然的命了?」何羨之忙道,隨即醒悟到這事太突然,樓翼然便是變心也不會變得這麼快,再者說,樓家已經請了周先生做媒,不會這麼兒戲的做罷,「他們的理由是什麼?」

  「他們說我失貞了。」綺羅木然地說道,本是極羞愧的事,說出了口,卻覺沒什麼大不了的。

  「你怎會……」何羨之歎息道,看向綺羅,他知道她是有分寸的人,不想面對一個粗枝大葉的少年,不過幾日,她便失守了。樓翼然究竟有哪裡好?看著面前依舊沒有悔意的少女,何羨之心裡酸澀起來。

  「我知道這是一個藉口,樓翼然不會因為這個不要我的。」綺羅喃喃道。

  石榴裙掃過地上的塵埃,綺羅向鬧騰走去。

  「綺羅,」何羨之抓住綺羅的手臂,「樓翼然走了,我還在的。」

  「你要娶我嗎?」綺羅望向他的眼睛問道,見何羨之點頭之後神情又有些猶豫,笑道:「我不願意嫁你。從儉入奢易,從奢入儉難,我差一點就能抓住一個完全屬於我的男人,你已經有幾個女人了,我可不願意將就。」

  「……她們只是丫頭,你不喜歡我可以賣了她們。」

  「賣了她們我會難過,會覺得我是個惡人,害了別人;不賣她們,我也會覺得很難過,會覺得你隨時都會拋棄我。最重要的是,你不是樓翼然;而你,也不是你想的那樣想娶我。」綺羅輕聲說道,原來如此,她先前還在困惑的問題有了答案,如今即便樓翼然不再是她的夫婿,她也是一樣喜歡他。

  「綺羅,」何羨之低聲喚道,怨恨自己方才的那一點猶豫,雖不知情,但樓家的為人,樓翼然的做派,定是遇到了十分艱難的局面,才能叫他們家做出這種背信棄義的事;怨過自己,他又忍不住去怨綺羅,此時,倘若不是那樣瞭解彼此,倘若她傻頭傻腦地點頭應了,將他們綁在一起該多好,「如今,你想怎麼辦?」

  「我等他。」綺羅肯定道。

  何羨之嗤笑一聲,說道:「若是樓家揪著你的……不放,一心不要你,又或者要你做妾呢?」

  「我等的是一心一意對我的樓翼然,如果是他,他不會那樣對我的。」翻身上馬,綺羅向何羨之一笑,轉身要走。

  何羨之抓住綺羅的韁繩,忍不住又問:「若是蘇家要你隨便嫁了別人呢?」這樣的女人,將來又能嫁個什麼人家?

  「我等樓翼然回來。他回來了,我若是嫁了人,就跟他紅杏出牆。」綺羅笑道,蘇家要她另外嫁人,她該怎麼辦?嫁了個亂七八糟的人,或者自掛東南枝?她不想死,不管以後面對的是什麼,她都不想死。

  何羨之知道她不是在開玩笑,她的性子不會因要嫁人就去死,想起自己上次提議時得了一個巴掌,心中苦澀又起,再問自己,樓翼然究竟有哪裡好?忍不住冷笑道:「你若嫁了人,他也不會再要你了,他會嫌你髒。」

  「他要是嫌我髒,那時候我再去死吧。等了他一場,總要活著告訴他才好。」綺羅微微側頭笑道。

  何羨之見她此刻竟然執拗起來,心中酸澀難言,終是放開了韁繩,放她離去。

  綺羅調轉馬頭,遠離了何羨之的視線,信馬由韁,胡亂地任由鬧騰向前走。

  才走了兩步,又見樓燕然從樓府裡匆忙跑出來。

  「綺羅。」樓燕然喚道。

  綺羅立住馬看他,見他腳步虛浮,一腿竟是瘸了起來。

  樓燕然跑過來,立在馬前,開口道:「對不起。」

  綺羅微微偏頭,不懂他臉上的愧疚,更不懂那張堪比女子還美的臉上,誰捨得留下五根指印。

  「對不起。」樓燕然又道,臉上的笑容淡去,滿臉淒涼神情,比之綺羅更要傷心幾分。

  「沒有關係。」綺羅說道,雖不明就裡,但也猜著與樓家退庚帖之事有干係。

  「他說我不納你為妾,就要送你給魏王做舞姬。」樓燕然苦笑道,他跪了求了,甚至賭咒發誓立刻娶親,卻怎樣都打動不了那男人。

  「他是誰?」綺羅問道,看了眼黯然轉身回了何家的何羨之。

  樓燕然抿緊嘴唇,兩片薄唇抿在一起,綺羅心中感歎樓燕然不笑,原來是這般肅殺模樣。

  「我不會給你做妾。」綺羅說道,她一心防著樓翼然逼奸弟媳,卻原來,她成了他弟弟的妾。

  「可是……,你先忍忍,總會有辦法的。」樓燕然勸道,他也當那九五之尊怨他不親近女人,經過兩日的靜思,他才明瞭,那至尊是不喜他對樓家親近,他是想借著這法子,讓他無顏再見樓家夫婦,讓他不敢再見樓翼然,逼著他遠離樓家,去了京城留在他身邊。

  「我不會讓樓翼然早死的。」

  「哥哥怎會早死?」樓燕然蹙眉道。

  綺羅尖翹的下巴動了動,她相信這是一種宿命,一種她一旦成了樓燕然的妾,樓翼然就會短命的宿命。

  「你不懂。是他逼著爹爹綁走翼然的,是他逼著爹爹退庚帖的。」樓燕然說道,君君臣臣,有人忠君愛國,卻不知那為君的卻是越發厚顏無恥了。

  綺羅瞳孔微微睜大,在她的眼中,樓老爺就是襄城最大的,若是還有比他更厲害的,且那人隨口就能讓她成了舞姬,那便是她想恨也沒有資格的人了,「我知道了,我誰也不怨。先前幾日我很幸福,很開心,所以,我現在誰都不怨。」

  樓燕然睜大眼睛仰頭看向馬上的女子,作為最無辜的人,她只差一步就能得了有情人,偏又被人打斷。

  「……你要去做舞姬?」樓燕然顫聲問道。

  「我去出家。」綺羅說道,隨口就能將旁人送人的人,那樣的人,她沒有能耐反抗,「我念經敲木魚比誰都好,只是剪了頭髮太醜,怕是樓翼然不喜歡,我去做女冠好了。」

  她上一輩子大半生都在念經,相比起來,誰也不如她駕輕就熟。

  聽著綺羅自說自話要去做道姑,樓燕然喝道:「你胡說什麼,不過是忍一時罷了。便是之後,你成不了翼然的妻子,也能跟他在一起。」

  綺羅微微瞇眼,樓翼然會要她成為樓燕然的妾嗎?

  「你們的事我不懂,我便是讀三十六計也只知道在後院裡算計,所以你說的那個‘他’是誰,我不知道,想恨也沒有辦法。樓翼然說要我抓著他,我就抓了。只是我太笨,不知道怎樣才能抓到一個男人,只能他想做什麼,我就跟他做什麼。你說,我如今抓到他了沒有?」綺羅含笑問道。

  樓燕然不提防綺羅問他,一時怔住。

  「倘若我抓住了,我是不會放手的。我等他,清清靜靜地等他,你見到他,告訴他我等他,只是我等的是一心一意對我的樓翼然。倘若他的身喜歡上了別人,倘若他的心喜歡上了別人,就算他心裡還有我,也求他別來找我了。那樣的他,我寧願一輩子不見。」綺羅輕聲道,眼淚終於從眼中滑下。

  她只是想找個人嫁了,安生過日子。老天疼她,給了她樓翼然這個人,她以為終於諸事順遂了,不想卻生出這枝節。她是不信自己跟了樓翼然是場錯,倘若是錯,那什麼是對的?

  望向春日湛藍的天空,她忍不住想問,究竟需要多大的智慧,才能無波無瀾地緊緊抓住那個男人?



第一百二十六章 生為浮萍

  豔陽下,微風漸起,石榴紅裙飄舞在空中。

  樓燕然看著眼前的女子,確實如那人而言,她於他是特殊的,只是那特殊,卻不是那人所想的那般。

  初見時,她藏在車中不敢出來,自私懦弱,他為了做一個虛偽好人,護她助她。之後近似默契一般的相處,在冗長無助的幼年,她用平和的目光一無所知地陪著他度過惶恐不寧的每一日。

  在經歷了那樣的歲月後,無關風月,她也是對他而言最特殊的女子,即便日後,他遇到自己傾心相許的女子,蘇綺羅,對他依舊是特殊的。

  「綺羅。」樓燕然喚道,一聲歎息,他不禁想這樣的女子,在日後面對人言,面對不同的男人,會否像楓姨娘一樣左右為難,最後將自己活活折磨死,「看花滿眼淚,不與楚王言。」低吟一聲,樓燕然再次想到了楓姨娘。她和宋先生在一起時,宋先生退縮了,她和李奕在一起時,李奕為了江山社稷,只給了她一個承諾,叫她在遠離京城的地方,癡癡苦等。他左擁右抱,偶爾閒暇了,思念一番那遠處的癡情女子,她卻只能將滿腔的苦水咽下無人哭訴。在漫無邊際的等待中,熬盡了青春,再見到舊愛,心中有羞有愧,啼笑兩難吩咐,最後只能將自己慢慢扼殺溺死。

  樓燕然的那句低吟讓正哭泣的綺羅一顫,肩膀抖動,綺羅回頭看他,眉頭微蹙,眼淚簌簌落下,她比誰都知道自己的弱點,她從來不是堅定的女子,倘若有人對她好,她會感動,之後會因無法回應愧疚,再之後,或許又會沉淪在旁人的柔情之中。

  「樓燕然,我想見他。」綺羅抹去眼淚說道。

  樓燕然臉上羞愧更甚,喃喃道:「他已經被爹爹送走了。」再喚爹爹兩字,他心中如同刀割,若是如那人所願,今生今世,他便徹底成了無父無母的孩子。

  「不是樓翼然,我想見那一句話就能讓我要死要活的人,他憑什麼這樣做?」綺羅平靜地說道,說的時候,她想起了蘇家院子裡一輩子也沒有資格見她一面的下人,那些人,或許曾經便是因為她無心的一個抱怨,被逐出蘇家,今生再無所依。

  人生最委屈的不是無辜,是你的悲歡離合,成全的不過是他人的喜怒哀樂。

  「綺羅,沒用的,他只給了你兩條路。」樓燕然說道。

  綺羅嘴角抿緊,尖翹的下巴因倔強地抿嘴顫動兩下,「我想見他,總要知道自己要等多久,要是我等他,他不回來,我跟別人好了,他又回來了我該怎麼辦?」

  明明白白地說出她有可能變心,將這一近似污點的缺陷坦然剖出,樓燕然哭笑不得地望著馬上的少女,曾為她悸動過,那悸動在發現樓翼然與她的親近後慢慢消散,如今再無一女子進入他的心中,他也不知,倘若他與心愛的女子別後,他是願意讓她再覓新歡,還是癡癡傻傻地等一輩子。

  「……好,我帶你去見他。」樓燕然說道,伸手拉住韁繩,牽著那匹不乖巧的馬慢慢遠離樓家門前。

  從名門千金到失足蕩婦,綺羅在馬上晃了下,雙手摳住手心,她從來都不過問那些與她的人生沒有關聯的事,比如太子是皇帝的第幾個兒子,比如來年的大考是誰主考?……讓她關心的都是小事,讓她歡喜的也都是小事,甚至,倘若旁人不願意告訴她的事,她會當真不再追問,只是如今面對的是自己的一生,她忍不住追問道:「他究竟是誰?」

  樓燕然面對綺羅的再次追問,臉上微微漲紅,那個人是他的羞恥,一旦提起就讓他想到自己的身世,粗硬的韁繩勒進手掌中,樓燕然忽然沒了再去見那人的勇氣,仰著頭,看著妝容已經花掉的綺羅,輕聲道:「你走吧,去鹿鳴關,你去那裡找他吧,找不到他,總會找到五叔。」

  綺羅心神一蕩,隨後又化作漣漪消失殆盡,「我走不了,我走不出幾步,就會被蘇家抓回來,還有絹羅她們,我不能毀了她們的名聲。」

  樓燕然低下頭,沒了樓翼然,蘇綺羅的顧慮又多了起來,繼續牽著她向城中走。

  一路上,許多人看著淒淒慘慘的兩人,竊竊私語,那兩個少年垂著頭,各自想著心事。

  「他是誰?」綺羅再次問道。

  樓燕然看了眼綺羅,她是無辜的,她有資格知道自己是因為誰成了這樣,「天下之主。」

  無力的近乎面對命運一般的絕望在綺羅心中升起,她不知天下之主那樣的人為什麼要出現在她的人生之中,那皇帝面對的,應當是宰相將軍,應當是後宮佳麗,應當是國策民生,不該是自己這樣籍籍無名的小女子。

  「狡兔死,走狗烹?」綺羅低喃道,倘若那人與自己無關,那便是與樓家有關,只是將她弄走,又能將樓家怎樣?更何況樓家是早已經功成身退了的。想不通,她只能又搖搖頭。

  樓燕然心中的弦一緊,一雙美目不安地望向綺羅,嘴唇微顫,李奕雖陌生,但總是他的父親,在聽到旁人明君、仁主讚揚他時,他心中也有莫名的不能與人訴說的驕傲,他從未將他往那麼壞的地方去想。便是宋先生的事,他也只當是他身邊的人昏聵,不經意間將與楓姨娘有舊的人送來。他與何羨之籌謀的,也是將他身邊的毒瘤鏟去,讓他繼續做一個明君,讓他開創一代盛世。宋先生的一舉一動,他不敢向李奕訴說,唯恐玷污了他心目中的楓姨娘。

  戳開了一個口子,被情感蒙蔽了的聰慧,此時湧現出來,狂風暴雨般,自幼才智超群的樓燕然忽然明白,在這場,他自以為是罪魁禍首的劫難中,他也不過是將帝王的手段裝扮得更加有人情味的裝飾。

  樓燕然的薄唇抿得更緊,樓家是功成身退了,所以李奕沒有法子在明面上再整治他們,也不敢過激地激怒樓五叔等人,只能想了這個讓人不易察覺的法子慢慢將樓家趕盡殺絕,將樓家的權勢全部收去。他生在樓家,長在樓家,自然比旁人都曉得在表面榮光下,樓家的權勢究竟有多高。

  襄城是樓家的天下,這是大家默認之事,山高皇帝遠,樓翼然才能肆無忌憚地橫行。偏偏,莫大的甯國,他又將襄城給了自己口中最寵愛的兒子。

  樓燕然不禁嘲諷自己的可笑,以之為恥,卻又忍不住湧起慕孺之情;嘲諷李思齊的可悲,他與樓翼然一般肆無忌憚地度過幼年,在皇城的權勢薰陶下,慢慢收斂自己身上的銳氣,過猶不及,在他尚未察覺的時候,便被口口聲聲最喜歡他的父親,拋到了襄城,去與樓家的小霸王搶地盤。一個表面寬仁,內心斤斤計較的皇子,與一個從小張揚到大,飛揚跋扈的小霸王,這樣的兩個人放在一座城中,那上面看戲的人,是想要袖手旁觀,坐山觀虎鬥,最後得了那漁人之利。他給綺羅的兩條路,不是叫樓翼然跟李思齊鬥,就是叫樓翼然與他樓燕然反目。即便不是為了愛,只是為了男人的尊嚴,樓翼然也會與李思齊或者他反目。

  那個捨不得孩子套不住狼的男人,將他與李思齊一同拋去,在天下安定了沒幾年後,去擠兌一個功臣,樓燕然悲愴地想,是樓老爺藏的深,有著他也看不出的陰謀,還是李奕目光短淺,過河拆橋?

  癡癡傻傻地想完,李奕陰暗的一面鋪天蓋地地席捲在他心中,何伊人的死,也成了離間樓何兩家的陰謀,心中對李奕的慕孺慢慢淡去,樓燕然臉上的倉皇掩去,嘴角又噙了一抹一如往昔的笑,回頭對依舊無助的綺羅道:「放心,沒事。」

  見到熟悉的樓燕然,悲戚不定的綺羅心也安定下來,勉強向他一笑。

  一路走到鈕太監門前,綺羅看向那虛浮奢華的大門,那大門比樓家,何家,楊家,蘇家的都要奢華,但是,襄城裡,誰也不會認為這個太監,要比其他四家更富貴,更有權勢。

  樓燕然向綺羅伸手,綺羅搖頭婉拒,翻身下馬,紅裙扯在馬鞍上,狼狽地踉蹌兩步,才站定。

  「綺羅。」幾步外,匆匆趕來的蘇清遠喚道。

  聲音裡有因外人在而壓抑的怒火與譴責。

  綺羅回頭看他,見他臉色鐵青,卻又強忍住怒氣,呆著一張臉,臉上掛著比哭還難看的笑。

  蘇清遠快步走來,倘若不是在街上,倘若不是在外面,他恨不得狠狠地打她一巴掌,樓家不說明緣故的要退庚帖,他一心為她籌謀,她卻不顧顏面地在大街上縱馬。

  「綺羅,跟爹爹回家。」蘇清遠咬牙笑道。

  樓燕然側著肩膀微微擋住蘇清遠,阻止蘇清遠伸手去抓綺羅。

  「爹爹,我要去見人。」綺羅笑道。

  「見誰?」近乎咬牙切齒的聲音發出,蘇清遠不明白滿面淚痕的綺羅,為何還能做出與往常一般無二的神情向他笑。

  「見,一個比魏王殿下還大的大人物。」綺羅一字一頓地說著。

  綺羅嘴角的笑,安定了蘇清遠的心,一瞬間,蘇清遠也跟著歡喜起來,臉上的青灰散去,又恢復了一貫的和藹,「去吧,小心說話,臉擦乾淨。」大人物,這三個字讓蘇清遠忽然明白,樓家莫名其妙的放手,是因為大人物要橫刀奪愛了。鈕太監閉門不出,也定是要伺候那大人物了。

  一家有女百家求,他就知道,養在他名下的綺羅,不會比綾羅差的。重新打量綺羅,那張花了胭脂的臉,並不顯骯髒,更顯梨花帶雨,仿佛花枝上,一碰就會凋零的石榴花一般。

  「好好回話。」蘇清遠又叮囑道。

  綺羅垂眸,掩去眼中的嘲諷。只是隨口說出一句「大人物」,眼前自稱見多識廣的父親,就迷失了心智,將這漏洞百出的話當了真。

  「蘇叔叔,我帶綺羅進去了。」樓燕然謙和地淺笑道,臉上的掌印無礙于他的風華,身子站直了,壓制住腿上的痛,他依舊是樓家如玉的二公子。

  「去吧。」蘇清遠說道。

  綺羅向蘇清遠一欠身,隨著樓燕然慢慢進了鈕太監府中。

  雖沒有人明言告知他樓燕然的身世,但圓滑的鈕太監早已揣測到一二,因此聽聞樓燕然來訪,親自將他們迎進府門。

  見著鈕太監諂媚的笑臉,蘇清遠更堅定了綺羅說的「大人物」,心中一陣激動,只當鈕太監的諂媚,是對著綺羅的。

  進了鈕太監府中,綺羅看著府中的一草一木,沒有人知道,此刻她腳下的一磚一石,或許就是因為她當初所言,才被人不遠萬里搬運過來的。

  山石棟樑,早在幾年前便與她有了近似於無的緣份,因為這緣份,綺羅冷靜下來。

  樓燕然見綺羅並無惶恐,略有些放心。

  鈕太監一路與樓燕然說笑,偶爾瞥一眼豔妝的綺羅。

  綺羅打量著鈕太監府中的一草一木,在拐角處,見到一個挺著大肚子的女人,被幾個丫頭婆子攙扶著散步,臉上滿是膚淺的得意與幸福。

  穿過正廳,又過了兩道遊廊,在府中最奢華的一處庭院裡,綺羅終於見到了那一句話,就讓她從天堂跌至地獄的天下之主。

  抿緊的嘴唇微微顫抖,眼前有些眼熟的中年男人,在腦海中慢慢出現,在她完全沉浸在甜蜜之時,她只是瞥了這中年男人一眼,就又將目光轉向樓翼然。

  亭子上的琉璃在豔陽下灑下耀眼光芒,亭子下,爐子,茶,茶碗,還有一位舉手遮天的男人。

  「燕然過來了,來吃一碗我烹的茶。」李奕含笑道,面上並無常人所說的九五至尊的威儀,宛如尋常儒雅慈愛的父親,招手叫樓燕然過去。

  樓燕然淺笑道:「好。」說著,當真坐到李奕面前去飲茶。

  李奕看著短短幾日恢復過來的樓燕然,忍不住驕傲地笑起來,一副老懷甚慰模樣,將樓燕然先前倉皇的祈求哀求,全部從腦海中抹去。

  「陛下?」綺羅輕聲問道。

  李奕仿佛才見到她一般,招手道:「你也來了,坐下,吃茶。」

  面前並沒有空位,不過是一句虛話,綺羅見著重又一副慈父模樣去看樓燕然的李奕,一時覺得可悲可笑起來。倘若是一位眼角眉梢,皆透露著睥睨天下霸氣的男子,她此時應當是會跪下哀求的;只是此時,那九五至尊,偏偏就是一位尋常的,值得每一個晚輩尊敬的父輩男子。

  「陛下,什麼時候能讓我跟樓翼然在一起?」綺羅開口道。

  李奕面容平靜,看著鈕太監伺候樓燕然淨手,又拿了點心給他吃,「這是宮裡的,幸虧鈕公公還記得。」

  「宮裡的一餐一飯,奴才都是記得的。」鈕太監笑道,多年不曾再伺候人了,美酒佳餚間,他也幾乎忘了自己曾經卑微的歲月,再次端起水盆,竟覺隔世一般,等著樓燕然洗了手,他悄悄地退出,低眉斂目地站在亭子外。

  「陛下,什麼時候能讓我跟樓翼然在一起?」綺羅又問道。

  李奕終於抬頭看向綺羅,這個女子不問為什麼,也不問是什麼,只是追問什麼時候能放過她,恍惚間,他記起十幾年前,當他要將那以楓為名的女子送走,那女子聽後,只是平靜地問他,他什麼時候來接她。一瞬間,心中的惱恨重新被燃起,這看似認命馴服的女子,以溫順的面孔,表達了她的漠視。當初以為楓語什麼都不問,是善解人意,如今再想,卻能察覺到她言語中的漠視,任憑他將自己的霸業,將自己的雄心說遍,那溫婉的女子關心的只是日常的瑣碎;她從來不曾關心他的江山,他的社稷。他是一隻雄鷹,想要遨遊笑傲蒼穹,她卻只願去做一隻燕子,並且對他的天空,不屑一顧,逼著他從蒼穹落下,與她一同,在狹窄的燕巢內呢喃。

  綺羅看著眼前男子對她莫名的恨意,問道:「陛下,我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何要恨我?」

  李奕看著面前與楓語一樣敏感平凡的女子,一瞬間,仿佛回到了少年時光,嗤笑道:「你有什麼資格叫我恨你?」回頭,只見樓燕然依舊文雅斯文地吃著點心,似乎不曾聽到他們的對話。

  「沒有資格,那陛下看著我的時候,定是恨著別人。」綺羅緩緩地說道,看著眼前的男子,她竟起不了一絲敬畏之心。這樣氣質的天下之主,是否,比那滿身威儀的人更加可怕?

  樓燕然的手微微顫了一下,他有心要替楓姨娘掩藏的一切,原來李奕早已知曉,因為知曉,所以他恨她的不堅定,此刻見著與楓姨娘性情仿佛的綺羅,李奕恨的是楓姨娘。

  「燕然,去將書房的書拿來,等會我與你一同研讀。」李奕對樓燕然笑道,如此美好的晴日,應當是與愛子一同讀書才算不辜負光陰。

  樓燕然聞言,將手中剩下的一角點心放下,隨著一個面白無須的小太監,一同向書房走去。

  綺羅心想,莫非,就因為自己是天下之主,所以才能這樣自然地將旁人家據為己有。

  「你再問一次。」李奕柔聲道。

  「陛下,你什麼時候能讓我跟樓翼然在一起?」綺羅再次問道,懦弱,或者安於天命,當知曉是天子要壞她姻緣,她就知道恨也沒有用,更沒有資格與天子魚死網破,她只能在認命後,問一聲,今生她還有沒有可能再見到她喜歡的人。

  李奕掩面笑了一聲,隨後不屑道:「別裝作癡情了,你與燕然在一起兩年,那樓家的小子就會被你忘記,兩年後,你心裡眼裡看的人,就都是燕然了。」

  綺羅聽出他話中的恨意,垂著眸子,肯定道:「陛下只要告訴我一個期限,我一定等他。」

  李奕冷笑道:「先前也有個女人這樣說,說好了三年,三年之後我叫人去試探她,結果她果然守不住,女人皆是水性楊花的。」倘若楓語經過了他的考驗,便是背上一世罵名,他也要為她,為樓燕然正名,不再叫他們委屈。只是可惜,她守不住,面對舊愛,她動搖了。

  天子口中的輕視不屑,與眉宇間終於露出來的威儀,讓綺羅一瞬間手足無措,扯著衣襟,還是鼓起勇氣道:「陛下叫人等你?陛下肯定沒跟那人說要一心一意對她,不然,情願死,她也會等你的。」

  平淡溫和的語氣,不是反駁,只是陳述一個事實。

  李奕一瞬間惱怒起來,伸手將案上的茶盞摔碎在綺羅腳下,見著她只是一顫,又嫺靜地立好。

  「陛下是我要等他三年嗎?」綺羅自說自話道。

  李奕聽她如此說,嗤笑道:「三年,你當真能忍得住?破了身子,怕是沒一年,你就想男人了。」

  「求陛下讓我出家去做女冠吧。」綺羅低頭說道。

  許久不曾動怒,那怒火在心中只是微微燃起一星,便又歸於平靜。不知是殺的人多了,還是喜歡的人多了,如今他的心越來越寧靜了,寧靜的,再也沒有什麼能激起他心中真正的喜與怒。

  「陛下,我叫蘇綺羅,我是蘇家二老爺生的,後來過繼到大老爺房中。我親娘開始對我好,後來遇到的事情多了,我不敢對她好,她也就不對我好了。我娘親對我一直冷淡,她想生一個自己親生的,只是她永遠也生不出來了……」

  「你與我說這些做什麼?」李奕沉聲問道,對面絮絮地講述自己身世的女子,仿佛沒有聽到一般,繼續念叨著。

  「……我從來沒想過以後該如何,只覺得以後隨便進了誰家都好,後來見了樓翼然,我才去想,去想我們的院子該如何佈置,去想我的兒子女兒應該叫什麼名字,我……」

  「朕沒有興趣聽你說這些。」許久不用的自稱,終於提起,他不喜歡用朕這個字眼,因為這個字,不能將他的謙遜展示給他的臣民看,這個字,會將他想要靠近偷襲的人驚走。

  「陛下,你聽了我的事,你該知道我也有喜怒哀樂的,你放過我吧。每當我聽說我認識的人遭罪,我會為他們擔心,可是遇到我不認識的,我只會假惺惺地替他們歎息一聲。陛下現在認識我了,請你放過我吧。」綺羅輕聲說道,嚎哭祈求,以死相逼,這些對這個見慣了生死的男人又有什麼用?她從來不做無用的事,面對對她嗤笑一聲,都是她榮幸的天子,她只能無力地做出最細微的掙扎。

  「綺羅對我,就像第二個姨娘一般。」

  樓燕然跪下求他的時候,說出了這樣一句話。

  因為這句話,他伸手打了那個他一心要挽回的孩子一巴掌。姨娘兩字,說明了樓家夫婦在樓燕然的心中的地位,樓夫人是樓燕然的娘親,楓語只是姨娘,而他,不過是一個陌生人;第二個,長了翅膀,卻不願做鷹雁的女子,在那細瑣的話語中,李奕看到了另一隻家燕,第二個楓語,倘若這姓蘇的女子,是第二個她,那麼她也難免會變心,會琵琶別抱。

  「蘇氏。」李奕開口道。

  「蘇綺羅,請陛下叫我蘇綺羅吧。」綺羅說道,蘇氏有許多,蘇綺羅卻只是她。

  「蘇氏,我許你去京城紫雲觀出家。」李奕眼帶惡意地說道,樓燕然已經服軟了,他是不是因為慕孺之情已經不重要了,他的孩子是聰明的,他該知道他叫他離開樓家的深意;至於樓家,還有其他的辦法,他再也不會放第二個楓語在襄城了,即便只是相似,他也要讓楓語再飛回京城,在他身邊安家。

  「多謝陛下,三年後,陛下許我還俗吧。」綺羅福身說道,李奕眼中的惡意她看得到,但是與成李思齊的舞姬或者樓燕然的妾相比,那不知名的恐懼如今還嚇不倒她。

  「三年後,你會捨不得離開紫雲觀的。」李奕儒雅地笑道,伸手接過鈕太監遞過來的茶盞,重新斟起茶水。

  覷著樓燕然捧著書本站在幾十步外,李奕親切地笑道:「蘇……綺羅,你去隨人洗了臉吧,可憐見的,叫人見了實在心酸。」

  綺羅謝了一聲,隨著鈕太監吩咐的丫頭去洗臉。

  下人將地上碎瓷掃去,地上只剩了幾點濕潤。

  「你慣會與人相面說嘴的,你說那蘇氏如何?」李奕笑著問鈕太監。逢迎拍馬,本就是閹人生存之道,這麼多的閹人中,對這個瞅著機會就抱了金銀離宮的閹人,他卻比之旁人要高看一眼,畢竟,這樣有眼力勁的人不多見。

  鈕太監白胖的臉笑成一朵花,諂媚道:「陛下過獎了,奴才那不過是胡謅,哪裡能進了陛下的尊耳。」

  「但說無妨,我又沒要你一定說准。」李奕依舊笑道。

  鈕太監提心吊膽地在心裡搜刮著詞句,最後謹慎地說道:「奴才覺得,這蘇小姐有些古怪,要說哪古怪,奴才又說不出來。」

  李奕聽他之言,拿著手中的點心向他擲去。

  鈕太監忙接住,又曲著身子連聲道謝。

  李奕招手叫樓燕然回來,偷得浮生半日閑地與他一同讀書,聽著樓燕然不時地解說,更是一臉為兒子得意的模樣。

  綺羅洗過臉,只是在一旁恭敬立著。

  待到夕陽西下,李奕享受過了父慈子孝的戲碼,才放他們二人回去。

  見綺羅步伐蹣跚,樓燕然微微咬唇,忍住要伸手攙扶她的衝動。

  「他許我在京城紫雲觀出家三年。」綺羅低聲道,隨後又細語:「我是不是很沒用,被人壞了姻緣,怎麼都該怨恨地當著他的面鬧一場,拿茶碗砸他,拿點心丟他,拿髮釵刺他。」

  「你做的很好,紫雲觀,」樓燕然咬牙頓住,隨後嘴角複又翹起,「我也是要去京城的,羨之年後也去,你放心,我們都去的。」

  綺羅聞言一笑。

  作為一朵浮萍,那不屬於她的巨浪將她掀翻,她無力也無從得知究竟是怎麼了,面對她沒有資格知道的是是非非,她只知道三年後,她又有資格再跟樓翼然在一起了。

  巨浪面前,她做了身為浮萍所能做的最後掙扎。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9-4 10:32 AM

第一百二十七章 得意之時

  出了鈕太監的府第,綺羅一眼便看到含笑向她趕來的蘇清遠,眉頭舒展開,她越發笑得明媚,只有心是苦的,她一心要離開蘇家,如今能夠出去了,卻不知自己要飄到哪裡。

  「蘇叔叔。」樓燕然含笑招呼道。

  「有勞你了,我送綺羅回家就好。」蘇清遠和藹地說道。

  樓燕然一笑,欠身向樓家的人走去。

  「綺羅,那位怎麼說?」蘇清遠迫不及待地問道,在見到自己十分熟悉的鈕府外增多了幾個侍衛,他更確定了綺羅的話。

  「爹爹,」綺羅抿唇含羞低頭一笑,「他說要帶我去京城。」

  「當真?」蘇清遠有些欣喜若狂,清了清嗓子,壓抑住臉上的笑容,目送綺羅上了馬車,轉身上馬,也是十分的自得。便是侄女又怎樣,總歸還是自己的女兒得志了,他才更能跟著得意。

  綺羅上了馬車,先前哭了一通,雖洗過了,但眼皮臉頰還覺乾乾的。

  紫雲觀,將李奕說這話時的眼神又回憶了一番,隨之將此事拋在腦後,便是龍潭虎穴,她也是要去的。比之那裡,蘇家更危險,即便不是給樓燕然做妾,即便不是給李思齊做舞姬,只說如今她這番處境,蘇家不急著隨便將她嫁出去才怪。紅杏出牆,若是嫁了別人,她當真會這樣做,只是這樣做了之後呢?必定是要羞愧死的。

  京城,曾經在她心中充滿希望的地方,此時也黯淡起來。襄城的人,即便她不認得,仗著前世的一些記憶,她還能勉強分辨出誰可信,誰不可信。如今,到了那滿眼陌生人的地方,她又該怎樣去分辨人心?

  萬幸,茫茫人海中,還有樓燕然何羨之兩個她可以信賴的人。

  進了蘇家,蘇清遠便快步將綺羅向他書房領去。

  進了書房,忙問:「今日說了什麼話?說這樣久?」

  綺羅微微曲了下膝,又伸手錘了一下,隨後不好意思道:「女兒失禮了。」

  「哪裡,哪裡。」蘇清遠有些客氣地說道,想著以後若要見綺羅,或許要跪著與她說話,心中更喜,忙示意綺羅入座。

  綺羅坐在蘇清遠下手,一口飲盡茶盞中的茶水,一日未曾沾過水,紅唇依舊潤澤,只是她確實渴了。

  蘇清遠耐著性子等她喝完了茶水,隨後見綺羅放下杯子,又忙道:「究竟是什麼人?」

  「李思齊的爹。」綺羅擲地有聲道。

  蘇清遠唬了一跳,忙道:「住口!」隨後慌忙出,見著外間只有兩個丫頭在,又叫那兩個丫頭站遠一些,憑是誰,也別叫他們靠近。

  綺羅看著蘇清遠這副模樣,低頭又想起了肆意的樓翼然,忍不住想,自己大概是與他混久了,才這樣沒有規矩。

  「綺羅,禍從口出,哪裡能這樣隨意說。」蘇清遠斥道,隨後又怕自己得罪了綺羅,更疑心綺羅敢說那話,是因與李奕親近才有這膽子,腆著笑臉道:「到底說了什麼?」

  「爹爹,他說要帶我去京城。」綺羅一手支頤說道,嘴角始終帶著笑。

  蘇清遠心中的喜悅,再也掩飾不住,因此時此地,只有他眼中有福氣的女兒一人在,他也不再掩飾,搓了下手,又覺這動作太過俗氣,放下手捧著茶碗啜了一口,又笑道:「也不早說,聽人說你慌裡慌張的去樓家,爹爹嚇了一跳。」

  綺羅低頭認錯,隨後嗔道:「若是不去,女兒也不知道呢。」

  「那什麼時候走?」蘇清遠追問道。

  「他走的時候,我就跟著走。只是陪嫁的丫頭奶娘帶不得了,初一她們年紀大了,爹爹給她們趁早尋了婆家,也算給女兒積福,至於何媽媽,放她回家吧,免得日後……有人說我不寬厚。」綺羅蹙眉說道。

  綺羅眉眼間的傲慢,若是其他時候必定要惹怒了蘇清遠,此時,蘇清遠看著更歡喜,恨不得綺羅此時身上便能散發出母儀天下的氣勢。

  「這個好說,不過是吩咐一聲,爹爹一定會為你辦好。」蘇清遠保證道,隨後見綺羅懨懨的,又道:「累了一日,你先回去歇著吧。」

  綺羅應了一聲,又猶豫道:「此事如今尚未公開,爹爹還是莫要告訴旁人,免得洩露出去,陛下面子上不好看,況且有樓家的事在前,於我也不好。還有奶奶,她一向是喜歡張揚的,若是她知道了……」

  微服私訪,卻在兒子的領地帶了女人回去,蘇清遠斟酌一番,也覺不甚好,況且那女人的雙生妹妹又是被魏王看上的,一時心裡又煩起來,心想果然福無雙至,那福氣還是一次只來一個的好,如此也不會衝撞了。至於蘇老夫人,以她一時高興了,便叫綺羅單獨住一個院子的性子看,她必定是要狠狠地抬舉綺羅的,那未免太招人眼了。

  「爹爹有分寸,你快回去歇著吧。」蘇清遠催促道。

  綺羅一笑,想要站起,因站了一日,那腿軟了起來,脹痛難忍。

  蘇清遠不知在想什麼,只是一味笑著,對綺羅更客氣起來,自己出了屋子叫了聞訊趕來的初一十五將綺羅扶回去。

  回到春暉院,綺羅癱倒在床上,只覺今日夢一般,恨不得夢醒了,明日,樓翼然就會給她送雁子過來。

  「小姐?」初一喚道。

  綺羅揮揮手,有氣無力道:「我要沐浴。」

  「是。」初一應了一聲走出去。

  綺羅收回手,看著那一截光滑的手臂上引著一個淡的幾乎看不到的牙印,將手臂送到嘴前,張口咬下,咬過後,卻又怔住,猛地坐起來,叫道:「我的繩子呢?」

  「什麼繩子?」十五忙進來問道。

  「繩子,五彩絲線!」綺羅抱著自己的手腕叫道。

  十五醒悟過來,忙道:「今日小姐出門的時候還有的。」

  「不可能,你們找找。」綺羅說道,翻身下床,在梳粧檯前,在衣櫃裡漫無頭緒地翻找起來。

  等著初一進來,就見原本整齊的裡間亂成一團。

  綺羅又要出門再找,初一攔著她勸道:「明日再出去吧,今日遲了,你又是才回來的。」

  「不行,明日就沒了。」綺羅慌張地說道,眼淚又簌簌落下,心裡怨恨自己的粗心大意,癱坐在地上,一日隱忍的淚水,終於全流了出來。

  抱著膝蓋,嚎啕了半日,綺羅癡癡呆呆地站起來,看著眼鏡子,鏡子裡雙眼紅腫的,妝容淩亂的女人,便是她也不願再看一眼,這樣的女子,等著樓翼然回來了,他也不會再喜歡了。不顧初一等人的詫異眼光,也不看她們陪著她一起流的淚水,逕自問道:「水好了?」

  初一一怔,醒悟到她問的是洗澡水,忙點頭應是。

  「都出去吧,我自己洗。」綺羅說道,聲音還在顫,但是哽咽卻是止住了。

  將身上的華裝脫去,綺羅浸泡在浴桶之中。悲傷過後,她的腦子忍不住將怎樣安排春暉院裡的人一一想了一通。

  最後將臉浸入水中,在那窒息的溺亡感覺中,隱約,看到了樓翼然。

  忍到極致再抬頭,在大口呼吸之後,伏在木桶上,側著頭,看了眼手臂上的牙印。

  三年,倘若三年後,樓翼然不再喜歡她,或者不能一心一意喜歡她,她便是跟別人好了,他也怪不得她。

  打定主意後,綺羅從浴桶中起身。

  蘇清遠將綺羅的疲憊向那齷齪地方想去,也無意再挽回與樓家的親事。

  只是未得到消息的蘇老夫人,只是聽人說綺羅去了樓家,片刻之後獨自出了門。將此情此景,想成是綺羅被樓家掃地出門的蘇老夫人,悵然於樓家好事多磨之時,又有意要拿捏綺羅,一心要將自己先前的委屈還回去,一心要綺羅知曉她與樓家的事成不成,完全要仰仗她這位祖母。

  第二日淩晨,蘇老夫人早早便要人去叫綺羅來請安給她梳頭。

  昨日累了一天,綺羅揮手將要叫她起床的初一趕走,眉頭微蹙,隨後對初一道:「去看爹爹起床了沒?跟他說奶奶叫我,我實在起不來,請爹爹過去為我說情。若是爹爹沒睡,你就大聲叫,把他叫起來,爹爹不會將你怎樣。」說著,卻是又翻身睡去。

  最壞的情形都將來臨,如今怎樣,她也不願去多想了。

  初一聞言一怔,便是與蘇老夫人鬧翻後,綺羅對蘇老夫人也是有傳必到的,如今竟然要驚動蘇清遠,這個時辰,蘇清遠肯定是沒起的。怔了一會,又想自己只是個奴婢,凡事聽綺羅的吩咐就好。

  於是出門,當真自己去請蘇清遠了。

  將如此大的喜事壓抑在心頭,又不能立時跟別人說,炫耀起來,蘇清遠這一夜是既興奮,又憋得難受,面對溫柔的莫姨娘,也只是笑著不停搖頭。

  初一到時,他還睡著。

  莫姨娘的丫頭聽初一找蘇清遠,自然不願意冒著被遷怒的風險叫他,抱怨道:「怎這麼早就叫老爺?便是有事,你也不該跟老爺說。」

  初一聞言,心裡猶豫一番,隨後又想她跟了綺羅多年,綺羅便是一時鬧脾氣,也不該拿這事鬧,再者說,昨日蘇清遠那對綺羅的態度,綺羅一定是肯定蘇清遠會出來,才叫她來叫的。因此,抬高了聲音,說道:「是大小姐的事,大小姐有急事找老爺。」

  「大小姐」三字,穿過窗子模糊地傳到正酣睡的蘇清遠耳中,一個激靈,蘇清遠鯉魚翻身一般坐起,身邊的莫姨娘慌張地看他。

  「綺羅怎麼了?什麼事?」蘇清遠揚聲道,隨後想著他在里間,初一她們在外間,便又道:「叫初一過來,隔著簾子回話。」

  「是。」莫姨娘應了一聲,忙披著衣服出去叫人。

  兩人丫頭進來,初一隔著簾子說道:「老夫人叫大小姐過去給她梳頭,大小姐身子不舒坦,起不來,求老爺過去給她求情。」

  莫姨娘眼皮子跳了一下,依舊溫婉地立在一邊,偷眼看蘇清遠怎麼辦。

  蘇清遠臉上雖有被驚醒的不喜,卻沒有怒氣,掀了被子,說道:「等著,飯後我去跟娘親解釋。」

  「老爺快些吧,大小姐如今躺在床上正著急得要哭呢,唯恐服侍不好老夫人傷心。」初一聽蘇清遠說他要過去,琢磨著綺羅的意思說道。

  裡面的蘇清遠聞言,微微握拳,暗恨蘇老夫人頭髮長見識短,撿著空子就要使壞。

  「我馬上過去,你回去伺候綺羅,叫她不用起了。」蘇清遠說道。

  初一聞言幾乎要笑出來,低頭應了,慢慢退了出去。

  「老爺,……外頭月亮還在呢。」莫姨娘輕聲道。

  蘇清遠一聲歎息,卻站起來示意莫姨娘給他穿衣服。

  春寒仍在,西邊掛著一輪慘澹圓月,蘇清遠打了個哈欠,身後跟著小心翼翼的莫姨娘,向蘇老夫人院子走去。

  進了院子,看著院子裡的動靜不像是蘇老夫人要起床的模樣,心裡更堅定是蘇老夫人要懲治綺羅,更恨蘇老夫人不是能與他同謀做大事之人。

  院子裡掃地的粗使婆子見蘇清遠這樣早過來了,忙向輪值的丫頭婆子通報。

  紅袖早知綺羅要來,不想來的卻是蘇清遠,詫異之後,疑心是蘇清遠有要緊的事跟蘇老夫人說,忙進了臥房,將蘇老夫人喚醒。

  尚躺在床上,打算等綺羅來時罰她站上一個時辰的蘇老夫人,被喚醒後,迷糊了一番,問道:「綺羅站多久了?」

  「不是大小姐,是老爺過來了。」紅袖忙說道。

  蘇老夫人愣了一會,問了是什麼時候,聽了後先是疑惑蘇清遠為何這麼早來尋她,之後也猜著是有大事,忙叫蘇清遠進來。

  蘇清遠進了屋子,幾支蠟燭點燃,隔著床帳看著披散頭髮的蘇老夫人,越發覺得她老了,昏聵了。

  「這麼早,是有事了?」蘇老夫人忙問道。

  「娘親,」蘇清遠低下頭,收回視線,「娘親,你可要起床了?」

  蘇老夫人一怔,卻不回話。

  「聽說娘親這樣早要叫綺羅過來,兒子還特意過來為她求情呢。如今看來怕是丫頭們弄錯了,娘親並不是要起床。」

  蘇清遠話語中的冷淡,讓蘇老夫人怔忡住,隨後直覺地去問:「你怎會知道我叫綺羅?」

  「娘親,綺羅這幾日累了,況且府裡的丫頭婆子眾多,你不該去叫她過來。」蘇清遠負手說道。

  因被子滑落露在外面的肩膀手臂忍不住瑟縮,蘇老夫人糊塗了,她就算是要教訓綺羅,蘇清遠也不該有這麼大反應,「清遠,綺羅的事……」

  「娘親就莫問了,一切有兒子在,還有,」蘇清遠猶豫了一下,終究覺得還是暗示蘇老夫人兩句的好,「綺羅是要進京城的,萬萬不能在她離家之前寒了她的心,此時天寒,若是她病了,更是大大的罪過。」

  只是叫綺羅病一下就是罪過?在蘇清遠堅定又得意的目光中,糊塗的蘇老夫人總算是摸到了一絲頭緒,「那樓家……」

  「娘親,綺羅跟樓家沒關係,從來就沒關係。」蘇清遠說道。

  蘇老夫人見他對綺羅與樓家的關係諱莫如深,心中的那根頭緒更加清晰,笑道:「究竟是什麼事,你還這樣賣關子。」

  「娘親只要知道是好事就好,萬事有兒子呢。」蘇清遠應承道。

  蘇老夫人打了個噴嚏,孫媽媽忙給她蓋好被子。

  「娘親,兒子剛才的話……」

  「娘親又不是那怪性子的人,我知道了。你也回去再歇會吧。」蘇老夫人笑著催促道。

  蘇清遠點到為止地點頭,走了出去。

  見他走了,蘇老夫人只覺心裡煩躁得難受,身上一陣燥熱,伸手將被子推開。

  「老夫人,奴婢聽著是好事來著。」孫媽媽小心地說道,方才蘇清遠的神色,無論如何也不是壞事。再次為蘇老夫人蓋上被子,看著她躺下,孫媽媽才小心地出去。

  床上的蘇老夫人也知自己此時應當高興才對,但是,蘇清遠那仿如對外人一般藏藏掖掖的做派,綺羅奸猾地叫蘇清遠過來下她的面子,一口子堵在嗓子眼,無論如何也咽不下去。



第一百二十八章 相別亦難

  綺羅以前也疑惑過,那些空手套白狼的人是從哪裡來的底氣?能那樣坦然無謂地說出空口白話,而且還能騙得別人一愣一愣的。

  如今她算是明白了,只要自己豁得出去,你能做到什麼程度,別人就會信到什麼程度。

  知曉自己就要離開蘇家,她也不耐煩再去做那規規矩矩的小姐,白日裡也懶怠去給蘇老夫人請安,但凡有一星半點不順她的意,她必是要繞過蘇老夫人,直接鬧給蘇清遠看。

  蘇老夫人與蘇清遠同樣看到了她的傲慢,在那目中無人中,兩人都更堅定了那件「好事」。

  只是在這堅定中,蘇清遠是一味的狂喜,而蘇老夫人卻是百味夾雜,在蘇清遠的一次次忽略中,慢慢被老年的孤獨無助浸染,察覺到蘇家的一切慢慢從她手中滑走,恍然大悟到等到有一日,任憑她如何掙扎也抓不到蘇家的時候,她就只是一個嫁進蘇家的楊姓女子。看著兒子那張志得意滿的臉,蘇老夫人暗中咬牙,下定決心自己去查明那件好事,不再仰仗蘇清遠聽那藏頭露尾的小資訊。

  蘇清遠幾次三番在鈕太監府外見著蘇家的婆子小子,暗恨蘇老夫人不省事,非要將這不能聲張的事鬧出去,綿裡藏針地暗勸老夫人幾次,竟是更加不耐煩再去尋她商議了。

  辛辛苦苦挑的陪嫁,一個個都被送回去。跟著綺羅久的,知曉她與樓翼然事情的丫頭,就不能只是簡簡單單地送回家去。蘇清遠很是費了一番功夫,綺羅在看著,外邊那「李思齊的爹」還沒走,不能滅口,就只能封口了。撿著好人家一一將她們都嫁了,利誘威脅地要她們將綺羅與樓翼然的事永遠藏在心中。

  旁人還好,綺羅一時半會離不開的初一、十五以及不肯離去的青青三人,蘇清遠一時半會也不知該如何處置。

  綺羅望著三人,她們中或許有對她真心,真的不願離開她的,也有觀望著蘇清遠的態度,指望著與她一同雞犬升天的。她勸了兩回,見她們依舊不改心意,便暫時將此事放下。

  傷別離,熟悉的,剛剛熟悉的人,又再次分開。喜兒,悅兒,歡喜之時起給她們起的名字,在被人叫了短短幾日後,怕是又要換回舊的名字了。

  就如那沒幾年就被人忘記的名字般,深夜綺羅在窗前點亮一支紅燭,看著搖曳的燭光,一次次地回憶樓翼然,唯恐自己在哪一日,也如那些被封口的丫頭一般,忘了她曾跟樓翼然好過。

  蘇家裡呈現詭異的一面。下人們無從得知,也不知該如何意會,只知道樓家雖不來,蘇綺羅依舊是蘇家最得勢的小姐。

  蘇清遠茫無頭緒,也不知該如何為綺羅籌謀,只能盡自己所能地打造了最精緻的首飾衣裳送過去,因怕綾羅與李思齊的事衝撞了綺羅,又食言而肥地將先前答應送綾羅去給魏王妃請安的話拋在腦後。

  綾羅的事被耽擱,小楊氏夫婦又開始急躁起來,隱隱察覺是綺羅礙了綾羅的事後,他們夫婦二人也開始去揣測綺羅的好事究竟是什麼好事。

  蘇家人齊心合力地去探實她的「好事」,難得得到眾人的關懷,綺羅心中的厭惡如洪水般湧來,最後又淡去,成了臉上的氣定神閑。

  一如從前那般,她神色恬淡地繡著嫁妝,拉著蘇睿軒將最後的教誨一一告訴他。

  在蘇睿軒的茫然不解中,她壓抑住體內的哀鳴,不敢將事實告訴他。

  樓家成了眾人避諱的話題,因為這避諱,初一十五作為最知情的人,越發覺得自己的命運是與綺羅相連的。

  鈕太監來了一次蘇家,告訴蘇清遠過後日就來接綺羅一同走。

  在鈕太監走後,蘇清遠臉色陰沉地進了春暉院,「鈕公公說你是要進紫雲觀,且是你自願進去的。」進皇城,卻不是皇宮,一字之差,猶如一盆冷水將他心頭的喜氣澆滅。

  「你信嗎?」咬斷手中的線頭,綺羅頭也不回地說道。皇帝做事自然是周全,壞了旁人姻緣,最後卻是她咎由自取地鬧著要出家。

  蘇清遠一怔,綺羅的鎮定從容讓他感覺到自己被藐視了,只是這藐視,更讓他覺得自己女兒是個寵辱不驚的人物。心頭的火,將那冷水蒸乾,重又喜悅起來。

  「人生哪能沒有起伏,綺羅,便是進了紫雲觀,你也莫灰心喪氣,你缺什麼只管告訴爹爹,京城裡也有你兩位姑奶奶,只是許久不曾來往了,」因為她們與蘇老夫人不和,所以先老太爺去世後再無往來,「你只管去見她們就是。」

  「爹爹,我在紫雲觀,怕是沒得功夫去見她們。」綺羅放下手中的針線,揉了揉有些酸脹的手指。

  「放心,綺羅,你是蘇家的女兒,不管怎樣,爹爹都是站在你這邊的。」蘇清遠莊重地說道。

  綺羅抬頭看他,笑道:「有爹爹這話,女兒就放心了。只是京城乃是揮金如土的地方……女兒又不是她們認識的那些人家生的,怕是人情往來有礙,再者說,磨刀不誤砍柴工,女兒想先避一避風頭,免得被當做眾矢之的,讓那些拈酸吃醋的人把女兒給活剝了。」

  蘇清遠聽了她這話,忍不住感歎綺羅果然是長大了,又將那「人情往來」之物應承下來,再三保證蘇家會對綺羅不離不棄後,又囑咐道:「若是與你母親妹妹們告別,還是早些去的好,免得明日忙亂了,沒得功夫過去。這一路上,雖要避風頭,你也該……」

  「女兒明白。」綺羅說道,蘇清遠未說完的話,實在是她不想聽到的。

  看著蘇清遠的身影在空蕩蕩的院子裡消失,綺羅伸手將腳下的黑貓抱起,聽著它哇哇的叫著,啟唇笑道:「別怕,我帶你走。」

  梁上的燕子依舊在呢喃,過不了幾日,便有乳燕張著黃黃的小嘴向父母討食。

  直到脖子酸了,懷中的黑貓不耐煩地躍出,綺羅才又低下頭來,看著惶然的初一十五道:「你們現在要走,我也放你們走。」

  「奴婢不走。」初一、十五低頭說道,即便不是為了忠誠,她們也有無數交纏的理由,讓她們非跟著綺羅不可。

  「那就給我梳頭吧。」綺羅笑道,隨後先進了裡屋。

  多年的習慣,讓初一十五兩人彼此互看了一眼,然後隨著綺羅進去。

  被忽略的青青,微一猶豫,也跟著走了進去。

  整理了妝容,綺羅一一去與蘇家的人告別。

  長住時,便是無話,也能找出千言萬語打發時間,如今她就要走了,面對大楊氏,小楊氏,綺羅說不出多餘的話,除了一句「各自珍重」,她只能呆坐在一邊。

  大小楊氏之後,便是朝霞院。

  正在為自己的事憂心的綾羅,無意聽她多說;與綺羅互助的絹羅,傷感地掉了眼淚,最後拿出自己替綺羅做的一件衣裳;綃羅痛哭了許久,最後只說一句「天下無不散的筵席」。

  看著尚小的蘇智軒、蘇慧軒他們,綺羅心想他們過幾年就必定會不認得自己的。更小的錦繡,若是將來告訴她自己曾抱過她,換來的也只能是尷尬。

  道別,近似一種將人生中熟悉的人與事一一剝離,雖尚未離開,但離別之後的疏離已經在慢慢滋生。

  此地,再也不是她久留之地,只是停留片刻之所。往昔精心佈置的簾幔紗帳,也顯得有些可笑。

  第二日,蘇清遠說的忙亂只是他一人的忙亂,初一十五只用了不到一個時辰就將綺羅的東西收整好。

  傍晚,看著蘇清遠送來的黃白之物,綺羅笑著道謝,又狀似不經意地打了個哈欠。

  唯恐她第二日出行疲憊,蘇清遠忙退了出去。

  呆呆地抱著黑貓坐在廊下,聽著腳步聲抬頭,聽說她要走後,一直避著她不見的蘇睿軒終於過來了。

  「姐姐,你能不走嗎?」蘇睿軒終於說道,眼淚落下,心中如大雨滂沱。

  「睿軒,」綺羅喚道,心中將蘇睿軒從小到大的影像回憶一通,最後笑道:「姐姐總會走的,今日不走,明日也會走,就是梁上的燕子,它今年在,明年也未必會回來。梁上的雛燕,長大了也是要飛走的。」

  蘇睿軒默默無言,被綺羅牽著坐下。

  「等你長我這麼大,你也會有你想做的事,為了你想做的事,你也會選擇離開。」便是不想選,時勢也由不得人。

  「姐姐。」蘇睿軒喚道,握緊綺羅的手,又問:「你一個人走,你怕嗎?」

  睫毛微微顫了一下,若說不怕是騙人的,只是畏懼並不能讓她不走,或許成了樓燕然的妾,成了李思齊的舞姬,便能少了這種未知的畏懼,只是那些都是她不願意選的,「如果奶奶攔著你,不讓你出襄城,只牽著你去廣源寺,你會不會害怕?」

  蘇睿軒不解的搖頭。

  「她不要你去,但是你偏要去。等著你獨自一人出了襄城,站在城門之外,走到你不敢再向前的一步,你會不會回頭?」綺羅再問。

  「……或許會。」蘇睿軒囁嚅道,綺羅的假設,他當真這樣做過,當獨自一人走出城外,他想過再走一步,或許就能見到背後偶然聽人提及的他的親娘,只是他不敢再向前走,唯恐自己再也回不到熟悉的一切。

  「倘若你再走遠幾步,你就會發現,你所走過的路,遠的已經讓你不捨得回頭。」綺羅笑道,如今,不僅僅是對樓翼然的癡心,還有對李奕的反抗與厭惡,都讓她不捨得回頭,即便回頭了就能得到彷如鈕太監府中懷孕女子那般膚淺的得意與幸福,她也不捨得回頭。

  蘇睿軒依舊茫然地看著她。

  綺羅伸手摸了下蘇睿軒的頭,「對不起,姐姐或許在你需要我的時候回不來了。」

  眼中的淚水滑落,蘇睿軒放開綺羅的手,低著頭道:「沒有關係,我知道姐姐是想我的。姐姐是遇到不好的事了?」蘇清遠的歡喜,在他熟悉的姐姐身上沒有一絲一毫體現,他所能感覺到的,都是無助與淒苦。

  「是啊,姐姐遇到不好的事了,所以睿軒,你快長大了來幫我吧。」綺羅含淚說道。

  「我會幫姐姐的。」蘇睿軒保證道,即便是綺羅要嫁給樓翼然的時候,她也不曾說過要他幫她,如今她終於說了,被信賴的自豪在心中浮起,他又忍不住保證道:「我一定會幫姐姐的。」

  「那就好。」綺羅笑道。

  蘇睿軒走後,綺羅依舊持著一支紅燭在窗前等待。

  伸手將窗上的細紗戳破,將那洞越摳越大,綺羅忍不住想自己等了兩輩子,難道當真三年後他不來,自己就死心了?散落的一根頭髮燎到火上,嗤啦一聲,一股燒焦的味道讓綺羅一怔。

  將那根燒焦的頭髮拔下,綺羅頭靠在紗窗上,心想三年後,他若不來,自己就追過去吧,總要看看他是不是真的不再對自己一心一意了。

  「小姐,早些睡吧,明日就要啟程了。」初一催促道。

  「你也睡吧,你們今日都好好歇著吧,我自己鋪床就好。」綺羅略帶歉意地說道。

  初一聞言,幽幽地呼出一口氣,轉身走了出去。

  不忍去想自己害沒害了初一三人,綺羅只是靠在窗前透過那小洞看窗外的一切。

  今夜,又是一個月圓之夜。

  「月夜不寐,願修燕好。」低聲說出這八個字,綺羅忍不住笑出聲來,淚水砸到絲袍上,才知自己又哭了。

  莫非緣份當真自有天意?那樣先前讓自己看不上眼的色胚,如今竟讓自己這般迷戀。

  夜漫長無邊際,迷障了的綺羅不知疲憊地守在窗前。

  聽著黑貓哇哇地叫了一聲,隨後窗外有一道黑影晃晃悠悠地出現。

  綺羅心中一喜,忙開了窗戶去看,在窗外玉蘭花的暗影之中,她看到樓翼然的身影靠著玉蘭樹,那身影,不似先前那般意氣風發,也沒有了樓家十幾年寵溺出的張揚。

  綺羅知道他在看她,只是她不明白為什麼他不過來,只是退縮一般,隔了幾步遠站在那裡。

  翻身爬出窗戶,絲袍在窗棱上滑過,再次落到身上,涼涼的,彷如抓不到的水一般,綺羅走近兩步,聞到他身上的酸味,仿佛能看到他身上一路兼程的塵埃,原本因為他退縮產生的那丁點怨恨又被心疼心酸掩去。

  「怎麼了?」綺羅輕聲問道,伸手去摸他的臉。

  樓翼然撇過頭去,避開她的手。眼前的少女,在被樓家拋棄後,見著自己,問的依舊是他的事,感動之餘,又覺羞愧難當。清風之中,那張柔和俏麗的面孔,那婀娜多姿的身影,他第一次產生了不確定,不確定綺羅是不是他的。因為這不確定,他不敢再去親她,抱她。

  「你到底怎麼了?」綺羅伸手掰正他避開的面孔,十幾日間,消瘦的不獨是她一人。

  「綺羅,沒有五叔,沒有美人,只有鹿鳴關。」因為綺羅手下的溫度,樓翼然顫著聲委屈地說道,沙啞的嗓音,帶著一路風雨。

  這無頭無尾的幾句話,綺羅雖不知意思,但卻感覺到了樓翼然身上被拋棄一般的顫慄。

  「沒事,沒有就沒有吧。」綺羅伸手攬住他的脖子安撫道。

  「沒有五叔,從來就沒有。」樓翼然將臉埋在綺羅肩頭,再也忍不住抱著她哭泣起來。無數的光陰退去,仿佛他們還在那陰暗的石洞之中,只有他們兩個,他依舊是等待被救援的無助小兒。

  「怎麼會沒有五叔?」綺羅伸手拍著樓翼然問道,樓五叔,她見過,所有人都見過,那瀟灑不羈的人,怎麼就沒有了呢?在狹小的世界裡生活許久,忽然有一日見到只有傳言中才會存在的帝王,綺羅世界中被打開的缺口,讓她一下子醒悟到「只有鹿鳴關」是什麼意思。

  戰火之中,從來就沒有英雄美人,有的只是江山。心裡的一處崩塌,對樓家癡情男子的幻想破滅,綺羅更緊地抱住樓翼然。

  「……他不是五叔,」樓翼然顫聲道,不經意間聽到的事,將他逍遙自在的十幾年毀壞,讓他不再對自己的人生篤定,便是他認定的女人,他也不確定自己還能不能得到她,「……綺羅,我爹爹早就想不要我了。」

  功成身退後的名將,在見到他人坐了江山,就如見了同行的人撿到銀錢,一心便要將目光也放在地上,一意也要撿到地上的銀子不可。

  「沒事,我要你。」綺羅肯定地說道,她知道他定然是聽到了十分可怕的事,可怕的就如她知道帝王出現在她的人生中一樣。安撫之中,自然而然的,她又忍不住想,倘若她不曾打亂了樓翼然的一生,就讓他像前世那般縱情縱欲,會不會他會懵懂無知地幸福一生。

  「綺羅,如果我不是爹爹最疼愛的兒子,你還會不會喜歡我?」樓翼然又低聲問道。

  綺羅嗤笑道:「我喜歡的是你,喜歡你的那一刻,你是什麼樣子的,你選不了,我也選不了。只是現在我不喜歡你這麼膽小的樣子。」說完,放開了樓翼然,一雙眼睛依舊平和地看他。

  他怕黑,怕靜,樹叢裡的鳥啼聲,樹葉搖晃聲都讓他害怕,但她從不認為他是膽小的,如今這樣畏畏縮縮的樓翼然,才真正讓她看到了他的膽怯。

  喉結跳動,樓翼然低垂的眼睛終於抬起,伸手撫向綺羅的面孔,低喚一聲「綺羅。」

  「樓翼然,我要去京城紫雲觀去做女冠了,你可願意我等你?」綺羅含笑問道,瞬也不瞬地看向依舊低聲飲泣的少年。

  猶豫彷徨後,看著他在得知一切傷人的真相後唯一想見的人,她身上的馨香溫度,他哪一樣都不願意放手,抹去淚水,樓翼然伸手將她拉過來,緊緊地抱住,堅定道:「等我,我一定帶你走。他們想要的,我都不想要,我只想跟你在一起。」不管是被人有意養成的胸無大志模樣,還是自我覺醒後的執意選擇,樓翼然都對他們的宏圖大志嗤之以鼻,不屑一顧。

  伏在樓翼然胸前,綺羅閉著眼睛終於發自內心地笑了,「我等你,李思齊的爹要我出家三年,我原先想著三年後你不來,我就跟別人好,後來又想三年後,你不來,我就去追你,看看你心裡到底怎麼想。」

  「不用三年,不用,」抱著一心一意對他的女人,在一切全都幻滅之後,感受她身上的真實,樓翼然身上的意氣與驕傲重又回來,「你等著,我安排好了就去接你,咱們走,這些人,咱們一個都不見。」

  「好。」綺羅毫不猶豫地應道,原本惶恐的三年,重又成了充滿信心的三年,她不去問「他們想要的」是什麼,因為那個問題,就如她所忽略的其他問題般,永遠不是她生活的內容。

  「……我想你,半年後我會想辦法去見你,京城裡的女人如狼似虎,你說我該不該用些肥肉把這俊臉遮去?」因方才哭過,重又恢復自信的樓翼然撇著頭,有意將方才的哭泣掩蓋。

  「不用,就用這張俊臉,饞死她們,讓她們看得到,吃不著。」捧著明顯瘦了許多的臉,綺羅心疼地說道。

  額頭貼在一起,兩人緊緊相擁,直到天邊發白,催促著兩人不得不分開。

  「……樓家的人在牆外等著抓我,我走了,我不來,你也不要多想。」輕輕吻過那片誘惑他的紅唇,樓翼然放開抱著綺羅的手。

  「我不會多想,你也別多想,你沒出現前,諸葛子鈺也好,旁人也好,我都能將就,你出現後,除了你,我不會將就別人。」綺羅輕聲說道,放開他,然後笑道:「我看著你走。」

  「好。」仿佛在蘇家門前相別,樓翼然疲憊的身子一步一蹣跚地向後退去,最後消失在陰暗之中。

  伸手拂過他靠過的玉蘭樹,一片仿佛塗了蠟的玉蘭葉落下,掉在她的脖子上。

  沁人的涼,讓她一驚,隨後冷靜下來,回頭,窗內的燭火早已熄滅。

  此刻,她再一次明白,就如在那山洞中一般,倘若她退縮了,被人禁錮住的樓翼然,就只能可憐無助地被她也不知道究竟是什麼的陰暗淹沒,再一次,看著慢慢退散的黑暗,她心中湧起無限的勇氣。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9-4 10:33 AM

第一百二十九章 前路知己

  天邊已經發白,綺羅一夜未睡,卻不覺疲憊,神智越加清醒。而且,即便她有心,蘇清遠也不會再叫她歇息了。

  不顧蘇清遠阻擾穿上一身騎裝,將鞭子纏在腰上。

  綺羅心想自己已經被人看成砧板上的魚,既然如此,那魚何不怎麼自在怎麼折騰。

  看著蘇家人興奮的面孔,綺羅肆意地惡意猜度著,若是蘇清遠在她走後明白她不過是去京城做道姑,他是會心疼自己養大的女兒白白糟蹋了,還是心疼他給她打點的金銀細軟。

  上了馬車,最後回頭看了一眼,蘇老夫人她們都在殷切地看她,不管是真情還是假意,在眾人相送中,離別的傷感染上每一個人的眼眸。

  冥冥之中,綺羅感覺到這是自己今生最後一次見到她們,她的一生不知在哪繼續,她們的一生都註定在襄城蘇家終結。

  綺羅再次下了馬車,向大楊氏,小楊氏走去,恩怨盡頭,往昔的恨與怨都成了幻影。怨恨之後,綺羅在蘇家女人面前跪下,叩頭。

  「綺羅,這是做什麼,快起來吧。」蘇清遠慌忙說道,大小楊氏也忙將她扶起。

  綺羅將頭低下,不是服軟,只是將今生恩仇難分的生恩養恩,一併還給她們,然後今生再也不見。

  被小楊氏扶起,看著她那雙眼睛,那眼中的一絲擔憂還是讓綺羅心中一暖,以後,再也不必擔心被她算計了,再也不會去想她有沒有偏袒綾羅了。

  後退一步,綺羅福身道:「兩位娘親保重,我走了。」說完,轉身又向馬車走去,心中再也沒有委屈,只有釋然。

  終於聽到一聲娘親,小楊氏眼睛一酸,嚶嚶哭出,眼淚簌簌落下。

  大楊氏拿著帕子抹著眼角,心裡也說不清此刻自己的感受。該怨恨綺羅最後仍是一隻養不熟的白眼狼?還是該心疼今生自己唯一哄過抱過的嬰兒,就這樣從自己眼前不明不白地跟人走了?

  曲終人散,蘇府的女人,便連蘇老夫人也忍不住落下眼淚。

  上了馬車,一路駛出城外,初一、十五、青青也在感傷之中,相顧無言。

  城外十里長亭邊,柳色青青,另一隊車馬駛來,綺羅下車恭候在一旁,蘇清遠看著鈕太監殷勤地騎馬伺候在一邊,既興奮又不敢靠近,最後只得再向後退幾步。

  那車馬停下,卻是李奕,樓燕然與李思齊。

  李奕沒有刻意掩飾自家的行蹤,李思齊自然是先幾日便知道他到了襄城,只是,倘若一個愛子的帝王想要知曉兒子的平常面目,那孝順的兒子自然是要裝作一無所知,只等著最後見到了父親,再感慨嗔怪撒嬌一番。

  綺羅上前給李奕行禮。

  李奕同樣是那個親切和藹的父輩,瞥到綺羅的裝束時微微蹙眉,隨後笑問:「最近在家中做什麼呢?也不見你出門。」

  「回陛下,繡嫁妝呢。」綺羅說道。

  李思齊眉頭皺了一下,誰都知道她嫁不成了,如今更是要出家的人,竟然還繡嫁妝。

  「繡的什麼花?」李奕又問。

  李思齊驚訝地看向李奕,他知道李奕平素平易近人,只是便是對浦陽,李奕也不曾問過她繡什麼花。

  「桃花。」綺羅回道,心有疑惑,卻仍低頭不去看他。

  李奕笑道:「桃花不好,太輕飄了,還是牡丹花吧。」

  「陛下說的是。」綺羅應道,心中不知那宜室宜家的桃花為何在李思齊口中就成了輕飄之物。

  李思齊聽綺羅這樣回答,心中篤定她依然會繡桃花,就像楓語一樣,表面柔順地答應,背地裡卻會一意孤行。

  「父皇,此去一路風雨,父皇要好好珍重。」李思齊拉著李奕的手說道。

  綺羅知情識趣地自動避讓到一邊,與樓燕然站在十幾步之外。看著李奕與李思齊父子肉麻地難捨難分,一個哭訴骨肉分離的痛,一個羞愧不能奉養雙親。

  覷了眼那邊演的真假難辨的父子,樓燕然看著綺羅的神情,淺笑道:「我本當你會哭傷身子的。」不想她是這樣的平靜。

  「樓燕然,我見到樓翼然了。」綺羅說道,目光灼灼地望向樓燕然,看著他恍然的神色,知曉他並不知樓翼然回去。

  樓翼然口中的「樓家的人來抓他」,讓她更加的心疼。因為心疼。她忍不住去揣測,究竟是什麼樣的事情,能讓樓家的小霸王成了那個模樣。

  「我不知道他回來。」樓燕然歎息道,果然有太多事,是旁人不願他知道的。

  綺羅抿緊嘴唇,隨後道:「樓燕然,你不會害了樓翼然的是吧?」

  「是。」

  「那你幫幫我吧,我想知道他究竟是怎麼了,他說樓伯父很早的時候就想不要他了。」綺羅懇切地說道。

  樓燕然怔住,恍惚間明白樓家對樓翼然沒有限度的溺愛,那不肯讓他向旁人低頭,究竟是寵溺還是補償……「他還說什麼?」

  綺羅微微咬唇,她信賴樓燕然,也信賴何羨之,但經歷了跌宕起伏的幾日,她不知將這些話告訴樓燕然好還是不好,最終,她選擇了相信,倘若連樓燕然何羨之她也不信了,那以後,她就在無人可信,「他說‘沒有五叔,沒有美人,只有鹿鳴關’。」

  「呦呦鹿鳴,食野之蘋。」樓燕然嘲諷地笑道,臉上的苦笑一度讓他的如玉面孔暗淡,他認知中的一切再一次換了新顏,原來如此,旁人說鹿鳴關只有樓家人搶得來、守得住,身為自以為的樓家人他就信了,從未懷疑過,如今再想,他卻知不是只有樓家守得住,是樓家不肯放手,這也是為何李奕要對樓家趕盡殺絕。

  「有一個美人陸呦呦,一笑傾城,讓備受兄嫂愛護的樓仙君如癡如狂,棄家奔走到遠方,原來,陸呦呦就是鹿鳴關。沒有美人,我懂了,‘只是沒有五叔’……我會弄清楚,你放心吧。」樓燕然黯然地說道,心中隱隱猜到樓仙君究竟是誰了。難怪,被肖家、何家馬首是瞻的樓家,在其他兩家人才輩出的時候,仍然不顧他人的流言蜚語,將獨生兒子寵成一無是處的霸王,他們不在意這個兒子怎樣,因為樓翼然一出生,就被他們捨棄,當成了掩人耳目,吸引他人槍劍的靶子,這樣的樓翼然,往後又該怎樣?

  被人棒打鴛鴦,對樓家心懷怨恨的樓翼然,就算是對樓五叔的事無知無覺,今後,也該不能與樓家夫婦和睦相處的吧。

  「……好。」綺羅頷首應道。

  「綺羅,不管我以後做什麼,你都要相信,我不會害你,也不會害翼然。」樓燕然負手說道,因收斂了臉上的笑,一張過於肅殺的臉讓綺羅怔住,他忙又如往常那般微笑起來。

  「我信你。」綺羅笑道,就算樓燕然不告訴她他與李奕的關係,她也能察覺樓燕然那日帶著她過去,需要多少的勇氣。

  相視一笑,仿佛又回到了在學堂時的默契。

  聽到馬蹄聲,李奕的人微微護住李奕,綺羅與樓燕然也向那塵埃騰起處看去。

  馬蹄聲漸進,看著樓八娘與無礙大師,綺羅驚喜地上前。

  李奕的護衛得了命令,也退到一邊。

  「樓姐姐,大師。」綺羅喚道。

  樓八娘因羞愧皺起鼻子,隨後坦然道:「我跟你去紫雲觀。」

  「樓姐姐?」綺羅驚訝道。

  「自己的弟媳婦總要自己看住才好,放著你這麼個美人過去,我不放心。」樓八娘強作豪爽地說道。

  綺羅心中一動,因有樓八娘的話,心中更安穩,隨後又為她苦惱道:「但是,花逢君他……」

  「他……就江湖再見吧,我給他的期限裡他沒來,怪不得我……不是因為你,你別多心,還有獨孤娘子死了。」樓八娘胡亂地說著,眼中的傷感一閃而過。曾經正義地要救治獨孤函的娘子,最後那女人還是死了,付家的人也沒有趕來,她甚至懷疑根本沒有人去給付家送信。樓家不要她嫁給獨孤函了,但是也沒有將獨孤函的惡行揭發的苗頭,兩家依舊是親近的世家。

  那個可憐的女人就這樣無聲無息地死了,除了引人傷感地歎息兩聲,再無其他。倘若獨孤娘子的死,與她只是無關痛癢的一聲歎息,那麼花逢君的久等不來,就更讓她傷痛。此情此景,讓她再次懷念起當初浪跡天際的快意,讓她忍不住想離開樓家,離開襄城。倘若此時,樓夫人他們在她面前,她一定要問,若是他們想要藏汙納垢,為何要將她養成這幅耿直性子?

  因知曉獨孤函的娘子去了,綺羅心裡黯了一下,心想果然那人的娘子不管怎樣都沒有好下場,隨後臉上揚起明媚的笑容,握著樓八娘的手笑道:「那好,我們一起去京城。」

  「嗯,京城裡若說好處也是有的,不說紙醉金迷,便說那無數風流人士,看看長長眼界也是好的,聽說京城還有比老十長的更好的男子,咱們也去看看。」樓八娘嬌笑道。

  「不愧是樓家小姐,好氣魄。」李奕忽然插嘴道,移開與李思齊執手相看的淚眼,走向三人,隨後向一直被忽略的無礙大師說道:「大師也要隨我們去京城?」

  「正是。」無礙大師說道。

  綺羅聞言心中一慌,握著樓八娘的手一用力。樓八娘愕然地看她。

  「大師世外之人,也喜與嬌俏女兒同行?」李奕笑道,打量著樓八娘一副讚賞模樣,樓家羅家女兒雖多,但與楓語相似的竟無一人。

  「貧僧眼中並無男女,並無美醜,只有知己。」無礙大師又道。

  「既然如此,能有大師一路同行也是我的榮幸。大師不如隨我上車,咱們切磋一下棋藝。」李奕拱手說道。

  「陛下先請,貧僧稍後就去。」無礙大師不卑不亢地說道。

  李奕聞言一笑,被李思齊攙扶上馬車。

  看到李奕轉身,綺羅低聲對無礙大師道:「大師,別去京城。」

  「不,小姑娘,貧僧要去,京城裡有貧僧要求的道。」無礙大師含笑說道。

  歲月不曾再他臉上留下絲毫痕跡,只有身上越來越高深如佛法一般的神韻,證明他不曾虛度那些歲月。

  綺羅一怔,抬頭看著無礙大師,忽想究竟是什麼道,能值得一個人不遠萬里的趕去求。

  「綺羅,算了,上馬吧。」樓八娘說道。

  綺羅聞言愣愣地點頭,無礙大師這等人,他若聽,你只需一言,他便信;他若打定注意,多說也無益。況且,時隔多年,清池郡主也未必還會如前世一般,那樣迷戀一個方外之人。

  聽到鬧騰嘶叫聲,將心中的陰翳壓下,綺羅嫣然一笑道:「好,咱們走,叫樓老九知道,他晚來一日,我便能多看一日俊男。」說著,翻身上馬。

  樓燕然聞言,心中酸澀起來,在李奕與樓老爺的暗鬥中,不是他們的每一個計謀都能得逞。但他們不在乎,依然樂此不疲。倘若沒有成為被無辜波及的犧牲品,綺羅此時就不必再去茫然地琢磨樓翼然何時來找她。

  樓八娘聽了她的話,嗤笑道:「心裡想想就算了還敢當著你大姑子面說。」說著,就將手中的劍鞘向綺羅揮去。

  綺羅避到一邊,從腰上解下鞭子,卷向樓八娘的寶劍,「樓姐姐,你我不曾切磋過,我可未必會輸給你。」

  「那就試試吧。」說著,拔了寶劍向綺羅的鞭子砍去。

  兩人嬉笑間,將先前的煩憂暫且放在一邊,竟是你追我趕先走了。

  正與李思齊告別的李奕壓下心中的不耐煩,說出自己要走了。

  李思齊退到一邊,又懇求道:「父皇,您生辰的時候,就許了孩兒回京吧。」

  「你這孩子,都這樣大了,快別這樣了,叫別人看著笑話。」李奕避重就輕地說道,因聽到綺羅與樓八娘的笑聲,越加不耐煩起來,心中隱約有些後悔將綺羅帶回去,那樣與樓家姑娘一起瘋瘋癲癲的女子,怎會被他一時看走眼,當成了楓語。

  李思齊退讓到一邊,看著樓燕然上馬,又囑咐他好好照顧李奕,半響嘟囔了一句:「那兩個是去出家還是去遊玩?」

  樓燕然看向前面一個一身桃紅騎裝,一個一身大紅騎裝的女子,輕笑道:「殿下,也沒誰不許出家人笑的吧。」

  李思齊一噎,心中嗤笑一聲樓燕然沒有自知之明,隨後退後一步,放他離去。

  步出襄城,向著自己從來沒看過的天地走去,與樓八娘歡喜的綺羅心裡的微微立住馬,又再次向前馳去。



第一百三十章 鴻鵠燕雀

  她的天空,從四四方方的庭院,變成一座城,如今又從那座城,變成了浩無邊際的疆域。

  房舍花草,村人俚語,陌生的周遭,便連草叢中蟲子的鳴泣之聲,也帶上了新鮮。安于成為井底之蛙的綺羅,在離開讓她舒心,又讓她忌恨的襄城後,看著道路邊,不斷更換的草木,心中既有激動又有畏懼。

  「綺羅,看那邊。」樓八娘伸手指向一處水潭。

  水潭裡,幾隻白鷺伸著細長的脖子,在那清淺的水池裡漫步,水潭邊,陌生與熟悉相夾雜的野花靜靜開放。

  「樓姐姐,襄城也有白鷺嗎?」綺羅開口問道。

  「自然有,只是你沒去看。」樓八娘笑道。

  綺羅微微抿嘴,嘴角的梨渦淡去,最後消失與無形,襄城不是沒有風景,只是她沒有看到。

  「綺羅,別怕,我們跟你一起呢。」樓八娘又道,伸手指了指身後那輛寬大的馬車,樓燕然,無礙大師,都被李奕叫進去下棋觀棋。

  「我沒怕,只是有些陌生。」綺羅笑道。

  樓八娘聞言,點頭道:「我剛開始出門的時候也這樣,一會就好了。幸好遇到了無礙大師,大師雖是出家人,但是他什麼都會做的。」

  「大師在廣源寺就不喜人服侍,自然會的要多些。」綺羅說道,說完,又有些慚愧,她威脅蘇老夫人的時候,一字一句無不是說她離了丫頭就會死,事實上應該也差不離,便是被鎖在後院的時候,她也不曾動手洗衣煮飯,只是會熬些湯水做些食物罷了。花逢君不來,樓八娘除了方才惆悵了一會,如今又恢復了以往的英氣灑脫,綺羅忍不住疑惑道:「樓姐姐如今不想花逢君了嗎?」

  「想有什麼用,又不是我想了他就會來。」樓八娘撇嘴說道,心中的悵然還在,但她不會讓那久等不來的惆悵麻痹了自己觀看景色的心,「綺羅,他們不來,咱們得自己活著。別跟個怨婦一樣把自己折騰的形容枯槁,成天抹淚抱怨的。他們越是不來,咱們就得把自己捯飭的越漂亮,到時候就讓他們自己後悔來晚了。」

  「樓姐姐說的對。」綺羅抿嘴笑道,嘴角,兩粒小小的漩渦再次浮現。

  官道,茶棚,驛站,不曾去過的每一處都新鮮無比。

  因見綺羅不再憂心忡忡,依仗著她度日的初一等人也笑了起來,休息時,也能坦然自若地或說笑,或去摘花。

  綺羅看著她們,越發地不敢再露出膽怯退縮的神色。

  一路向北不曾停歇,直到到了黎城,車隊才停了下來。

  「這是去京城的路?為什麼要停在這?」綺羅疑惑地蹙眉道。

  樓八娘看她一眼,忽然醒悟到綺羅不知這是什麼地方,忙道:「這是去京城的路,不過向東邊略微拐了一下,之後再向西去,才能到了京城。黎城是秦王的封地,陛下要去看看秦王的。」

  一座城中尚能分出南北東西,一個國,她只能茫然無所知地看向樓八娘,便是襄城,她也只知在南邊,具體的位置也不知曉的。倘若此時烈日中空,沒有了參照之物,她是連東西也分辯不出的。

  「秦王,我想起來是哪個了。」她知道秦王李思遠,因為他曾跟張大娘鬥過嘴,只是倘若秦王不曾出現在她面前,她連甯國裡是否有這麼個王爺也是不知道的。看著樓燕然無礙大師一副了然的神情,綺羅微微咬唇,先前不覺,待到出門時,她才曉得她對自己生存的國家所知甚少。

  以前尚可,即便不知道皇帝的姓氏,她也能安度一生,如今那生殺予奪的帝王就在她身邊,樓翼然也被那些她不瞭解的事關「天下」的陰謀羈絆,心中猛然戰慄,她隱隱覺得倘若她對眼前的一切一無所知,那麼等到有一日,即便她跟樓翼然掙開一切走了,也會有一天,家門被人劈開,家人被人奪去,而她,也只能如先前被人壞了姻緣一般,茫然無所知地感歎自己的無辜。

  「樓姐姐,回頭跟我說說京城裡的王爺公主郡主的事吧,那太子是陛下的幾兒子?」綺羅輕聲問道。

  綺羅會問與她無多大關係的獨孤娘子的事,會問旁的零零碎碎的小事,問這種「國家大事」還是頭一會,樓八娘詫異之後,笑道:「太子是大兒子來著,沒想著你會問這些,罷了,總歸進了京城要注意些的,晚間我跟你說。」說完,見綺羅點頭,怕她心裡害怕,又道:「你不知道也沒事,我跟你在一起呢,到時候提點你就好。」

  「還是知道吧,京城裡的貴人多,還是注意些,有個防備的好。」綺羅笑道,一時間,她有些後悔自己不該像往常那般忽略樓翼然話中「他們要的」,她應該問清楚。便是無能為力,她也該知曉了事情的來龍去脈,這樣倘若樓翼然不能來尋她,她也能順著線索找回去。由此,她又想,或許自己也該問清楚她被人斷了姻緣是怎麼回事,即便那驚濤駭浪與她無關,她也該知道那浪是因何而起,如此,日後也不會再次被那浪花掀翻,便是再一次被人掀翻,她也算是死的明明白白了。

  前面一陣馬蹄聲,隨後一人一馬馳來。

  見著馬上一身紫紅色衣衫的李思遠,綺羅恍惚了一下,看著棱角比樓翼然柔和許多的李思遠,心想這顏色只有樓翼然最襯,隨後收回視線。

  樓燕然看著李思遠身後,跟著他回來的侍衛,那侍衛是李奕派出去給李思遠送信的。在襄城的時候,李奕裝模作樣地微服私訪,如今到了黎城竟直截了當地叫人把李思遠喚出來,可見,李奕對自己的每一個兒子都是瞭解的,依據對兒子的瞭解,他妥善地處理與他們的相處模式。

  情不自禁地,樓燕然將目光轉向李奕,或許,他也是知曉自己的性子,才能這樣輕而易舉地逼著自己疏遠樓家,隨著他同去京城。

  「爹,你來了。」李思遠喚道,竟是直接衝到李奕面前才勒馬。

  祝先生唯恐李思遠衝撞了李奕,上前護住他,待到李思遠止住了馬方又退到一邊。

  「孽障!」李奕叱道,襄城裡的慈父,到了黎城就成了嚴父。

  「爹,也不早跟兒子說一聲。」李思遠嬉皮笑臉地說道,翻身下馬,自顧自地說道,瞟了一眼樓燕然,忍不住疑惑起來,又將視線投向綺羅與樓八娘,更疑惑樓家姐弟跟著李奕做什麼,「這位小娘子好生熟悉,仿佛是在哪裡見過,不知你可是……」

  「不是。」樓八娘蠻橫地打斷李思遠的話。

  「這位小娘子也好生熟悉,不知你可是……」李思遠又轉向綺羅。

  樓燕然看著李思遠一副與他們初相見模樣,含笑道:「這位是我八姐,殿下可喚她樓八娘,這位是……」

  「蘇大娘,殿下喚我大娘好了。」綺羅微笑出聲道,因李思遠穿了與樓翼然一樣的顏色,更兼兩次三番,他出言調戲且私自將綾羅的畫像送人,綺羅心裡對他更是不喜。

  「原來是八娘,大娘,小生這廂有禮了。」李思遠斯文有禮道,隨後狀似茫然地問:「不知兩位娘子跟著我爹爹做什麼?莫非……」

  「混帳,見了爹爹還不過來,還去與她們胡言亂語。」李奕叱道,面上卻無多少怒色。

  李思遠又嬉笑著湊到李奕面前,「爹去我家裡吃點好的吧,瞧都瘦成這樣了。」說著,伸手捋了下李奕的鬍鬚。

  「進城不必上車了,騎馬吧。」李奕說著,覷了眼樓蘇兩人因連日騎馬黑了許多的臉龐,微微蹙眉,又扭過視線。

  李家父子上了馬,在前面慢慢走著。

  綺羅悄聲問樓燕然:「不是說陛下最寵的是李思齊嗎?」稱謂舉止,不論哪一樣,李思遠都比李思齊與李奕密切的多。

  樓燕然眼中的陰影慢慢淡去,說道:「親疏遠近,本就難以斷定。誰知道他何時是真情流露,何時是逢場作戲。」隨後也看了眼綺羅的臉色,雖說不一定,但是防人之心不可無,還是及早防範的好,「綺羅,你過來一下,我有話跟你說。」

  「好。」綺羅應道,向樓八娘一點頭,然後上馬,同樓燕然並騎,在車馬之後慢慢走。

  「綺羅,你凶一點,就像剛才跟李思遠說叫他喊你大娘一樣。我知道你不是好鬥之人,只是此一時彼一時,出門在外,對人對事不必那樣溫柔靦腆,雖不說睚眥必報,但也要以牙還牙,別忍著。」樓燕然輕聲說道。

  綺羅疑惑地望向他。

  總歸,只要綺羅跟楓姨娘不一樣就好,若是那人起了齷齪的心思,到時候再後悔已經來不及了。

  「別在別人面前提你喜歡燕子想做燕子,也別說你喜歡桃花,以後也別穿曳地長裙,芙蓉牡丹芍藥,總之你別在頭上簪花……跟著八姐多曬曬太陽也好,別怕黑,如今黑了,以後還能白回來。」若是被那人盯上,以後就再難清白了。

  「樓燕然,」綺羅略微低下頭,她依舊能覺察到樓燕然話語中的善意,她也想像以前那般不尋根究底地順從地聽他的話,不讓他為難。只是心中隱約猜到的事情,讓她膽顫,忍不住想尋了人求證,不然她安不下心來,「樓燕然,你究竟跟陛下是什麼關係?」說完,不敢去看樓燕然的神色。

  她瞭解樓燕然,即便是帝王遺落的子嗣,與他也是深深的恥辱,將這恥辱在自幼熟悉的人面前揭穿,不亞於將傷疤揭開。

  「……你早察覺了吧,」樓燕然歎息道,身邊綺羅低垂著的頭,讓他心中的恥辱尚未成型,又化作坦然,身世,是他不能選擇的,「他把我姨娘扔在了樓家,害了我姨娘一輩子。」即便離開了樓家,楓姨娘在他口中依舊只是姨娘身份。

  得到證實,綺羅為樓燕然心疼了一下,隨後卻覺應當將這些話告訴樓燕然,說道:「陛下說過,一個女人答應等他三年,之後他試探了她,然後她就變心了。」

  輕聲細語,亦如往常那般,雖猜到了,但從李奕口中證實,樓燕然還是忍不住收斂臉上的笑容,怨恨地瞪向那隔著幾輛馬車他看不到的帝王。有什麼人,會在別人達成承諾之後,不想著兌現,反倒要再一次的試探。

  不禁,樓燕然又想楓姨娘不是他想的那樣懦弱,倘若懦弱,她怎敢再聽從自己的心,與宋先生重歸舊好。錯就錯在,她遇人不淑,一生之中遇到的兩個男人都不是好人。

  「我把姨娘喜歡的事都告訴你,只要是姨娘喜歡的,你離開紫雲觀之前,都不要喜歡。」樓燕然低聲說道。

  失去了刻意的溫潤,往常溫柔的聲音裡也帶了幾分肅殺。

  只是樓燕然聲音裡的肅殺,卻不叫她害怕,只為他難受,將楓姨娘與李奕聯繫在一起,綺羅領會了樓燕然的意思,心中更加厭惡那位面目慈祥的父輩,輕聲應了一聲,左右想想,又道:「等你理清楚了,你會告訴我為什麼我會被逼著出家的吧?」

  「會,等我弄清楚了,我就告訴你。」樓燕然微微頷首,再抬起頭,嘴角又恢復了笑容。

  「多謝,」綺羅應道,見著前面祝先生催促兩人快些,微一猶豫,也不知這事是否對樓燕然有用,只說道:「聽說有個吳王過兩年就要被陛下圈禁了,還有獨孤家,他們家不好……要通敵賣國的,你也小心些。」

  樓燕然怔忡住,見綺羅並非玩笑,且那「聽說」,以及「有個」兩詞,說明她不過是聽旁人說的,知道的並不確切,甚至,連吳王李思謹,她也是不甚確定有這麼個人存在的。但是,誰會對一個深閨女子說這些不著邊際且莫名其妙的話?

  「當真?」樓燕然蹙眉問道。

  綺羅肯定地點頭,傳言有誤,但總要有些引子才能有這些傳言,「我也是聽人說的,京城裡人亂七八糟的,你跟何羨之都小心些吧。」

  那些讓人頭昏腦脹的權勢利益糾葛,剪不斷理還亂,她也不知自己前世活了一輩子知道的事哪些對他們有用,只能絞盡腦汁地,將她心中以為與京城相連的事告知給樓燕然。

  「多謝了,我會注意的。還有,這些話,以後別跟旁人說了。」樓燕然淺笑道。

  「我信的只有你們幾個,便是對旁人說了,他們也不信。」綺羅笑道,將自己不能告知旁人的事,與樓燕然分享,在有人與她患難與共的踏實之中,心中對京城的畏懼,又淡去了大半,見前面樓八娘向她招手,驅馬向前趕去。

  樓燕然微微閉眼,倘若是旁人說這些空穴來風的話,他必定是要嗤笑一聲,只是這話是綺羅說的。她自幼聰慧,只是那聰慧不是像他那般,而是,一種天生的成人的聰慧,那聰慧是要歷經世事才有的。且她莫名其妙的會楊致之的字跡……綺羅先前唆使樓翼然破壞樓八娘與獨孤函定親,應當也是怕獨孤家連累了樓八娘。想了一通,樓燕然決定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總之先在京城裡防範了那些人才好,至於綺羅古怪不古怪,那又有什麼關係。

  看不到熟悉的地方究竟有何特別之處,待到了新地方,一經對比,便能知曉熟悉的地方,究竟有怎樣的風景。

  因知曉這又是一個皇子的封地,綺羅便特特地去打量黎城。

  比起襄城,黎城要樸素許多,城門上,沒有襄城城門上精緻地浮雕,只有兩個簡單的字,「黎城」。

  黎城裡的百姓,也比襄城看起來要淳樸許多。在襄城裡隨處可見的華麗穿著,在黎城裡竟是遍尋不著,而且,春暖後,那些女子胸前的袔子依舊被交領短褥緊緊地掩護著,只露出桃紅柳綠的一角。

  「看到了吧,再偏一些的地方,前朝的裝扮也是有人穿的。」樓八娘嘀咕道。

  綺羅疑惑道:「這個地方不是距離京城更近的嗎?怎看起來這樣。」不甚富裕的模樣,便是秦王府附近,應當是最奢華的大街上,也尋不到能夠引人注意的東西。

  「沒有你喜歡的嗎?」樓八娘問道。

  綺羅覷了眼,隨口道:「東西也有新鮮的,但是看起來粗糙了些。」

  「大娘有所不知,這些東西雖粗糙但是耐用的很,就連一件木雕,也要比襄城的堅固。」李思遠忽然插嘴道,竟是又將李奕撇在了前面。

  綺羅聽人喊她大娘,愣了一下,之後又聽李思遠熱情地介紹黎城的山水,一副堂倌招徠顧客模樣,心想這位王爺真不愧是能跟張大娘鬥嘴的人物,這樣能放下身段。

  李奕並不訓斥李思遠將他招過來,見著他與街上的攤販一副熟稔模樣,嘴角掛著一抹笑,細細地聽他說話。

  樓燕然看著眼前的父子,心裡也推算不出,李奕心中究竟是下什麼棋。

  隨著李思遠進了秦王府,秦王府也與魏王府一般樸素,只是樸素中,更顯厚實,就如李思遠所說的黎城木雕,帶著一種渾然天成的堅固。

  李奕尋了李思遠父子夜話,綺羅與樓八娘隨著秦王妃說了一會子話,便攜手告退,之後去了廂房說話。

  躺在寬大的紫檀木床上,聽著樓八娘將京城裡的人事說了一通,綺羅隱約知曉紫雲觀是什麼地方了。

  「女子怎能那樣!」綺羅歎息道。

  「這你有所不知,天地陰陽相輔相成,男子能三妻四妾,女子又為何要固守著一個男人度日?況且她們有錢有勢,又與人無尤,為何不能逍遙自在的度日?」樓八娘見綺羅目瞪口呆的模樣嗤笑道,隨後又叮囑道:「見了她們別做這土包子模樣,她們雖放蕩,但是性情也有好的,比如清池郡主,她雖驕矜些,也是因為家世,人倒是不錯的。」

  綺羅暗自點頭,想起何羨之說京城貴婦逮著空子就要紅杏出牆的,便將此話說給樓八娘聽。

  「何三郎逗你玩呢,便是有,也要看那貴婦娘家是誰家,夫家又是誰家。若是本就是高攀進了夫家,本就兢兢業業,哪裡能瞅著空子偷歡。」樓八娘枕著手臂說道。

  「我就說甭管到了什麼地面,也不能有那樣亂糟糟的。」綺羅笑道,心想自己是該凶一些,不然,等樓翼然到了京城,她若軟了,他指不定就被人搶回家去了。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9-4 10:35 AM

第一百三十一章 首善之都

  人都是複雜的,草草兩句,誰也說不清哪個是好人,哪個是壞人。

  因此,樓八娘只得盡力地將綺羅能夠見到的人的身份一一給綺羅說了,原先在襄城的時候,因活過一遭,雖未謀面,但是聽人草草說上兩句,她也能模糊地想起旁人說的是誰。如今聽樓八娘將王爺郡王說了一通,綺羅一頭霧水地茫然分不清哪個是哪個了。她原先想著自己出了蘇府,以後要做的就是相夫教子,伺候公婆,管教姬妾。如今這些事都不用做了,甚至,聽著樓八娘的意思,到了紫雲觀裡,也沒有什麼清修苦練的事,甚至比尋常在家時更自在。原本想著出家了,清清靜靜地等樓翼然的事,如今也難實現。

  回憶起李奕說的三年後,她會不捨得離開紫雲觀,人未到京城,綺羅先下定決心,生於憂患,死於安樂,到了那裡決不離開樓八娘,也不去與那些女子一同胡鬧。

  許是京中有事,李奕在秦王府並未停歇許久,兩日後便離去了。

  聽著李思遠嬉笑著要送壽禮給李奕,一副他必定要回去模樣,又見李奕並不駁斥,綺羅覺得比起李思齊,李奕應當是更喜歡李思遠的。

  「蘇氏,你與樓家姑娘都上車吧,此地太陽雖不烈,但是風吹日曬,女兒家弄的粗粗糙糙的總不好。」李奕和藹地說道,仿佛關心晚輩的長者。

  「不必了陛下,我們不比你們,沒有這麼好的運氣時常出行,能出門一次自然是要多多見著外面的風光才好。」樓八娘笑道。

  「大娘如此說還好,八娘是瀟灑人物,五湖四海,怕是八娘都走過了吧。」一旁送行的李思遠插嘴道。

  那日不過是一時氣憤,恨李思遠言語輕佻以及將綾羅的畫像隨意送人,不想李思遠當真時時喚她大娘,綺羅聽著很不自在,總覺他在叫張大娘一般,更有李奕蘇氏的叫著,心中更不耐,「多謝陛下關心,沿路風景甚好,民女還是與樓姐姐一同看景曬太陽吧。」

  李奕聞言,微微搖頭歎息如今的女兒太不知珍重自己,一徑上了馬車,又邀無礙大師同行。

  雖知無礙大師很有威望,但見著李奕接二連三地與他談經論道,且又對他一副甚是尊重模樣,綺羅心裡還是很有些震動,對無礙大師的敬仰更上了一層。

  李思遠退讓到一邊,並不囑咐樓燕然什麼,也不去黏著李奕說些巧話,只是看著李奕一行人慢慢駛出黎城,然後悠哉地騎馬返回。

  風景看多了也總會疲憊,因路上下起了濛濛細雨,綺羅與樓八娘不得不又回到了馬車裡。

  好在兩人彼此作伴,又能尋了樓燕然、無礙大師說話,因此一路,也算不上無趣。

  腳下的道路越來越寬闊平坦,不用問,綺羅也知他們到京城了。

  在距離京城城外足有十裡地的地方,透過窗子,綺羅看到有人搭了雨棚,備了車轎在那裡等候,足足有十幾個家丁,垂手立在路邊。

  打量著那些衣著不俗的侍衛僕婦,綺羅正想著這些人是來等李奕的,就見前面李奕的車停下。

  一個管家模樣的人上前與祝先生、樓燕然說了兩句,隨後樓燕然又去與李奕說話,不一時,李奕與祝先生無礙大師先走了,留下一個小太監,隨著樓燕然向樓八娘與綺羅走來。

  「那些人不是來接陛下的?」綺羅疑惑道。

  一直閉目養神的樓八娘睜開眼,向外看了一眼,說道:「是外祖家來接我們的。」

  綺羅一怔,方要問羅家為何要接她,隨後醒悟到那個「我們」是樓八娘與樓燕然。

  「奴才在此等候了幾日,表小姐表少爺總算過來了。」羅家的總管過來躬身說道,「府中庭院等等俱已安排妥當,還請表小姐移架上轎吧。」

  「不用了,我去紫雲觀,你若是還有事,便先走,若是無事,便親自送我過去一趟。」樓八娘握著綺羅的說道,什麼地方都是攀高踩低的,能有羅府的總管一同隨著過去,也能壯壯聲勢。

  「即是小姐如此吩咐,那奴才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先前就得了消息的總管也不勉強。

  「有勞了。」樓八娘對那總管說道,隨後將手伸出窗外,試探一番,濛濛細雨輕輕的搔著她的掌心,雨勢並不大,對綺羅道:「下車吧,咱們騎馬進去。」

  「好。」綺羅應道,也不耐煩再坐到車中。

  下了馬,見著羅家準備的轎子,綺羅心中讚歎了一聲,見著李奕叫來的小太監,心想他逼著自己出家,然後告訴旁人她是自願的,如今還叫小太監監視她,唯恐她隨了樓八娘進了羅家,果然是小人肚腸。

  綺羅與樓八娘姐弟騎馬,餘下的十五等人依舊在馬車裡,羅府的總管領著一干隨從恭敬地騎馬跟在後面。

  見著這架勢,綺羅心想難怪樓夫人不管何時都這麼有底氣,娘家果然很重要。

  陵安,甯國的都城。

  綺羅抬頭向那城門看去,襄城的精巧華麗,黎城的樸實厚重,所有她一路見過的城門城牆,在陵安城肅穆恢弘下,都成了泡影。

  歷經幾百年風雨,陵安城的一磚一瓦,都帶著為君的氣魄,吸引天下有志之士,有為之人,不遠萬里地來此一展心胸宏圖;也吸引了幾代不甘為臣之人,前赴後繼地來此拋灑熱血。

  細雨落到臉上,朦朧了雙眼,綺羅伸手將臉上的雨珠擦去,隨後與樓八娘一笑,兩人並騎進了陵安。

  此時,已經過了午時,因天上的細雨,繁華古老的陵安也安靜下來。

  風吹來,雨絲橫斜,細雨如針一般紮在臉上,竟讓綺羅覺察到幾分快意。

  空中,幾片如火的石榴花飛過,一片飛到綺羅眼睫上,被她睫毛上的雨珠黏住,透過那偏薄如蟬翼的花瓣,整個陵安也如蒙上一層紅綃般,比之先前更美,那肅穆莊嚴的氣質,也淡去了許多。

  伸手將那石榴花瓣拿下,綺羅聽樓八娘低聲念道「落花時節」,隨後,又見無數的花瓣從街邊的巷子裡慢慢飄出。

  瞇著眼,將落在眼瞼上的雨珠揮去,綺羅方以為這又是那位花逢君出場前撒的花瓣,就見那巷子裡只有兩步深的地方,一顆高大的石榴樹立在那裡。

  樓八娘微有些失望地收回視線,因要將那花瓣帶來的惆悵抹去,又對綺羅說起陵安的佈局等。

  再一次,綺羅一邊聽樓八娘說這是通往皇宮的大道,一邊將眼前的陵安與記憶裡的襄城對比。

  街道邊的商鋪,因顧客稀少,半掩著門,不時能看到一兩個堂倌小二,斜倚在門前,悶悶地看著往來的行人。

  安靜的街道上,一聲尖叫,將籠罩在煙雨之中的陵安驚醒,隨後一個掛著杏花村牌匾的酒樓裡,從二樓飛下碗碟盤盞,嬉笑聲,助威聲,與呼痛聲,一同從那酒樓裡湧出。

  樓燕然見綺羅與樓八娘仰頭去看,在前面隔了兩匹馬的地方呼道:「小心些,怕是誰家子弟醉了酒,你們站遠一些就好。」

  綺羅應了,雖也知會有人在外生事,且樓翼然就是愛生事的主,但親眼聽到旁人在酒家鬧事還是頭一回。

  樓八娘也仰頭去看。

  只聽樓燕然叫了一聲小心,綺羅聞言忙勒住馬避開,就見空中一人向她與樓八娘之間砸來。

  兩人慌忙退讓到一邊,然後便見地上那人頭上隱隱流出一點血,那血卻不像是從樓上摔下來摔壞的,而像是被人拋下來的時候,就已經被人砸破了頭。

  樓燕然忙驅馬過來,隨著綺羅與樓八娘一同向杏花村樓上窗戶裡看,只見一身湖藍色衣衫的男子,並未梳髻,披散著頭髮,嘴角含笑地立在窗戶內。

  那男子眉眼細長,兩片薄唇,只有淡淡的紫色。

  倘若,不是他一身的邪氣,只看臉龐五官,竟是與樓燕然有五六分相似。

  「樓燕然,他是?」綺羅疑惑道,心想這肇事之人應當是樓燕然的表兄弟,不然怎會長的這般像。

  「他就是吳王李思謹,算起來,他是我表兄,只是他母親出身太過卑微,外祖家是不曾承認過她的。」樓燕然輕聲道,只再看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綺羅又看了一眼,心想這樣張狂的人,至今不知收斂,難怪被圈禁,只可惜了跟樓燕然相似的相貌。只是倘若是吳王,那就不該只是表兄弟了,可見樓燕然如今還是不願意承認與李奕的關係的。

  「不獨他母親,羅家是連他也不承認的。」樓八娘輕蔑地說道,只瞟了一眼,也收回視線。

  綺羅愕然地再看李思謹,隨後收回視線,喃喃道:「怎麼會?」在她的眼中,這樣一位皇子外孫,且如今也不曾鬧出什麼大事端,羅家怎就這麼有氣魄的乾脆不認了。若是在蘇家,蘇老夫人應當是要遞帖子上趕著認親的。再去看羅府管家,就見管家並不向上看,只是恭敬地侯在一邊,仿佛不知李思謹在樓上一般。

  「他母親是一個用來饗客的舞姬生的,只有那舞姬咬牙說孩子是我外祖的,我外祖卻是不認的。後來她母親就入了奴藉,被陛下看上的時候,外祖便將她的賣身契直接給了陛下。算不上是我外祖家的人。」樓八娘說道,低頭去看在地上哼哼唧唧的少年。

  雖是灑脫之人,但樓八娘提及羅家時,臉上的傲氣說明她還是以羅家為榮的。樓八娘雖不曾再說李思謹為何不被羅家承認,但綺羅隱隱猜到一是因他母親卑微,二是因他自己不爭氣。只是看著李思謹與樓燕然長的這樣相象,他的母親應當是羅家的女兒。拿了賣身契領人走,那李思謹的母親,應當是沒有什麼封號的。

  「不是說封王之後不能隨意進京的嗎?」綺羅疑惑道,既然是已經被人稱為吳王,那他此時就不該在京城的。

  「他常年養病,旁人也懶得說他。陛下那邊,也不知怎地不提他的事。」樓八娘嗤笑道。

  綺羅心想難怪他嘴唇的顏色如此淺淡。

  樓燕然翻身下馬,去看地上因清醒過來,哼哼地直叫疼的少年。伸手將趴在地上的少年翻過來,只看一眼,樓燕然忍不住笑了起來。

  「燕然,怎麼了?」樓八娘問道。

  「是盧相家中的二公子。」樓燕然把脈後,看出盧二並未有事,便拿了帕子擦手,隨後站起來,轉身上馬。

  樓八娘聞言也笑了,知曉樓燕然這麼快就收手,定然是沒有旁的事的,便道:「果然是傻人有傻福,這樣都摔不壞。」

  綺羅向那位二公子看去,先前已經聽樓八娘說過這位做事有些糊塗的盧二公子,此時看他滿臉血漬,容貌粗疏,卻不見十分憨態,所謂的傻,應當是為人行事太過蠢頓。

  「咱們走吧。」樓燕然說完,領著樓八娘與綺羅一同向前走。

  車馬避開盧二繼續向前,綺羅回頭看了眼盧二,樓八娘知道她的心思,笑道:「沒事,等會他們家就來人了。」

  走出兩步,樓八娘直覺背後有人看她,便向樓上瞪去,果然是李思謹一直盯著她看,不屑地哼了一聲,樓八娘又扭過身去。

  「許久不見,八娘更出眾了。」李思謹讚歎道,眼中因見到了獵物,燃起一團火焰。

  「殿下,那可是羅家的嫡親外孫女,殿下要三思啊。」一身酒氣,比李奕等人先一步來到襄城的何尋之歪著嘴角笑道。

  李思謹偏過頭去,眯著眼打量了何尋之一眼,伸手將手中的杯子向樓下的盧二身上砸去,美酒一路潑灑出去,醇厚的酒香彌漫在杏花村樓外,聽盧二呼痛,又嗤笑一聲,「羅家的外孫女本王碰不得?」眼中的暗影慢慢流轉,不甘還有怨恨在瞳孔中湧出,又消失與無形。樓燕然這樣的孽種都能成羅家名正言順的外孫,為何他就不行?樓家的女兒來京,羅家派出大批人馬,興師動眾去接,比之對他的態度,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我不過是給殿下一個提醒,若是碰了,羅家會怎樣,樓家會如何,我不說,殿下心裡也該清楚。」何尋之笑道,抬腿將一個想要偷襲他的子弟踢開。

  「八娘旁邊那個是蘇綰?」李思謹對何尋之的話不予理會,一副對樓八娘志在必得模樣,又將視線轉向綺羅。

  「她不是,先前過去的是陛下的人。她是隨陛下進京的,殿下更是要三思。」何尋之笑道,自斟自飲,悠然地看著一邊呼呼喝喝打架的紈絝子弟。

  李思謹微微閉上眼,在心裡推敲一番,也不與何尋之多說,轉身下了樓,走路也如他的行事一般,竟是微微向左邊斜著的。

  何尋之瞄著他天生比右腿少了一寸的左腿,轉著手中的酒杯,心想那兩位進了紫雲觀,往後他也該多光顧紫雲觀一番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無拘無束

  何尋之久在花叢,李思謹也是閱盡人間美色的。雖不知李思謹權謀心機如何,但對女子,他卻是從未失過手的。只一眼,他便看出樓八娘眉梢眼角的幽怨之色,心想她此時必定與情郎有了隔閡,正是他趁虛而入的好時機;另一邊,那個他眼中的「蘇綰」,也是好上手的,那樣的女子,以夫為天,溫順乖巧,只要許她個名分,她便將他當做夫君,乖乖任他擺佈。

  將今日進入陵安的兩位女子剖析一番,李思謹越發覺得要將兩人納為囊中之物,實在是輕而易舉之事。而且,他就不信經此一事,羅家還有李奕依舊會像往常那般視他為無物。

  另一邊,被李思謹算計的樓蘇兩人隨著一行人在皇宮南邊拐向另一條大道。

  綺羅扭頭看了眼那高高聳立的城牆,城牆裡的殿堂宮室連一個角也看不到,高立厚實的城牆,壓抑的人喘不過氣來,又叫人忍不住去窺探,那城牆裡面究竟是什麼。

  「裡面也沒有什麼好看的,不過是些精巧的琉璃檀木。」樓燕然見綺羅往裡面看,對她輕聲說道。

  綺羅聽樓燕然如此說,心知他必定是進去過的,笑道:「怕是裡面的也未必比外面的好,只是有了這道城牆,就顯得裡面的東西金貴了。」

  「你這話說的對也不對,裡面的東西確實要比咱們用的好,只是卻不及咱們想的那樣好。」樓八娘笑道。

  皇帝用的自然要比他們用的東西好一些,只是民間說的帝王吃的東西能長生不老等等,確實是胡謅。

  將目光從皇宮那邊收回,綺羅又望向沿路種著的石榴花樹,笑道:「沒想到這花在京城種植那樣多。」

  「石榴子多,他們種這個是想多子多福的。」樓八娘笑道。

  綺羅聞言點頭,笑道:「咱們那邊也這樣說,只是卻沒有種這麼多的。如今看著火紅的花也好看,只是等著花謝了,怕是蟲子也多的吧。」

  「蟲子多,果實也多。看著壓彎枝頭的石榴,也十分有趣。」樓八娘又道。

  樓燕然聽著兩人的話,微微仰頭,細雨落在臉上,迷蒙了雙眼。石榴子孫多,只是都太酸澀了。就如李奕一般,他將會有多少個子孫誰也不知道。只是如今他的大兒子,也便是太子,太子看著身邊越來越精幹精明的弟弟們,怕是日夜寢食難安的;二兒子早夭,也算福氣;三兒子秦王李思遠,有才有能,卻只能屈居黎城;四兒子晉王李思嚴,不拔尖不冒頭,除非是論起皇家排位,否則誰也記不起他;五兒子魏王李思齊,驕縱過,肆意過,如今再去扮賢良,無論如何,心裡都是不自在的;六兒子,也便是吳王,天生殘缺,不得宗族看好,更是連個外祖家也沒有的,連李奕對他的態度也很是古怪;剩下,還有幾個小的尚未成年的皇子……求得多子,也不知究竟是禍是福。

  紫雲觀在皇城南山腳下,山上的就是無礙大師要去的寺。綺羅剛剛知曉此事時訝異不已,一個是要清修的地方,一個是皇族女眷們逃嫁棄家逍遙自在的場所,憑是誰,也沒想到這兩個毫不相干的地方能建在一座山上。

  「樓姐姐,為何不將這兩地分開?」綺羅蹙眉問道,若是在一座山上,無礙大師見到清池郡主的機會豈不是更多?更何況,她依然將紫雲觀看做不甚正經的地方,而無礙大師在她心裡又是聖潔不染俗塵的,將紫雲觀放在無礙大師腳下,怎樣看,都像是種褻瀆。

  「人家說南山上仙氣最多,上面不獨寺,還有一處道觀,是修仙修佛上選的地方,所以當初長公主要清修的時候,就選在南山下建紫雲觀了。」樓八娘解釋道。

  「天地四方,雖說指的是這無邊的天地,但是總覺得這個詞就像是一個四四方方的盒子一般,上下左右前後,想想就覺得憋屈,既然是出家人,他們又為何要將自己拘泥在這天地之間,給自己的清修之所,起了這麼個名字?」綺羅蹙眉又問。

  樓八娘聽她一路挑了陵安的各種不是,心想她許是怕生,又或者是不安,才吹毛求疵,挑著陵安的瑕疵說話,笑道:「出家人雖是方外之人,只是那方外,也不是跳出這天地間的。你這是存心要挑陵安的不是才這樣想的。」

  綺羅聞言,心歎樓八娘確實說出了她的心思,私心裡,她也覺沿路雨中帶露的石榴花看著十分有趣,雖未到南山,但想來每日聽著那晨鐘暮鼓聲,也能十分靜氣。只是她心裡卻有些煩躁,恨不得將陵安的不好一一都挑出來,更恨不得,叫出那害了她的罪魁禍首,將他毒打一頓。心煩意亂間,綺羅忽想起月事應該就在這兩天了,恨著自己大意之時,又想若是樓翼然在就好了,雖不至於像那次那般狠地排揎他一頓,但是能對著他發發小脾氣也好,總比這樣憋著,不敢向旁人露出來的好。

  因想到了樓翼然,綺羅神情便有些怏怏的,到了南山腳下,也並無多興奮。

  一路到了紫雲觀外,細雨已經停住,南山上煙霧繚繞,果然很有仙氣。

  進了紫雲觀,隱隱能夠聞到一股似有若無的香甜脂粉之氣彌漫在空中,又有佳釀醇厚的氣息。

  襄城篤信佛教,道觀並不多,蘇楊兩家也是信佛的,因此綺羅不曾進過道觀,雖是如此,但她猜著道觀裡的香應該是藏香那種氣味的,不應當是這樣甜膩的。

  順著臺階走了十幾步,只見紫雲觀裡也是石榴居多,更有杏樹,已經掛了無數小杏子在枝頭。

  在坤宇殿中,供奉著道德天尊,南華真人,文始真人,香燭無數,嫋嫋白煙升騰上來,將甜膩的香氣壓住。

  李奕派來的小太監去後殿尋紫雲觀如今的觀主真華長公主,綺羅與樓八娘在坤宇殿中等候。

  真華長公主是李奕的嫡親妹妹,如今三十有七,早年便出過家,之後嫁人兼守寡等,斷斷續續地在紫雲觀中進出幾次,前兩年第三次守寡後,無心再嫁,便一心一意地在紫雲觀中做了觀主。

  那小太監去了一一盞茶功夫就回來,同來的還有一個中年的女道士。

  那女道士,一看便知是宮裡的尚宮出身,在真華公主身邊待了有些念頭,一身的威儀,雖是冷清的道士裝扮,身上世俗的威嚴也不減。

  「公主今日恰有要事,不能見兩位,貧道在此向兩位賠聲不是。」

  「賈嬤嬤客氣了,陛下說請公主為她們準備一處院落,留她們在此清修即可。」小太監滿臉堆笑地說道。

  賈嬤嬤看了眼綺羅與樓八娘身上的衣裳,又細聽小太監之言,心知那出家的儀式等等可有可無,不過是走個過場,只要不誤了上頭那位的事就好,心中也不甚在意,呆著臉,點了下頭,便領著樓蘇幾人向後院走。

  綺羅聽著他們的對話,微微蹙眉,隨後又將眉頭舒展開。一個自稱貧道,一個稱她為嬤嬤,這不道不俗的稱謂,可見這紫雲觀多半就是皇女們掩人耳目的遊樂之所。

  穿過坤宇殿,在後院中,隱隱聽到有人歡笑的聲音。

  樓八娘不屑地哼一聲,賈嬤嬤依舊不卑不亢地帶路,也並未對樓八娘露出不滿之色。

  聽到身旁的石榴樹被人扯動,綺羅微微詫異,隨後聽到衣袂迎風之聲,尚未辨出是誰,只覺得那人是向她與樓八娘沖過來的,下意識地拿了鞭子抽出去。

  唰的一聲後,一衣衫不整披頭散髮,滿面潮紅的公子,臉上帶著鞭子卷起皮肉後流下的血珠,哼哼地躺在地上,雙手還在撕扯自己的衣襟。玉面含春,偏那血絲又絲絲縷縷地留下,更添。

  雖見過樓翼然的身子,但那與外人不同,綺羅在心中早將他當做自己夫君,如今見了外人,忙又羞又愧地避到一邊。

  樓八娘拉著她也站在一邊。

  賈嬤嬤並未說話,只是垂著手,事不關己地立在一邊。

  樓燕然覷了地上的人一眼,然後看了羅府的管家一眼。

  那管家心領神會,叫人扶了地上的男子走。

  賈嬤嬤又領著幾人向前,到了後院,一處喚作三春閣的院子才停住腳。

  三春閣是一處三層小樓,造型雖別致,但卻有些狹小,長公主等人性喜寬宏建築,因此此地雖好,但多年來一直閒置,並未有人用過。

  真華長公主雖聽說有人要來,但也不甚在意,只將此地指給樓蘇兩人,裡面卻是一房一室也沒收拾的。

  「兩位以後就在此歇息吧,所需之物,只需叫人告訴貧道,貧道自會為兩位採買。」賈嬤嬤說道。

  「不用了,小姐所需的東西,自有羅府供奉,有勞公主掛心了。」羅府的管家說道。

  賈嬤嬤也不勉強,將手中的拂塵一甩,說道:「那貧道就告辭了。」

  「在下送送嬤嬤。」羅府的管家拱手說道,見賈嬤嬤不反駁,便與她一路走了回去。

  初一等人跟著羅府叫來的僕婦去收整衣物,剩下的隨從等進去打掃塵埃。

  「看來今日是收拾不好的了,不如你們回家去住吧,我剛才問了管家,咱們自家的院子也是打掃好了的。」樓燕然對樓八娘綺羅說道。

  樓八娘向那小太監努嘴了努嘴,「那邊還叫人看著呢,如何能回去?再者說,外祖怎會叫你一個人住在咱們家裡,定是要將你接回去的。」說著,看了眼正在擦辮子的綺羅,倘若是回京城樓家還好,若是去了羅家,一群人與羅家人說話,難免會冷落了綺羅,再者說,綺羅與樓翼然的事,羅家也必是早收到消息的,她過去了,也難免會尷尬。

  擦了半日,還能看到上面的血漬,綺羅噁心地將擦了血的帕子扔到一邊,心裡很是心疼鞭子,心想方才應當用腳踹才好。

  「拿了酒來擦吧。」樓燕然說道,說完,一個隨從當真出了三春閣去尋酒。

  「方才那人是怎麼了?」綺羅問道,雖不說清規戒律,但也不該在天尊所在之地那樣的放肆。

  「喝了酒,又吃了五石散,受不住屋子裡的悶熱,跑出來的吧。」樓燕然說道。

  五石散是什麼,綺羅還是知道的,想起京城貴人多,唯恐自己方進紫雲觀便得罪了人,忙又問道:「那人是誰?我傷了他,會不會……」

  「無妨,不過是一以色侍人的無能之輩,況且他自己又不清醒,又只有咱們的人看到,待他醒了,只說是他自己不小心蹭的就好。」樓燕然道。

  綺羅方要問方才賈嬤嬤還有幾個侍女看到了,回想方才管家與她們一同離去,心知那管家是要賄賂她們的。

  「剛來就給你們惹麻煩了。」綺羅慚愧道。

  樓八娘嗤笑道:「這算什麼麻煩,狐假虎威的多了去了,今日你若服軟,指不定那人就放肆了,還是不管不顧,只將他們打回去的好,總歸他們又不知你的底細,便是知道了,你只再雲煙霧罩地胡亂扯一通,他們一時弄不清楚,也不敢將你怎樣。」

  「樓姐姐說的對。」綺羅笑道,心想她們跟了李奕一路,就拿李奕做那虎皮,也是有人信的。

  「燕然若有事,這幾日就不必忙著過來看我們,我帶著綺羅出去逛逛。」樓八娘說道。

  「好。八姐不願去外祖家,那就只能我去了。」樓燕然說道,心想等會還是與管家一同回去的好,免得拖得久了,讓人覺得怠慢。

  綺羅原本想著到了紫雲觀必是要被人看管住的,就算不是囚禁,也要拘了她的行蹤,讓她只能在紫雲觀裡轉悠,不想如今來了,除了一個小太監,再無人看管她們,便是那下馬威等,也沒人過來給她們。雖說未見到長公主,也算是長公主看不上她們,但總歸還是覺得奇怪。望著忙忙碌碌地下人,更見著有人將米糧等物也送進來,綺羅握緊手中的鞭子,眉頭蹙緊,心想難道李奕就是要放著她不管,看她沒人看管了,會不會紅杏出牆?

  晚間,三春閣總算收拾好了,羅府的人留下了幾個,與初一等人一起伺候在三春閣中。樓燕然交代了幾句,也隨著羅府的管家回去了。

  綺羅與樓八娘同住在三樓,剩下的初一等人,自己選了下樓後面的屋子去住。

  三樓上許是曾有人試圖在三春閣中住過,寬闊的三間被打通,裡面放著一張寬大的檀木床,另有梳粧檯等物。

  真華長公主叫人將賞賜的菜肴送過來,人依舊未到,也並不叫她們二人去謝恩。

  吃了飯菜,綺羅與樓八娘躺在一起,看著綺羅躺直了身子一動不動,樓八娘笑道:「你又多想什麼?」

  綺羅轉向樓八娘,低聲道:「沒想什麼,只是樓姐姐,你說當真沒人管咱們了?」一路也放任她們行動,想來,只要她們不逃跑,李奕是不會管一下的。

  樓八娘伸手敲了下綺羅的額頭,「你還想有人管你不成?這樣進了紫雲觀,一沒人逼著你在什麼時候出家,想穿什麼衣裳穿什麼衣裳,想吃什麼吃什麼,多好;二來,咱們想出去也成,想去旁人家宴會也成,如此豈不好?」

  綺羅側過頭去,模糊的燭光中,樓八娘已經闔上了眼,樓外,又下起了小雨。

  雨聲幾近於無地進入她的耳中。

  在雨聲中,綺羅哭笑不得地承認,眼前的一切,是她夢寐以求許久的,求而不得懷恨許久的,如今再也沒有人約束她的行蹤了,除卻要留宿紫雲觀外,她簡直是完全自由自在的。

  聽著樓八娘平緩的呼吸聲,綺羅翻身下了床,步到窗子邊,微微開窗向窗外看了一眼,坤宇殿後面真華長公主的居室還燈火通明,冷風吹到臉上,綺羅的手微微握拳,最後歎息一聲,將窗戶拴好。

  「綺羅?」樓八娘輕喚一聲。

  綺羅回頭看她,笑道:「樓姐姐,明日她們還不來告訴咱們齋戒沐浴,咱們就自己齋戒吧,她們不來告訴咱們什麼時候行舍家儀式,咱們就自己定了日期跟她們說吧。往後的清修與齋醮,她們不說,咱們也自己做吧。」

  正疲憊的樓八娘聽她如此說,笑道:「你當真以為你是來當女道士的?」

  「我知道我不是,但是倘若不尋些事來做,萬一跟她們一樣了怎麼辦?」綺羅說著,坐到床邊與樓八娘說話。

  樓八娘打了個哈欠,笑道:「你以前練鞭子都要躲躲藏藏,如今再沒人管你了,你只管將你想學的都學了就是,何必去做那齋醮,若是還無事,就去繡嫁妝,學書法。京城風流多才之人眾多,你若看上了哪位大師的字或者畫,只管告訴我,不管是媚上的,還是清高的,你樓姐姐我都能尋了法子讓你達到目的。」

  綺羅怔住,方才她只想尋個法子讓自己忙一些,拘束一下,萬沒想到這個地方去。如今經樓八娘一提,豁然開朗,連窗外的雨聲聽著不那樣煩躁了。

  「進來睡吧。」樓八娘咕噥道。

  綺羅應了一聲,爬進床裡,閉著眼,將自己兩輩子想學的都回想了一通。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9-4 10:42 AM

第一百三十三章 他鄉故知

  第二日,雖無人喚她,綺羅還是早早地醒來,樓八娘也如她一般。

  許是初一等人昨日太累,如今尚未起床,綺羅也想讓她們好好休息一會,一路上,李奕並未帶丫鬟,多半的事,都是她們三人做的。

  過來伺候她們二人的,依舊是羅府過來的丫鬟僕婦。

  「綺羅,咱們出去舒展一下身子,回頭再來吃飯。」樓八娘提了寶劍說道。

  綺羅忙應了,心想日後也要早起,不然太過恣意了,往後必定會連床也不願意起的,那樣懶散下去,肯定會遂了李奕的意。

  兩人下了樓,綺羅只看了一眼,便覺樓梯間擺著的藍彩攀枝大花瓶不是她們昨日見過的。昨日雖疲憊,且天色晚,但她依舊記得那裡擺著的是一個粗瓷罐來著。

  下了樓,綺羅與樓八娘向二樓看去,果然見著連同帳幔傢俱,全部另換了新的過來。

  「這是誰放的?」樓八娘問道。

  羅府留下的管事婆子岑嬤嬤上前說道:「這是表小姐府上送過來的,昨日晚了,就沒跟表小姐說。倘若表小姐不滿意,奴婢再叫人去換。」

  「不用了。」樓八娘說道,又領著綺羅一同下樓。

  草草看了眼二樓,綺羅下樓一路看過去,一樓的廳裡,桌椅等物也已然換成了樓八娘日常喜歡的物件。

  樓府留在京中的管事婆子馮媽媽過來道:「不知道蘇小姐喜歡什麼樣的,府上也不及準備,怠慢了,還請蘇小姐不要介意,以後住著也不要太客套的好。蘇小姐喜歡什麼直管說,奴婢另叫人送過來。」

  這馮媽媽與襄城那邊的馮媽媽乃是同母的姐妹,如今京城樓家剩下的丫鬟婆子多由她約束。

  樓八娘聽了馮媽媽的話,微微蹙眉。

  綺羅覷了她一眼,笑道:「瞧您說的,馮媽媽是吧,我看著您就很是親切。您別忙了,這三春觀我也是要長住的,要什麼不要什麼,等著往後我慢慢說。」

  「綺羅,你要什麼以後儘管吩咐馮媽媽吧。」樓八娘說道。

  那邊又要抬進屏風,馮媽媽向樓八娘躬身後,忙去那邊看管著。

  「綺羅,他們是山中無老虎,逍遙日子過久了,忘了自己是誰了,你別生氣。」樓八娘瞪了眼馮媽媽的背影說道。

  綺羅笑道:「我沒生氣,只是聽著她的意思,是這三春閣是樓姐姐的,你是主,我是客。她的話怎麼聽都像是挑撥的意思,樓姐姐也該叫人注意她一下才好,我是沒有得罪她的,我不虧心。」

  樓八娘聞言,心裡也覺得是這麼回事,冷笑道:「剛來就遇到這樣齷齪的事,我倒要看看是誰看不得我們好,想要咱們分開。」

  綺羅伸手挽住樓八娘的手腕,垂下眸子,想了一回,想要她離樓八娘遠一些,又不敢光明正大說的,似乎,很多人都有可能。比如李奕,也比如,樓夫人……

  「咱們出去吧。」樓八娘又道。

  兩人出了院子,就見外面一群人轉悠,那群人見兩人出來,又垂首立在一邊。

  依舊是岑嬤嬤走出來,岑嬤嬤笑道:「兩位小姐出去一日也好,等著你們回來了,就收拾好了。」

  綺羅不知還有什麼要收拾的,在她眼中,一切都整理妥當了,因此有些疑惑地看岑嬤嬤,問道:「不是收拾的差不多了嗎?」

  岑嬤嬤笑道:「裡面差不多了,外邊也要收拾的,又不是住一日兩日,這麼小的院子如何能住人。長公主已經將旁邊的兩個院子也給了小姐們,如今就把這院子打通,免得日後蒸炒的油煙熏到小姐們。後面也要弄一道門的,以後小姐們進出也便宜。」

  綺羅嫺靜地站著,心裡卻起伏不定,她先前便知樓夫人很有底氣,也知羅家歷經幾代不衰,很有些權勢,不想在真華長公主的地盤,就這樣輕易地說動土就動土。

  「既然早晚都要弄,為何我們來之前不弄?」樓八娘問道。

  「那時候長公主不說將哪個院子給小姐,府上也不好在紫雲觀裡亂動。為了問院子的事,少爺來紫雲觀,足足有七八回了。」岑嬤嬤笑道。

  樓八娘也不再問,只對綺羅道:「咱們先去給長公主請安,然後去外頭吃,前面一路,你也沒怎麼吃過外面的東西,今日我就帶你過去出去嘗嘗。」

  「好,」綺羅應道,心想今日三春閣修葺,她們留下也礙事,「岑嬤嬤,我那三個丫頭一路奔波,今日好不容易休息會,勞煩您等會告訴她們不必等我,叫她們好好歇著吧。」

  「哎,奴婢等會就叫人告訴三位姑娘。」岑嬤嬤應道。

  綺羅聞言放下心來,與樓八娘一同向真華長公主的居室走去。

  一夜細雨,石榴花落下無數,便是青杏也落下許多。

  穿過遊廊,兩人到了真華長公主居室院外,隔著十幾步遠,見著一個男子神情困倦地蹩出來,一張俊秀的臉,因一夜偷歡此時有些蒼白,不時地打著哈欠,他見到兩人只是懶洋洋地一瞥,又逕自離去。

  綺羅與樓八娘對視一眼,心裡猜到了這人的身份,到了院子外,叫人通報一聲。

  不一會,還是賈嬤嬤走了出來,「兩位儘管出去吧,公主說了,兩位不必拘束,一切全憑自己的本意去做就好。」

  綺羅在心中嗤之以鼻,她的本意是要離開京城去找樓翼然,限制了這個,其他的再怎樣自由,也讓人不舒服。

  「多謝公主了,請嬤嬤代我們二人向公主問好。」樓八娘說道。

  賈嬤嬤點頭後,便又轉了進去。

  樓蘇兩人自行離去,依舊是經過昨日的大殿,兩人上前上了一炷香,又出了道觀。

  見著幾個正經的女道士,綺羅心想幸好還有她們在,不然那三位神仙就吃不到人間香火了。

  出了紫雲觀,聽著南山上寺裡傳來的晨鐘之聲,兩人心神一震,那鐘聲將昨日見過的京城奢靡一掃而空。

  踏下臺階,綺羅忽見到樓八娘立住,那條通往**寺的道路上,從上面走下一群人,一個白衣男子走在前面,後面跟著幾頂轎子。

  樓八娘微微側頭,向轎子裡看去,隨後扭頭又向前走。

  綺羅愣住,見那白衣男子也是一副驚愕模樣,心想他與樓八娘應當是認識的。

  「綺羅走吧。」樓八娘催促道。

  綺羅聞言,不再去看那男子,忙快步跟上。

  山下早有人備了馬給她們,上了馬,沿著石榴花路,兩人慢慢向前走,走到前面,就見著一人一身衣衫皺皺巴巴慢慢向前挪著步子,嘴裡念念叨叨,似乎是在說自己的臉如何如何。

  走過那人,不經意地看了一眼,見是昨日被自己抽的那人,綺羅忙收回視線,有些心虛地不敢回頭再看。

  「怕是臉毀了,長公主就不要他了吧。」樓八娘歎息道。

  綺羅心裡的愧疚油然而生,雖是鄙夷,但也不至於這樣毀人飯碗,隨後忍不住摸摸自己的臉,如今若是再將她與綾羅對比,比起綾羅吹彈可破的臉皮,她這臉就是糙得像個鄉下婆子了。

  「別摸了,你這臉我看著舒服。」樓八娘嬉笑道。

  「方才那人樓姐姐可認識?為何不打招呼?」綺羅疑惑道。

  「不認得,只是剛才在猜他們是不是去上頭柱香才看的。」樓八娘嘴硬道。

  綺羅不再追問,心想怕是那人就是花逢君也不一定。

  到了街上,此時尚早,街上的攤販不多,倒是宿醉的富家子弟不少,一個個搖搖晃晃地被家人領回去。

  綺羅與樓八娘上了一家小店,樓八娘要了單籠金乳酥還有冷蟾兒羹,綺羅與她吃了,並不覺得味道怎樣。

  吃罷了早飯,出了那小店,忽聞到一股酒氣,綺羅正當是那酒醉之人又來滋事,便聽何尋之笑出聲來。

  「何大哥。」樓何兩人向他一禮。

  「難怪何大哥一年到頭最喜在京城遊蕩,原來是在襄城有人管著,出來了沒有人管。」樓八娘用手揮開面前的酒氣說道。

  何尋之嬉笑道:「那八娘沒事一年到頭的在外閒逛,又是為了什麼?」

  樓八娘撇嘴不理他。

  「何大哥,你是何時來的?」綺羅訕笑道,伸手拉了樓八娘一下。

  何尋之歪著身子靠在門上,歪著嘴角道:「比你們早兩日,難怪人說襄城出美女,兩位昨日一來,就叫人給盯上了。」

  「誰敢?」樓八娘蹙眉道。

  「這樣凶做什麼,有人看總是好的。」何尋之嬉笑道,隨後睨向綺羅,「小妹妹還是還嫩了,昨日人家可是先看上了樓八,才又看到你。」

  流裡流氣的話,讓綺羅一噎。但凡是個女子,被人當面說不如別人好看,心裡總歸是有些氣悶。綺羅想起樓燕然叫她不要太綿軟,想要說兩句狠話,一時又想不出什麼,只呆呆地立在一邊。

  「到底是哪個?」樓八娘問道。

  「吳王。」何尋之漫不經心地說道。

  樓八娘嗤笑一聲,「不自量力的東西,若是他敢來,我就替他將另一條腿打斷那麼一截。」

  何尋之見她如此,心知她心裡有了防備,也不多說,只道:「八娘不去羅家請安問好?你雖灑脫,但是有些人情往來還是要注意些的好。」

  「沒想到何大哥這樣不羈之人今日你能給我說這些,受教了。」樓八娘嗤笑道。

  綺羅聞言,也勸道:「先前是我怕一個人,不敢勸樓姐姐,如今何大哥在這裡,樓姐姐就去見見你外祖吧,別叫人說閒話。」

  「小妹妹不怕我?」何尋之探著頭說道。

  綺羅瞥了他一眼,扭頭又去勸樓八娘。

  樓八娘微微猶豫,心想羅家的人為她在紫雲觀另設了門,無論如何也該去道聲謝,想完,說道:「有勞何大哥照顧綺羅了,我去去就回。」

  「樓姐姐只管放心去吧。」綺羅笑道,然後看著樓八娘上馬向羅家行去。

  何尋之隨意地站直身子,仔細打量了綺羅,隨後搖頭道:「你跟那畫像差地遠了,也只有那色中餓鬼能認出你來。」

  「何大哥也見過那畫?」綺羅忙問道,隨後心想若是何覓之曉得他的畫讓綾羅的名聲傳到了京城,他恐怕就要恨死自己了。

  「豆蔻枝頭的少女,也只有覓之能畫出那股子青澀。」何尋之默認道,隨後,上了馬,等到綺羅也上馬後,說道:「今日好不容易放晴,出來的人多,我帶你隨便去逛逛。」

  「多謝。」綺羅笑道。

  何尋之見她臉上並無憂色,慵懶地問道:「你覺紫雲觀如何?」

  綺羅一怔,隨後答道:「我才來,除了見了些不雅的事,並未覺得紫雲觀有何不好,而且,也沒有人約束我。」如此說來,紫雲觀可謂比蘇家好上一百倍。

  何尋之嗤笑一聲,「你當真覺得好?」

  「……何大哥是不是有事要提點我?」綺羅敏感地問道。

  何尋之覷了她一眼,隨後微微仰頭道:「我難得做一回好人,今日就告訴你吧,那些子婦人最喜歡給人拉纖保媒,有為財的,受了人家銀子當然要為旁人做事;有為了籠絡人的,先前有家夫人為了籠絡了我,就將另一位夫人介紹給我……」

  「何大哥如今忘了那夫人的姓氏吧?」綺羅插嘴道。

  「與你說正事的時候少插嘴。」何尋之面上並無愧疚,說起那些貴婦之間的事,便是何佳人,也未必比他知曉的多。不知為何,他始終覺得那風韻猶存的少婦,要比那青澀靦腆的少女要有趣味的多,「還有自己濕了腳就要拉別人下水的,比如說紫雲觀的女子都如此,怎能叫你一人跟朵白蓮花一般出淤泥而不染,樓八她們是不敢胡亂牽線,你可就不同。」

  「我想著跟別人說我是跟陛下一同進京的。」綺羅咬牙說道,雖然如此說也很傷體面,但好歹能保住自身清白。

  何尋之嗤笑道:「是又如何?能騙得了一日,還能騙上一年不成?若是一年,你當真要跟那位不清不楚?」

  原先好好的打算,經何尋之這麼一說,又千瘡百孔了,綺羅有些喪氣地低著頭。

  「那何大哥最討厭什麼女人?」綺羅問道,在她眼中,何尋之應當便是那些性喜拈花惹草之人的典範,曉得她討厭什麼人,自己就往那路子上走就成。

  摸摸下巴,何尋之蹙起眉頭,一副認真模樣,隨後道:「只要是女人,我都不討厭。」

  綺羅忍不住啐了一聲,隨後又覺自己失態,轉而低聲道:「那我還是絞了頭髮去做姑子好了,免得被人惦記著。」

  何尋之又嗤笑一聲,「絞了頭髮也難保清淨,若是那位將你的事有意這麼一說,憑你怎樣推拒,那些狂蜂浪蝶也只會當你在欲拒還迎。」

  綺羅愣住,喃喃道:「何大哥也知道我的事?」

  一時失言,何尋之面上訕訕的,因知曉樓蘇兩人來了京城,何美人又求他照顧樓八娘與綺羅,更有何羨之也拜託了他幾回,如此一來二去,他自然知道了此中的原委,雖不知道李奕將他帶到京城的確切目的,但是只看他敢娶了寡嫂,就知他若要綺羅,應當會直接將她接進宮裡,不會把她放在紫雲觀,隨後道:「你放心吧,旁人包括你家都不曉得的。」

  綺羅咬住嘴唇,她就想李奕不會那麼好心,放著她在京城裡自在,說道:「讓人知道我是樓翼然的人也沒什麼,只是……總之,多謝何大哥今日跟我說這些話。」一旦有人曉得她與樓翼然有肌膚之親,憑是誰,都會覺得她是好欺負的,到時候,想要清淨也難。一念至此,綺羅醒悟到樓燕然要她凶一些的原因了,不僅是為了不像楓姨娘,還為了能驅走那些狂蜂浪蝶,畢竟他們想要的女子,不管美醜,總是要溫柔似水的。

  「若是旁人我不會說,若是你,我還是要說上兩句,可見小妹妹嫩雖嫩,卻還是有幾分韻味的。」何尋之嬉笑道。

  綺羅瞪了他一眼,「何大哥以後別對我這樣說話了,我算是有人男人的人了,何大哥自重吧。樓翼然他不喜歡我聽何大哥這樣說話。」

  見綺羅難得地冷眼看他,何尋之笑的更歡,指著綺羅道:「小姑娘的臉皮果然很厚,果然不愧是曾見過在下與清池……罷了,既然小姑娘要安心守寡,那我就不說了。」

  聽到守寡兩字,綺羅嚇了一跳,忙道:「何大哥又胡說,快呸一聲。」

  「隨便說說,就這樣緊張,看來那位好心要你瀟灑紅塵,你是沒命享了。」何尋之又笑道,放綺羅在那樣一個淫窟中,李奕的目的可想而知了。

  「那算是什麼瀟灑,都是沒人要的女人。」綺羅嘟囔道,隨後覺得自己失言,又緊緊閉上嘴。

  「你這話也不錯,只是若是在長公主面前這樣說,你就等著斷掉自己的小命吧。」何尋之笑道,見著綺羅方才說那話時臉上的傲氣,又狀似無意道:「你現在很好,但是萬一樓翼然不要你了,你還好不好?」

  綺羅啞然地望向何尋之。

  「若是他不要你,你就要成為長公主那樣?」何尋之又問。

  「……不會,我另找了人嫁了,找不到就算了。」綺羅頓了下倔強地說道。

  何尋之輕輕搖頭,女人的傲氣大多是男人給的,沒了樓翼然,綺羅說這話就不會這樣有底氣了。

  「那個,我跟她好過。」何尋之忽然伸手指向一邊一頂華貴的轎子道。

  綺羅看過去,見是方才樓八娘看的那頂,問道:「那是誰?」

  「盧相家的少夫人,相貌姣好,只可惜身子太嬌弱,不禁折騰,性子倒是好的,不會胡說也不喜與那些女人湊成一堆。」何尋之砸吧著嘴回味道,他費盡心思也只跟她好了一回,以後再想,就尋不到機會了。

  綺羅後悔方才放樓八娘走,便是跟著去羅家受些委屈,也比在這聽何尋之胡言亂語的強。伸長脖子去看前面那位公子,只能看到他清瘦的背影。

  「方才說的那樣鏗鏘,如今又忍不住去看了?」何尋之嬉笑道。

  「不是,是剛才出紫雲觀的時候看到他了。」綺羅辯解道。

  何尋之渾不在意地一點頭,隨後持著馬鞭,指向前面道:「前面是清池郡主府上,今日她家有宴會,等下浦陽公主也來,你去跟浦陽公主好好說話,多一個人護著你總是好的。」

  「可是,先前我跟公主她……」

  「羨之與我說了,如今你都是樓老九的人了,還心虛什麼,浦陽公主要知曉羨之如何,如今只能通過你了,我不喜跟她那種小丫頭說話,你們小丫頭湊在一起,正好嘰嘰咕咕說些體己話。」何尋之懶洋洋地說道。

  綺羅聞言,略怔了一下,也覺何尋之說的有道理,便是為了知道何羨之的事,浦陽公主這些日子也會對她好些,況且,她跟樓翼然的事,浦陽公主也該知道個大概的,再者說,如今她嫁不了何羨之,浦陽公主更不會尋她麻煩,想完忙道:「多謝何大哥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情絲淬毒

  聽綺羅貶低真華長公主,何尋之卻並不鄙夷,只是一笑,常在花叢中轉悠,他自然曉得女人的小心思。

  就因為知道,他才能夠屢屢得手,便是先前張揚的清池郡主,他也能一日日,一年年地將她馴服。若說他至今看不懂的女人,那便只有甯華長公主一個。

  甯華長公主是清池郡主的母親,如今他帶著綺羅去的清池郡主府上,便是甯華長公主府。

  本朝開衙立府的公主,獨有甯華長公主一人,其他的公主府,不過是旁人因著習慣,見著府中住著一位公主就那樣叫了,實在不能與甯華長公主府相提並論。

  甯華長公主如今因多年守寡,且清心寡欲,人漸漸變得很是寡淡,容貌保養的很好,但是當年的風華絕代,如今也只能勉強辨出個影子。她少而聰慧,有勇有謀,,本朝初立時亂黨叢生,為了剷除亂黨,甯華長公主奔波與南疆北海,在朝野有很高的威望,先帝曾喟歎可惜甯華長公主不是男兒,倘若是,那麼如今李家天下便是甯華長公主執掌了。

  那樣一位花容月貌,且又英姿颯爽的公主,當年意氣風發,打下大半個李家江山,不過是幾十年,就成了如今韜光養晦的黯淡模樣,除卻偶爾在皇后有恙之時,代皇后打理後宮,其他時間一直閉門不出,有人說她在修道,癡迷與煉丹。

  何尋之見過這位貌美卻無一絲風韻可言的中年美婦,她身上一絲道家的氣息也沒有,觀她的神色,五石散又或者其他丹藥,她也是不曾服用過的。英雄陌路,美人遲暮,何尋之可以看穿美人的心思,卻無從猜想這位身兼英雄與美人的長公主,心中究竟在想什麼,是懷念那可以讓她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亂世,還是留戀年少時前赴後繼地裙下之臣。

  見到長公主府上的牌匾,綺羅微微愕然,隨後想到樓八娘說過清池郡主守寡後,去紫雲觀當了幾日女冠,便又回了她母親家中。對甯華長公主,綺羅心中也是矛盾複雜,一面是因為樓八娘提起甯華長公主時那仰慕的語氣,而且據說長公主不像旁人那樣糜爛,醉生夢死;一面是因為,葛先生說過,楓姨娘是給甯華長公主做的伴讀,不管後面的故事如何,楓姨娘總是因為甯華長公主才與李奕相識的。

  甯華長公主府,比之魏王府,秦王府更要寬宏大氣,只是許多佈置已經能看出有些念頭了,應當是那時銳氣未減的甯華長公主佈置的,如今事過境遷,那些寬宏大氣慢慢減淡,乍眼看去,仿佛只是尋常大門大戶的華貴佈置。

  過了前廳,綺羅跟著何尋之一路向後,府中的丫鬟侍女與何尋之十分相熟,並不阻攔客套,任他自行向後院行去。

  綺羅心中躊躇,猶豫之後問道:「何大哥,你去見郡主,我是否要在外面等候?」

  「誰說我去見清池,進了公主府,自然是要先見過長公主。」何尋之笑道,雖然極有可能吃閉門羹,但是多見上幾次,他總會弄明白甯華長公主的心思。

  綺羅聞言,也對那位長公主十分好奇,一徑跟了他過去。

  足足走了一盞茶功夫,兩人才在公主府中一個院落停下,站在門前,看著兩個面容生硬身材高大,一身戎裝的女侍衛,綺羅低眉斂目,將驚訝掩在心中。

  「何公子回去吧,長公主一意修煉,不見外人。」一侍衛說道。

  空中一股清澀的香氣彌漫出來,隨後一聲仿佛鶴唳的琴聲慢慢響起。

  寧靜的院落裡,這一聲琴音讓外面的四人不禁一怔,然後紛紛將驚訝各自藏起來。

  「長公主這樣有興致,在下也善管弦,不如侍衛姐姐去與長公主說一聲,在下願意為長公主助興。」何尋之笑道,一雙嬉笑的眼眸神情地望著一個面目粗獷的女侍衛。

  綺羅猜不出何尋之為何要見長公主,算著年紀,長公主應當歲數極大了,便是他好女色,也不該打起長公主的心思。猜不出何尋之要做什麼,綺羅便專注地去聞那股香氣,忽覺這香氣有些熟悉,便是那叮咚的琴聲,也仿佛在哪裡聽過,聽著那琴聲越來越寧靜,仿佛安撫了聽者浮躁的魂魄,一個名字在嘴邊輕輕地徘徊,又被她咽了回去。

  「不行,何公子回去吧,長公主說不見外人。」那女侍衛依舊生硬地說道。

  何尋之訕訕地收回目光,伸手撓了撓眉心,拱手道:「那兩位姐姐告訴長公主,倘若長公主願意聽,在下隨時願意為她彈奏。」

  兩個女侍衛只是微微點頭,不再看何尋之一眼。

  領著綺羅折回去,因方才自己的美男計失效了,何尋之戲謔道:「那兩個定然是男扮女裝,不然怎會扛得住我的桃花眼?」

  「何大哥還是珍惜著用吧,便是桃花看多了,也會膩煩。」綺羅撇嘴說道。

  何尋之笑笑,卻不去再回她,只微微偏過頭去想甯華長公主的事。

  一路到了清池郡主宴客的院子,院子中依舊處處擺滿了石榴花,清池郡主今日未傳那黯淡的男裝,一身淡紫色紗裙,將清清瘦瘦的身子包裹的更加纖細,因身姿細長,仿佛一枝紫竹一般。只是眼神,再也不是綺羅初次見她時那般神采飛揚,越發的黯淡渾濁,獨自靠在廊下,時不時地微微出神,仿佛對身邊的一切都不在意一般。

  「清池。」何尋之將甯華長公主撇在腦後,柔聲問道。

  因這柔聲地一聲呼喚,清池郡主眼神略微有些精神,抬頭看他一眼,喚了一聲:「何郎。」隨後又去看綺羅。

  許是跟著一個男人久了,就會產生莫名的依賴,她對何尋之算不上是迷戀,只是,最近每每照鏡子,看到自己那張越發平淡的臉,她心裡的恐慌就會噴薄而出。

  綺羅今日依舊是一身桃紅騎裝,只是懶怠梳妝,只將頭髮綰在頭頂,用了珍珠髮束束住,剩下的頭髮編成鞭子垂在腦後。

  「這位你見過,我在襄城的蘇家妹妹。」何尋之不倫不類地介紹道。

  清池郡主應了一聲,微微蹙眉,憶起是侍女說過看她與何尋之歡好的女孩,不再看綺羅,只對何尋之招手道:「何郎,你過來。」說著,竟是撇下綺羅,拉了何尋之向著供賓客休憩地屋子走去。

  綺羅不知他們二人要做什麼,不敢跟去,只留在院子裡,看著下人擺設桌椅案幾,因怕自己礙事,便坐在廊下遠遠地看著。

  看到一張屏風上精緻地春回大地圖,上面兩隻飛翔的燕子,讓她忍不住想起那句「月夜不寐,願修燕好。」

  「綺羅?」身後有人猶猶豫豫地喚道。

  綺羅回頭,又看到了浦陽那張驕矜的臉。

  「果然是你,聽說何大郎回來了,他在哪?」浦陽公主方才的愕然退去,臉上又戴上了身為公主的尊貴與疏離。

  「他跟清池郡主進去了。」綺羅說道,倘若不是知道浦陽公主癡情與何羨之,她定會以為浦陽公主這樣急匆匆地去尋找何尋之,是對何尋之另有情誼。

  浦陽公主蹙眉,也不過去,嗤笑一聲道:「也不知何大郎哪裡好,一個兩個都這樣喜歡他。」

  「……若是在一群亂七八糟的人裡頭挑好的,何大哥算是很不錯的。」綺羅說道,昨日被她毀了臉的,今日早晨從真華長公主屋子裡走出來的,才貌雙全,知情識趣,又不阿諛的,眼前見著的也只有何尋之一個。

  「你不與樓家的老九定親,跑到京城來做什麼?」浦陽公主對著清池郡主的屋子不屑地哼了一聲,想到李思齊說過,她若與何羨之在一起,也只能學著清池郡主的模樣,心中一涼,對著清池郡主與真華公主等人更要輕蔑。

  浦陽公主清清脆脆的聲音,讓綺羅心裡一痛,想了一下,綺羅回道:「我也不知道,許是陛下要我來為國祈福的,我過幾日在紫雲觀出家。」

  浦陽公主不屑地撇嘴,隨後在綺羅身邊坐下,笑道:「其實我看那樓家的老九對你不錯,那樣冷的水,直接就跳下去了,依我說,那樓家的定然會來找你的。」浦陽公主雖不知綺羅究竟是怎麼了,但是在綺羅與樓翼然的事情有波折且綺羅對樓翼然並未忘情的時候,最好是估量著她的意思安慰她,堅定她的心,如此,一來能叫綺羅感激她,二來,落魄的女子最容易對對她施以援手的男子有情,絕對不能讓綺羅回頭,去與何羨之好。

  綺羅聽了浦陽公主安慰她的話,心裡一暖,她也知樓翼然會來找她,隨後,她忍不住想,樓翼然會來找她,這事浦陽公主能看得出,李奕為什麼不能?寧拆一座廟,不破一樁婚,李奕為何要拆散他們?什麼樣的陰謀詭計,非要拖到三年後,樓翼然來找她才放她走?……她不是傻子,只是凡事不願意往那邊去想,如今樓五叔不再是五叔,樓燕然不再是樓家的孩子,變化的事太多,讓她忍不住往壞的地方去想,因樓翼然那日說過的話,綺羅心中已經隱隱將樓家與那鹿鳴關之爭聯繫在一起,不然,何苦做了那麼多幌子去霸住鹿鳴關?因將樓家放在與李奕相悖的位置上,膽顫之時,她又忍不住想,或許李奕就是要做這無本的生意,樓翼然來了,他便賺了,將樓家的獨子當做質子;樓翼然不來,他就權當那她逗樂,看她笑話。原本期待樓翼然來的心,如今又分成了兩半,在期盼中,又祈禱他不要來。

  「綺羅,三郎如何?你來的時候他怎樣?」浦陽公主本對綺羅為何來京城不甚感興趣,安慰了一句後,便急著去問何羨之的事。

  垂著的眸子眼睫跳動一下,隨後又如死去即將成灰的飛蛾一般,一動不動,何尋之告訴她的話,還有她自己心中想的那些,讓她原本因李奕的身份壓抑住的恨意湧了出來,只避過他的算計,她就開心了嗎?李奕在她的生活中興風作浪,她避過了,等著風平浪靜,她就應該假裝什麼事沒有,依舊對那帝王躬身跪拜?心中的不甘慢慢的滋生,半晌,才道:「他要議親了。」

  心中的恨意,在壓抑許久後,因為一句簡單地話,慢慢流出,如毒液染上了綺羅的心。

  「當真,跟誰?」浦陽公主眼中的殺氣一晃而過。

  綺羅忍不住厭惡面前的浦陽,也厭惡對浦陽說謊的自己,訥訥道:「這個我不能與你說。」

  見綺羅面有豫色,浦陽蹙眉,又追問道:「是誰?」

  綺羅咬住嘴唇,低下頭,覷著身邊無人,猶豫了一下,還是搖頭,「殿下,你不要逼我了。」

  「綺羅,我求求你,你告訴我吧。」浦陽公主追問道,隨後嫣然一笑,攬著綺羅的臂膀道:「你就與我說了吧,先前是我不好,如今我知錯了,定會對你很好的。」

  「公主當真願意對我好?我在京城裡無親無故的。」綺羅受寵若驚地說道。

  「當然,你,你是我唯一願意回頭重新跟你做好朋友的人,跟你在一起,雖然你平平淡淡的,但是我就是感覺很舒服。」浦陽公主嬉笑道,因為綺羅不甚會拒絕,隨意,她可以隨意地去問何羨之的事,比起不願搭理她的何尋之,綺羅確實要好上許多。

  綺羅隨著浦陽公主的肯定,也歡喜起來,隨後眼神閃爍道:「殿下可知吳王與樓燕然長相仿佛?」

  「這個我自然知道。」浦陽公主不屑地說道。

  「……或許吳王能讓何羨之遠著樓燕然也不一定。」綺羅輕聲說道。

  浦陽公主不解看她,隨後恍然大悟,想起在何家時何羨之與樓燕然形影不離地模樣,還有何覓之看向他們兩人詭異的眼神,一個她不想安放在何羨之身上的詞彙,在她心中如星星之火,將她佈置好的一切燒盡。倘若是女人,不論是誰,她都能費勁心思讓那女人在何羨之身邊消失,但是,倘若是男人呢?他們原本就不能婚配的,再者說,樓何兩家同氣連枝,若是陷害樓燕然,又不小心害了何羨之也不好。

  「李思謹?」浦陽公主喃喃地說道。

  「樓家也不喜樓燕然與何羨之夜夜秉燭夜談的,只是苦於無計拆開他們。」綺羅無奈地說道,心裡對何羨之樓燕然說了聲對不住。

  浦陽公主緊緊皺緊眉頭,她一向是看不起李思謹的,三不五時地見面,也不喜與他多說話,如今想想他那張臉,「……李思謹喜歡的是女人,他……」

  「君子之交罷了,見不到樓燕然,能見到一個相貌仿佛的人,談天說地,天長日久,必會移情。」綺羅肯定地說道。

  浦陽公主在心中想著綺羅的話,忽然心中一警,冷笑道:「本宮可記得三郎心裡的人是你。」

  「倘若是我,為何樓家不要我了,他也要棄我與不顧?不過是拿我做幌子!」一貫溫柔的臉,因怨氣恨意染上了煞氣,隨後意識到自己失態,綺羅忙慌慌張張地堆起笑臉,討好地笑道:「公主,何羨之以前心裡頭是誰,我不曉得,只是如今卻不是我。」

  方才綺羅的神情在浦陽公主眼中不似作偽,一面得意自己果然將綺羅對何羨之的企圖揭露出來,一面又恨天意弄人,她不得與何羨之在一起,何羨之心中的人男男女女換了幾遭,依舊輪不到她。

  「樓燕然……他也該娶妻了。」浦陽公主低聲說道。

  「倘若能娶一個能約束住他的人才好,這樣,日後何羨之也不會也得了機會與他相會。」溫柔的語氣,透露著絲絲惡毒地快意。

  浦陽公主瞟了眼身邊的綺羅,那樣的語氣態度,她幾乎以為是自己說出了這句話,「你喜歡的,果然是三郎。」

  綺羅面上驚慌地否認道:「殿下不要誤會,民女喜歡的當真是樓家的長子。」

  「長子?」浦陽公主忍不住笑了,「其實,那日你是在賭三郎會不會救你的吧?可惜你賭輸了,只是你是聰明的女人,你出了水,知道自己配不上了三郎了,又識時務地黏上樓家,對不對?」

  仿佛被拆穿了心底的事,綺羅驚慌地站起來,靠著廊上的柱子,掙扎一番,隨後冷笑道:「是又怎樣?你也見著他先前與我情濃意濃,海誓山盟,只是你來了,他又離我遠遠的了,我本當他是為了護住我才這樣的,誰知……誰知他當真那樣狠心!」

  聽著對面女子說出她已經猜中的話,浦陽公主臉上的笑容慢慢舒展開來,「如今,你想怎樣?」

  咬住嘴唇,直到舔到腥甜的血才放開,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笑,之後冷冷地說道:「我倒要看看,等著樓燕然成了駙馬,何羨之還怎樣與他‘秉燭夜談’!」

  聽到「駙馬」二字,浦陽公主先想到自己未來的夫君,隨後想到李奕對樓燕然很是看重,對樓家也是十分地想拉攏,又想到自己還有一個蠻橫地姐姐未嫁,心裡暗暗為綺羅的這一主意叫好。

  「我就知道咱們兩個註定是朋友,我知你的心,你也知道我的心。」浦陽公主笑道。

  「只求殿下護著我就好。」綺羅低聲說道,「那樓家,民女還想……」

  「你放心好了。」浦陽公主嬉笑道,攬著綺羅的臂膀,又去問何羨之如何。

  口中編著她也沒看到的何羨之與樓燕然的故事,偶爾一個閃神,心裡泛起一絲難過。對那位她不曾見過,不曾聽說過的公主說聲抱歉,只是比起讓樓翼然來到京城身陷險境,比起讓李奕居高臨下悠哉地看戲,她更情願讓李奕一家亂成一團。等到李家自己亂了,她倒要看看李奕還如何去算計她。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9-4 10:43 AM

第一百三十五章 人心浮躁

  一時氣憤,將心中的毒絲慢慢釋出,報復的快意,與內心的自我譴責,讓綺羅在與浦陽公主歡笑的時候,心漸漸麻木。

  人漸漸多了起來,何尋之與清池郡主也從那間屋子裡出來。

  清池郡主看著何尋之,心裡又給何尋之描畫出一個好處,那便是,即便對她沒有興趣了,何尋之依舊能夠溫柔地與她歡好。是該感激,還是該怨恨?

  浦陽公主被旁人叫去,與她熟識的人喜笑顏開。

  「六哥呢?他怎沒來?」浦陽公主笑道,不顧身邊人的驚訝,逕自左顧右盼地找人。

  「浦陽,你什麼時候又想著他了?」清池郡主不屑地說道,環顧四周,隨後說道:「他總是喜歡過來湊熱鬧,怕是過一會,就自己過來了吧。」

  浦陽公主笑道:「五哥走了,只剩下他跟太子哥哥了,我不尋了他一起玩,又去找誰?」倘若不與李思謹交好,又如何引著他去與何羨之好?

  清池郡主疑惑地看著浦陽公主,轉瞬,又去與旁人說笑。

  綺羅依舊靠在原來的柱子上,側著頭,一一看向院子的人,這些男男女女中,許多,是樓八娘先前與她說過,何尋之又與她說了一通的人。比起樓八娘的說辭,何尋之的話,更加的露骨深刻。

  他草草兩句,就將這些人的優點短處說盡,比之那些華麗的詞藻,更能揭穿他們的本性。

  「綺羅。」樓燕然喚道。

  綺羅回頭,看著依舊溫潤的樓燕然,竟有些哽咽。

  「怎麼了?」樓燕然蹙眉問道。

  「我,我剛才做了一件事。」綺羅咽下哽咽說道。

  樓燕然見此,招手將她喚到一處人少的花樹之後,「你做了什麼?」

  「我告訴浦陽公主,你跟何羨之好,然後告訴她把你們拆開。」綺羅低聲說道。

  樓燕然聞言輕笑道:「這事原本就有人說的,你說說也無妨。」

  「……我跟她說我喜歡何羨之,還攛掇她讓你當駙馬,讓她去跟吳王玩。」綺羅低聲說道。

  跟吳王玩,先前綺羅說過吳王是要被圈禁的,不管是因為什麼理由圈禁,浦陽跟李思謹親近,日後也勢必會拉著李思謹跟李思齊一起嬉鬧,如此將他們串成一串也好,最好一個個通通都圈禁了。如此想著,樓燕然忍不住想,倘若在吳王被圈禁前,將浦陽公主嫁入盧家,那麼,盧家以後的路又能走多遠?

  「你做的很好,以後也叫浦陽跟李思謹多多親近吧。」樓燕然輕笑道,渾不在意綺羅說的要他當駙馬的事,「我原本就知道你有些小聰明,不想你如今終於將聰明施展出來了。」

  「可是,那個駙馬……」綺羅猶豫道,這樣亂倫的事,樓燕然竟然全不在意。

  「隨她吧,總歸你我都沒做什麼,李家的人愛怎樣,就隨他們吧,自作孽不可活。」樓燕然輕笑道。

  綺羅瞠目結舌地看他,隨後小聲地問:「樓家是不是犯了大錯?」

  「原本答應要告訴你的,只是我也不甚確定,總之,陛下是不想放過樓家了。」樓燕然歎息一聲說道。

  綺羅還要問究竟是什麼事,就見一一身華服的男子向兩人走來,那人走進後,斜睨了綺羅一眼,又盯著樓燕然道:「二郎,不與我們一起玩笑,躲到這裡做什麼?」說著,一手搭在樓燕然肩膀上。

  本是尋常的舉動,綺羅卻在其中看到了不尋常,那只放在樓燕然肩膀上的手,就像是樓翼然當初碰她一樣,手掌指尖,透露出一股強烈的佔有欲。

  「她也是襄城來的,來尋我說話。」樓燕然淡淡地說道,伸手將那人的手拂下,「殿下,那邊已經設好了座椅,您還是過去吧。」

  「方才對著她笑的倒歡,怎麼見了本宮就不笑了?」

  綺羅聽了這話,在心裡猜度他的身份,此時只有兩位這麼大年紀的皇子在,吳王她認得,那麼這位就是太子了。

  「殿下,人云千金難買一笑,難道殿下以為在下會隨意對他人笑不成?」樓燕然瞥了太子一眼,又收回視線。

  李思賢因為他這冷冷清清地一眼,心神一蕩,心想相似的相貌,李思謹行為猥瑣,讓人生厭,樓燕然卻能這樣惑人心智。

  「你要什麼?」李思賢問道。

  「我要珍珠塔,聽說有一座珍珠塔,高一尺,上面的珍珠是天然的葫蘆珠上下相連,足足有拳頭那般大小。這等寶物,只是聽說,卻無緣一見,實在讓人抱憾。」樓燕然輕聲說道,雖說是抱憾,聲音裡的不屑,卻讓人曉得他不過是隨口一說。

  「既然你想看,本宮送你就是。」李思賢笑道,應完了,忽想到那珍珠塔是南陵柳家的傳家珍寶,不是輕易肯轉讓的,一時又怔住。

  「殿下不行的話,就算了吧。」樓燕然見李思賢猶豫,輕蔑地說道。

  李思賢咬牙道:「怎會不行?十日內,本宮就拿了那珍珠塔過來。」

  「那就多謝殿下了。」樓燕然輕笑道。

  因身後何尋之喚他,李思賢狠狠地瞪了綺羅一眼,轉身向何尋之走去。

  「樓燕然,你……」綺羅啞然地說道,剩下的話怎樣都說不出口。

  「放心,不管是公主,還是皇子,我都應付的來。」樓燕然不以為意地笑道。

  「你還是小心些吧,那珍珠塔……」先前不曾聽說太子好男色,如今見著了,說不驚訝是假的。

  「太子太完美無缺了,總要慢慢給他尋個污點才好。」樓燕然笑道,水滴石穿,既然李奕也存了要磨礪太子的心,那他就來證明,李奕倚重的太子,不過也是個酒囊飯袋。紅顏禍水,不是只有女人才能做,他要一手打造出一個史上最愚蠢的太子。

  看著樓燕然依舊在笑,綺羅卻能感受到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悲哀,「樓燕然,我恨他。」

  先前說過,她誰也不怨,如今,她再也不想騙自己,只因為那人的身份就不怨是不可能的,只是先前,她只能將怨恨壓抑在心中,讓那恨慢慢發酵,然後毒死自己,如今她不想忍著了,她就是恨李奕,就是想要他不好過。即便是蚍蜉撼樹,她也想咬他一口。

  「沒事,我也恨他。」樓燕然笑道。生他的人是楓姨娘,養他的人是樓家,即便樓家利用了他,他也不想去怨恨樓家,他恨的只有李奕一人,為了楓姨娘,為了樓七娘,他也要他後悔。

  「你當真沒事嗎?」綺羅關心地又問。

  「沒事,」多虧了宋先生,他什麼都會,原本以為那些下毒的本事,他一輩子也用不到,如今終於能找到施展的機會了,已經不行了的太子,除了一顆色心外,又能對他做什麼,「你自己小心就好,教唆浦陽跟李思謹玩的時候,自己躲遠一些,把自己撇清了。」

  「……好。」綺羅應道。

  「回去吧。」樓燕然說道,與綺羅兩人走進庭院中。

  見浦陽公主向她招手,綺羅便向她走去。

  「綺羅,你剛去哪了?一轉身就看不到你了。」浦陽公主笑道。

  「去見樓燕然了。」綺羅回道。

  「他說了什麼?」

  「自然裝得跟以前一樣好。」綺羅嘲諷地笑道。

  浦陽公主聞言,回想了樓燕然老好人的樣子,嗤笑一聲,隨後笑道:「你今日是跟著何大郎進來的,並未設了你的席位,等會就坐在我身邊吧。」

  「多謝殿下。」綺羅笑道。

  「過來,我介紹旁人給你認識。」浦陽公主拉著綺羅的手親切地說道。

  綺羅溫馴地跟在她身後,一一見過這些名媛貴婦。

  不一時,宴席開了,正座自然是太子坐的,下面左邊是浦陽公主,吳王並未如清池郡主說的那般過來,右邊坐著清池郡主。

  綺羅見何尋之看他,沖何尋之笑了一下,叫他安心。

  隨後看著舞姬出場,聽著悠揚的鼓樂之聲,對著面前的美酒佳餚提不起興趣。

  「綺羅,你不喝上一杯?」浦陽公主笑道,伸手將酒杯推給綺羅。

  「殿下,我酒量不好,還是免了吧。」綺羅笑道,依舊在一邊坐著。

  浦陽公主回憶一番,似乎有這麼回事,也不勉強,自顧自興致昂揚地看中間那舞姬跳霓裳羽衣舞。

  多好的舞蹈,見多了總會膩的,正如那霓裳羽衣,看多了,也就不覺多麼的飄飄如仙。

  綺羅偷眼看向下面的人,他們臉上的歡喜,不知是真心,還是敷衍。

  賓主心中都是浮躁,連同那鼓樂之聲,也帶著喧嘩刺耳,只是為了賓,為了主,無一人敢說出來,只持著玉杯,在一起醉生夢死。

  忽然,綺羅見到一角青衣在院子門口出現,她心跳個不停,心裡默默地祈禱無礙大師別進來。

  見著那青衣越來越清晰,無礙大師穿過那道月亮門,踏在初冒出青色的草地上,一步步,帶著清風明月的明朗與無瑕,向宴席盡頭走來。綺羅直覺地去看清池郡主,與她對面坐著的清池郡主慢慢站起身來。

  鼓點急促地響起,在羽衣之中,在舞姬旋轉的蠻腰之間,清池郡主看著那人一身青衣慢慢向她走來,黯淡已久的眼睛,也隨著他的走近越來越亮。

  揮手叫那鼓聲停下,清池郡主微微張開口,隨後,一種久等不來的悵然,與一種終得一見的狂喜在她心中升騰起來,遺憾往昔那些虛度的歲月,怨恨造化的弄人,尚未弄清心頭那莫名的思緒,便聽李思賢已經先開口了。

  「大師,可是迷路了?」

  無礙大師目不斜視,認真肅穆地說道:「不是,只是剛才的琴聲錯了一個音。」

  「……那就請大師為我們糾正吧。」終於能夠將話說出口,清池郡主笑道,竟是親自走出來,從琴師手中去拿琴遞給無礙大師。

  綺羅覷著清池郡主的神色,見她已經被無礙大師吸引住,又去看何尋之。

  何尋之卻是歪著嘴角,手中轉著一隻玉杯,並不去看她。

  聽著琴聲漸起,那悠揚的琴聲,仿佛刺一般慢慢紮進綺羅的心中。君子不立于圍牆之下,無礙大師不是迂腐的人,他絕不是為了一個音,就走進宴會的人。他要尋的道,也不會在長公主府中出現。

  因樓燕然方才的舉動,因連日來,她習慣了去在別人的行為中尋找陰謀,無礙大師的舉動,此刻在她眼中,也成了另一個樓燕然。

  只是樓燕然心中的恨,她曉得,無礙大師卻是為了什麼?

  無礙大師的出現,奪取了清池郡主的關注,也吸引了男男女女,一個個向他求教。

  在悵然中,綺羅默默地走出了公主府,是她想的太陰暗,還是確有其事?

  「綺羅。」何尋之喚道。

  綺羅回頭,見他也出來了,疑心他是因為清池郡主移情才會如此,忙道:「何大哥放心吧,郡主她……」

  何尋之嬉笑一聲,說道:「你當我受了情傷不成?」

  「那是為何?」綺羅忙問。

  「自然是佳人有約。」何尋之笑道。

  綺羅聞言,無力地歎息一聲,心中的一個角落裡,她還是希望何尋之能為了清池郡主露出一絲失落神情。

  「你又是為什麼?明明我領你過來的時候,你還開心來著。」何尋之笑道。

  苦笑一聲,綺羅翻身上馬,一片石榴花瓣飛來,在面上輕輕滑過,「我過幾日要行舍家儀式,我回去齋戒清心寡欲去了。」說完,向何尋之一禮,策馬遠去。

  到了南山下,經過紫雲觀,看著有男人從紫雲觀中出來,綺羅轉身上了臺階,向六合寺走去。

  許是帝王身邊,那臺階修的十分地寬闊,不似旁的地方那樣的狹窄逼仄,一步步上去,見到拐角處傳來鐘聲,抬頭仰望了一眼六合寺的大門,綺羅又向那邊走去,在南山陰面,臺階的盡頭,八荒庵靜靜地在那裡,雖距離綺羅更近,但是那庵院的門也不及六合寺大。

  因南山上廟宇眾多,此處小小的庵堂,就不是那樣的惹眼,香火也不鼎盛。

  邁過高高的門檻,向著庵堂裡面走,裡面觀音大士面目慈祥地盤膝坐在那裡。

  給菩薩上了一炷香,跪坐在蒲團上,雙手合十,在佛香的薰陶中,綺羅終於覺察到了心裡的浮躁慢慢淡去了,恨意的扭曲,還有對旁人的惡意猜度,在一株清香下,慢慢消散。

  庵堂裡只有兩個大尼姑,並三四個小尼姑,她們各自坐著午課,並不過來與綺羅說話。

  將心中所有的經都念了一通,又聽到六合寺的暮鼓之聲,綺羅才睜開眼。

  「施主,下山吧,天色已經晚了。」寺中的師父說道。

  「師太,我是山下紫雲觀的。」綺羅說道。

  那師父微微晃了下神,隨後道:「原來是道友。」

  「我尚未舉行舍家儀式。」綺羅低聲道,「明日我還好,齋飯香油錢,我明日一併帶過來,以後就麻煩師太了。」

  「施主客氣了。」

  綺羅望了眼面目慈祥的師父,伸手取下手腕上的金鐲子,「師太,不如先賣弟子一些佛香如何?弟子剛來陵安,此時又晚了,也無處去買。」

  「……你若要拿,拿去就好,何必拿了這鐲子來換。」師父笑道,卻是吩咐一個小尼姑是拿佛香來。

  「六合八荒,何處不用銀錢,算是弟子孝敬菩薩的吧。」綺羅笑道,接過一束佛香,謝過庵堂中眾人,轉身走了出來。

  外面天色已黑,居高臨下,望著紫雲觀的燈火通明,綺羅握緊手中的香,她就不信,紫雲觀裡面的浮躁的脂粉氣,能將佛香也蓋住。



第一百三十六章 動中求靜

  綺羅從八荒庵出來,路上的石板在月光下發著淡淡地暗光,順著一級級臺階慢慢向下蔓延。

  只顧著走路,待到頂頭看到山下另一雙腳時,綺羅抬頭,就看到了無礙大師。

  「大師。」綺羅喚道。

  月光下的無礙大師,亦如從前那般清朗,他對綺羅微笑道:「小姑娘是從六合寺下來?」

  「不是,是八荒庵。」綺羅回道。

  隨後,似乎無話再說,避到一邊讓無礙大師過去。

  待到看到無礙大師向前走了兩步,綺羅忍不住又喚道:「大師。」

  無礙大師立住腳,居高臨下看她,臉上的陰影,讓白日裡不染塵埃的聖僧,臉上蒙上一層陰翳。半明半暗之中,綺羅也疑惑這樣的大師是不是才是真正的大師。

  「大師,今日你為何會在長公主府中?還有清池郡主的宴會,大師是故意去的嗎?」綺羅問道,進入京城那一刻,她便覺自己與同是襄城人的樓姐兄妹,無礙大師更近一步,往日裡的依賴更甚,除了他們,陵安城中,她再也找不到更親近的人。

  無礙大師看綺羅問的認真,微笑道:「倘若是,你又猜貧僧過去做什麼?」

  綺羅微微搖頭,因為無礙大師的不否認,膽寒起來。倘若,在她眼中最與俗事無關的無礙大師,也與陰謀詭計相聯,那她身邊,又還有什麼是真的?

  「倘若是,你這樣問,不怕貧僧惱羞成怒殺了你嗎?」無礙大師又微笑著問道。

  綺羅怔住,須臾,才喃喃道:「只是來了兩日,我就覺得我不是自己了。殺了也好。」嫉妒,鄙夷,仇恨,畏懼,所有陰暗的情緒,如暗潮一般在她心中奔湧,她不該來陵安,即便是來了,也不該在這帝王身邊,面對那些高高在上的王子皇孫。

  「大師還沒回我的話,大師去長公主府,是有目的的吧?」綺羅急切地又問,在無礙大師臉上微微幻化的神色中,尋找到了答案。

  「小姑娘如此敏銳的嗅覺,實在是適合在那城牆裡生活。」無礙大師說道,望向那被青山遮住,只能看到一角的大寧皇宮,蘇綺羅敏感,多疑,一點淡蛛絲馬跡,也能嗅到陰謀,雖心智不堅,但稍加調教,必會成為那皇城裡隨心所欲的女子。

  綺羅向那邊看了一眼,又收回視線,「大師要我玉石俱焚?」為了心中的恨,將自己與仇人綁在一起,然後同歸於盡?

  「貧僧什麼都沒說。」無礙大師笑道,「只是不忍小姑娘苦等,如今貧僧便告訴小姑娘一事吧,樓家少爺不會回來了。」

  「為什麼?」綺羅忙問,聽了這消息,她心裡竟然是先松了一口氣,陵安城中詭異浮躁的氛圍,樓翼然不來也好。

  「因為沒有必要,樓侯爺沒有必要讓他過來。」無礙大師笑道,犧牲可以,但是沒有人會做沒有必要的犧牲。

  「……大師是樓伯父的人?這些世俗的事,大師為何要參與?」綺羅歎息一聲問道,心中的一角在樓五叔不是五叔之後塌下,如今另外一角,也隨著心中的猜測坍塌。

  「出家人六根清淨,只是奈何這肉身捨不去,待到將這肉身還給生身父母,貧僧才能真正清淨了。」無礙大師雙手合十說道,「貧僧知道此事事關樓家,小姑娘不會肆意亂說,只是為了那一茶之緣,貧僧勸小姑娘莫要再等了。」

  怔忡間,綺羅幽幽地抬頭看向向上的臺階,無礙大師已經轉身走了,聞著懷中的佛香氣息,吸了口氣,她又向下走去。

  樓翼然不來,她該如何?

  回到紫雲觀,樓八娘依舊未回來,岑嬤嬤說今日樓八娘被羅家留下了,明日回來。

  聽了這話,綺羅也並未再問旁的,進了小樓中,見著青青三人,心裡後悔當初的決定,想著那時應當強硬地讓她們留在襄城,若是一直陪著她在紫雲觀住著,日後也不好再嫁人。想了下,她便讓初一三人跟著她上三樓。懷中抱著那只只會哇哇叫的黑貓,綺羅終於將她的事原原本本地說給初一三人聽了。

  聽她如此說,三人臉上風雲變幻,但因此時已經隨著綺羅到京城了,便是後悔,也沒得辦法,便都咬牙說陪著她。

  「你們也不必勉強,我放了你們出去,嫁妝也不會少給你們。另外,春芽她也在京城,青青是不認得她的,但是初一十五應當與她十分熟悉的,你們去尋了她吧,也不要她貼錢,你們過去的衣食住行,一應皆由我出錢吧。」綺羅說道,先前還當能在紫雲觀獨善其身,如今看來最後即便能保全自己,也要壞了名聲,初一她們無辜,跟著她一路已經受了苦,何苦再讓她們跟著。

  「我們走了,小姐怎麼辦?」初一關切地問道,聽綺羅說的那樣兇險,她也是弱女子一個,說不害怕是假的。況且,這兩日看著紫雲觀中不規不矩的人橫行,也知此地不能久留。

  「我沒事,不是還有樓家羅家的人嗎?」綺羅笑道。

  初一十五微微咬唇,心裡也在猶豫,青青小心地盯著初一十五看,見兩人不說話,又想到跟綺羅來往的多半非富即貴之人,搶先說道:「奴婢是不走的,小姐對奴婢這樣好,奴婢便是死,也不能將你扔在這虎穴。」

  初一兩人聽了青青的話卻是一愣,那話仿佛在說誰走了就是忘恩負義之人一般。

  「我也不要你們愚忠,樹倒猢猻散,因為我不敢在蘇家直接將實情說出,這才連累了你們過來。如今若要回頭也是不能的了,你們各自拿了這一封銀子走吧,咱們家的馬車還在,你們都將那馬車都趕走吧。」綺羅笑道,見三人還不應,又道:「你們出去了或許能幫著我也不一定,你們留下,也只會礙手礙腳,我便是自己躲到了山上,也會擔心你們被她們害了。都走吧,或回鄉,或在京城裡嫁了。你們安心,我也放心。」

  「……既然小姐這樣說,那我們便走了吧。倘若小姐日後還有用得著我們的地方,又或者小姐從這裡出來了,奴婢們還來伺候你。」初一忙道。

  綺羅苦笑一聲,「這就不必了,誰也不該無緣無故的伺候誰,你們伺候我,我給你們月錢,如今咱們算是銀貨兩訖了,日後你們也不欠我的,不必再說什麼伺候我了。只是看在這幾年的情分上,倘若能夠,在我落難的時候幫我一把吧。」

  「別胡說,小姐不會到那一步的。」初一忙道,心裡七上八下的,只是聽著綺羅說是今上要她出家的,想來,她想出了這紫雲觀也難,再者說,樓翼然也未必會記得那時的情誼回來找她。

  「今晚你們收拾了,明日就走吧,不必再來見我了,免得傷感,到時候大家又要哭一場,叫旁人看了笑話。」綺羅說道,說完,卻是自己先哭了。

  初一三人無不涕淚漣漣,落著淚,給綺羅磕了頭,轉身向樓下走去。

  見著她們下樓了,綺羅抱著那黑貓,又止不住落淚。一枝紅燭燃著,樓八娘不回,便只有她一人,看著那燭火,開著的窗子裡,傳來一聲靡靡之音。

  綺羅關了窗子,拿了藏香點上,聞著濃郁的味道,心裡靜了一下,拿了紙筆默寫經書。

  寫了小半個時辰,放下紙筆,躺在寬大的床上,心裡依舊有些浮躁,不一時,覺得體下一熱,果然是來月事了。

  人家有三月桃花癲,她偏在每次月事來臨之前心情起伏不定。

  因著外面嗚嗚咽咽地簫聲,一時間,她又想樓翼然不來,她怎麼辦?

  在心緒煩亂之中,憶起今日與何尋之說的話,她又安下自己的心神,倘若他不來,她就去尋他,倘若尋不到,那她就另找生路吧。她不缺銀錢,三年後,若是李奕放她走,她就自己走,若是他不放,她就自己逃走。倘若今生,始終不能與樓翼然有個結果,那就找個僻靜地方,買一處宅子,落下戶籍,然後自己過日子,若是到時候實在熬不下去,招婿也行。

  總歸,她絕不能讓自己這輩子又白活了。

  打定主意,雖肚子還在疼,但總歸心裡不像先前那般空落落的。

  第二日,綺羅依舊肚子不甚疼,但也不好出了紫雲觀,便給了銀錢,請一位婆子代她上去給八荒庵送了香油錢。之後便在屋子裡,穿了一身道服,又將往日的騎裝胡服等皆放進了箱子裡鎖著,頭上並不帶冠,依舊只將頭髮束在頭頂。

  岑嬤嬤見著她這幅裝扮,忍不住問道:「小姐真當自己是來當道士的?」

  「嬤嬤說笑了,來這裡自然是來當道士的。」綺羅笑道。

  岑嬤嬤聽她如此說,便也不再說旁的。

  樓八娘下午匆匆回來,見著她這幅裝扮,笑道:「綺羅,你這是誠心要做女道士了?」

  「既然進了神仙的地,就遵著神仙的規矩辦吧。天尊還在前面看著呢。」綺羅笑道,隨後又低頭裁衣裳,「我想著過了幾日就去行了那儀式,正式成了天尊的弟子。樓姐姐本就來陪著我的,就不必與我一起了。我還是喜歡看樓姐姐英姿颯爽模樣。」

  樓八娘笑道:「你都說天尊看著呢,我也隨著你一起行了那儀式吧。」本就只是走個過場,這裡的公主郡主小姐,哪一個不是想還俗就還俗了的。

  許是今日見到了什麼人,樓八娘興致也不高,坐在一邊拿了錦帕去抹劍。

  「那位吳王……」

  綺羅方開口,樓八娘嗤笑道:「那賊子竟敢打我的主意,今日說了些烏七八糟的話,叫我引到巷子裡揍了一頓。你若是日後見著了他,也別怕,只管教訓他就好。」

  「我知道了。」綺羅應道,依舊低頭裁衣裳。

  樓八娘看她裁的是粗布衣裳,雖疑惑,也並未問什麼。

  過幾日,兩人在紫雲觀行了舍家儀式,因旁人不甚在意,因此這儀式也是草草舉行就算了的,行了儀式後,紫雲庵中依舊沒人約束她們。

  接連幾日,綺羅覷著樓八娘的神色,猜著她是為了陪她才在紫雲觀裡的,便對樓八娘說她去上頭的八荒庵,讓樓八娘只管去做自己的事。

  樓八娘送了她一回,見那八荒庵十分清淨,離著六合寺也近,便放了心,出去去找花逢君問個明白。

  綺羅在八荒庵中,開始是念經,之後見著八荒庵中的小尼姑要去山上採野菜,便也隨著她去。

  春回大地,嬌花生在山外,那不起眼的野菜卻是長在深山無人問津的。

  看著地上與野草相似的野菜,綺羅忍不住自嘲,說是李奕不放她,她就自己逃走,如今看來,便是逃走了,她也不一定能逃的遠。

  因為這種想法,且初一等人走了,樓家的人她不好隨意吩咐,許多事都要自己做,如此一來二去,見識到自己的拙笨之處,她更曉得自己的短處。

  山上不時地能聽到陵安皇宮裡的鼓樂之聲,那聲音,與暮鼓晨鐘交纏在一起,讓綺羅忍不住去想無礙大師說的話。或許,她當真適合生活在那陰暗的皇宮裡,或許她只該生活在青燈古佛下,只是這兩樣,她都是不樂意選的。

  倘若樓翼然對她不好了,她還能像現在這樣好嗎?

  綺羅在心中拷問自己,隨後也覺若是樓翼然對她不好,她就真成了身無所長的人了。真華長公主依賴的是皇家出身,她依賴的又是什麼?

  在迷惑茫然中,綺羅看到她的人生就像那條通往六合寺的小路,不能往上,就只能往下。

  心裡尚未理清楚她該怎麼做,但是行動上,她卻不自覺地隨著八荒庵中的小尼姑一起採野菜,一起下山買米糧。

  在今生不曾走過的狹窄巷子裡,看到那些樸素平凡的面孔,綺羅第一次覺得,京城,也有不那樣奢華糜爛的地方。

  在綺羅的預料之內,一直不露面的真華長公主,雖依舊未路面,但是也叫賈嬤嬤過來告訴她,一個紫雲觀的弟子,成日去八荒庵中修行不好,以後還是不要去了。

  聽著賈嬤嬤告訴她明日真華長公主宴客,要她也在,綺羅笑著應了。

  待到賈嬤嬤出門,覷著做了一半的衣裳,依舊窗外空下的一塊地,綺羅自己拿了籃子,向紫雲觀外走去。

  在京城大道上,見著樓燕然走過,看著他身邊的華府的公子小姐,綺羅微微偏過頭去,獨自去了先前隨著八荒庵裡的小尼姑去的巷子。

  巷子裡,狹窄的小道邊,擺著許多她上輩子不曾見過完整形狀的果蔬,她認得這些東西放在盤子裡是什麼模樣,卻不認得這些東西帶著泥土氣息的時候是什麼樣子。

  素手拿起一根菜,又放下。

  「這位小師父要什麼?」一位賣菜的大嬸問道。

  「種子,我想買種子。」綺羅說道,她見著八荒庵的師父在庵堂後面種了一塊地。

  「什麼種子?」那大嬸又問。

  綺羅一怔,她只想著種點東西,做些事情讓自己有些事做,卻沒想過要種什麼菜。

  「金絲菜,還有蓴菜。有幼苗也給她好了。」

  聽著身後一人說話,綺羅一愣,隨後就見到那張與樓燕然相似的面孔。

  那大嬸望了眼李思謹身上的華服,轉身在攤子裡翻了一會,竟是將各種菜種都拿了出來,一一放在綺羅的籃子裡。

  李思謹丟了一粒金珠在菜攤上。

  綺羅道了一聲謝,站起身來,逕自向前走。

  李思謹也不多說,只是微微斜著身子跟在她身後。

  已經熟悉了的街道上,綺羅駕輕就熟地找到了一家賣織機的百姓家,有些勉強地一手提著籃子,一手拿著那紡機。

  李思謹自來熟地接過綺羅手中的紡機,笑道:「你這是要做什麼?樓家養不起你,要你自己種地紡線不成?」

  「不是。」綺羅簡短地回道,再者說,樓翼然不來,她與樓家又有何干係?便是看在樓八娘的情分上,她也不能太依賴樓家。

  李思謹嗤笑一聲,見著巷子裡沒人,嬉笑道:「此地無人,倘若本王對你做什麼,你便是叫,也沒人能聽到。」

  「此地無人,倘若我殺了殿下,殿下便是想叫,也沒人理會。」綺羅冷聲說道。

  「因為樓八娘樓燕然,你也跟著他們看不起本王?」李思謹冷笑道。

  綺羅回頭,望了眼李思謹手上的紡機,說道:「我與殿下素不相識,今日殿下做了好人來幫我,多謝了,只是說我看不起殿下,那也是因為殿下先對我有了歹心。」說著,接過李思謹手上的紡機,逕自向前走。

  李思謹勾著嘴角笑著,又跟著綺羅向前走。

  一路到了紫雲觀中,浦陽公主早在紫雲觀中等了綺羅一會子,見著她裡拿的東西,十分驚訝,後又見著李思謹也在,臉上的驚訝,不一時又轉變成了了然。

  「綺羅,我等了你許久了。」浦陽公主笑道,「你這裡是什麼東西?」

  「種子,菜苗,還有紡機。」綺羅說道。

  「你弄這些東西做什麼?」浦陽公主皺著鼻子問道。

  「種了菜,紡了線,然後拿去賣。」綺羅說道,進了三春閣,逕自向那空地走去,後面的空地上,因要種花,已經鬆了土。

  綺羅與岑嬤嬤說了後,便將籃子放在一邊,學著八荒庵中的師太,自己摸索著種菜。

  「坑再深一些……不要那樣深。」本在一邊看,但最後實在看不過去的李思謹說著,竟走來,奪了綺羅手上的鋤頭,說道:「我種菜,你澆水吧。」

  「……好。」綺羅不知李思謹這是打的什麼注意,又想只要能種好她的菜就好,因此也不多少跟在後面拿著水漂澆水。

  浦陽公主見著他們在一起種菜,心思轉了下,只坐在一邊看著,另拿著些閒話說給兩人聽。

  「聽說你妹妹已經進了五哥府上了,你還不知道吧?」浦陽公主笑道。

  綺羅聞言愣了一下,樓燕然先前說過,蘇家不管怎樣選都要得罪一邊,不知蘇家選了魏王府,得罪的是什麼人。

  「我給五嫂去信,叫她多照顧一下你妹妹了。」浦陽公主又笑道。

  「多謝了。」綺羅說道,水漂裡的水澆在鬆動的地上,慢慢沁入土壤之中。

  浦陽公主又說了一通,聽說真華長公主找她,便對綺羅道:「明日見。」

  「明日見。」

  浦陽公主走了,李思謹手上的鋤頭依舊在動,在翻好地之後,忽然冒出來一句:「你不會是在學離了紫雲觀自己怎樣過日子吧?」

  「……不是,只是找點事打發時間。」綺羅說道,她確實是要盤算日後怎樣生活,金銀細軟雖多,但也累贅,若是到時候走的時候,什麼也帶不了,豈不是要活活餓死。

  李思謹只是一笑,手上的鋤頭動了下,然後將種子丟進去。樓八娘太狠,他動不了,但是蘇綺羅,這樣平淡的近乎尋常鄉村夫妻的舉動,總有一日,會讓她對他動心,心甘情願地跟了他的。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9-4 10:44 AM

第一百三十七章 醉後性情

  李思謹的心思,綺羅先前聽何尋之提過,又聽樓八娘說了一次,對著這一位但凡看得過去的女子,就要弄上手的皇子,她心裡是也是看不上的,只是見著他嫺熟的種菜技術,又不得不嘆服。

  樓八娘晚上回來,聽了岑嬤嬤的話,心裡懷疑是她不在,綺羅受了委屈,才會如此,因此又要問她,但是見到綺羅比先前更平靜的面孔,又覺不是這麼回事。

  「綺羅,究竟是怎麼了?」樓八娘問道,再一次打量綺羅的神情,對著綺羅研究的紡機也是十分陌生。

  正試著紡線的綺羅回頭,看著樓八娘笑道:「樓姐姐明日去看看吧,我今日種了一些菜,過幾日那菜就會發芽了。」

  「你會種菜?」樓八娘蹙眉又問。

  「……吳王種的,我跟在後面澆了水。」綺羅回道,先前聽了樓八娘與樓燕然的話,只覺李思謹一無是處,如今看來,她自己反倒比不上他。

  樓八娘微微想了下,笑道:「先前有人說李思謹的母親在宮裡種菜的,我還不信,如今卻是信了。」說完,見綺羅臉上滿是錯愕,又道:「也有說他母親是借著這寵辱不驚的模樣吸引陛下的,也有人說她是對陛下死了心了,宮中艱難,才尋了這個法子與世無爭地活命,誰也不知道究竟是怎麼了。」

  聽了樓八娘的話,綺羅忍不住問道:「先前聽樓姐姐的意思,吳王母親的份位不高,應當是住在側宮的,但是如今又說她在宮中種菜,既然能種菜,她的宮室應該是要大的。」

  「這就沒人曉得了,總之如今她是獨居一所宮院的。」樓八娘搖頭說道。

  綺羅聞言,苦笑道:「果然這世上不為人知的事太多。」不過,既然李思謹也會種菜,那就是說,他還是孝子的。

  樓八娘也笑了,卻是沒有興趣追究李思謹母親的事,說道:「不說旁人,但說你,你是怎樣想的,竟會要種菜,還買了紡機回來。」

  「比起琴棋書畫,我更想知道士農工商,免得以後當家做主了,請了夥計掌櫃的,卻被人昧了銀子。」綺羅無頭無尾地說道,管家的事畢竟與管外面的事不同,雖說也能觸類旁通,知曉一二,卻不及直接學了那工商來的便宜。

  樓八娘疑惑她為何要學這些,須臾,笑道:「既然你想學,那就學吧,家裡現成的掌櫃,等你閑了我帶你去尋他們。」

  「多謝樓姐姐。」綺羅笑道,既然也不知往後要走哪一條路,那就能學到什麼就儘量學吧。至於那些陶冶情操的物件,還是在閒暇的時候再重新熟悉起來吧。

  第二日,綺羅一早起來澆水,她雖與岑嬤嬤等人客套,但也知太客氣了難免生疏,日後相處也不自在,因此揀著些岑嬤嬤等人知曉的事問了一回。

  岑嬤嬤等人先前端著架子,後來見她問的懇切,也笑著指出她的差處。

  等著樓燕然來的時候,綺羅正在空地上研究自己昨日種的菜。

  「綺羅,你是要在三春閣里弄出一片世外桃林不成?」樓燕然輕笑道。

  「算不上是世外桃源,只是好歹弄個地方能讓自己靜靜心。」綺羅笑道,站起來,就著地邊的木桶洗了手,又拿了帕子擦過。

  「……這樣也好。」樓燕然歎道,他先前在陵安住過些日子,再回來也覺物是人非,心裡浮躁,更何況是從未出過襄城的綺羅。

  「今日宴會,你還須注意些才好,也不知是誰將你跟翼然的事說了,況且,你又是蘇綰的姐姐,他們早就想見識蘇綰的,到時候,許是會難為捉弄你。」樓燕然提醒道。

  綺羅點頭應了,笑道:「我早想過他們會這樣了,你放心,我會應付的。」除了他們一行人,能將她與樓翼然的事說出去的,也就只有李奕了,果然他是不會叫她在紫雲觀中好過的,只是人在屋簷下,今日是真華長公主初次邀約,不能不去。

  「你有個防備就好。」

  綺羅謝過了他,又問:「你最近如何了?」

  「我最近很好,今日宴席上,你離著我遠一些,若是我醉了被人扶出去了,你也莫要因為一時關心情切,跟了出來。」樓燕然囑咐道

  綺羅先前曾聽人說過太子最近做了許多糊塗事,為了一張大家所出的春宮圖害得那圖的主人家散人亡,雖不甚清楚裡面的底細,但想來,也如珍珠塔一般,那圖也是樓燕然要的。因此心知今日樓燕然又要有所動作。

  樓燕然見她應了,又撿著些輕鬆的話拿來與她說。

  一盞茶後,樓燕然離去,綺羅也上樓去洗漱換衣裳,所換的衣裳自然是那格子紋的道服,頭上依舊只挽了個髻,對紫雲觀那花裡胡哨的頭冠,她是十分不樂意戴的,不管打扮多肅靜,那樣繁複的頭冠戴上去,直接將舍家之人一身的素淨壓下,剩下的又是奢華。

  樓八娘不放心她一人去,自然也是要跟著過去的。

  石榴花依舊謝了,無子的石榴花萼徑直脫落,剩下的,傲立枝頭的,已經鼓起了小小的果實。

  綺羅掃了眼,念起樓翼然說他半年後來,心想若是他來了,那時候這石榴應該個個都要壓彎枝頭了。

  穿過遊廊,到了真華長公主的屋舍門前,綺羅見到上次被她打花臉的男子,期期艾艾地看著真華長公主的宮女,好聲好氣地跟她說話。雖聽不清說什麼,但是那副討好的表情,一看便知的這男子的目的。

  奇怪的,綺羅上一次見著他時的愧疚這次竟是一點也沒了,剩下的,只覺這男子罪有應得,倘若當時她反應慢一些,就要被他撲到身上了。

  移過視線,綺羅與樓八娘進了真華公主院子內。

  真華公主院子裡,院門房門打開,院子正中,一足有兩尺見方的海水雲崖青銅方鼎立在那裡,裡面青煙升起,隨著那青煙,滿院子甚至整個紫雲觀都籠罩在香甜的氣息之中。

  綺羅心想難怪她在三春閣點了這麼多的藏香,那甜膩的氣味還在。又看著方鼎紙上繁縟的花紋,心想真華長公主圖逍遙自在誰也管不著,只是敗壞了道家的門第,卻是不該。

  進了屋子,就見著偌大的正屋裡,除了矮幾屏風,並無旁的傢俱。屏風上的仕女圖,一個個妖嬈嫵媚,舉手投足間,仿佛能叫人聞到女兒香的氣息。

  聽聞有人放肆地笑了一聲,綺羅與樓八娘對看一眼,曉得這位就是真華長公主了。

  果然,一身女冠裝束的真華長公主側著身子,與身邊的無礙大師一同走了進來。

  雖是女冠穿著,但真華長公主與無礙大師很似那世間最奢華與最簡樸的對照。

  無礙大師與真華長公主辭別,看到了綺羅與樓八娘,向她們一點頭,又坦然向外走去。

  綺羅見他衣袂翩翩,微微抿了下嘴唇,猜著無礙大師對真華長公主也如對清池郡主一般,又將注意力放到真華長公主身上。

  此時,真華長公主一顆心思全在無礙大師那裡,敷衍地對她們擺擺手就罷了。

  見著真華長公主蹙起眉頭,綺羅也偷偷地順著她的視線望過去,原來到了院子裡的無礙大師,又被清池郡主截住,兩人說了幾句話。

  等著清池郡主進來,真華長公主呆著臉笑道:「清池,你與大師說了些什麼?」

  許是平生又找到了盼頭,今日相貌一般的清池郡主很是將自己打扮了一番。六幅的綠綈對鳳羅裙,配著攀枝牡丹紈素披帛,頭上梳著仙人髻,插著幾支玉搔頭。

  真華長公主打扮雖富貴,但也是女冠裝扮,且又比清池郡主年紀大,不及她看著青春,是以,清池郡主竟是將真華長公主比下去了。

  「未說什麼,只是問問大師何時有空,方便為我解惑。」今日未曾想這樣簡單就能見到無礙大師,是以清池郡主此時心裡想的都是無礙大師,對真華長公主的話,回的也是心不在焉,人也顯得有些冷淡。

  真華長公主微微蹙眉,隨即卻是又笑了,招手叫了兩個十二三歲的小公子給她捶著肩膀。

  漸漸地,人來齊整了,眾人各自落座。

  座上之人,除了樓八娘,樓燕然,何尋之,還有李思謹,另加一個盧二公子是綺羅識得的,旁的人,因為先前浦陽公主的介紹,她也知道一二。又因早有樓燕然提醒,因此此時眾人或戲謔或打量的神情,她只當看不見,一看研究面前的菜肴。

  真華長公主雖不尊道家規矩,但是卻常年茹素。因此案幾上的都是些素食。

  「你看這個做什麼?」坐在綺羅身邊的樓八娘問道。

  「研究是什麼菜,」面前那一盞素羹,上面浮著的淡淡綠色,怎麼也辨出原樣,「樓姐姐知道嗎?」

  「你當真是入迷了,我也不知這些是什麼菜。」樓八娘笑道。

  「耩褥草,可入藥,也可食用。」隔了一個桌位,樓燕然輕聲說道。

  綺羅對著樓燕然笑笑,隨後在浦陽公主能看到的角度,又做了一個不耐煩的神情。

  見著綺羅這副神情,浦陽公主總算是心裡踏實了,也給綺羅對了一個萬事皆在她掌握之中的神情。

  綺羅是不知浦陽公主要做什麼,只是見著剛剛跨進屋子裡的李思賢,她略有些猜到了樓燕然的算計,心中略安。

  「太子,不是說你今日不得閒嗎?」真華長公主靠在一小公子身上,慵懶地問道,也沒有要給李思賢讓位的打算。

  「姑姑宴客,自然要忙裡偷閒。」李思賢笑道,逕自坐在了長公主下手。

  真華長公主垂下眸子,隨後舉著杯子道:「為了莫負春光,大家一同飲了一杯吧。」

  話音剛落,眾人也將杯子舉起。

  綺羅看著面前被斟滿的酒杯,卻有些犯愁。

  「綺羅?」樓八娘見她猶豫,忍不住關切道。

  「我會醉的。」綺羅低聲道。

  「……一杯不至於吧?」樓八娘好笑道,隨後又接了一句:「那就沾沾嘴皮子吧。」

  綺羅一笑,眼角瞄到眾人喝了,也跟著舉著杯子呡了一小口,卻是將酒倒在了袖子裡。虧她穿的是道袍,不像春衫那樣清透。

  「今日見著兩位新友,錯了,一位是八娘,咱們早就識得的,敢問這位小娘子芳名?」一公子問道。

  「她是我襄城舊友,不曾見過大世面,生性靦腆,葛兄還是莫要問了。」何尋之笑道,起身將那公子按住,持著酒壺與他喝了一杯。

  旁人與何尋之交好的,聽到這其中的回護之意,便將戲弄綺羅的心思收了,只坐等著看別人出頭,讓他們坐享其成地看笑話。

  樓八娘也看出眾人神色不對,握著綺羅的手微微用力。

  綺羅向她一笑,自顧自去研究那耩褥草羹,吃了一口,呼道:「這是野草,我在山上跟八荒庵的小師傅采過的。」

  「不錯,能嘗出來,可見你跟上頭的小尼姑一同出去也是有長進的。」樓八娘笑道。

  「這位小娘子聽說是蘇綰的姐姐,妹妹就這樣了不得了,姐姐更該厲害些,不如蘇娘子為咱們即興作詩一首?」此時眾人不出頭,唯獨他開腔,此人便是盧二傻子。

  綺羅覷了他一眼,禍害遺千年,摔一下竟然一點病恙也無,「我不會作詩,即興更是不會。」

  「小娘子莫推脫。」盧二傻子嬉笑道,忽指著綺羅袖子道:「怎就濕了袖子?叫我聞聞可有酒氣。」說著,竟是要向綺羅袖子上聞去。

  綺羅一怒,那裡手中的熱羹向他臉上潑去,隨後卻是依舊坐著又去看其他的吃食,不理在一邊嚎叫的盧二。

  方才熱熱鬧鬧的宴席,此時冷了下來。

  真華長公主臉色微變,待要開口,卻聽那邊李思賢道:「果然如何郎所說,蘇娘子是靦腆了些,不過叫姑姑的宴席冷了場,卻也不該,就罰酒一杯吧。」

  綺羅聞言,見著樓燕然等人看她,心知李思賢此時出口,也算是為她解圍。不管是為了討好樓燕然,還是看不上真華長公主,總歸若是李思賢為她解圍,她依舊不喝,就不光是得罪真華長公主的事了。

  「多謝殿下。」綺羅起身道,有意將謝誰說的含糊,接過宮人遞過來的酒杯,一飲而盡,又躬身謝了幾人一回。

  待到綺羅坐了下來,樓內八娘見她神色並無不對,心中略安。

  綺羅卻是覺得自己眼前有些模糊了,隨後,眼前的人物又清晰起來,只是卻似換了人一般,不想她先前所想那樣。

  因太子出聲,暫時又無人肯出頭說第一句話,因此綺羅也落得清淨。

  宴席上呼呼喝喝,管弦絲竹也無人線上,樂師寥寥地彈撥著。

  不一時,樓燕然先是醉了走了,隨後有一女子也離去,再之後,浦陽公主,李思賢也先後離去。

  因上座只剩下李思謹與真華長公主,旁人更加的放開了膽子。

  「聽說蘇娘子與蘇綰乃是雙生子,按照古話,雙升不祥,養在一起是養不成人的。只是蘇娘子與蘇綰養在一處,卻也都成人了,且都風流嫋娜,實在是妙啊。不知兩位穿著打扮一樣,在一處翩翩起舞,咱們看著就算滴酒不沾,也要當自己醉了,只當是眼花了,將一人看成了兩人呢。」

  「表哥!」樓八娘急喚道,原來剛才說那話之人,卻是羅家所出的紈絝,他雖沒有才幹,也不得羅家重用,但是性喜結交,與真華長公主等人相處得十分融洽。

  「古話還說萬惡淫為首,這位公子能成一灘汙物長成這個模樣,可見古人說的沒錯,若是遵了古訓,叫公子重歸一團汙穢,那才叫做妙。」綺羅說道,臉上並無甚表情。

  此話一出,旁人都笑了,那公子臉上青筋暴起,冷笑不止。

  「綺羅。」樓八娘原先以為綺羅喝一杯酒沒事,如今聽著她那話,方知她確實是醉了的。

  「聽說蘇娘子曾與樓家的公子好過,難怪八娘這樣的維護她,只是這便宜的弟妹,八娘不知道要護不知道要護多少個,依我說,八娘,你也莫要累到自己才是,弟妹何其多,怎能全顧得來?」被人嘲諷的羅家公子又說道。

  樓八娘正要訓斥這位表兄,卻聽綺羅也開口了:「這位公子的便宜兄弟何其多,只是不知公子脖子累不累,要不要將帽子一一摘了?頂著這麼多帽子還要給便宜兄弟逗樂,公子高義啊。」

  「你!」那羅公子怒道,他的夫人也是位縣主,素日裡最是羨慕真華長公主等人,也性喜與她們混在一處,他只當不知,也並無旁人敢在他面前揭穿,如今綺羅竟是當面說他綠帽子多,只是若是他夫人在還好,也免得他出手。

  「綺羅?」樓八娘又喚了一聲。

  「不知蘇娘子與樓少爺是怎麼好的?說出來叫哥哥給你參詳一二,也免得將來蘇娘子重蹈覆轍,又落得個淒慘下場,卻不知那人為何離你而去。」那羅公子說道。

  「你跟我來。」綺羅招手道,醉態總算顯了出來,臉上酡紅,嘴唇似呡未呡。

  見她眼中秋水蕩漾,羅公子自然是可以過去的,一面得意地瞄了眼種人,一面走來要攙扶綺羅。

  「綺羅!」樓八娘叫道。

  湊到樓八娘耳邊,綺羅低聲道:「樓姐姐放心,我帶鞭子了。」

  樓八娘聽她口齒清晰,只當她還沒醉,看她的神態卻又不像。

  綺羅站起身來,不叫羅公子攙扶,自己向外走去。

  聽著後面起哄歡笑之聲,綺羅懵懵懂懂地抬頭望了眼面前的方鼎,隨後將手伸到腰間。

  「蘇娘子,廂房在哪邊,何必這樣急,在此就脫衣解帶。」羅公子笑道,心想傳言果然不錯,這等小娘子最是放蕩。又想只是一杯就醉了,且醉後這般神態,果然是個尤物。因又想起當初李思齊讚揚蘇綰醉後媚笑之態,心生覬覦,心想待到蘇綰到了京城,便要叫她們一同應承他才好。

  綺羅卻是從腰間將鞭子解了下來,口中道:「弄壞了公主的東西不好。」

  「蘇娘子……」正要贊綺羅知情識趣的羅公子剛要將手搭在綺羅肩膀上,就覺手背一疼,一道鞭痕如蛇紋般出現在他的手背,血珠滾了出來。

  羅公子正要怒喝,卻見那鞭子封了他的路。

  逃竄無門,羅公子便要向那鼎後躲去,不料剛轉身,卻是被綺羅一腳踹進了那方鼎之中。

  煙灰被砸起,香火戳在臉上,灼傷了因無所事事保養的比女子還嫩的臉皮,險些戳到眼睛中。

  待要爬起來,又覺腿上被烙過一般,卻是綺羅一鞭鞭抽在他露在外面的腿上。

  今日宴客,方鼎是天未亮就開始焚香的,因此邊緣也是熱的,羅公子鬼哭狼嚎地嚎叫,偏屋子裡的人聽了走出來,見著了也不攔,只是嬉笑地笑個不停。

  儼然是都醉了。

  「綺羅?」樓八娘走過來叫道,伸手拉住她的手臂,隨後向鼎中的羅公子瞟了一眼,「走吧。」

  「好。」綺羅應道,也不鬧,回頭又抽了羅公子一鞭子,便跟著樓八娘回去了。

  到了三春閣,樓八娘叫人給綺羅洗漱換了衣裳,看著她睡了,忍不住笑了起來,怎樣醉酒的她都見過,不想今日又開了眼界。



第一百三十八章 紫雲惡女

  不說綺羅醉了如何,只說綺羅與樓八娘走後,真華長公主院子裡發生的那些事。

  幾個醉鬼圍著方鼎起哄玩笑,鬧夠了,兩個有些清醒的公子才叫人將羅公子從方鼎里拉出來。萬幸羅公子只是身上被灼傷了一些,並無旁的大礙。

  那邊,本因為李思齊,被太子不喜的浦陽公主,此次算是徹底將太子李思賢得罪了。雖說還有另一位公主半推半就的也進了樓燕然的廂房,但她也是機靈的,見著李思齊的衣裳移進來,覺得此事與先前浦陽對她說的有出入,當機立斷地趴在樓燕然身上裝醉,並口出囈語,叫李思賢也將她當做無辜之人。

  既然屋子裡的兩個人都無辜,那守在外邊準備著帶人進去的浦陽公主,便是罪魁禍首的。

  浦陽公主見著李思賢滿臉怒容地瞪她,心中也是不解。但不解歸不解,從李思賢身上散發的冷氣中,她也知此日後李思賢要視她為眼中釘了。

  原本計畫逼著樓燕然娶公主的事沒成,但是浦陽公主望著身邊帶過去的幾個夫人小姐,也知此事就算不能鬧給李奕看,這些多嘴多舌的人卻會將此事傳出去,此事傳的越廣,樓燕然越賴不掉,畢竟那位可是個尚未出嫁的公主,與真華長公主她們不同。

  正計畫著樓燕然終生的浦陽公主不知道,此時,李思賢心中也在為她算計終生。

  叫人扶著臉色緋紅如桃花一般的樓燕然出來,李思賢看著那臉上被熱羹燙起水泡的盧家二公子,心裡有了主意。

  那邊廂,綺羅清醒後,聽著樓八娘描述她酒醉之後的事,笑道:「我先前就醉過一次,還是在家裡頭,那次之後,爹爹就不要我喝酒了。」

  酒壯慫人膽,她若是清醒的,必定不敢那樣說,那樣做。

  樓八娘笑道:「平日裡不見你說話那毒辣,醉後卻是對人寸步不讓,不過也奇了,我聽你說話很是清楚,且對著我又與對著旁人不同,一拉就走。可見你那時腦袋裡還是清醒的,比那些醉後就萬事不知的要好上許多。」

  綺羅微微蹙眉回想了下,笑道:「便是那時腦袋是清醒的,此時我卻是的的確確不知了。只是你那位表兄,我也不願去賠禮道歉,本就是他招惹我的,我不過是以牙還牙,以眼還眼。」

  「誰叫你去賠禮道歉了,醉後鬧事,咱們剛來陵安的時候就撞上了。誰會當真?就算是當真了,也只能自己忍了。只是往後指不定他會來尋你麻煩,且你說了他夫人,那位雲縣主,只怕她會來滋事也不一定。」樓八娘說道,陵安果然是極易得罪人的地方。

  綺羅聞言,先是擔憂,隨後忍不住笑了,「樓姐姐放心吧,總歸那人不達到目的是不會叫別人將我怎樣的,打狗也要看主人,不是我自我菲薄,只是我在旁人眼中實實在在就是那樣的。他們敢逗我戲弄我,卻是不敢當真將我怎樣的。」

  倘若李奕的目的就是為了將她帶到京城裡,然後叫那些權貴弄死,那他實在是枉為帝王。經了先前的事,綺羅也知對於一些人而言,一言一行都是別有目的的,不管弄她到京城做什麼,總歸魚還沒上鉤,李奕是不會叫旁的小魚小蝦吃掉她的。

  鬧了這麼一出,綺羅只當真華長公主不會再請她過去。因此便又靜下心來,或種菜紡線織布,或跟著樓家的掌櫃去樓家在京城的鋪子裡學習,過得也算逍遙。

  每日醒來,覺得自己即便一人出了紫雲觀,日後也能過活,心裡更是覺得踏實。

  只是不出幾日,真華長公主又請了她過去。宴席上,見著眾人三番四次要她喝酒,綺羅也猜著他們是聽人說了她醉後失態的樣子,心中冷笑,心想他們將她當猴子耍,那她與他們客氣什麼。因此將酒倒在了袖子裡,人卻裝起醉,將等著看熱鬧的一群人,不分男女,不分權貴,拿著鞭子全抽了一通。因她不過裝醉,自然不敢肆意傷人,只是將眾人面前案几掀翻。雖是得罪的人多了,但那些人本就是她不願結交之人,因此她心裡也不覺有何不妥。

  即便樓八娘說過清池郡主人還不錯,但不是所有好人都能彼此稱朋道友,道不同不相為謀,綺羅與清池郡主等人本就成不了朋友,如此也不算損失。

  那些人即便要報復,也不過是再多說些閒話,或者在她周圍做些猥瑣舉動,旁的卻不敢怎樣。

  見著那些人在她醉後四處逃竄,在她醒來後又過來出言戲弄,綺羅也看出他們的齷齪心思,乾脆不再裝醉,只當自己本就如此,醒時對著他們也不再隱忍,好聲好氣。只是在外時更加謹慎,酒水飯菜,是一樣都不肯吃的。

  一日,那羅公子的妻子雲縣主終究是病好後尋過來了,三言兩語,竟是要將綺羅說給一個趙姓的公子。

  先前聽何羨之提過,綺羅也猜著這位雲縣主是要籠絡那位趙公子才如此說。

  當下拋了個軟釘子給雲縣主,然後自顧自地飲茶。

  那雲縣主見綺羅不順坡下驢從了她,竟出言諷刺她,冷笑道:「還當你是清高的小姐不成?誰不知你與樓家那位的事,也別裝什麼貞婦烈女,你跟我也不過是五十步笑百步罷了。」

  綺羅聞言,卻也笑了:「我也沒說自己是貞婦烈女,三貞九烈我早忘了。若是樓翼然來了,我還跟他好;若是我看上了別的誰,也跟他好。只是你說的那個猥瑣人物,我卻是看不上的。」

  雲縣主冷眼看她,嗤笑道:「我都未必能隨心所欲,你還當自己來這裡是享受的不成?」

  「我自然不是來享受的。我是奉了陛下的命來此潛心修煉的。」綺羅說道,也無心去憐憫雲縣主不能「隨心所欲」之處,聽雲縣主鼻子裡哼了一聲,又笑道:「你若是不信,只管去找了陛下來,若陛下說我不是來修煉的,我立馬卷了包袱走人。」

  那位雲縣主也不是位能輕易就見著李奕的人,此番句句被綺羅擋回,也只能自己認了。又想先前有位夫人被綺羅激怒,意欲掌摑綺羅,卻是不敵她手中的鞭子快,白白弄了一手傷回去。她身子弱,自然更比不上旁人,僕婦丫頭也有,但她的丫頭上了,羅家的丫頭必然也要出手,如此又是跟羅家過不去。一番思慮,只能將此番與綺羅的衝突忍下。

  見多了這些人的嘴臉,看穿了他們的心思,便知道其實這些人也不難對付。一個個都是有賊心沒賊膽,只敢言語撩撥,在小處上尋綺羅的不是,大的卻是一樣不敢做的。

  綺羅見此,更堅定了只要自己能豁得出去臉,就不怕被人尋不是。

  如此,那些人雖說沒有熄了心思,但總歸都是在觀望。所觀望之人,自然便是那位看起來與綺羅比較親近的吳王。他們只等著吳王打開了缺口,再去撿便宜。

  綺羅慢慢知曉吳王極善農事後,卻也不排斥他,況且李思謹極其乖覺,也知說旁的會惹怒綺羅,因此便只提作物之事。

  看著自己種的菜地裡慢慢長出幼苗,綺羅心裡自然是歡喜的,覷著旁邊的花圃,又要把菜地再闊一闊。

  正這樣盤算的時候,樓八娘在一旁猶豫了許久,方開口道:「綺羅,你對那李思謹是什麼心思?他心術不正,你莫要上當才好。」

  綺羅聞言笑道:「樓姐姐怎會這樣問?」

  「旁的人你都攆了出去,獨留下他,這……」

  樓八娘未說完的話,綺羅自然曉得是什麼,因又笑道:「樓姐姐多慮了,他好歹是皇子王爺,我也不敢對他怎樣,況且他如今又規規矩矩的,我也犯不上得罪了他。」

  「只是,若是日久……」生情,到時候她攔不攔綺羅都是錯。

  「若說日久生情,樓姐姐怎不說自小便跟著你我的丫頭們?她們跟著你我的時日更久,雖有情誼,卻怎樣都及不上你我的姐妹之情。可見,雖不承認你我勢利,尋常處事中,卻是無時無刻不拿著勢利眼看人的。」綺羅說道,對初一十五等人,她自然也有情,只是主僕之情與姐妹之情確實是不同的。

  樓八娘聞言笑道:「莫非你將李思謹當做小廝一般?」

  「是也不是,除了小廝,他做個菜農師父也是可以的。」綺羅笑道。

  樓八娘曉得她心裡有了防備,便不再與她多說,又見綺羅隨手塗鴉的紙上,寫著的卻是哪條道上該如何等等,將剩下的紙張一一看過,心裡驚訝萬分,忙道:「你這是準備做什麼?」

  原來綺羅不光叫樓燕然何尋之幫著弄清楚了去鹿鳴關的關卡,便是旁的地方,大江南北,到了哪一處,應當注意誰,應當做什麼,她都一一注明標清楚了,尤其是生計之道,更是所述甚詳。

  綺羅卻是看過了修改一番,然後記在腦子裡又扔到香爐裡仔細焚燒殆盡。

  「大江南北,樓姐姐都去過了,我自然也要心生嚮往。」

  「那也不必準備的這樣繁複,一個小包袱,一匹馬足矣。」樓八娘說道。

  綺羅看著她笑了,無礙大師定是與樓家有關係的,與無礙大師在一處,無礙大師自然是要照顧樓八娘;且樓八娘是去遊山玩水,她是要在那裡活下去,自然與樓八娘又是不同。

  「樓姐姐知道我喜歡多想的,總歸閑著,多算計算計才好。」綺羅笑道。

  她雖也喜遊山玩水,但最想的,還是尋了一處安定下來。就如樓八娘玩膩了便可回樓家,她如今是不能回蘇了,只能另外再給自己找一處安身之所。

  「你若是喜歡,那我與你一同去豈不好?」樓八娘又道。

  綺羅聞言,雖感動樓八娘對她的真心,但也知,若是她與樓翼然不成,日後再見到樓八娘也尷尬,不如不見。因此只是笑笑,卻不應承。

  聞到一股花香,隨著春風,兩片花瓣向窗子裡襲來。

  樓八娘神情微動,隨後看了眼綺羅,見她一副了然神情,便出了三春閣。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9-4 10:45 AM

第一百三十九章 歲月靜好

  三春閣樓上的花香,接連幾日不斷,只是,在一次大紅的月月紅飄落,樓八娘卻不出去後,那花香就此消散了,滿室裡的藏香,將原來的花香也壓下,再也分辨不出絲毫。

  樓八娘的神情,從先前的憤然,慢慢向釋然轉變。

  綺羅望著她的神情,猜著花逢君應當是將自己不來的緣由告訴樓八娘了。

  「綺羅,咱們走吧。」樓八娘歎息一聲道,既然是釋然,但是花逢君告知她的事,還是如一塊石頭一般壓在她心上。原本忠厚賢良的父親,在心上人口中成了另一副模樣,這事無論如何也不能叫她接受。

  「樓姐姐,咱們進來了,要走就不容易了,還須徐徐圖之。」綺羅回道,手中的紡機吱吱作響。

  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當初說這句話的時候,恐怕她也想不到自己有一日,會當戶弄起了紡機。

  「綺羅,我家……」樓八娘咬住嘴唇,家醜不可外揚,況且這種事告訴了綺羅,怕是會讓她更惶恐害怕。

  「樓姐姐,」綺羅回頭看樓八娘,笑道:「你家是你家,你是你。」

  樓八娘聞言,猜著綺羅是早察覺到自家的不對了,臉上的羞愧淡去,最後坐在一邊,歎息道:「老九不知道怎樣了,他性子倔定是要來的,不知要吃多少苦。」

  綺羅臉上微動,隨後笑道:「他先前不曾吃過苦頭,如今算是老天將他缺的苦都還給他了。」

  樓八娘聞言也笑道:「但願苦盡甘來吧。」

  說完了這些,樓八娘也不時常出去了,每日裡與綺羅一同將那商賈之術學了個遍,更是在樓燕然的遊說下,兩人玩笑般自己弄了給小店鋪。

  因知將來生之艱難,那些風雅的愛好都放在了一邊,種菜,習武,開鋪子,傷春悲秋的情緒都在碌碌中消彌,只有偶爾夜深人靜午夜夢回時,回憶一番,往昔無憂的歲月。

  紫雲觀中來往的女子,日子久了也不喜再來尋綺羅玩。一是因為她們但凡要將綺羅介紹給別人,綺羅就會不留情地當面將她們的私密之事宣揚出來,她們自是不知這些事都是何尋之告訴綺羅的,但確知道有些事大家心知肚明,但宣揚出來總歸不雅。比如綺羅當著盧大人的面,將盧二教訓一通,字字句句直指盧大人養子不教,狠的怕不要命的,這麼一個無所畏懼,又無牽掛的女子,誰也不能將他怎麼辦;二是因為李奕壽辰將近,又有大批新貴湧進京城,既要結交新人,又要準備壽禮,自然將綺羅拋在了腦後。

  至於觀主真華長公主,自與無礙大師相見後,她竟是將身邊的俊男美寵全拋了,一心與無礙大師「鑽研」佛法,日日與外甥女清池郡主鬥法,更是無暇再去管綺羅的事。

  如此,綺羅在紫雲觀的日子詭異地寧靜下來,盛夏即將過去,面對滿地綠油油的菜,以及大片黃嫩嫩的菜花,歲月甚至能夠說是靜好。

  李思謹望著滿地的黃花,嘴角掛著一絲冷峻的笑,說是要去賣的菜,如今不也成了牡丹芍藥一般供人褻玩的花草。

  綺羅卻是不知李思謹心裡的想法,卻是罕見地拿了紙筆要將那一地菜花畫出來。

  「此花雖好,卻不入畫。外面的芍藥開了大片,不如你我去外面遊玩,順便幾下春日美景。」李思謹含笑道。

  綺羅怔了一下,「若是殿下想去就去吧,只管隨意,不用管我。」

  李思謹眉頭蹙了下,綺羅雖不是冷若冰霜,但這般規規矩矩的,更是拒人於千里之外,「不巧,我衣裳上破了個洞,不如你替我縫補了可好?也算是你還我的情。」

  綺羅看也不看,說道:「岑嬤嬤在那邊,殿下若是要找人縫補,有的是人。」

  望了眼用刀子劃破的衣裳,李思謹放開手,笑道:「不用了。」手指放開衣擺,心裡又不甘起來,比綺羅更遲一步被他看上眼的都已經上手了,這一個耗費他如此多心思的,卻還是這般生疏。

  「蘇小姐,你……」李思謹方要說,卻被綺羅打斷。

  「殿下不用給陛下的壽辰準備壽禮嗎?」

  李思謹聞言沉默了一會,隨後自嘲道:「我用準備什麼?精心的不精心的,總歸不過是禮單上的一個名字,未必有人會看一眼。」

  不說他,就連旁人的壽禮也未必有人看的。

  覷著綺羅的神情,李思謹心想女人都是心軟的,正要用自己在皇宮中的委屈來打動綺羅,便見著一個熟悉的身影進來,將話咽下,只立在一邊。

  「這些都是你種的?」李奕進來,見著那菜地,問的卻是李思謹。

  「回父皇,是孩兒種的。」李思謹回道,見到李奕臉上讚揚的神情,非但不喜,心中更怒,直將手指深深地掐進掌心裡。難道他在他眼中只配做一個種地之人?

  綺羅聽到李奕的聲音,放下筆,也立在一邊。

  李奕望了眼綺羅的畫,忽然笑了起來,指著上面對李思謹道:「你娘親也這樣畫過,只是這兩年不畫了,只看著菜地發呆。」

  李思謹心中更恨,面上卻依舊是笑:「娘親怕是畫多了,才不想畫了。」哪個女人進了宮,不想要萬千寵愛於一身,將天下的富貴享遍,他娘親進了宮,卻是在宮中給李思謹種菜。倘若,他娘親也如蘇綺羅一般自願種菜,那確實是淡泊寧靜,只是不是,他娘親進了宮,是被逼著做做這些即便是在羅家為奴也不曾做過的苦差。他娘親雖沒有份位,但在宮中卻是特殊的,除了中宮,她是第二個能叫李奕每月固定過去兩次的女人。少年無知時,他也曾為此驕傲過,一心以為李奕是喜歡他娘親的。可是隨著年紀的增長,娘親心中的怨恨終於爆發出來,她將一切都跟他說了。原來,她辛辛苦苦地去做這些農活,只為了能叫李奕在閒暇時,對著那菜地遐想他若是當初放棄帝王霸業,與楓語遠避他鄉,如今該過著怎樣的男耕女織日子。

  「楓語。」李奕心中歎息一聲,楓語不過是隨口說過,怕是連她自己也忘了這事,不然,她在樓家也該要種地的,如今看來,那段他們共用的歲月,只有他一人在銘記。

  綺羅見李奕出神,立在一邊也不出聲。

  「今日是宮中小選的日子。」李奕忽然說了一聲,說完,見綺羅與李思謹並不回話,又覺無趣,如是楓語聞言應當要傷心,若是樓燕然聞言應當要微微蹙眉,這兩個,終歸不是他所思所疼惜之人。

  李奕負著手走了一遭,叫太監剪了一些油菜花帶回去,隨後又蹩了出去。

  等到他走後,綺羅出了一口氣,隨後見著李思謹也是如此,心覺好笑,又提了筆繼續再畫。

  李思謹看著她安靜的面孔,笑道:「這樣不是很好?何苦像惡婦一般兇神惡煞,何苦出口傷人?」

  「他們若是不先傷我,我怎會傷了他們?」綺羅笑道,她就是李思謹下旨過來出家的,誰若說她不是,誰就是抗旨。

  「只是這樣下去,你將來只怕要做一輩子的道姑了。」李思謹又歎息一聲,手裡的藥丸微微轉動,雖說想要綺羅心甘情願,但是,女人不是也有將身子給了誰,就對誰百依百順的嗎?待到那時,綺羅對他定也是百依百順的。

  「……若是如此,我認了。」綺羅說道,進了紫雲觀,她的名聲就不好了,如今再多一個不好,也沒什麼。假如樓翼然介意,那也隨了他吧,總歸她將自己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他會怎樣做,那就與她不相干了。

  李思謹一笑,隨後道:「我過幾日不能過來,父皇大壽之後,又要回封地,不如你與我喝一杯,為我餞行可好?」頓了一下,又道:「以茶代酒,算是你償還我教你種地之恩。」

  「好。」綺羅應道,見李思謹轉身去在菜地邊烹茶,笑道:「原來你也喜歡自己烹茶。」

  李思謹搖著扇子道:「我不喜歡。」喜歡的是樓燕然。

  綺羅見他臉色不好,也不與他多說,又自顧自地去作畫。

  等到一盞淡綠色的清茶放在案上,清香四散,綺羅才知李思謹將茶烹好了。

  「我此去不知何時才能回來,但願我回來之時,你仍在此地。」李思謹含笑道。

  綺羅聞言笑笑,卻不去回他,只端著杯子敬了他,又垂首作畫。

  李思謹見她喝了兩口,卻不再勉強,只將自己的杯子放下,慢慢地等藥效發作。

  「小姐,外頭有一個說是與你相識的人來了。」岑嬤嬤喚道。

  綺羅聞言,也不知來人是哪個,放下筆,便向三春閣外走,李思謹見她走的匆忙,筆在案幾上滑過,拿了那筆,自己在畫上添了兩筆,待到了外面,卻不見綺羅的人,問岑嬤嬤才知綺羅從三春閣後門走了。

  因想著她吃了藥,便一路向外追去,到了門外,見綺羅立在那裡,與一小富之家的女子說話,就極有風度地遠遠立在一邊。

  他不知綺羅如今是不吃旁人經手的酒水飯菜,那口茶水早已經吐了出來,只當她見著外人,正在極力忍住。

  春芽方才見綺羅吐了一口水出來,也不知她是怎的,只是與她說了幾句話。

  綺羅笑著接過春芽遞過來的東西,隨後又將身上帶的玉墜等取下來送給春芽,一盞茶功夫後,春芽才回去。

  「怎不叫她進廳裡說話?」李思謹親昵地說道。

  綺羅回頭道:「她家裡還有事,況且這裡的一個丫頭婆子都比她有權勢,何苦叫她進來看人眼色。」說著,卻是抱了東西又進了三春閣。

  李思謹歎道:「你倒是善解人意。」說完,又不住地覷綺羅的臉色,見她神色未有異樣,又疑心是綺羅喝的太少,待要再勸,回去卻見剩下的茶水,被一隻黑貓給喝了。

  「這該死的黑貓。」李思謹啐道。

  「它是我養的,命硬著呢。」綺羅寵溺地笑道,又尋了事送客。

  李思謹見她上樓,岑嬤嬤又堵在下面,無法只得回去。

  綺羅上樓,打開春芽送她的東西,其他的東西倒還好,只是一張紙條上寫著時間地點,字跡卻是樓翼然的。

  見那日期是十日之後,地點卻是城北,心裡又疑惑起來,不知樓翼然是怎樣認出春芽的,疑心有詐,只是見那字跡不似做偽,又下定決心要過去。

  短短十日,對綺羅而言卻是度日如年。

  浦陽公主與盧家二公子倉促地定了親,浦陽公主滿臉淚痕地來尋綺羅哭聲,綺羅只能蒼白的安慰她,內心雖有憐憫,但那憐憫卻不足以讓她感同身受。

  李奕莫名其妙地申斥了太子,又將自己從襄城帶來的樓燕然與皇子皇女隔開。

  真華長公主與清池郡主的交鋒已經放在了明面,兩人的劍拔弩張,讓京城的名媛貴婦也分成了兩派,明爭暗鬥,原先的親密瓦解後,漸有老死不相往來的架勢。兩個有權勢的豔麗女子,讓本就極有聲望的無礙大師,一瞬間,名聲傳的更廣。

  紫雲觀外,綺羅不經意地再次見到無礙大師。

  如今的無礙大師,眼神越發平靜,仿佛波瀾不驚地闊海。

  「大師。」綺羅喚了一聲。

  無礙大師嘴角微微勾起,帶著一抹淺笑,去看神情已經與出來陵安時不同的綺羅,最終只是一笑,卻什麼話也未說。

  綺羅回頭看他,見他步履坦然地向前走,前面張揚的清池郡主坐在馬上,微微仰頭看他。

  最後看了眼無礙大師的背影,綺羅忍不住想,十日之後,不知無礙大師又是何種情形。

  十日之後,李思謹也不知自己是怎地,竟在忙中,又偷閒去了紫雲觀,在動手將花葉上的青蟲拿下溺死後,聽著小樓內的吱吱聲,手心裡的藥丸轉了一下,又丟進了溺死青蟲的木桶裡。

  在做完了每日必做的事之後,綺羅與不放心她一人出去的樓八娘一同騎馬出了紫雲觀,向城北走去。

  那一日,是李思謹最後一次見到蘇綺羅。



第一百四十章 尋常百姓家

  在誰也不曾察覺的時候,樓八娘與綺羅離開了陵安。

  她們離開之時,三春閣裡香爐還冒著嫋嫋的雲煙,紡機上的線還剩下幾輪。沒有帶走一絲一線,金銀細軟全擺在屋子裡,甚至被綺羅愛護的黑貓依舊無知無覺地吞嚼著大魚大肉。誰也沒有想到,她們兩個就這樣什麼也沒收拾地都走了。

  不說李思謹何尋之花逢君他們詫異,便是暗中看守她們兩個的侍衛也訝然無比。唯一一個知情的,便是樓燕然。

  看著被粗布包裹的密實的虎符以及鹿鳴關守防圖,樓燕然搖頭苦笑不已。樓老爺樓五叔掙了一輩子的東西,就這樣被樓翼然舉重若輕地偷了來,還這般隨意地送來給他。

  該感動於樓翼然對他的兄弟之情,還是該感歎樓老爺的教子有方?樓老爺用骨肉分離換來的領土,被他用仁義道德教養大的孩子竊了出來,大義滅親地送給了另一個帝王的兒子。只是不知,樓翼然想要天下太平的這番心思能不能成。不說樓老爺,如今京城的幾家眼看著也不安份了,閉門不出許久的甯華長公主門前,也開始熙熙攘攘。這些人,一個個心懷天下,想的念得都是再逢亂世,再讓他們做一回英雄。

  感慨之後,樓燕然將樓翼然送來的東西包裹著,看著梁上在一處呢喃的燕子,忍不住嘲諷地一笑,燕雀安知鴻鵠之志,鴻鵠又怎知燕雀之所想。蒼穹瀚海,在他們眼中也比不上一處可遮風擋雨的燕巢。

  計畫過許多次該怎樣離開陵安,綺羅是怎樣也沒想過自己會不帶一件衣裳就跟著樓翼然走了。

  一盞茶之前,在城北,那片與繁華的城南迥然不同的地方,再見到樓翼然,綺羅只覺得恍若隔世。只是短短的幾個月,經歷的事卻遠遠比先前的幾年還要多。

  在想過他會不會來,矛盾要不要他來後,他終究來了,且完好無損的站在她面前。

  樓翼然也是並未多說,就要帶了她走,而樓八娘也同意了。

  一直不敢相信他就這樣來的綺羅,懵懵懂懂地就跟著他出了陵安,一路躲避過暗中跟蹤的人,上了南下的船,才清醒過來。

  「樓翼然,怎麼就這樣走了?我的貓,還有銀子……」那些從蘇清遠手中摳出來的銀子,就這樣沒了,雖不是小氣之人,但這般浪費……

  樓翼然只是看著她傻笑,半晌道:「放心吧,我……」

  「你帶了銀子出來?」樓八娘挑眉說道,竟是半分不信樓翼然會想的那樣精細。

  樓翼然愣了一下,隨後乾笑兩聲,「哪能帶了銀子出來,那多累贅,我能自己跑出來就不錯了。綺羅,八姐,你們放心,我能掙錢的。」

  聽他如此說,樓八娘與綺羅嗤笑一聲。

  聽著船外的波浪聲,綺羅在身上翻了一下,她有在身上留銀子給別人賞錢的習慣,到了京城,賞錢自然比在襄城多,她身上自然也帶得多了,這麼一番,就翻出了一小袋金瓜子。

  樓八娘瞟了她一眼,笑道:「我娘親當初也說你給別人見面禮,多少都是能拿出來的,果不其然。」

  因提到樓夫人,樓八娘的笑臉滯住,樓翼然也有些不自在。

  綺羅翻了一下,如今她也知道這些錢能買什麼,略算了一下,就算是三人再怎樣奢侈,也夠她們用半年的,因此又收了起來。

  「你是怎麼知道春芽的?她怎就信了你,替你傳信了?這是誰的船?可安全?」綺羅問道。

  樓翼然沖樓八娘笑笑,樓八娘白了他一眼,識趣地轉身去了另外一間船艙。

  樓翼然見樓八娘走了,便撲過來抱住綺羅。

  正等著樓翼然說話的綺羅想也不想一腳將他踹開,沉聲道:「你快說啊,別半路叫人追上來了。」

  樓翼然一時不察被踹開,坐在地上,托著臉委屈道:「綺羅,你學壞了。」

  綺羅鼻子裡哼了一聲,瞪著他道:「我問你話呢,你不回我就算了,還說我學壞了。」說完,又覺樓翼然會生事,若是從前,那「學壞」兩字聽在她耳中,不定要傷心成什麼地步;哪裡能像現在這樣渾不在意。

  「是福兒姐姐跟我說的,她男人去了鹿鳴關,她也跟著去了。這船是李思遠南下給皇帝老兒裝壽禮的,沒人敢查。」樓翼然笑道,從地上站起來,又坐到綺羅身邊伸手去摟她,只是手尚未碰到綺羅,就被綺羅掐了回來。

  「你怎麼這樣了?」接二連三被打回來,樓翼然鬱悶地抱怨道。

  「習慣了。」綺羅托著臉道,「李思遠怎願意叫你用他的船?」

  樓翼然抿了嘴,只是笑個不停連聲道好習慣,見綺羅的臉沉了下來,才一五一十道:「天下熙熙皆為利來,他留著你我又沒什麼用,不如賣個人情給老十還有何羨之,而且,他知道我把東西給老十了。」

  「他怎麼知道?又是什麼東西?」綺羅又問。

  「他一直盯著鹿鳴關的,旁的事他不通,但是五……總歸,他對鹿鳴關最關心,那邊一點風吹草動他都知道。」樓翼然笑道。

  綺羅聞言,心裡猜著樓翼然給樓燕然的東西跟鹿鳴關有關,又想看李思謹的神色是知道樓燕然的身世的,李思遠的神色就不然。可見他們一個是緊盯著宮闈陰私不放,一個隻著眼大處,不去關注那些小事。倒說不上誰更勝一籌,誰更光明磊落。

  「綺羅,你有沒有想我?」樓翼然趴在桌子上問她。

  綺羅瞥了他一眼,抿嘴笑笑,說道:「原本想的,後來忙著想咱們以後怎麼過日子,就不想了。」

  奔則為妾,如今能不能在一處都兩說,還在乎什麼妻妻妾妾。只要兩個人都好好的,那些小事往後慢慢再論。

  樓翼然正要開口,忽聽著外面有人驚叫一聲,疑心是樓家的人或者李奕的人追來,兩人立刻起身。

  此時綺羅已經換了一身衣裳,樓翼然也早已經喬裝打扮過,兩人出了船艙,卻見一身船娘裝扮的樓八娘指向陵安城裡的南山。

  南山頂上,六合寺最高的寶塔上,烽煙不斷,火光沖天,引得運河之上的各個船艙裡的人都出來瞧。

  樓八娘神色微微一動,隨後歎了口氣,「但願無礙大師不在裡面。」

  綺羅心裡也跟著樓八娘這樣念叨,轉身問樓八娘:「樓姐姐,你可知無礙大師跟你家是何關係?」說完,又去看樓翼然。

  樓翼然茫然地看了眼綺羅,握了她的手,也去看樓八娘。

  樓八娘納悶道:「大師跟我家怎會有關係?只是他與我爹爹時常見面倒是真的。」

  「管他這麼多做什麼,總歸都與咱們沒有關係。」樓翼然說道,感覺到手中綺羅的手指不似以往那般軟綿綿,另帶著一種韌性,心中微微疼了一下,猜著綺羅的想法,對她微微搖頭,說道:「五叔是五哥來著,無礙大師卻是與我家無關的。或許是部下也不一定。」

  樓八娘聽到五哥兩字,心中困惑,隨後又釋然了,扶著船舷,對綺羅與樓翼然笑道:「到了南邊,我下船,你們繼續往南邊走吧。」

  「你去哪?」綺羅忙問道。

  「去陪著我娘,如今一個人也不在她身邊。」說著,又垂下眼睫,不管知道不知道,她任性了一回,獨自跑到了京城,如今,樓夫人身邊子女皆不在,她總該回去陪著她才好。

  綺羅的手微微一顫,樓八娘不是她,這麼多年的母女父女之情,不是那麼容易就能捨棄的。

  「八姐。」樓翼然喚道,覺察到綺羅的手一顫,握著她的手更用力,「你代我去跟娘親賠不是吧,總歸我是要帶著綺羅走的,綺羅回不了襄城,我也回不去了。」

  「我知道。」樓八娘笑道,望了眼樓翼然,眼眶一濕,「你們保重吧,以後能走多遠就走多遠,也不必來信。」不管樓家的事成與不成,對於他們兩個而言都不算是好事。

  「樓姐姐。」綺羅望著樓八娘喚道。

  樓八娘看著綺羅與樓翼然,強笑道:「你們也別愧疚,若是花逢君願意放下他家的事,跟了我走,我也是願意跟他浪跡天涯的。」

  「那……樓姐姐保重。」綺羅說道。

  樓八娘摟著她用力抱了一下。

  在樓八娘的肩頭上,綺羅看著對面華貴卻又不張揚的遊船上,一身水色羅衫的綾羅頷首立在李思齊身邊。

  三人回到船艙,又將往昔的事回憶一番。

  半夜船到了渡頭,樓八娘下船,綺羅與樓翼然也下船,又另了馬匹,繼續向南走。

  行了兩日,見到各地僧侶哀嚎之聲,更有大批僧尼一路向陵安苦行。

  「這位大師,請問你們這是去做什麼?」綺羅攔著一僧人問道,便是為李奕祈福,也該是得道高僧如無礙大師那般人去做,不該是這些無名僧侶的事。

  那僧人哀聲道:「我門高僧在陵安被李家惡女逼迫,欲與之通姦,高僧不願,後被李家兩女合謀殺害。」

  綺羅聞言,忙道:「大師說的可是無礙大師?」

  「正是。」那僧人哀戚地點頭道。

  恰在此時,又一僧人道:「這位施主有所不知,那李家的女子敗壞綱常,亂了人倫就罷了,如今連我佛門弟子也不放過。因無礙大師離去,又遷怒與旁人,六合寺內眾僧被公主綁住,竟是齊齊燒死在六合寺中,無一人生還。」

  綺羅聞言,幾欲喘不過氣來,這就是無礙大師求的道?

  樓翼然見綺羅臉色不對,拉了她走。

  綺羅沉默了一路,才道:「大師,這是要引起民憤嗎?」上一世,與清池郡主上算是無心,這一世,與清池郡主、真華長公主,就是有意的了。

  「綺羅,別想了,他們算計十幾年的,哪裡是咱們一朝一夕能想明白的。」樓翼然握了她的手說道。

  綺羅看著他那張明顯比上次見面粗糙多了的臉,忍不住笑了。

  聽著天上有大雁鳴叫,樓翼然抬頭,然後指著一對雁子道:「綺羅,快,追上,我拿這雁子給你提親。」

  綺羅抬頭看了眼,笑道:「這是你說的,若是換了別的雁子,我可不樂意。」陵安城中那些人的算計,她看得到,感覺得到,卻不願深陷進去。正如樓翼然,他在鹿鳴關成了樓老爺的左膀右臂,目的也不過是從樓老爺身邊套出。

  他們終究不是胸懷大志之人。

  在他們南下的一路中,鋪陳了十幾年的陰謀,慢慢被揭出,陵安的李家族人成為眾矢之的,太平了幾十年的甯國,又開始人心惶惶,民心不安。

  大浪來臨,他們慈悲又自私,做不了救世之人,只能尋了僻靜之所,共築一處狹小窄仄的小窩,甘願一生平凡。

  在世事的起起伏伏中,在權勢的分分和和中,當她與樓翼然在辛苦經營的小家中,聽著紅顏禍水蘇綰,巾幗英雄樓明珠,濟世英才何羨之,力挽狂瀾樓燕然,以及樓家何家李家那些人的故事,她總是忍不住或笑或蹙眉,或者與有榮焉,或者牽腸掛肚。

  他們每一個跌宕起伏的故事都比她的精彩,只是她心中卻有另一個英雄美人的故事。不管,樓翼然是因為對樓家失望,還是不願負擔起父母強加在他身上的願望,才與她奔到一處再無人識得他們的地方。曾經,有一個人為了她甘願一世平凡,放棄了逐鹿天下、封侯拜相的機會,如此,他便是她的英雄。

  上一世,她被迫平凡,重生一次,她心甘情願平凡。

  (正文完結)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9-4 10:46 AM

第一百四十一章 玉階寂寞墜秋露

  鴻鵠愛上燕雀,誰高攀了誰?

  李奕有多愛羅楓語就有多恨她。他知曉她的聰慧,她的有勇有謀,也知曉她近似軟弱的善良。

  羅家那樣的人家,她又是那樣的身份,身後無時無刻不跟著十幾個僕婦丫鬟。

  只是,倘若她想見那姓宋的,或者想見他,她就能如最狡黠的狐狸,從羅家逃出。

  所以,那時,他就覺得羅楓語是唯一一個能夠與他並肩翱翔蒼穹的女子。

  只是,他錯了,那女子的即便有翅膀,即便有甯華長公主那樣的才能,她也不願意向他走出一步。

  所以,那時,他就開始懷疑,或許,羅楓語從未喜歡過他,不然,她怎就不能如皇后那般,時時刻刻地站在他身後,即便不能出手相助,也要默默地,鼓勵地看著他。

  只是,羅楓語不愛他,背叛了他,他卻依舊放不下她。他記得她的點點滴滴,午夜夢回,他也後悔,後悔為何當初就試探了她?

  燕子南飛,梧桐花落,曳地長裙,宮中女子雲鬢上的芙蓉牡丹,無一,不讓他想起那恰似琉璃一般的女子。

  只是他忘了,琉璃晶透,碎了也傷人。

  北國的硝煙,南國的戰火,他看不到,卻能感覺得到。

  那煙,那火,或許足足要燒幾月,甚至幾年才能燒到陵安。只是聽著遠方的戰報,他的心惶惶的,猶如還處在那場奪嫡之戰中,他在惶恐之餘,多年不曾喜怒過的心,因再一次的怨恨起楓語起了波瀾。

  依舊,如往常那般,他去了宮中,那個出身羅家的無名氏女子的宮殿。

  若不是他將那個女子帶出,若不是那個女子有一雙宛如楓語的眼睛,如今那女子,應該如她的娘親一般,留在羅家饗客,然後因淫靡過度,慢慢蒼老死去。

  他將她帶了出來,讓她見識了世間最華麗的宮殿,給了她不輸與皇后的寵愛。他知道她的不知足,只是女人本就是不知足的,所以,他不會因為她的那些小心思就責怪她。

  宮中的女人進進出出,真真假假,也有一些淡然恬靜與世無爭的。只是,她們來的太遲,遲得,讓他愛不了,也恨不了。

  那女人的宮殿裡,大片的油菜花開著,牆上,依舊掛著許多未摘掉的絲瓜。

  「陛下。」

  李奕聽到呼喚,看了眼那位沒有姓氏的女子。

  「謹兒……」

  李奕要呵斥她,只是一時連她的小名也忘記了,愣了一會,笑道:「楓語,你今日又偷懶了?是我錯了,男耕女織,本來就該我種田的。」

  沒有姓氏的女人抬頭看了眼李奕,為李思謹求情的話再也說不出口。她在李奕的眼中什麼也不是,既然什麼都不是,他又怎會聽了自己的?

  沉默之後,女人恭敬地立在一邊,看著李奕在那菜地裡瞎折騰。心裡,又一次地嫉妒那個讓李奕癡情如斯的女人。

  伸手拂過黃花,李奕竟又想起了一隻燕子,嘴角似笑非笑。

  聽說,他們走了,沒去襄城,也沒去鹿鳴關。他想不出,一位世家千金,一位侯門紈絝,執拗的離家後,又能怎樣度日?

  面對冗雜漫長的一生,是否,有一日,他們會後悔,後悔因為彼此,淪落到那步田地?

  此時,被李奕惡意猜度的樓翼然與綺羅,確實吵了起來。

  「綺羅,你變了。」不著一絲,盤腿坐在地上的樓翼然冷聲道。

  正算帳的綺羅眯著眼看了他一眼,嗤笑道:「大白天的,你煩不煩。」

  「你變壞了。」樓翼然萬分想念當初的蘆葦蕩。

  綺羅啐了一聲,冷笑道:「我不逢迎你,我就變壞了?也不想想,白日宣淫,誰學壞了?」

  爬上床,裹上被子,樓翼然背過身去。

  他錯了,他一開始就錯了。他只當綺羅在紫雲觀沒學壞,卻忘了真的壞,是壞在心裡,不是壞在表面。

  懷念著當初生澀卻盡力配合他的綺羅,樓翼然砸吧起嘴唇,那時的綺羅多好,一心一意,只想叫自己喜歡她。

  「綺羅,你再這樣,我就找別人去了。」樓翼然決定還是將話說的狠一些。

  「找吧,」綺羅不在意道:「姑奶奶是方圓百里最頂尖的美女,你敢去找,我就敢換人。別說我說大話,你要是一日不在,我在門口招招手,自願上門的能從村頭排到村尾。昨兒個,隔壁藥鋪家的老闆,躲在牆角癡癡地看了我半晌。」

  「什麼!」樓翼然聞言將被子翻開喝道,「他看你,你怎不罵回去?」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再者說,他發乎情止於禮,我罵他做什麼?」綺羅側首說道,伸手扶了下雲鬢。

  樓翼然微微握拳,哼了一聲。他早該知道,從當初選化名的時候,綺羅就不安好心。不然他提議的婁姓,她怎就不要,偏要姓羅。雖說他外祖家也姓羅,但此羅非彼羅。

  又兼到了此地,買院子,買鋪子,皆是綺羅一力操辦,總讓他感覺自己是倒插門的。

  綺羅動了動肩膀,將帳本推開。

  「綺羅,來。」樓翼然側著身子拍了拍床板,青絲落在脖頸上,很有幾分撩人姿態。

  綺羅見他那樣,曉得他是憋了許久的了,笑著向床邊走去,剛走了兩步,就聽到外頭孩兒叫娘的聲音。

  樓翼然用力地捶了下床,嚎叫道:「還讓不讓人活了,晚上纏著,白天也不給我留個空子鑽鑽。」說著,爬起來,不管不顧地就將綺羅往床上拉。

  被子一裹,手方伸到綺羅的裡衣裡,就聽門吱的一聲開了,一個三歲大的孩子跑過來,對著被子裡叫:「爹,你要的盤子,我給你借回來了。」

  樓翼然猙獰著面孔,強笑一聲,輕聲道:「乖,你再去跟隔壁的二嬸借個碗去。」

  綺羅被樓翼然壓著,忍不住笑了起來,「別去了,一會盤子,一會碗的,街坊四鄰還當咱家窮的揭不開鍋了。」

  「那你說借什麼?」樓翼然在綺羅身上蹭蹭,從牙縫裡擠出這句話。如今他過得實在辛苦,本沒想這麼早就生孩子,誰知一次就有了。有了就算了,偏這孩子淺眠,晚上有點動靜,就醒了。只能白日裡如偷情一般,搜刮點時間紓解紓解,自從這孩子出來,他就沒吃飽過。

  「去,拿點點心跟街頭的王叔拜師學捏泥人去。」綺羅伸出手,指著櫃子上一包點心說道。

  那孩子應了,拿了點心就跑。

  「還是娘子聰明,只是咱們家孩子將來當真要去捏泥人?」樓翼然蹙眉道,手上動作不停,將礙事的被子踢開,又去解綺羅腰帶。

  「不捏泥人就賣包子,總要會門手藝。」綺羅輕聲道,雙手攬在樓翼然的脖子上。



第一百四十二章 無拘無束無礙

  六合,天地四方乃為六合。

  世人皆生於斯,死於斯。便是他這麼個方外之人,也是要死在六合之內的。

  沒有人曉得,他在南國襄城成名前,只是六合寺的一個小小僧彌。也沒有人曉得,或許前朝的歷史能再延伸幾十年,他就能成為皇子皇孫。

  只是,前朝的歷史太短,在當朝高僧之名下,他只是一個逆賊亂黨。

  幼年的夢靨,足以糾纏他一生。他總覺得在六合寺的高塔之中,有一個女人,嗚嗚咽咽地哭泣,面目扭曲地咒罵,那個女人叫他報仇。

  他只當是夢,不想年邁卻忠於他父王的師父,卻將最殘酷的事實告訴他。

  不知,師父為何將自己的法號定為無礙,他總說自己是無拘無束無礙的無礙,但在師父用那張毀了容的臉,告訴他他的身世的那一刻,他就曉得,自己這一輩子,都無法無拘無束了。

  他是被師父與樓侯爺救下的,如今師父要死了,他若要知道更多,就只能去尋找樓侯爺。

  前去襄城尋找樓侯爺前,他去了六合寺的高塔之內,多年不曾開啟的塌門,在三層臺階之下,用蛛網塵埃,掩蓋著一句猙獰的白骨。

  這裡是他出生的地方,在塔底滲下水珠的滴答聲中,他也覺,自己是該死在這裡的。

  當最後,火舌燎到身上時,他有些後悔了,後悔年少時自己的固執,倘若,拋棄了那尋根的念想,他如今依舊是一位世人敬仰的高僧。

  襄城,四季如春的地方,那裡,有一位極其寵愛兒子的侯爺。

  他與樓侯爺相見,試探,不停的試探後,樓侯爺信了他的身世,卻也只能喚他一聲大師。

  與樓侯爺商議著復仇的計畫,他也在猶豫,在彷徨。

  一日,聽著外間小兒女的笑駡聲,打斷了竹寮裡,他與樓侯爺商議的陰謀。

  出了竹寮,那對小兒女已經離去,爐子裡的茶水,已經燒好。

  商議陰謀,也需要心境,心情,再之後,他與樓侯爺商議之事,總是不順。

  或許他心裡那時就在猶豫,只是因為俗人無法拋卻的血緣,因為夢中痛苦嘶叫的母妃,他無法從已經開始的陰謀中走出。

  「大師雲遊去吧。」

  那與他有一茶之緣的小姑娘說道,他當即就應了,終於,有人幫他做了決定。

  從襄城抽身,一路風塵,在行醫施藥中,他第一次感覺到,在被人設計出的盛名之下,他是一位仁慈的方外之人。

  直到,遇到樓八娘,他就隱隱覺得,這是樓侯爺在催促他,叫他早日回了襄城。

  果不其然,在他們遊歷大江南北之時,望著樓八娘不時抱怨樓家催她回去,他就曉得,樓侯爺催的不是樓八娘,而是他。

  只是他不能與樓八娘言明,也情願裝作不知。

  最後一次,樓八娘終於為某人心動,終於情願回去。

  察覺出那人的俗世身份,那一刻,他就知樓八娘的這段愛戀,不過是段孽緣。只是他無法告訴樓八娘,樓家人教養樓明珠,只讓他看到了俗世的小算計,並未讓她見識到世間的大陰謀。對著這樣的樓八娘,他也不忍心將殘酷的事實徑直擺在她面前。

  回了襄城,他依舊是廣源寺的得道高僧。

  樓侯爺曾說,他不必當真去死。

  只是他卻知自己一定要死。在誘導清池郡主,真華長公主,讓她們以為是六合寺的僧人要殺他後,他就必須去死,不然,活著,剩下的日子便是人間地獄。

  六合寺,甯國僧侶最多的寺廟,那裡,有許多得道高僧。他們不知,他們的涅盤,不是為了盛世太平,而是為了硝煙再起。

  甯華長公主期待著亂世,所以在他死後,她會煽風點火,會放縱女兒焚殺僧侶,會攛掇真華長公主與清池郡主爭搶誰最先為他報仇。

  不知,吞下五石散之後,真華長公主對他狂熱的迷戀,又有幾分是因為真情,又有幾分是因為迷亂?

  在火焰中扭曲地掙扎,掙扎的痙攣,卻擋不住心靈的寧靜。

  寧靜之中,他忍不住苦笑,若是他,不曾生於苦難,不曾接近陰謀,那該多好。

  彌留之際,他想起了那個與他有一茶之緣的小姑娘,她有一雙能看透陰謀的眼睛,不知她最後,是否也如他一般,深陷泥潭,不得自拔。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9-4 10:47 AM

第一百四十三章 銀屏金屋夢魂中

  你信不信一語成讖?

  她蘇綾羅原本是不信的,後來慢慢就信了。

  從她在少不更事,聽信了小楊氏的話,拿著小楊氏與蘇清和的詩作,來打響自己才女的名聲,那時,就註定了,她這一輩子盛名之下,其實不符。

  冠絕天下的女子,本就該是獨一無二的。她這份獨一無二,老天爺天上就沒有給她。

  不然,怎會叫另一個與自己長著一般容顏的女子,好好地活在自己身邊?

  宿命,與情感,同樣是奇怪不可琢磨的。

  蘇綺羅不喜歡她,幸好,她也不喜歡她。

  自小,小楊氏便要自己超過她,然後,一日日長大,她也想著,這個世界上,她可以比別人差,但一定,不能比綺羅差。

  出身,相貌,靈慧,這些她跟別人沒得比,但跟她一樣相貌的綺羅,卻是時時刻刻被旁人看在眼中,舀來與她比較的。

  當得知,她與綺羅會一同進了魏王府,那時她心裡是歡喜的。

  不管是怎樣的怨恨厭惡,在母體中,相依為命的十月,讓她在得知這一消息後的茫然惶恐消失大半,那時,她就想,不管魏王是怎樣的可惡,至少,還有綺羅與她在一起。

  只是,她與綺羅終究是要分開的。

  在綺羅大喜大悲的時候,她也在傷心惶恐。

  後來,綺羅走了,後來,除了魏王,還有另一位她不曾聽過姓氏的王爺要她。

  那時,蘇家上下都是憂慮的,獨有她最是欣喜。你看,與綺羅好了一場的樓翼然棄她而去,除了李思齊,還有一位晉王也要她。

  後來聽說,那位晉王是不貪花戀色的,他是因為仰慕她的才華,才癡情與她。

  後來,蘇家選擇了魏王,將那一位據說性情極好的晉王拋在腦後。

  進了魏王府,或許,她是最沒有根基的一位姬妾,或許,她是最能忍的。

  李思齊愛庖廚,獨有她,能夠忍著什麼也不說,將他送到嘴邊的食物咽下。

  在李思齊最後要死的時候,他也曾說過,其他人,吃不下了,會撒嬌說「殿下,奴家實在是吃不下了」,只有她,什麼都不說,只會噙著淚,繼續吃下去。

  李思齊說,那時,見著她敢怒不敢言的模樣,他心裡就十分的愉快,仿佛自己已經成了帝王一般。

  如此,他享受帝王的快感,她享受他給她的虛名。兩層簾幕,將裡外分開,在內,她是忍氣吞聲,被虐待的無助女子,在外,她是驕傲冷豔獨寵王府的女子。

  那時,對著她,旁人也如對王妃一般恭敬。

  最可恨的是,王妃的眼睛,如綺羅一般,似笑非笑,仿佛能看穿她虛榮下的真實。

  一生之中,她最幸福的時刻,就是看著何覓之死去。

  殘忍,或者冷血,都不重要。在魏王府中,頂著獨寵的名,將苦澀的淚咽下,何覓之的死,是唯一能夠證明,她還是幼時,那個名動襄城的女詩童,唯一能證明,她除了能忍,還是一個有一張楚楚動人面孔的女人。

  那一日,夏蟬從天未亮就開始鳴泣,蓮華芙蓉開滿池塘,她一身盛裝,正準備去李思齊的宴席。宴席之上,她是唯一一個,能夠坐在李思齊身邊的女子,連王妃也不能有此榮耀,她只能端莊地與李思齊隔著幾步遠,遠遠看著他們歡笑。

  廊上的青藤,隨著風,發出嘩嘩的聲音,她一路匆忙,唯恐自己遲了,惹李思齊不悅,耳上的明珠掉落,在地上滾了一圈,又順著臺階滾下。

  身後的婢女急著去撿,她立在一邊,又去檢查另外一邊的明珠。

  明珠在日光下發出耀眼的光芒,光芒之後,何覓之恍如隔世一般出現。

  她看到他蒼白得近乎透明的臉,在日光下,發出微微的光,那張精緻的臉上,只有一雙眼睛,帶著一點漆黑,雙唇也慘白成一片。

  她看到他的嘴唇動了動,她知道他在說什麼,不同於李思齊與晉王搶她時,心中的那種虛榮,此時,她真真切切地感覺到真實的驕傲。一生中,從小到大,只有他,一直關注著她,看著她。

  殷紅的血,從何覓之口中流出,聽到婢女大呼小叫之聲,她卻沖著他笑了,笑著看他倒下,然後匆匆忙忙地向宴席那邊趕去。只有她感覺到,在匆忙之中,眼淚在她心中止不住地往下流,心裡想到的,卻是另一個名字。

  樓燕然……

  若是樓燕然能對她如此,她會心甘情願地與他一起死。

  從襄城到陵安的船上,她幾乎忘了綺羅也在陵安,她滿心歡喜地盼著在京城能再見到樓燕然。

  許是察覺到了她的興奮,李思齊壞心眼地又架起了爐火,在甲板之上,看著李思齊興致盎然地烤魚,她會想,若是綺羅在該多好,至少她會對李思齊說一聲「她身子不好」,如此想著,她竟將隔壁船上,那一身布衣的女子當做綺羅。

進了陵安,在陵安大街上,透過簾子,她在她所能看到的每一個人身上尋找樓燕然的身影。

  這個不是,那個也不是……

  不經意間,與滿眼陰鷙的男子對視,在欣喜於見到他與樓燕然近乎一樣的臉時,又失落於他不是樓燕然。

  南山之上,六合寺的濃煙還在彌漫,濃煙籠罩下的甯國皇宮,也很是晦暗。

  煙灰遮蓋了琉璃的光芒,她被召進宮的時候,見到的甯國皇宮,不似想像中的華麗,上上下下,爬在屋頂上沖刷灰塵的宮人,讓皇宮落魄了許多,可笑之極。

  宮中,那位據說將綺羅接走的帝王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卻只說了句她不是燕子。

  她在心裡接了句她自然不是燕子,她是鳳凰。

  領了賞賜,升了品級,歡歡喜喜地出了大殿,卻看到九級臺階之下,樓燕然風光霽月地向她走來。

  那一刻,她為自己欣喜於做了李思齊的夫人感到羞愧,羞愧之餘,她在想樓燕然會不會看她。

  一級級臺階之後,婢女低聲提醒她垂首側立在一旁。

  她咬牙站在一邊,卻還是忍不住低聲喚了一句「樓燕然」。

  樓燕然偏過頭來,看了她一眼,卻只是一笑,又向大殿走去。

  被藐視的憤怒,讓她失態地一直看著他的背影,直到,再一次被奴婢提醒,向轎子裡走去。

  那個長的與樓燕然相似的人,叫做李思謹。

  在最初的陰鷙後,他望向她的眼神,一直是柔情似水。

  在浦陽公主一次次地領著他到魏王府後,她與他見到的機會越來越大,在一次翩翩起舞後,她看到了他為她癡迷。

  樓燕然,她想,若是樓燕然為她癡迷,他的眼神也該是這樣的。

  於是,她再也沒有忍住,與他一同迷醉在藏春塢中。

  藏春塢,紫雲觀中的一處僻靜的山洞,旁人說,這是為了方便來此的男男女女偷歡建的,他們沒有說錯,此處確實是偷歡的最佳之地。只是被帝王申斥的真華長公主,再也不能來此。

  攀附在李思謹身上,享受著李思齊不曾給她的柔情,呢喃之中,她情不自禁地呼出了燕然。

  李思謹只是一僵,卻不動怒,更賣力地將她送入一波又一波的愉悅之中。

  女人,總是會被柔情迷失,她想李思謹是真的喜歡他,才會不惜,被她當做樓燕然的替身。於是,她知恩圖報地為他窺探李思齊的行蹤,拿著她也不知是什麼的東西送給李思謹。

  帝王的笀宴,在載歌載舞後完畢。

  歡喜之後,暴風驟雨來臨。

  奔湧進陵安的佛門弟子,水火不相容的真華長公主與清池郡主,還有互揭其短的名媛貴婦,陵安的女子皆換上了另一副面孔。

  在騷亂之中,過了一年。

  春分之際,當李思齊還在想盡法子拖延離京時間時,卻不知他再也不能回到陵安了。

  女子的牽扯之後,便是男子的。

  李思謹獻給李奕的笀禮裡有了不合時宜的東西,那些東西帶著惡毒的詛咒,讓一貫對他視而不見的李奕暴怒。

  攀扯之中,浦陽公主,李思齊也牽連在內。

  先是笀禮,隨後又是逼宮,當李思齊與李思謹將彼此的罪證呈上,換來的不過是兩敗俱傷。以及殃及池魚。

  癲狂之計,李思謹將她扯出。

  看著帝王那雙冷笑的眼,她以為自己就要死了,誰知,帝王卻說了一句:他早知如此。

  在戰慄驚怖中,她矢口否認。許是老天堪憐,又或者帝王不屑為難她,最後,她平安地在這場風波中活下來。

  之後,她才知曉,一開始,李思齊與李思謹就是蟬,而螳螂,就是晉王。

  在隨著李思齊被押運出京的路上,吃著李思齊最後一次給她烤的魚,李思齊忽然問:「當真是你出賣了我?」

  她當即否認,隨後又覺腹中疼痛,奔出船艙,正要將那毒藥摳出,卻聽李思齊說:「不用怕,我不會叫你死的。」

  成大事者,必定是能屈能伸的。此時不是他報仇的時候,所以,李思齊只是小懲大誡,然後,將她送給了晉王。

  這一次,她再也不能大張旗鼓地說自己是蘇綰,在晉王府中,她隱姓埋名地活著。

  只是,晉王喜歡的不是她,而是畫上,那個幼嫩之極的蘇綰。

  在看到滿府不過十二歲的少女後,她知道,十五歲的她已經老了,老得再也不能讓晉王喜歡。

  雖是如此,她依舊是晉王珍藏的畫像上的女子,所以,她依舊是府中眾人羨慕嫉妒的對象。

  再之後,一直不聲不響的晉王,成了甯國新一代帝王。

  而她,原來魏王府的夫人,又再一次以晉王府姬妾的身份進了皇宮。然後,成為三宮六院的女人嫉妒的蘇綰。

  她也曾不解,為何晉王還要留著她,而晉王的回答,便是她是蘇綰。

  讓魏王吳王,讓所有人癡迷的蘇綰,倘若他不喜歡她,他又能喜歡誰?總需要一個幌子,來告訴他的臣民,他們的帝王是正常的。

  是,晉王是正常的,只是他喜歡的只是她身邊十二歲的少女,不是越來越具有女人韻味的她。

  螳螂終究是螳螂。

  晉王在當了兩年帝王後,終於發現,他再怎樣掩蓋他的真實,也無法挽留他座下的江山。於是,他的暴戾,瘋狂,在戰火臨近時一點點地爆發出來。

  最後,他燒掉了他喜愛的蘇綰的畫像,用最後的驕傲將自己懸掛在金鑾殿上。

  她是不想死的,於是她混在宮人之中,千方百計混出了皇宮,然後茫無頭緒地四處亂竄。在饑寒交迫中,她聽到了樓燕然的名字,然後,向著樓燕然所在的地方,一步步行去。

  「這位小娘子看著十分眼熟,不知在哪裡見過。」

  一身襤褸,灰頭土臉,卻聽到這樣一句輕佻的話,她茫然的抬頭,就看到一身戎裝的李思遠。



第一百四十四章 世事變遷

  襄城是幸運的,它避開了上一次的戰火,迎來了太平,成了蘇楊樓何四家的天下。

  襄城又是不幸的,因為樓家何家,它註定成為眾矢之的。

  當樓侯爺殺死了李思齊,宣告對李家王朝不滿的那一刻,襄城就再難平靜。

  在艱難地抉擇該不該依附樓家中,楊家與蘇家倉促地逃竄。百年的親家,在最後時刻,做出了同樣抉擇,在局勢未定之前,他們不會在李家與樓家間做出選擇。

  張惶失措地離去,百年的宗祠在煙火中坍塌。離去的傭人,在有生之間,難得地敢正眼望向他們祖祖輩輩服侍過的主人。

  楊家與蘇家,再次團結在一起。他們同心協力地避開樓侯爺的阻攔,分成幾股地慢慢從襄城中溜出。

  匆忙間,蘇老夫人得力的助手孫媽媽,將年幼的蘇錦繡遺漏在蘇家老宅裡。恍如抱頭鼠竄般,沒有人記得,那昔日最受寵愛的小姐,如今究竟在什麼人手上。

  慌亂中,命運再一次展現它難以言喻地巧妙。

  被蘇老夫人及蘇清遠存心拋棄的小楊氏夫婦,機緣巧合下遇到了那個曾經,在他們小院子裡渡過最美好年華的雀兒。

  鈕太監死了,守著偌大的家產,雀兒帶著兒子,帶著大批的家財,看著心思各異的僕從,正心裡發慌,唯恐守不住她受了諸多委屈才得來的珍寶。這時,仿佛天神一般,蘇清和從天而降。

  蘇清和,領著自己的僕從,捍衛著以前是雀兒母子的,如今是他與那個姓鈕的兒子的家財。

  小楊氏望著逃亡之時,仍不忘穿金戴銀的雀兒,心裡的嫉妒不甘,也因逃亡的心驚膽戰消失殆盡,只剩下,與蘇清和相依為命的羈絆。

  倘若一生能夠後悔一次,那麼樓燕然想,樓老爺後悔的應該是不該將他膝下的孩子養的那樣優秀。或許,他是為了稱帝後,叫天下人看看樓家的兒女與李家的兒女是如何不同。只是眼前他教導給他們的天下大義,卻是將他們逼著與他反目的雙刃劍。

  樓八娘也知戰後她會怎樣,只是此時此刻,她卻不得不如此。

  樓家的兒女不會對李家愚忠,他們忠的是天下人。天下在李家手中已經幾十年,雖說合久必分,但除了李家不管到了誰手上,都必是要再經過幾十年,才能將甯國恢復成先前的模樣。只有,將這場紛爭,化作一段輕描淡寫的民變,才能讓甯國快速地平定下來。而李思遠,不顧甯華長公主反對,執意要重用樓燕然的李思遠,此時,也成了明君的象徵。

  不管戰後如何,狡兔不死,李思遠不避嫌地任人以賢,只這一點,就足夠叫樓燕然信賴他。

  用自己心中對江山天下的理解,樓八娘與樓燕然做出了同樣的抉擇。

  勸服了何羨之,何家最後對樓老爺反戈一擊,叫樓老爺防不及防,最後只能退到鹿鳴關。

  再到襄城,馬上的樓燕然四處張望,餓殍無數,昔日輝煌的牌樓,早已成灰。在饑民悲戚聲中,他辨出了衣衫襤褸的石妍初,昔日嬌女的石妍初,此時面對饑寒,拋去了往日的靦腆矜持,與一群流民爭食。

  「看樣子,楊家將她扔了。」何羨之說道。

  樓燕然微微點頭,戰火來臨,往日的恩愛怎樣都比不上遮風擋雨的家族來得重要。聽說蘇家的小姐與楊致之成了親,那麼,那位蘇家小姐,定是在最後關頭,仍不忘借機剷除身邊的勁敵。

  望著何羨之懷念地望向襄城學堂,樓燕然又懷念起那對白頭翁。

  人壽命百年,那鳥不足十年。它們陪伴了他許久,終是離去了。雖也有人再送了小鳥與他,那些鳥兒,比之白頭翁要名貴百倍。他卻喜歡不上來,許是,再也沒有人,會為了與他和好,親自去找了小鳥送他,即便,一開始,就是他主動挑釁。那時,心中委屈,卻依舊堅持做一個好哥哥的樓翼然,不知如今怎樣了。

  因又想到樓翼然與蘇綺羅,樓燕然望向遠處,與何羨之一同向前走去。

  前面,一個小女孩搶地,口中嗚咽地喊著奶奶。

  樓燕然望向那女孩的眼睛。人的眼睛有許多種,有溫柔,有驕傲,有倔強……在那小女孩的眼中,他看到了一種在襤褸窘迫中少見的神情,嬌氣。有人天生,就是嬌氣的,需要叫所有人照顧的。對有這種命相的人,他是十分地嫉妒,嫉妒之中,卻又討厭不起來。

  「你喜歡那孩子?」何羨之眯著眼睛問道,然後驅馬上前。

  樓燕然隔著幾步,看著何羨之問那女孩名字。

  「蘇錦繡。」

  這三個字出口,何羨之忍不住笑了,樓燕然也忍不住笑了。

  天生名字就與旁的姐妹不同,這樣的孩子怎會是不嬌氣的。

  望著何羨之伸手將錦繡拉上馬,樓燕然有些恍惚,在記憶中,不管是他還是蘇家姐妹,又或者何家兄弟,唯獨只有樓翼然像一個孩童,他們早早地知曉世事,在大人們的誇獎中,過早地看到了世間的陰暗,人情傾軋。

  「羨之——」樓燕然喚道。

  「把她養大了。」何羨之笑道。

  樓翼然默然,不知他要將蘇錦繡養大了做什麼。

  「我餓了。」蘇錦繡也不畏生,開口對何羨之道。

  「帶你去吃好東西。」何羨之對依偎在他身前的蘇錦繡道。

  蘇錦繡乖巧地點頭,滿是污垢的笑臉,心安理得地蹭在何羨之光鮮的衣衫上。

  襄城之後,那座久攻不下的鹿鳴關,終於在樓仙君與樓八娘的血中,隔了十幾年,正式回到李家手中。

  城牆之上,樓老爺指點江山般,與樓夫人傲立在上面,最後,兌現了同日死的誓言。

  甯華長公主,李思齊,李思賢,樓老爺……這些圖謀江山的人都去了,歷經六年戰火,李思遠身邊再無敢覬覦他江山之人,日後,即便他無能,只要他放手,讓天下休養生息,太平盛世也是相隔不遠了。

  李思遠是明君,他容得下何家,但樓家卻是容不下的,天下太平後,望著堆積如山的彈劾,身為明君,李思遠讓樓燕然自己去選擇。

  最後一次見到了何羨之,望著他身邊嬌氣跋扈的蘇錦繡,樓燕然問道:「為何將她養成那樣?」

  「……她若是她,我也願將她養成這樣。」何羨之說道。

  樓燕然微笑,誰不願是這副模樣,天生被人疼寵,「若是能夠,叫她一輩子如此吧。」也算了了他一生的夙願。

  幾日後,樓燕然愧疚於父輩的罪孽,在新帝所賜宅院中,獨飲一杯鴆酒。

  甯國極南之地,四季如春,真正的山高皇帝遠。

  熙熙攘攘的街道,即便是最繁華的地方,也不及襄城的一條小巷子。滿是俚語俗話的街道上,一身月白衣衫的樓燕然驅馬慢慢走著。

  在聽到一聲呼喝後止住腳步,只見一身材高大男子伸手將一混混模樣的人打倒在地,身邊四五個流氓地痞皆圍著那男子口呼老大。

  「老九。」樓燕然激動地喚道。

  樓翼然住了手,抬頭望他,笑道:「我就說你小子不會那麼傻,果然沒錯,就她那娘們沒事哭哭啼啼的。」

  此地距離陵安甚遠,資訊不通,想必他亡故的消息新近才傳了過來。

  「叫你們擔心了。」樓燕然微笑道。

  樓翼然替他牽了馬,叫他下來,隨後對那地痞道:「你嫂子好心給你們尋了差事,再弄砸了,我剝了你們的皮,還不快滾。」

  「是,多謝大哥。」混混們道,一人舔著臉笑著湊上前來望樓燕然。

  樓燕然笑笑,從衣裳裡拿出二兩銀子丟給他。

  「砸開了,你們平分,別一個人吞了。」樓翼然兇神惡煞地囑咐。

  那幾個人點頭哈腰地應了,看樓翼然不耐煩,就都散地遠遠的。

  「老十,手不能這麼鬆。七姐敗家娘們一個,不知道賺錢,只知道胡吃海喝,你得省著些。」樓翼然老氣橫秋地說道。

  樓燕然笑道:「不過幾兩銀子,何至於這樣。」

  「家裡嘴多,能省一口是一口。」樓翼然歎息道,「不過你來了就好,另蓋一處院子,不如你將你侄子侄女都接過去養著如何?」

  樓燕然怔住,隨後望向樓翼然狡黠的眼睛,他還當滄海桑田,樓翼然也開始為家境擔憂了,不想他卻是嫌孩子麻煩。

  「老九……」

  「老十,反正看你的樣子就不像是要娶妻的,就這樣吧,我許久沒跟綺羅好好說過話了。」樓翼然自顧自地說著,比起先前見著樓燕然時更興奮,想到孩子不光叫樓八娘看著,也能叫樓燕然看著,這樣綺羅不用為孩子操心,豈不是有空陪著他懷念懷念當初的蘆葦蕩。

  樓燕然錯愕地看著樓翼然興奮的模樣,隨即心想,算了,既然樓翼然都將孩子送與他養了,成不成親,也沒有必要了。

  只是,「老九,我哪裡不像是要娶妻的?」

  樓翼然笑道:「老十,你還嘴硬,綺羅與八姐時常說你當初與何羨之秉燭夜談定有貓膩……」

  (番外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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