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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扶華 -【戲精穿進苦情劇】《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8-9 09:41 AM     標題: 扶華 -【戲精穿進苦情劇】《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9-9-30 10:37 PM 編輯

【書名】:戲精穿進苦情劇

【作者】:扶華

【內容簡介】:

  苦情劇:只要女主角寬容善良地原諒,無怨無悔地付出,一退再退地忍讓,忍到欺負她的壞人都老了,作不動了,就會得到圓滿大結局的故事。

  當水銀穿成一個個苦情劇的女主角……忍?呸。

  要命女主,在線改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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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8-9 09:48 AM

1. 秋婉一

  水銀在這個叫做沈秋婉的女人身體裡被禁錮了三天,那個自稱「好女人矯正系統」的東西在她的意識裡已經把沈秋婉的一生,都以文字形式投放給了她,算是讓她提前做好扮演沈秋婉的準備。
  
  所謂的「好女人矯正系統」究竟是個什麼東西,聽名字就知道,它就不是個東西。
  
  【本系統是為了將不符合標準的女性矯正為標準好女人的系統,宿主經檢測不符合好女人標準,被選中進行強制角色扮演矯正】
  
  【當宿主成為寬容醇厚、溫婉柔順、忠孝良善、勇於犧牲無怨無悔的正面女性,成為好女兒、好妻子、好母親、好媳婦、好婆婆,視作矯正成功,即可脫離系統回到原本世界】
  
  對此,水銀溫婉柔順地一笑,對意識裡那個系統說:「去你媽的。」
  
  【警告!如果宿主不能按照原劇情扮演角色的一生,將會不斷進入同類世界,永遠無法脫離本系統回到原本世界!】
  
  水銀不在乎,回不去又怎麼樣,在哪裡活不是活,她這輩子最討厭的就是被人強迫做什麼事。要按著她的頭憋屈她過一輩子,她更喜歡大家一起死個痛快。
  
  「好女人矯正系統」在她的意識裡彈了無數的警告,水銀都視而不見。她被暫時困在這個世界「女主角」沈秋婉的身體裡無法出去,就像是在復活點等待復活,只好百無聊賴翻著她的一生。
  
  沈秋婉幼時家庭富裕,可惜父親濫賭,將偌大家業揮霍一空,家道中落後過上了窮困潦倒的日子,父女倆全靠年幼的沈秋婉幹些雜活賺點活命錢,還要照顧濫賭的酒鬼父親,從十歲起就用稚嫩的雙肩撐起了一個家。
  
  沈秋婉十七歲的時候,為了償還賭債,他的父親將她嫁進了章家沖喜。章家大少爺身體孱弱命不久矣,沈秋婉嫁進章家三個月,章家大少爺去世,她的婆婆章老夫人因此很不待見她,覺得是她命不好才沒能留住自己兒子的性命。
  
  這個時候沈秋婉發現自己懷了身孕,卻被章家收養的義子章霖設計陷害,汙衊她與管家之子有姦情,孩子也不是大少爺的。老夫人聽信義子讒言,厭惡沈秋婉不貞潔,沈秋婉迫於無奈自斷一指,以血發誓孩子是大少爺的,老夫人雖然不相信,但也希望她肚子裡的孩子真的是自家血脈,於是將她勉強留下。
  
  沈秋婉十月懷胎生下一個男嬰,孩子越長越像大少爺,老夫人感動於自家血脈沒有斷絕,抱走了孩子撫養,沈秋婉則依舊不被婆婆喜歡,在章家過著奴僕一樣的生活,她的兒子也被老夫人教導地厭惡這個母親,將她當做奴才羞辱。
  
  章家義子章霖為了謀奪章家財產,想要謀害小少爺,被沈秋婉拼死護下,中間又經歷了一系列沈秋婉無怨無悔保護孩子,試圖拆穿章霖真面目,卻被老夫人和自己的孩子誤會厭惡的虐身虐心劇情,最終,沈秋婉在管家父子的幫助下,終於將章霖的野心曝光,得到了婆婆的諒解和兒子的喜愛,過上了真正的大少奶奶生活。
  
  可這還沒完,等到她的兒子長大,結婚,娶的女人卻是章霖流落在外的私生女,這私生女回來報仇,將章家攪弄得一塌糊塗,離間沈秋婉和兒子的感情,假裝懷孕流產,讓她的兒子一氣之下將她趕出了家門。
  
  然後又是一番沈秋婉解釋卻無人相信,潦倒落魄依舊不怨恨兒子,在她的兒子被騙幡然醒悟後,幫助兒子一起奪回章家。對於罪魁禍首的兒媳婦,她在結局痛哭悔悟,沈秋婉抱著孫子最終選擇了原諒兒媳婦,並且讓她放下了仇恨,一家人好好過日子。
  
  這個苦了大半輩子,哭了大半輩子的女人,終於在頭髮開始變白的年紀,得到了在她看來圓滿的大結局。
  
  【三日觀察期即將完結,請宿主準備好開始扮演】
  
  水銀感覺一陣眩暈,還未回神,就聽到一陣尖利的罵聲:「你這個該死的喪門星!不守婦道的賤人!不僅害死了我的兒子,還做下這種不要臉的事情,我章家的顏面都被你丟光了!你究竟是什麼時候和范平安有首尾的,還不快快給我招出來!莫非真要等我動家法才肯說!」
  
  水銀抬頭,看到面前的靈堂,靈堂上的白幡飄動,空氣裡一股黃紙燒灼過產生的焦臭和香燭煙氣,熏得人有些胸悶氣短。
  
  滿臉深惡痛絕的老夫人在丫鬟的攙扶下厲聲喝罵,戴著玉鐲和金戒指的手顫抖著。說是老夫人,其實也就四五十歲的樣子,只是滿臉刻薄憤怒讓她看上去憑空老了好幾歲。
  
  水銀一掃這會兒堂上的幾個人,再看看周圍擺設和眾人穿著,就知道這會兒是劇情進行到哪裡了——進行到大少爺剛死沒多久,沈秋婉懷了身孕,卻被章家義子章霖陷害。
  
  這正「三堂會省」,要上大戲呢。
  
  她身邊還躺著個年輕男人,這是管家之子范平安,她的「姦夫」。這人在劇情裡是個憨厚老實的,因為心地善良默默幫過沈秋婉幾次,成為了章霖選中汙衊的姦夫。最妙的是他還是個啞巴,連辯解都很困難,被章霖使喚人打了一頓拖上來,現在模樣淒慘地趴在那默默流淚。
  
  管家跪在一旁,也是滿面愁苦,向老夫人磕了個頭:「老夫人,我兒絕不會做這種事的啊!他自幼被大少爺教導長大,怎麼會與大少奶奶有瓜葛,再者大少奶奶嫁進章家三月,照顧大少爺盡心盡力,也不會做出與人通姦這種事的!老夫人明鑑啊!」
  
  老夫人聞言,更是憤怒:「她先前裝的一派貞潔烈女,連我都差點騙過,現在人證物證俱在,豈容你狡辯,若是他們兩個真的沒什麼,沈秋婉的貼身衣物怎麼會落在平安房內,而且霖兒親眼看到兩人私會,難不成霖兒還會冤枉他們不成!」
  
  章家義子章霖與老夫人有些遠房親戚關係,他的祖父與章老太爺生前是好友,也是家道中落被章老爺收養,從小在老夫人身邊長大,很得老夫人喜愛。就如同劇情文字裡所描述的一般,這個章霖瞧上去人模人樣,一身挺括西裝,挺拔又頗有幾分英俊。
  
  他站在老夫人身邊,適時道:「我也不願意相信大嫂和平安會是這樣的人,只是我畢竟親眼所見,不能隱瞞母親。我本該前些時候便說出來,只是大哥病重,我不願多生事端,如今眼見大嫂說懷了大哥的遺腹子,我不得不提出疑慮……這孩子當真是大哥的嗎?」
  
  不等人說話,他又繼續侃侃而談,「傅大夫先前便說,大哥的身子,很難令人有孕,大嫂入章家三月,這麼快便能懷上?」
  
  這一肚子壞水的玩意兒說到這裡,意味深長地看著跪在那不言不語的沈秋婉,語氣假惺惺的,「大嫂,你要是再不願意開口,我們就只好再問問平安,直到他願意承認為止。」
  
  水銀一直沒做聲,冷眼看著這一群人說話,腦子裡還有那個傻逼系統在不停尋找存在感。
  
  【宿主請按照劇情扮演!立刻斷指明志,發誓清白!】
  
  水銀慢慢抬起頭,她誰也沒看,只凝視著一心置她於死地的章霖,眼中慢慢含上了淚。她的眼神裡帶著淒楚與哀婉,帶著各種複雜的情緒,那些感情幾乎都要隨著她的淚水一起決堤。
  
  章霖被她看的心頭一突,覺得有些不妙,剛想說話,就聽沈秋婉一聲哽咽,面上流下兩行清淚,她說:「你怎麼能如此對我,你的心怎麼會這麼狠哪……霖哥!」
  
  水銀緩緩站起,扶著自己的腹部,望著驚住的章霖,一字一句道:「我懷的可是你的親骨肉,你就真的要致我們娘兩於死地嗎!」
  
  此話一出,全場皆驚。
  
  痛心疾首的老夫人和擔憂焦心的管家,甚至那個都快傷的神智不清的啞巴范平安,都驚愕地看向章霖。
  
  章霖同樣震驚,他立刻矢口否認,「你胡說什麼,你可是我的大嫂,我和你怎麼可能有什麼!」
  
  當然沒什麼,但現在我說有什麼,就是有什麼。水銀在心裡冷笑。
  
  她一邊控制這個身體顫抖流淚,一邊說:「我嫁到章家,丈夫病弱,根本不能與我同房,你表面上與大少爺感情深厚,幾次三番說是前去探望大少爺,其實暗地裡卻不斷挑逗我,還說大少爺遲早會死,到時候章家就是你的天下,你還說是真心喜歡我,覺得我配給你的病弱大哥是浪費了!現在還沒過去多久,你怎麼能說變就變,你真是好可怕!」
  
  從天而降一口大鍋砸到章霖頭上,把他砸的表情僵硬,張口結舌,看著悲痛欲絕的沈秋婉幾乎說不出話來。
  
  他什麼時候對這個女人說過什麼做過什麼?他怎麼會看得上這樣的女人!而且這女人不是個好拿捏的蠢貨嗎,怎麼會突然說出這番話?!
  
  老夫人受不住了,捂著心口大喘氣。水銀這一番話,比之前沈秋婉和范平安通姦還讓她震驚,她不敢置信地看向章霖:「你、你你當真這麼做了?!你這個狼心狗肺的東西,你怎麼對得起你大哥啊!我們章家養育你多年,你就是這麼報答我們的!」
  
  這老東西本就是耳根子軟的,極容易被人煽動,不然也不會一次又一次地誤會沈秋婉,對她厭惡至極。章霖曾經因為這得到了許多便利,除去了不少看不順眼的人,如今他終於也嚐到了苦果。
  
  他眼神一暗,辯駁道:「母親,我沒有,您從小撫養我長大,難道還不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嗎,她人隨便挑撥兩句您就這麼相信了。」
  
  他一臉的受傷,當真讓老夫人又有些猶豫,章霖見狀連忙再道:「沈秋婉故意汙衊我,不過是為了掩護范平安罷了,她這樣不惜攀扯我也要把範平安摘出去,足以證明她們確實有私!」
  
  然而水銀的神情比他更受傷,沈秋婉別的不會,那一張苦情的臉和說流就流的眼淚簡直自帶柔弱標籤。她不斷搖頭,傷心至極的模樣,「平安不過一個下人,他甚至是個啞巴,我怎麼會看得上他。」
  
  「好,既然你不肯承認我們的私情,還要害死我,我也不再隱瞞了。」水銀神情毅然地看向老夫人,「秋婉自知自己做錯了,不該被這小人矇騙委身於他,背叛了大少爺,但今日,我不能再讓他繼續矇騙老夫人。」
  
  「我與他私會多次,所以我知道他的後臀隱秘處有一顆黑痣,是與不是,一看便知!我若與他沒有私情,怎麼會知道這種私事!」
  
  【警告!警告!當前發展不符合原本劇情!】
  
  水銀在心底冷笑,去你媽的劇情,老子不爽,讓我不爽的人誰都不能爽。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8-9 09:56 AM

2. 秋婉二

  章霖的屁股上有黑痣這事,是水銀在系統給的「劇本」裡知道的,現在她毫不猶豫拿出來用,反手就給了章霖一刀。
  
  這一刀砍的章霖啞口無言,他是真的不知道自己這麼私密的事怎麼會被沈秋婉這個女人知道,畢竟這事除了他自己應該沒人知道才是。
  
  水銀斬釘截鐵的說完就站在那裡,傷心欲絕地看著章霖,把一個受傷女人演繹得淋漓盡致。反觀章霖,驚疑不定的模樣,怎麼看怎麼心虛,這回連老夫人都徹底動搖了。
  
  就連老夫人也不知道章霖這個黑痣,她立刻就信了大半,吩咐管家,「管家,你,快,去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像沈秋婉說的那樣!」
  
  管家剛才還是跪在地上被責罵懷疑的那個,現在情勢陡然一個反轉,一下子自己兒子就被摘了出來,反而是剛才還咄咄逼人的章霖陷入了困境。管家呆了片刻,連忙從地上爬起來向著臉色不好的章霖走去。
  
  章霖猛地甩開他的手,強自鎮定,「就算有又怎麼樣,這又不代表我真的和沈秋婉有什麼,說不定她是從其他地方知曉的這件事,所以故意來訛詐我!」
  
  他心知自己那顆黑痣是真的,狡辯不了,只好把這件事往其他方向解釋,可惜他的辯詞太無力,現在老夫人完全沒有剛才那麼相信他了,用懷疑的眼神看著他,眼神陰晴不定。
  
  主角沈秋婉,也一下子成為了配角。
  
  她饒有興致地看著這場狗咬狗的大戲,心裡很清楚現在的情況,比起她這個名不副實的大少奶奶,來自疼愛多年的義子章霖背叛,才是老夫人現在最難接受也最不能原諒的事。
  
  雖說老夫人一向對章霖很好,但這個好畢竟有條件,老夫人唯一的兒子才是她最不能觸碰的底線。
  
  在這個唯一兒子去世的當口,本該由沈秋婉完全堵住的槍口,現在被她一把拉過章霖來堵上了。
  
  不負水銀的期望,老夫人搥胸頓足,開始一心一意diss章霖,「你這個孽子啊!你怎麼能這麼做!你對得起你大哥,對得起章家的養育之恩嗎!」
  
  水銀:打起來,打起來!
  
  這時老太太忽然不知道腦補了什麼,猛然睜大雙眼,「你大哥的死跟你有沒有關係?!他之前還好好的,卻去的這麼突然,是不是被你和那賤婦給氣的?!是不是你們合謀害了他!」
  
  章霖簡直百口莫辯,面對這個腦補能力豐富又近乎瘋狂的老太太,他只能徒勞地解釋著我沒有,我不是。
  
  他還真沒有,他倒是想害大少爺呢,但老夫人把大少爺這個獨子當命根子看待,他根本找不到時機下手,反正那病秧子隨時都會死,他也就沒費心多事。不過現在,這黑鍋是一口接一口扣到他身上了。
  
  老夫人受刺激大發了,又把目光看向沈秋婉,將她也拉入戰場,「賤婦,你說,是不是你們幹的!」
  
  水銀在她的目光中低下頭,瑟縮了一下,才說:「雖然、雖然他之前有說過想讓大少爺早死,但我不敢害人,所以沒答應。大少爺去世這幾日我夜夜都無法安眠,備受良心的譴責,我在他那裡問出了是他氣死了大少爺,想讓他坦白改過好好做人……可能就是這樣他才會覺得我不聽話,想要除掉我。」
  
  她說完就捧著臉哭起來——不捧住臉真是怕自己笑出來。她可沒想把這事算到章霖身上,不過老夫人啟發了她,管他什麼黑鍋,盡可以讓他背。
  
  這話有理有據,因果關係鮮明,關鍵是這老夫人自己「推理」出來的,現在被水銀這一肯定,她先信了大半,果然快要氣瘋了,推開丫鬟朝著章霖撲了過去,大罵:「畜生!狼心狗肺的東西!你害死我的兒子,我絕不會放過你!」
  
  她一把抓傷了章霖的臉,章霖狼狽萬分,招架不住只好不斷後退,嘴裡什麼解釋都說不出來,場中一時間亂糟糟的。
  
  這實在不能怪老夫人太瘋狂,章家幾代單傳,都是獨苗苗,到這一代斷了血脈,對於這個時候的人來說那可不就是天大的事,老夫人一輩子都指望著兒子,如今兒子死了,家裡沒個能名正言順頂門立戶的男人,她沒了依仗,以後日子還不知道如何過。
  
  這種種悲傷惶恐,都變成了憤怒,總需要一個能宣洩的口子。
  
  「管家!去叫人,將趙警探請來!我要把章霖關進監獄!」老夫人打不動了,一屁股坐在上首的椅子上,神情猙獰地指著臉上幾個血口子,面色陰沉的章霖,又猛然看向沈秋婉,「還有這個賤人!也一道抓走!」
  
  章霖從老夫人的毒老寡婦爪下逃出生天,聞言也急了,上前一把拽住水銀,怒聲道:「說,你為什麼要這麼冤枉我!是不是有人要害我!快說實話!」
  
  水銀被他拽的一個趔趄,眼裡又有淚光閃爍,她面上顯出痛色,忽然摀住腹部,痛呼出聲。
  
  章霖恨她恨得咬牙切齒,「不要再裝模作樣了,快說,你為什麼要汙衊我!」
  
  腦子裡的傻逼系統再度警報似得響了起來【請宿主不要冤枉他人,用自己的善良化解一切,按照原劇情自斷手指,以血發誓清白,求得原諒】
  
  【宿主行為不符合好女人標準,盡快回歸原劇情,否則要經受電擊震盪警告一次】
  
  還當你是個開班教女德的丁「大師」,原來還是個搞網警電擊的楊「老師」。
  
  水銀心裡瘋狂辱罵系統,腦袋裡猛然被重錘了一般抽痛。還真的有懲罰來了。
  
  這一下表現在外在的,就是沈秋婉臉色煞白,頭冒虛汗,非常痛苦且可憐的模樣。
  
  她睫毛顫了顫,眼淚掉了下來,分明忍著痛說:「我當初被你欺騙,做下了不該做的事,一直很後悔,你今日為了自己而冤枉我和別人有染,想要置我於死地,傷透了我的心,我到現在才看清你的真面目,無論如何,我都不會再和你一起騙人了。」
  
  章霖被她氣的抬手就要打,水銀適時往地上一倒,避開他的巴掌,蜷縮成一團痛苦地朝老夫人喊道:「老夫人,您向來心善,救救我的孩子吧!」
  
  老夫人厭惡地看著她:「你要我救一個孽種?我恨不得把你們都填了井殺了頭,給我的兒子報仇!」
  
  水銀淒涼一笑,「秋婉不是為了自己,是為了大少爺啊。」
  
  「當初我雖然與章霖有私,可大少爺畢竟是我的丈夫,那時候他的身體稍有起色,就與我、與我同房了,算算時間差不多也是懷上這個孩子的時間,或許,或許這個孩子也有可能是大少爺的,我並不敢確定。」
  
  老夫人慢慢坐直,彷彿看到了一點希望,目光緊緊盯著她:「你說的是真的?!」
  
  水銀含淚點頭:「我對不起大少爺,死有餘辜,但萬一孩子真是大少爺的,我卻沒能保住,就更對不起大少爺了。」
  
  老夫人慢慢冷靜了下來,她只考慮了一會兒,就讓丫鬟把水銀扶了起來,冷聲道:「你最好說的是真的。」就算是假的,等到十月懷胎生下孩子,她自有辦法確定是不是自家血脈,若是不是,這母子倆也就是晚死幾個月而已!
  
  水銀一點都不奇怪她的做法,這老太婆太希望自己家血脈沒有斷絕,有這麼一絲可能她都要留下。只是很可惜,這肚皮裡的小畜生是註定生不下來了。
  
  水銀虛弱地垂下眼,露出感激涕零的笑容。
  
  老夫人吩咐人把她帶下去安置,轉頭讓管家把章霖綁著押出去。既然沈秋婉暫時不能動,章霖就更要重重地處罰才能讓她出一口氣,她說坐牢,就是坐牢,一輩子都叫他不能出來!
  
  水銀在章霖毫無風度的叫罵喊聲中離開了那個靈堂。今天在堂上的不過幾個人,老夫人為了臉面肯定不會到處宣傳,所以沈秋婉與人通姦這事短時間內不會傳出章家。
  
  她緩緩走下青石階梯,嘴邊終於浮現出一抹笑。
  
  【系統,多謝你,不然我還演不出剛才的逼真呢】
  
  辣雞系統被她氣出了亂碼。水銀思索著,這系統對自己的懲罰手段,似乎也不能一直用,不然它現在肯定很樂意再給她幾道,所以她還要多總結一下經驗,看看這傻逼系統究竟能做到什麼程度。
  
  攙扶她的丫鬟離開中廳就丟下了她的手,眼神厭惡憤怒地看著她:「你自己回去吧,我不送了,我還要回去服侍老夫人呢。」
  
  水銀抬眼看她。
  
  這丫鬟叫惠紅,是老夫人身邊經常伺候的,剛才那種情況下她也能在場,就看出她是老夫人心腹。她才是那個原劇裡和章霖真的有點什麼不清不楚的,章霖那張臉還是挺能騙小姑娘,說些好話就把惠紅籠絡了,替他報告老夫人身邊的事,也替他在老夫人面前刷好感度。
  
  只是今天這事發生得太突然,連章霖都沒能做出有效應對,惠紅就更加沒辦法了,方才只能焦急看著,連說話都沒資格。現在章霖眼看著就要被關進大牢,惠紅哪能對她有好臉色。
  
  要不是顧及著沈秋婉的身孕,惠紅能把她推到地上。
  
  她顧及著這個,水銀卻沒有。
  
  水銀一改方才的虛弱,猛然上前一把按住惠紅的腦袋在一旁的牆上重重一磕。
  
  這惠紅在原本的劇情裡沒少摻和章霖那些事,每每在老夫人身邊詆毀沈秋婉,讓老夫人對沈秋婉很是不喜,後來沈秋婉的兒子出生,她還負責照顧,把人養成了小畜生,經常為難沈秋婉。一個丫鬟,不知道給了沈秋婉多少苦頭吃。
  
  水銀想到這裡,又拽著惠紅的頭髮,毫不客氣讓她的腦袋狠狠撞了兩下牆——她是用惠紅的側腦撞的牆,連痕跡都藏在頭髮裡暫時看不出來。
  
  撞完,她一把將惠紅踢倒在地,自己往後一靠,順著牆滑下去,捂著肚子開始呻吟。
  
  被惠紅尖叫吸引過來的人一見這情景,連忙過來攙扶,水銀奄奄一息喊道:「救救大少爺的孩子!」
  
  老夫人也腳步匆匆過來了,趁著惠紅腦袋還暈著不能說話,水銀掙扎著哭道:「老夫人……惠紅她愛慕霖少爺,方才與我爭執,還想製造意外害死我肚子裡的孩子,您千萬不可相信她!」
  
  惠紅終於清醒了一點,捂著腦袋爬坐起來,尖聲叫道:「不是,是她……」
  
  水銀腦袋一垂,當場「暈」了過去。老夫人哪還顧得上其他,吩咐下人,「趕快把她送回去,叫傅大夫過來看看!孩子千萬不能有事!」
  
  她跟著抬水銀的下人一起走了,惠紅一個人在後面扶著暈乎乎的腦袋,半天站不起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8-9 10:15 AM

3. 秋婉三

  傅大夫是一直以來給大少爺看病的老大夫,對章家也十分熟悉,他是個正直心善的人,在沈秋婉嫁入章家這三月,傅大夫見過她許多次,對這個溫婉善良又柔順的姑娘十分喜愛。
  
  為了避免傅大夫為沈秋婉說話,章霖準備陷害沈秋婉的時候,是請的另一個大夫來為她診脈,確認了她懷有身孕,就在沈秋婉被壓到靈堂前不久,她才剛知道自己懷了身孕。
  
  如今傅大夫提著藥箱過來,知曉沈秋婉的身孕,當即欣慰地笑了,對老夫人拱一拱手說:「恭喜老夫人,章家血脈能延續,大少爺在天有靈,想必也會十分欣慰的。」
  
  他還不知曉方才的一場鬧劇,老夫人聞言十分勉強地笑了一笑,「傅大夫快看看,孩子有沒有事。」
  
  傅大夫神請稍稍嚴肅了些,道:「大少奶奶是受了些刺激,可能是傷心過度,鬱結於心,需要放寬心續好好調養才是。」
  
  水銀聽到這裡「醒」了過來,她呻吟一聲捂了捂額頭。
  
  傅大夫問道:「大少奶奶現在感覺如何?」
  
  水銀虛弱道:「我、我方才與惠紅產生了一些爭執,她一氣之下將我撞倒在地,我的額頭磕到了,現在感覺很頭暈。」
  
  她說到這裡,又很緊張地抱著肚子,「我的孩子沒事吧!」
  
  傅大夫安慰她:「沒事,只是萬萬不可再大意了。」
  
  他又仔細觀察了一會兒道:「確實是受到了重擊的模樣,這幾日可能會有些暈眩,待我開些藥調理,你平日也要多加小心,不可再莽撞了。」
  
  水銀感激道:「我知道了,多謝傅大夫。」
  
  傅大夫又叮囑了幾句便走出房門,老夫人跟了上去,她揮退身邊的下人,湊上前去輕聲問道:「傅大夫,我記得你先前說過,我兒懷遠身體不好,不易讓人有孕,那她現在懷上了孩子,這是不是……」
  
  傅大夫聽明白她的意思,吃了一驚,忙解釋道:「大少爺雖說不易讓人有孕,卻也不是絕對的,大少奶奶體質不錯,懷上孩子也很正常。」
  
  老夫人聞言,終於感到放心了一些,在心中默念了一聲阿彌陀佛。隨即又問:「那傅大夫可看得出這一胎懷的是男還是女?」
  
  傅大夫本不想說,但他也看出來老夫人不知為何對大少奶奶有些意見,他心中可憐沈秋婉,猶豫了一會兒還是說:「雖然月份太淺看不太出來,但依我多年經驗,十有八九是個男嬰,再好好養上幾個月,到時我再看看應當就能確定了。」
  
  老夫人臉上這才露出了笑意,「那就勞煩傅大夫給她好好調養。」
  
  送走傅大夫,老夫人走進房內,惠紅恰在此時被人攙扶著過來了,她一見到老夫人,就噗通一聲跪下,哭著說:「求老夫人給惠紅做主啊!大少奶奶她方才無緣無故打傷我,按著我的腦袋往牆上撞,還踢了我!」
  
  老夫人被這一齣又一齣的事逼得腦袋疼,扶了扶額,皺眉道:「哭什麼,吵得人頭疼。」
  
  惠紅一下子聲音就低了下去,小聲啜泣。這惺惺作態,在水銀看來,真是太粗糙了,連裝可憐都不會裝,也就只能騙騙這老眼昏花的老夫人。
  
  水銀從床上坐起,白著一張臉腳步虛浮地走出來。看她這樣,說她按著惠紅的腦袋往牆上撞,誰都不相信,反過來還差不多,惠紅仗著老夫人在章家一貫囂張,為難沈秋婉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而且方才傅大夫也說了,她被撞傷了,腦袋有些震盪,如果真像惠紅說的,那沈秋婉的傷又是怎麼來的?
  
  老夫人經過章霖一事,已經不肯輕易相信身邊的人。
  
  水銀這時候上前說:「老夫人,秋婉有事要告訴您。惠紅她與章霖有私情,所以方才她才會惱羞成怒對我動手。」
  
  「你胡說!」惠紅立刻尖叫起來,底氣卻不足,心虛地不敢看老夫人。
  
  水銀卻不管這些,仍然四平八穩的,「老夫人您細細想一想,這些年,惠紅是不是一直在您耳邊說章霖的好話,時時偏袒他。」
  
  還真是,老夫人順著水銀的話一想,猛然回想起這些年大大小小的一些事,惠紅往昔對於章霖異樣熱情,每每提到他都要誇獎兩句,當時她沒什麼感覺,現在想起來卻覺得,惠紅一個丫鬟,怎麼會對章霖這麼盡心盡力?
  
  水銀一直在觀察老夫人的神情變化,見狀心裡樂不可支。瞧瞧,這老太太耳根子軟得很,這不就開始懷疑上了。
  
  她在老夫人身後,眼睛看向焦急的惠紅,朝她微微一笑。
  
  然後迅速恢復那副柔順面孔,湊到老婦人耳邊說了幾句話。
  
  老夫人聞言,神色大變,看向惠紅的目光如利劍一般,臉上的法令紋隱隱顫抖起來,她重重一拍桌子,喝道:「來人,把惠紅拖下去,讓管家把她給我關起來!」
  
  她說要關起來,可不是簡單地關在一個地方,在這個混亂時代背景下,一個丫鬟犯了大錯,被關起來,幾乎就是個死的下場,連去找那些場面上的警探處理都不用。
  
  惠紅一愣,不敢置信地看著服侍了多年的老夫人,「老夫人!老夫人饒命啊,我是冤枉的,我沒有,我服侍了您這麼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我為您做了那麼多事……」
  
  老夫人大喝:「給我堵上她的嘴!」
  
  水銀站在一邊,眼中帶笑,安靜地看著惠紅哭喊著被拖了下去。一隻繡花鞋在掙扎中落在了門檻一側,又被拖她的人迅速撿走。
  
  水銀對老夫人說的話很簡單,她告訴這個被打擊得有些疑神疑鬼的老太太,說:「章霖曾告訴我,他知道老夫人的一應田契地契銀票都藏在拔步床內側那個雕了蓮花的暗格裡,這是惠紅告訴他的。」
  
  老夫人對自己的財產看的和唯一的兒子一樣重要,她這輩子最看重的就是這兩樣東西,如今兒子沒了,財產就是唯一能令她安心的東西,這樣重要藏放財寶的地方她當然誰都不會說。
  
  要是這世上還有什麼人能知道她那些寶貝放在哪,也就只有貼身服飾她多年的惠紅了,她負責照顧老夫人起居,難免會猜到一些。
  
  有了之前的鋪墊,老夫人立刻就相信了水銀說的一切。
  
  實際上,惠紅並沒有和章霖說過老夫人的藏寶地,至少現在還沒說,那是日後才會發生的事,水銀毫不客氣就從劇情裡拿出來用了。
  
  那個會錘她腦子的系統,既然讓她不爽,她就要讓那個系統更難受——看,這都要多謝系統你提供給我的幫助。
  
  她腦子裡的系統確實被她這一頓猛如虎的操作給激的不停彈警報。當然,它也就只能彈警報了。
  
  【警報!劇情重大偏移,女主角扮演人格失敗!再不按照原劇情矯正,將進行電擊震盪警告二次!】
  
  對於這個威脅,水銀態度很隨便——[我無所謂,你可以繼續電擊,也可以震碎我的腦子,剛好,我現在這具身體裡的孩子我也不想要,要麼你再來幾下,看看這孩子還能不能保下來?唉,這東西還是個重要的主角吧,要是沒了,你能讓我憑空再懷個孩子?]
  
  系統無話可說,終於安靜了下來。
  
  水銀察覺到這一點,心道這系統看上去能力並不多,也沒有那麼高的智能。這是很理所當然的,會奉行做個好女人之類的腐朽思想,也不可能高端到哪裡去。要是這系統後面是個人,腦子估計也不怎麼好使。
  
  老夫人今天受到的刺激太多,撫了好一會兒心口,才將陰森森的目光投向水銀。
  
  「你要記得我今日的慈悲,好好將孩子生下來。若他真的是我的親孫兒,我可以免你一死,否則,你和那個孽種都要填井,你可聽明白了?」
  
  水銀垂下頭,充分展現了柔順而虛弱的一面,「是,秋婉明白了。」
  
  老夫人也離開後,水銀冷嗤一聲,坐到了椅子上,給自己倒了杯茶潤嗓子。
  
  在這個平均年齡不超過五十歲的時代,這個老太太也到了可以入土為安的年紀了。
  
  ……
  
  作為新媳婦,沈秋婉是沖喜進的章家,她的嫁妝只有一身衣服,非常寒酸,章家送的那些聘禮她一樣都沒能帶回來,全讓她那個賭鬼父親給拿去了。這個時候本就注重門第之見,女人出嫁的嫁妝就代表著在夫家的臉面。
  
  沈秋婉又是個柔順溫婉的性格,誰都能欺負她,因此在章家三個月,不僅老夫人看她不順眼,先前惠紅想欺負就欺負她,就連不少下人都完全不把她放在眼裡,身邊除了個傻乎乎的小丫鬟阿福還能給她倒杯茶之外,沒有其他任何服侍的人。
  
  老夫人吃飯的時候,沈秋婉要去小心伺候,她倒是真心孝順這個對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老太婆,可惜人家不待見她,處處為難嫌棄,沒少給她立規矩。
  
  先前老夫人就曾因為她夾的丸子太燙,燙了她那張尊貴的老嘴而罵了她一頓,讓她在地上跪著,要不是大少爺過來勸,恐怕沈秋婉得跪上好一陣。
  
  現在換了水銀,她可沒有沈秋婉那種受了苦身體不舒服還要強裝的「堅強」,她就是沒事也能演出虛弱得馬上要暈厥過去的模樣。
  
  她一身「虛弱」,強撐著站在老夫人身邊為她布膳,被老夫人呵斥了一句後,當場暈倒,把一碗滾燙的蛋羹全都澆到了老夫人的衣服上,又勞煩了傅大夫一趟。
  
  傅大夫也是可憐她,委婉地勸老夫人不要讓沈秋婉過度勞累。
  
  老夫人雖說臉色黑沉,但終究還是緊張自己可能的那點血脈,從那之後,水銀就不用再去老夫人面前立規矩,能待在自己的房中休息。而且那些不幹活導致她堂堂一個懷孕少奶奶自己勞累過度的下人,都給管家好好收拾了一頓。
  
  水銀坐在房裡喝茶,聽著前面院子裡那些被打的哎喲叫喚的聲音,連眉毛都沒抬一下。
  
  倒是伺候她的阿福小丫鬟,去湊了熱鬧回來,咋舌說:「大少奶奶,那些人都被打得好慘啊。」
  
  水銀嘆氣:「都是我不好,要不是我太累了暈倒,也不會連累他們受罰。」
  
  阿福立刻鼓起臉頰,「怎麼會是大少奶奶的錯!明明就是他們的錯!他們在背後說大少奶奶的壞話還嘲笑您,活該被打,大少奶奶您就是太善良了才會總是被人欺負的!」
  
  水銀神情憂鬱地微笑,說:「阿福,你去請管家來一趟,我有些事想與他說。」
  
  阿福:「您不會想給他們求情吧!」
  
  阿福一臉的「大少奶奶您真是太善良了真的好令人心疼」,水銀把她打發走,手指點著桌子盤算起來。
  
  管家在原本的故事劇情裡,一直就是沈秋婉陣營,幫了她好幾回,只是這次在她自爆了和章霖的姦情之後,對沈秋婉這個大少奶奶也有了幾分別的顧忌,沒有從前那麼親近。
  
  管家很快懷著疑惑來到水銀面前,「大少奶奶有何吩咐?」
  
  水銀起身,對他一拜,眼淚一下子流了下來:「管家,您是大少爺信任的人,我也信任您,所以我必須要向您坦白一件事。」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8-9 10:24 AM

4. 秋婉四

  水銀說:「其實我與章霖根本沒有私情,我肚子裡的孩子是大少爺的確鑿無疑。」
  
  管家詫異地看著她,「這……」
  
  水銀轉身,往前走了兩步,看向先前大少爺躺著的床,神情憂傷,低低道:「我之前在你們面前那麼說,是被逼無奈。大少爺去世之前察覺到了章霖對章家有異心,便尋他開解,畢竟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兄弟,大少爺也不想撕破臉皮,可誰知那章霖見大少爺虛弱,囂張至極,放言說章家日後就是他的掌中之物,生生將大少爺氣得吐血。」
  
  「大少爺昏迷之後,再也沒醒來,就那麼去了。這就是大少爺為什麼會去的那麼突然的原因。」
  
  管家愕然:「怎麼會!霖少爺他從前對大少爺很是尊敬,怎麼會做出這種事!」
  
  水銀苦笑,「我和大少爺也沒有想到,連管家你都不相信,老夫人就更不會相信我的一面之詞,章霖威脅我,讓我不要說出這件事,否則就讓我在章家待不下去,所以我並不敢向老夫人稟告此事。」
  
  「我很猶豫,不知道該怎麼辦,但我萬萬沒想到,大少爺屍骨未寒,章霖就迫不及待要除去我這個唯一知情的人,他陷害我與平安,我無奈之下只好出此下策。 」
  
  她眼神真摯地看著管家,「您是看著大少爺長大的,平安也被大少爺當做親弟弟看待,你們幫我良多,秋婉無論如何,也不能看著平安和管家您被章霖陷害。」
  
  管家不愧是沈秋婉陣營骨幹,被她一通胡謅忽悠瘸了,當即熱淚盈眶,感動不已,「大少奶奶……您,真是委屈您了,其實我與平安被冤枉受些罰又有什麼要緊,何至於要大少奶奶您犧牲自己的名聲啊!」
  
  管家抬袖擦了擦眼淚,對她拜了下去。
  
  水銀紅著眼睛,上前把他扶了起來,「管家您不要這樣,我不願意連累無辜的人,也沒有辦法為大少爺報仇,只好用這樣的笨法子處罰兇手,我實在、實在感到很愧疚。」
  
  管家已經開始一心一意為她著想了,建議道:「不然將這些告訴老夫人,她也一定會體諒大少奶奶的。」
  
  「不。」水銀憂慮道:「老夫人一向喜愛章霖,對他也非常相信,若是告訴老夫人實話,她恐怕不會相信我,還會讓章霖從監獄裡放出來,那我們吃的苦就全都白費了。」
  
  管家連連點頭,「是是,大少奶奶說得對,絕不能讓老夫人知曉,只是這樣太委屈大少奶奶了,這個孩子……」
  
  水銀摸著自己的肚子一臉溫柔,「我沒關係的,只要我能好好生下這個孩子,等孩子長大了,老夫人就會相信,這確實是大少爺的孩子,她對我有再多偏見我也不會委屈,既然嫁到章家,婆婆就是我的母親,我怎麼會怪母親的一點誤會呢。」
  
  管家這回真是感動到無語凝噎了,擦了一把眼淚,不顧水銀阻攔,深深對她拜了下去,真心實意道:「大少奶奶真是女子楷模!忍辱負重又如此孝順忠貞,大少爺娶了大少奶奶,真是章家之幸。」
  
  水銀回以一個溫婉的笑容,又說:「管家,伺候我的那些下人,處罰過了就算了吧,他們本來也沒犯什麼錯,只是老夫人對我厭惡,尋他們出氣罷了。」
  
  管家嘆道:「大少奶奶如此寬容,實在令人動容。」又想,大少奶奶如此善良,如今懷著章家骨血和未來,他定要好好為大少爺保護大少奶奶和孩子,那些偷奸耍滑毛手毛腳的下人絕對不能再派到大少奶奶身邊了,必須要多加註意才行。
  
  水銀忽悠完了管家,在腦子裡對那傻逼系統說——[聽到了嗎,阿福和管家他們是怎麼說我的,『寬容醇厚、溫婉柔順、忠孝良善、勇於犧牲無怨無悔』怎麼樣,我這不是做的很標準嗎。]
  
  【不符合系統標準!】
  
  [呵,你只是個系統,連人都算不上,你的標準算什麼,應該聽聽廣大群眾的心聲才是啊,俗世的標準才是真的標準不是嗎?]
  
  系統半天沒反應,彈出來個【必須按照原劇情扮演,必須謙恭柔順——】
  
  [我哪裡不謙恭柔順?]
  
  【不能謊話連篇——】
  
  [我哪裡說謊了,章霖難道不是對章家早有野心,惠紅難道不是和章霖有一腿想要謀奪章家財產,范平安難道不是被冤枉的?我犧牲自己懲惡揚善,難道做錯了?]
  
  系統又吐出了一段亂碼,好像是被她忽悠暈了。
  
  【必須按原劇情——】
  
  [執著於劇情而不是你說的那些什麼忠孝良善勇於犧牲,看來你們想要的根本不是好女人,而是又聽話又沒腦子又能生孩子的傻子吧!]
  
  系統徹底安靜了,再也不在她腦子裡逼逼吵死人了,水銀消遣了這系統一頓,開始琢磨肚子裡這東西什麼時候搞掉比較合適。這種事越晚越不安全,還是要早點比較好,畢竟這身體現在是她在用,這苦頭肯定也要她來吃。
  
  不過,這麼大個苦頭,她當然不能白吃,總要從誰身上找回來才行。這個人選,是老夫人無疑。
  
  這老傢伙一輩子只會搞別人,臨老了也該有報應才對,既然她被這個破系統搞到這個世界,盛情難卻,不做點什麼都對不起它那一次震盪電擊。
  
  水銀一連安靜了好些天,等大少爺的喪事辦完了,章霖那邊也塵埃落定被關進牢裡沒有出來的可能——他買通看管的人,送信到章家,還想垂死掙扎,寄希望於老夫人還記著多年情誼。
  
  可惜,這信並沒有被送到老夫人手中,管家被水銀提點過後,就一直注意著章霖那邊的動靜,信一送到章家就被管家截了下來,送到了水銀這裡,而水銀,拿著那封言辭懇切揭露她「真面目」的感人書信看了一遍,隨手收了起來。
  
  這東西日後說不定還有用呢。
  
  然後她轉頭就「憂慮」地對管家說擔心老夫人過了氣頭會對章霖心軟,成功讓管家帶著銀票去打點,保證章霖再也送不出來一片紙。
  
  同時,惠紅也在「大病一場」後徹底消失在了章家。
  
  這章家的宅子很大,水銀在這園子裡待著也還算舒適,比起原本那個懷著身孕受苦受難普渡眾生的沈秋婉,她的日子非常滋潤。
  
  這個時間,她經常在園子裡走動。正倚坐在水榭邊看湖裡的錦鯉爭相吃魚食,阿福提著裙子匆匆從遊廊那邊走過來。
  
  「大少奶奶,我打聽到了。」阿福走到她身邊低聲說:「沈老爺這幾個月仍然是流連賭場,好像又輸了不少的銀子。」
  
  沈老爺,是指的沈秋婉她爹沈瑞德,一個無可救藥的賭鬼。
  
  水銀在阿福過來的時候就立刻開演了,聞言她就露出了合適的憂慮與擔心,「父親他明明答應過我日後要好好過日子的,怎麼會又去賭了。」
  
  阿福憤憤道:「是啊,沈老爺也太過分了,拿著章家的聘禮去濫賭!絲毫都不為大少奶奶您考慮。」
  
  水銀追問:「那他現在怎麼樣?」
  
  阿福猶豫了會兒還是照實說:「好像他又欠了賭債,我打聽的時候聽說他在外面到處說、說女兒嫁進章家,一定會有錢幫他還賭債的。」
  
  水銀重重嘆了口氣,「這樣吧,阿福,我這還有一點銀子,你拿去偷偷送給他。」
  
  「大少奶奶!」阿福跺腳:「您怎麼還這樣縱容沈老爺啊,您自己也沒有多少私房錢,給他了您怎麼辦!」
  
  水銀淒然一笑,「誰叫他是我的父親,我總不能不管他的死活。」
  
  阿福最終還是憤憤地帶著銀子去找了沈老爺,水銀算著時間,那點錢還真不夠沈秋婉那個賭鬼爹花的,等他花完了,嚐到甜頭的他自然就會主動過來章家索要。
  
  在原劇情裡也有這麼一段,不過那是幾個月之後了,沈瑞德欠了一屁股債求上門來撒潑打滾,說自己活不下去了,要沈秋婉為他還錢,還說她堂堂一個章家大少奶奶,怎麼會拿不出錢來,並大罵她不孝,鬧出了不小的動靜,讓沈秋婉在章家顏面全失被人指指點點。
  
  那時候沈秋婉大著肚子,在章家又沒什麼地位,縮著脖子做人,被親爹逼得沒有辦法,在大雨中抱著大肚子給老夫人磕頭,求她借錢,不知道有多慘多狼狽。
  
  不過,如今水銀特地去招惹賭鬼爹,就是為了讓他提前上門的。
  
  她捏了點魚食丟進水裡,看著魚兒踴躍爭搶,發出一聲輕笑。
  
  這不就像是扔出去一點魚食,釣來一隻大魚嗎。
  
  她需要一個名正言順出章家的機會,希望沈秋婉的賭鬼爹能給力一點,早點過來打秋風。
  
  不出水銀所料,原本還因為章家大少爺的死而不敢上門的沈瑞德,在得到女兒的一點救濟之後,覺得能從女兒那裡得到更多,因此他在幾日後用完了那點錢,找上門來。
  
  他沒能見到沈秋婉,被管家給攔住了。
  
  這也和水銀預料的一樣,她本來就沒準備這次見到賭鬼爹,為此她還想過是不是「無意間」去管家面前晃一圈,告訴他自己最近不太舒服受不得刺激,好讓管家到時候把人攔下來。
  
  不過這事被阿福給代勞了,阿福是個實心眼的丫頭,她直接把這個賭鬼爹壓榨大少奶奶,讓大少奶奶不能安心養胎的事報告給了管家,所以壓根沒讓水銀上場,就搞定了這事。
  
  沈瑞德被攔在章家門外,過了好幾天,水銀算著時間差不多了,前去找管家。
  
  「我才知道原來父親曾來找過我……我知道父親過分了些,雖然他傷透了我的心,但他生我養我一場,我不能棄他於不顧,我想悄悄去探望他,和他好好談一談,請管家幫幫我這一回吧。」
  
  水銀擺出孝女範本,爭取到了管家的幫助。
  
  她作為大少奶奶,平時並不能隨意出門,章家大宅的人需要出門,都得從老夫人那裡拿牌子,除了老夫人,也就只有管家這邊能搞些小動作,讓她偷偷出去。
  
  瞞過老夫人,水銀得到了出門的機會。就算日後被查出來,她也有理有據,畢竟這還是個崇尚百善孝為先的時代,她這個行為怎麼都算不上錯。
  
  她算計一場得到這個出門的機會,是去買藥的,她不想要肚子裡這東西,當然要準備打胎藥。不過阿福是與她一起出來,她去買打胎藥之前,得先支開阿福。
  
  她擁有沈秋婉一些重要的記憶,沈秋婉的過去就好像讓她看了一場電影,令人很不愉快的電影。
  
  回到那個記憶中的沈家,水銀看著破敗的門扇,讓阿福留在門外,自己走了進去。
  
  老賭鬼喝的爛醉,酒氣熏天,水銀看著那個癱在破席子上呼呼大睡的落魄中年老男人,挑了挑眉,走過去推了推他,「父親?父親醒醒。」
  
  沈瑞德半點反應都沒有,已經醉的人事不知,他時常這樣,喝醉了之後什麼都不記得,偶爾還會打沈秋婉,酒醒後又後悔,是個很標準的垃圾。
  
  水銀忽然有了個主意,她左右看看,找到了一根粗壯的棍子,用盡力氣狠狠朝沈瑞德的雙腿砸下——
  
  「啊!父親,你這是怎麼了!」阿福聽到大少奶奶驚慌的喊叫,連忙推門跑進去。
  
  「大少奶奶,怎麼了!發生了什麼!」
  
  她看到大少奶奶含著淚倉惶地說:「父親的腿不知被誰打斷了,他也不知在這暈了多久,阿福,快,你先照看一下我的父親,我這就去給他找大夫。」
  
  說完,她不等阿福反應過來,就快步離開了沈家。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8-9 10:31 AM

5. 秋婉五

  水銀從章家出來前,特地換上了沈秋婉以前的舊衣服,看著很不起眼,阿福當她是怕被老夫人發現才這麼低調,實際上她是為了去買打胎藥。
  
  其實打胎聽上去容易,過度疲勞和運動過量,在這種懷孕初期都容易造成滑胎,只是這種辦法只能算不是辦法的辦法,充滿不確定性,既然她有機會買打胎藥,還是問過醫生比較好。
  
  她先坐那種人力拉車去了比較遠的一個偏僻藥房買打胎藥,為了以防萬一她還給了那大夫一點好處當閉口費。
  
  買好了自己需要的藥,她才再度坐車回去沈家附近的小醫館請了個大夫去沈家。沈瑞德反正死不了,腿斷了而已,讓他多等一會兒也沒關係。
  
  水銀很是隨便地想,臉上倒是一派焦急,將大夫請到了沈家。阿福這會兒已經急地團團轉了,不知道大少奶奶怎麼這麼久還不回來。
  
  「大少奶奶,您終於回來了,沈老爺已經醒了!」
  
  水銀:「真的?」
  
  這話還用說,在門口就能聽到裡面的慘叫,既然還能叫的這麼大聲,就說明沒什麼事,莫非之前她還是動手太輕了?
  
  她和大夫一起走進屋內,沈瑞德看見她就痛罵道:「你這個不孝女!」
  
  水銀:「父親,你都傷成這樣了,還是不要再說話了,讓大夫給你看看吧。」老傻逼你可以繼續罵,罵得越多你之後的日子就越慘。
  
  沈瑞德癱在床上大嚎:「我的腿!我的腿怎麼會被人打斷了!」
  
  水銀走到床邊,滿臉擔憂和無奈,「你是不是又去賭了,肯定是那些債主逼你還錢才把你的腿打斷了,你自己難道都不記得是誰幹的嗎? 」
  
  她之所以這麼說,就是篤定沈瑞德之前喝醉醉死了,根本什麼都不記得,他只會以為是自己喝醉之後遇到了債主被打斷腿,怎麼都想不到會是她這個孝順又溫柔的女兒做的。
  
  果然,沈瑞德想不起來具體是怎麼回事,他疼的額上冒汗,嘴裡又開始大罵她:「還不都是你!老子養你這麼大,供你吃供你喝還把你嫁進章家過好日子,你倒好,轉頭就不認我這個爹了!要不是你只顧著自己過好日子不管我的死活,我怎麼會被人打成這樣!」
  
  「你趕緊治好我的腿,給我銀子還債!」
  
  沈瑞德這幅理所當然頤指氣使的模樣看的旁邊的阿福瞪大了眼睛,連那位大夫都搖頭嘆氣。畢竟是附近的醫館,他們多多少少聽說過沈瑞德對女兒不好,如今看沈秋婉難過不言的模樣,都忍不住覺得沈瑞德過分——哪怕他這會兒斷著腿癱在床上。
  
  大夫打斷沈瑞德的痛罵,上前給他看腿,他捏了兩下,沈瑞德就只能痛的大喊,再也罵不出來了。
  
  「這腿骨都被打碎了,怕是接不好,日後站不起來了。」
  
  沈瑞德一聽,都顧不得自己的腿疼,一邊哭嚎著自己的腿,一邊大罵那打斷他腿的討債人,當然罵的最多的還是沈秋婉。
  
  對他來說,那些討債人是他對付不了的強者,而沈秋婉是他能任意欺負的弱者,於是在這件事裡,哪怕在沈瑞德看來與沈秋婉無關,他也會把過錯一股腦推到這個女兒身上,這就是沒用男人的標準思維。
  
  而且他雖然是個沒用的蠢貨,卻天生知道該怎麼奴役一個女人,長年累月用語言摧垮沈秋婉,讓她畏懼他習慣服從他,這樣一來,哪怕沈秋婉長大了,也脫不開他的陰影。他現在越是狠地責罵沈秋婉,就表示他越是害怕不安,只有用這樣的語言壓迫沈秋婉,讓她認識到「錯誤」,喚醒她的恐懼,才會在以後對他這個當爹的盡心盡責。
  
  如果是原來那個沈秋婉,看到親爹被人打斷了腿,又被他這麼罵,肯定是愧疚又擔心,畢竟那個沈秋婉真的被這種糟心的生活打碎了骨頭,捏成了菩薩。
  
  水銀輕柔地握住沈瑞德的手,「父親,就算你的腿斷了,女兒也會請人照顧你的,你放心。」
  
  她擺出一副任勞任怨模樣,細細向大夫問了情況,然後讓阿福去隨大夫抓藥。大夫和阿福一走,水銀管都不管房間裡那個罵罵咧咧的老傻逼,自己轉身出了沈家,去找附近一個鄰居。
  
  這位鄰居也是有趣,她是個寡婦,獨自撫養一個兒子長大,為人尖酸刻薄,尤其愛貪小便宜,又特別碎嘴。
  
  沈秋婉還沒嫁到章家的時候,這位曹嬸子防她就像防狼一樣,就因為她那個兒子看上了沈秋婉,而老寡婦覺得她被個老賭鬼養大,肯定不是什麼好東西,說不定哪天就被她爹賣進什麼髒地方了,怎麼願意讓自己「優秀」的兒子娶這樣一個姑娘。
  
  兩家多年鄰居,沈秋婉是想著遠親不如近鄰,有忙都願意幫,也不計較曹嬸子的一些陰陽怪氣,可曹嬸子,她對於使喚沈秋婉幫忙是熟門熟路,遇上沈秋婉需要幫忙,卻裝作沒看見,偶爾碰見沈瑞德打她,假惺惺問兩句,轉頭就把這事當個笑話和別人說了,還要詆毀沈秋婉兩句。
  
  「連個媽都沒有,日後誰家看得上她,年紀輕輕跟那些後生小輩混在一處也不知道避嫌,她說是去外面做工賺錢,誰知道那些錢是不是賣身錢。」
  
  就是這些話,讓沈秋婉平白受了不少的惡毒揣測。
  
  水銀上門,三言兩語就把囑託曹嬸子幫忙照顧沈瑞德的事說了。曹嬸子家裡很窮,全靠她兒子在碼頭搬貨賺幾個錢,如今見到有錢能賺,她當然忙不迭答應下來。
  
  水銀對她說:「我們多年鄰居了,互相知根知底,我不能時常回來看望父親,有曹嬸子照顧我爹,我是放心的。」
  
  當然放心,這曹嬸子不止毛病多還愛偷懶,對沈瑞德這老東西很看不上眼,能盡心照顧他才怪,想也知道有她「照顧」,沈瑞德會是個什麼下場。
  
  沈瑞德很快就能體會到什麼叫做「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想想還有些期待。
  
  不過這一切,和沈秋婉都沒關係,畢竟她沈秋婉可是個天真善良從不和人計較的好人,當然要相信多年鄰居曹嬸子能好好照顧斷腿的爹了,就算沈瑞德出了什麼事,那也和她無關。
  
  水銀回去的時候一路沉默,阿福還以為她在擔心沈老爺的傷,不由又在心裡嘀咕了一陣大少奶奶就是太心善了。
  
  其實水銀在考慮的是手裡的銀子,就今天一天,沈秋婉那點銀子用出去了大半。
  
  沈秋婉一個章家大少奶奶,怎麼手裡就這麼點錢,先前大少爺還沒死,她難道就不會先從那位大少爺那裡搞點私房錢?
  
  再者,她在考慮那個打胎藥什麼時候吃。為了方便,她要的不是湯劑,而是調成了丸的藥丸,需要吃兩到三次才能徹底落胎。還是得儘早吃。
  
  ……
  
  老夫人這段時間身體不太好,她唯一的兒子章懷遠死後,她傷心地哭了好幾宿,人上了年紀就有些扛不住,再加上章霖和惠紅的事,她更是大受刺激,近些時候身體都不太爽利。
  
  老人病中脾氣一般都不太好,她倒是想找沈秋婉來侍疾,順便在她身上撒氣,可是沈秋婉不知道怎麼回事,自從章霖之事後,她就好像變了個人似得,再沒有從前那種好像隨意磋磨都不會有事的勁兒了,反而成了個身體虛弱的藥罐子。
  
  雖說還是那個受氣的德性,可身體一直養不好,又不能勞累,又不能動氣,罵兩句她都能暈過去。
  
  這個嬌柔做派,讓老夫人非常不高興,可是不管是傅大夫還是管家,都明裡暗裡勸她對沈秋婉好一些,看在她肚子的份上,老夫人也只好暫時忍了。
  
  可是這人哪,一旦忍著氣,那身體裡各種毛病都出來了,老夫人是哪哪兒不舒服,看到沈秋婉就頭疼,感覺處處都不順心。
  
  她這個年紀,也是經歷過做媳婦的,想折騰沈秋婉,當然有辦法。
  
  她搞了一大堆亂七八糟據說是養胎的東西讓人燉給沈秋婉吃,那些東西端到面前,水銀連一眼都不想多看,更別說喝了。
  
  老夫人和水銀一起用飯,看見她的臉就不舒服,拉下臉斥責:「這些都是對孩子有好處的,你不吃,是不是存心不想好好養我的孫子!」
  
  水銀無辜地看她:「老夫人,秋婉沒有,只是……實在喝不下。」
  
  老夫人:「喝不下也得給我喝,這都是為了我的孫子,你哪來的資格這麼嬌氣!」
  
  水銀裝出難受的模樣,「勉強」地端起碗喝了兩口,然後她忽然一個作嘔,把嘴裡之前吃的東西都吐了出來,還「恰好」有一些湯汁濺到老夫人面前的碗盤裡的。
  
  「嘔——」水銀慌張地用帕子摀住嘴,雙眼惶然地看著臉色鐵青的老夫人,「老夫人,秋婉不是故意,嘔——」
  
  孕吐嘛,孕婦會孕吐不是很正常嗎。水銀用帕子壓下自己嘴邊的笑,不讓她好好吃飯,那大家就都別吃了。
  
  老夫人還沒罵她,就看她眼淚掉下來了,又惶恐又無辜,還扶了扶額頭好像要暈倒。老夫人覺得自己也想暈倒了。
  
  她忍了又忍,鐵青著臉:「好了,給我滾下去。」等孩子生下來,等孩子生下來——!看她怎麼收拾這賤婦!
  
  她本來就胃口不好,現在被水銀這麼一刺激,是完全吃不下了,起身就讓人扶她回房休息。
  
  水銀回房就讓阿福去廚房給她另外取飯菜回來,有管家提前關照過,她想吃什麼就吃什麼。
  
  有的時候,能「鬧騰」的人確實能得到更多。原本那個沈秋婉,她在懷著孩子的時候,過的就不像是個大少奶奶,被人欺負怠慢從來都是不吭聲,粉飾太平,對於要幫助她的管家也是報喜不報憂,不想給人添麻煩,有苦都自己往肚子裡吞。
  
  現在水銀這隔三差五一頓作,經常把老夫人氣的頭疼,下人們對她反而更小心了,管家也對她更上心,幾次關照廚房,就為了讓她吃的更好。
  
  要是有人給她苦吃,她也不會往肚子裡吞,有什麼苦讓她吃了,馬上就能變成毒水噴回去。
  
  「天氣這麼好,也差不多是時候該打胎了。」
  
  水銀瞧著水榭欄杆下那些攢動的紅錦鯉,一把將自己手裡所有的魚食都拋了下去。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8-9 10:42 AM

6. 秋婉六

  水銀打發走阿福去玩,一個人待在房中,拿出了先前買好的藥。這藥大約要吃上兩三次才會見效,每次吃上九克差不多。
  
  雖然她來到這裡變成了沈秋婉後裝的柔柔弱弱動不動要喝藥,但其實那些藥她壓根沒怎麼喝,能倒的都倒了,誰叫她身邊就一個阿福還很好騙,壓根不會看著她喝藥。
  
  在她拿出藥丸準備吃之前,那沉默了好一段時間的系統又蹦了出來。
  
  【警告!警告!重大警告!主要角色章家望必須出生!】
  
  水銀把玩著那小藥丸——[誰叫他現在在我的肚子裡呢,我想讓它出生它就出生,我不想讓它出生它就不能出生!]
  
  也許是因為這段時間見識到了水銀一言不合即興發揮的暴力行徑,系統也意識到威脅是沒有用的,改成了循循善誘,它開始試圖勸解水銀。
  
  【你何必要打胎呢,孩子是無辜的……】
  
  [你不要搞錯了,莫名被你送到這裡的我才是最無辜的那個,你這個兇手哪來的臉跟我談無辜。而且子宮長在我身上,我想怎樣就怎樣,你要是不爽,想生你自己下場!]
  
  水銀毫不客氣地打斷它,並且在內心猜測這傻逼系統有幾天沒說話是不是跑去升級了,看上去比之前說不了兩句話就亂碼的樣子更人性化,說不定背後就是某個人或者一群人——不是人的話壓根說不出這種不是人的話。
  
  她還以為這傻逼系統是本土封建女德系統,沒想到它還接軌國際化,兼搞老美的墮胎法,由此可見,全世界人民是一家,渣渣就是渣渣,不分你和他。
  
  【你想想,這個孩子是章懷遠和沈秋婉的孩子,是章家最後的希望,你這樣的行為難道不是太狠心了嗎,你這是毀了一個家啊!】
  
  系統屁話連篇,臭氣熏天,聽的水銀都忍不住捂了下鼻子。
  
  [原來你也知道這東西是章懷遠和沈秋婉的孩子!而不是我水銀的孩子?你都知道了還有臉讓我給他們兩個生孩子養孩子,你當我免費孕婦加免費保姆嗎?你腦子不行就當我跟你一樣腦子不行?]
  
  [還有章家的希望,就這小畜生日後做出的那些事,它也好意思被稱作希望,希望自己都不答應。它要是對社會有什麼貢獻也就算了,但它有嗎,它就是個一輩子沒出息的傻叉,世界上這種人多了去了,多它一個不多!少它一個不少!]
  
  [這種東西要能算章家的希望,那我看章家是沒希望了。]
  
  水銀根本軟硬不吃,系統被她堵得沒辦法,只好拋棄這種懷柔方法,改威脅她【你可想清楚了,你現在的好日子都是因為你懷著這個孩子,你把孩子打掉了你自己以後也不能好好過日子!】
  
  水銀實在忍不住嗤了一聲。
  
  [你覺得我現在過的是好日子?那你要求還真挺低的。我他媽被你弄到這種地方就壓根沒想好好過日子,我更想讓他們都不能好好過日子,你把我選過來難道沒有心理準備?]
  
  她根本不想好好過日子,只想痛快過日子。
  
  [我告訴你,你要麼把我老實送回去,讓沈秋婉自己回來養她的章家希望,要麼就給我安靜如雞,省得我看到你就想罵,傻逼!]
  
  她在腦子裡罵完智障系統,直接把藥丸子拋進了嘴裡。
  
  系統被刺激地直接給了她一個震盪電擊,水銀早有準備地靠在床邊,過了那陣眩暈後在心裡冷笑[你有本事就再來幾下,那樣我剩下的藥丸也不用吃了,直接讓你給我電擊打胎,到時候這孩子可不是我弄沒的,而是你弄沒的!]
  
  如果系統現在有臉色,肯定和老夫人之前鐵青的臉一模一樣。
  
  水銀終於覺得爽了一點。
  
  肚子裡慢慢有些墜疼,水銀卻痛快地笑起來。如果沈秋婉的人生是個故事,那肚子裡這東西毫無疑問才是這個故事的主角,要是它沒了,這個故事就有趣了。沈秋婉這個人是不是就失去所有的意義了?
  
  她坐在那緩了一會兒,起身把之前收起來的信拿了出來。這是之前章霖送來的,詳細描寫了自己被沈秋婉陷害的過程,否認了自己害死大少爺的事,還穿插著追憶往昔,非常感人。
  
  水銀將信換了個封皮,再將它「不小心」遺落在書房——那裡是放賬本和書籍的地方,老夫人偶爾要去那裡聽掌櫃們過來報賬,今天恰巧又有一場,所以這信在下午的時候肯定就會被看見。
  
  老夫人當初一氣之下處理了章霖,可過了一段時間,她的腦子冷靜了,肯定會有所懷疑,特別是在沈秋婉令她厭煩的情況下,她更會在心裡找她的種種錯誤。
  
  這個時候讓她看到這封信,少不得要鬧出點事。
  
  結果比水銀想的還要厲害,這位老夫人直接把族裡的叔公和兩位族裡有名望的人請了過來,搞了個真正的三堂會審。
  
  章霖是過了明路的章家義子,族裡人都知道,他上次被老夫人送進了牢裡,族裡不是沒人說閒話,畢竟章霖這個人還是很會裝模作樣的,這次來的章三爺就和章霖走得挺近,算是酒肉朋友,因此他一直對老夫人有意見,覺得她處置章霖重了。
  
  老夫人總被說閒話,心裡也偶爾有那麼點後悔,這回把信一看,看到章霖賭咒發誓,竟然還用血寫了一行字發誓,又聽到那個消息,她心裡不免也動搖起來。
  
  ——她在原著就是這樣,哪怕到了後期,冤枉了沈秋婉一百次,又一百次發現了真相,下回被人一說,還會繼續冤枉沈秋婉,沒完沒了,簡直讓人懷疑她的腦子就是個鐘擺,不停左右橫跳。
  
  這段時間沈秋婉沒少把老夫人氣的頭疼,在床上躺了好幾天,這會兒她的怨氣堆積,被點燃了,決定找族中的叔公一起詢問沈秋婉關於此事的「真相」。
  
  雖說是詢問,但水銀被管家帶去大廳的時候,看到老夫人臉色,分明就是已經認定了她的罪。
  
  「跪下!」老夫人喝道。
  
  管家擔憂地看一眼水銀,道:「老夫人,大少奶奶還懷著身孕呢。」
  
  老夫人瞪了他一眼,「這哪裡有你說話的份,管家你是越來越放肆了!再說了,懷著孩子而已,又不是要生了,連跪都不能跪嗎,想我當初懷著懷遠的時候,不也照樣伺候公婆,偏偏沈秋婉就這麼多的事。」
  
  「沈秋婉,你犯下如此大錯,還不給我跪下回話!」
  
  水銀淡定地跪下了,肚子裡那種墜墜的疼越來越明顯,她來時又吃了一次藥,待會兒應該剛好能趕上表演。
  
  她的臉上適時地露出擔憂和惶恐,「老夫人,不知秋婉做錯了什麼?」
  
  「你還有臉說!」老夫人將手邊的信拿起來,丟在她身前,「章霖都跟我說了,你之前那番話就是在汙衊他,你跟他根本沒關係,他也沒有害過他大哥,你為什麼要平白無故冤枉他!」
  
  平白無故?雖然知道這老夫人思路清奇,但沒想到她的腦子還能這麼清奇,記憶也這麼不好。要不是章霖先動的手,她為什麼要搞他?章霖把自己洗的像個白蓮花,老夫人還真就相信他出淤泥而不染了。
  
  先前那場因為大少爺剛死沒多久,又涉嫌通姦,老夫人要臉面,不想把這事讓外人知道,因此只有幾個人在場,不過這次,她倒是不介意了。叔公和章三爺三人在一邊,已經知道發生了什麼,當然他們知道的是老夫人那邊的版本。
  
  就是沈秋婉不知道什麼居心,說自己和章霖有一腿,把章霖誣陷進了牢裡。
  
  老夫人痛心疾首,「就算你記恨他冤枉你和平安,但他那也是誤會了,你說開了不就好了,怎麼能反過來冤枉他,你怎麼這麼惡毒啊,更何況你不是沒什麼事嗎,你編出這樣的謊話讓我誤會了他,導致他如今慘死牢中,讓我日後可如何向九泉之下的老爺和公公交代!」
  
  哦,原來章霖竟然死在牢裡了?早聽說這會兒到處都很亂,牢裡日子估計不好過,沒想到人死的這麼容易。
  
  水銀算是明白今天為什麼這麼大陣仗了,無非就是死人最大嘛,老夫人平時求神拜佛,遇上這事心裡害怕,覺得自己冤枉章霖導致他慘死,不給他一個「清白」,怕回頭章霖鬼魂回來找她麻煩。
  
  就她現在流的那幾滴眼淚,也不知道幾分是因為和章霖的感情,幾分是因為害怕。
  
  水銀心裡分析歸分析,臉上神情一直在線,哭著道:「秋婉真的是被迫無奈,秋婉確實與章霖沒有私情……」她說到這裡還特意停了停,給老夫人一點發揮的時間和空間。
  
  老夫人見她這就招了,更是氣地不停拍扶手,「你這個毒婦啊毒婦!你就是純粹讓我章家家宅不寧的!你嫁進我家沒多久我兒懷遠就死了,如今你又害死章霖,你接下來是不是還要害死我啊!」
  
  水銀:你說對了呢,不僅是你,還有你未出世的寶貝孫子。
  
  旁邊章三爺也開始搭腔:「唉,這樣的女人娶進家門真是家門不幸啊,可憐章霖,含冤而死,可要好好為他收殮才是啊。」
  
  水銀:「老夫人,叔公,三爺和七叔,秋婉之所以要犧牲自己的名聲也不惜讓章霖坐牢,也是為了替大少爺報仇,為章家著想啊!你們可知,章霖根本不像他自己說的那麼無辜,大少爺就是被他活生生給氣死的!」
  
  老夫人又表現出了智障的一面,「你還胡說,我之前聽信你的讒言,已經做下錯事,你現在還想狡辯。」
  
  水銀控制著自己眼睛裡的淚水留下來,哭泣道:「秋婉嫁進章家幾月,一直盡心照顧大少爺,絲毫不敢怠慢,我本是個柔弱女子,失去了丈夫的依靠,就如同無根的野草,應該本分做人才是,若不是因為有深仇大恨,我何必要拼著毀了女子最重要的名聲也要讓章霖不好過,無非就是因為我不忍心大少爺死不瞑目罷了!」
  
  她說著也不看老夫人了,而是看向叔公。
  
  這裡叔公的年紀最大,比老夫人還長一輩,是個寬厚的老人,水銀迅速分析出現在的形勢,毫不猶豫對著七十多歲頭髮花白的叔公磕了個頭,「叔公,求您明鑑,秋婉不在意自己受苦被冤,但秋婉不能忍受丈夫被人害死,兇手還要逍遙法外!」
  
  「那章霖狼子野心,仗著除了我沒人看到他氣死大少爺,就矇騙老夫人和眾人,我、我實在是沒有辦法啊,求您為大少爺做主吧,大少爺死的太冤了……」
  
  她哀哀哭泣,完美展現了一個走投無路情真意切忍辱負重的偉大婦女形象。
  
  叔公摸著鬍子,「這……如果真如你所說,章霖確實死有餘辜,只是沒有證據。」
  
  老夫人這會兒果然又開始動搖,水銀膝行幾步來到老夫人面前,「老夫人,您只想著章霖,難道就不心疼大少爺嗎?他去的好冤哪!若是他知曉害死自己的人仍然好好地承歡您的膝下,甚至奪走了整個章家,大少爺該怎麼想!」
  
  人已經死無對證,就算章霖確實沒有氣死大少爺,現在在眾人心裡,他也確實做了這個惡人。水銀不遺餘力給章霖抹黑,她是個「弱者」,而這種時候,弱者的形象才是最好用,最能取信大眾的。
  
  所謂強弱,都是相對的罷了。
  
  水銀一番話直直往老夫人心裡戳,老夫人這會兒已經開始後悔了。
  
  「……既然如此,此事就再看吧。」老夫人最終還是猶豫著這麼說。
  
  水銀站起來,歉疚的看著老夫人,去扶她的手,「老夫人,求您原諒秋婉,秋婉不是故意要騙您,只是您當時太輕信章霖,秋婉怕您根本不相信才沒有說真話,要是不這樣,等到您把章家都交給了章霖,那章家就完了,到時候我們都是章家的千古罪人。」
  
  她這故意的一番話,又戳痛了老夫人的心。老夫人聽得怒火中燒,怎麼著,話裡話外指責她?
  
  她抬手揮開水銀,「你別以為花言巧語幾句就沒事了!」
  
  水銀順著她的力道,驚呼一聲摔了出去。她撞在旁邊的高幾上,又重重摔倒在地,不過片刻,就感覺自己肚子裡的墜痛更加明顯,特意穿的素色裙子暈出血色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8-9 11:42 AM

7. 秋婉七

  在場所有人都被這個變故驚呆了,老夫人愣愣看著水銀身下的血跡,直到聽到管家驚呼一聲跑過來扶人,她才反應過來,抖著手說:「快、快快、快去請傅大夫啊!」
  
  「快來人哪,把她扶回去!」老夫人是真的慌了,這會兒她再也想不到什麼章霖了,一心就是自己還未出生的孫子,這可是他章家唯一的血脈了,要是這個孩子沒了……
  
  不不,不會的,不會這麼容易沒的,沈秋婉又不是嬌弱的大小姐,她以前身體那麼好,還喝了那麼多補藥,摔一跤而已,肯定會沒事的!
  
  老夫人又急又慌,心頭背後一陣發涼,頭也一陣陣眩暈。
  
  水銀雖然痛,但她心裡爽,打胎再痛能痛得過生孩子?而且看到老夫人那天塌下來的樣子,她感覺身上的痛都消減了很多。
  
  她怕刺激不夠似得,臉色煞白地喊起來,「我的孩子!大少爺的孩子是不是沒了!」
  
  眾人亂糟糟一通轉,叔公他們畢竟不好跟過去看年輕媳婦,再說這也是她們自己家事了,幾人乾脆就先離開,老夫人也顧不得那麼多,一心等著管家去找傅大夫來。
  
  水銀在床上,聞著血腥氣,看著老夫人捂著胸口念念有詞,求神拜佛,又忍耐不住地走到門口張望:「管家怎麼還沒來!」
  
  這個問題,水銀知道。
  
  她之所以選今天,也是有原因的,因為今天傅大夫不在藥堂,他前幾日來給她診脈,水銀特地和他聊起天,打聽到了個消息,傅大夫在臨縣的小外孫周歲,他要過去住一天吃酒。
  
  果不其然,管家沒有請到傅大夫。他過了好久才滿頭大汗趕回來,另外帶回來了一個大夫。這大夫瞧著就沒有傅大夫那麼和藹,長了張嚴肅的長臉。
  
  水銀看著他給自己把脈,在他準備說話的時候裝作焦急地打斷他,問:「大夫,我的這個孩子是不是已經沒了?還能不能救回來?」
  
  她焦急地一個勁追問孩子是不是還在。
  
  老夫人同樣心急,也連聲問道:「孩子怎麼樣,還能不能保住?」
  
  大夫只好回答她們:「孩子是保不住了……」
  
  還未說完,水銀就大聲哭嚎起來,「孩子!我的孩子!大少爺我對不起你啊,秋婉沒有保住我們章家的最後一絲骨血!」
  
  她在這邊哭天搶地,阿福也哭起來,扶著她安慰,管家更是唉聲嘆氣,老夫人這會兒雙眼發怔,盯著水銀身上的血跡,喃喃道:「孩子,沒了。 」
  
  水銀看向她,神情痛苦地指責:「老夫人,秋婉知道你一向不喜歡秋婉,但這是大少爺的孩子,是你的親孫子啊,你怎麼能這麼狠心,讓它連出生的機會都沒有了!」
  
  「如果不是你推我那一下,孩子一定不會有事的!你為什麼要推我,我可憐的孩子!」
  
  雖然「沈秋婉」正常情況下不會說出這種話,但水銀無所謂,她想搞的事情都搞完了,而且她這些話不是挺符合一個絕望女人的心情嗎,自己孩子都沒了,突然間有點怨懟也很正常。
  
  老夫人突然雙眼翻白,直挺挺往後倒了下去。
  
  她這突然失去意識,又引起了一陣慌亂,到處都亂糟糟的,大夫剛好在現場,只好再為老夫人診脈。
  
  她是氣急攻心又悲憤過度,本來身體就不好,這下子直接暈了過去,還有中風的跡象,管家連忙讓人先把老夫人送回房裡去。
  
  大夫走在最後,他猶豫地看了痛苦的章家大少奶奶一眼。水銀一直在注意他,見狀流著淚喊住了他,「大夫,我的孩子真的沒辦法了嗎?」
  
  大夫嘆氣,「確實沒有……而且,我看著有些奇怪,大少奶奶雖說摔跤了,但孩子會流掉,似乎還有誤食了什麼不當藥物的原因。」
  
  水銀一愣,失聲道:「難道是老夫人這段時間讓我吃的那些東西?!」
  
  大夫聞言也是一愣,隨即搖搖頭,憐憫地看著她。
  
  水銀臉色煞白,搖搖欲墜,痛苦地吸了兩口氣,艱難地對大夫道:「大夫,求您一件事,這事就不要對老夫人說了,她方才暈過去,都是我口不擇言刺激到了她,要是她真的出了什麼事,我難逃其咎。」
  
  好一個感天動地的媳婦!
  
  大夫微微一嘆,肅然道:「大少奶奶也需得好好休息調養,保重身體。」
  
  水銀感激地說:「多謝大夫,您快去看看老夫人吧。」
  
  鬧哄哄的人都走了,阿福端著熱水回來,幫忙收拾了她一身血,讓她好好躺著休息。這種破地方沒有現代醫學幫忙,自己隨便打胎肯定要痛上一陣,不過水銀想,老夫人肯定比她更痛百倍。
  
  老夫人這一暈就暈了一天才醒過來,醒過來之後,她整個人看上去老了十歲不止。她其實也就差不多五十歲,在現代來講是個中年人,很多女人這個年紀看著甚至頭髮都沒白,但在這個黎明前夕的時代,在這個「人活七十古來稀」的時候,她已經能算是個老人了。
  
  頭髮白了大半,因為生病眼睛渾濁,過度打擊使她出現了中風徵兆,偏身麻木,說話也含糊不清,看著還真是可憐。
  
  原本的劇情裡,老夫人也曾被刺激地中風,那是在章霖奪走了章家,把她和章家望趕出去之後發生的。沈秋婉那時候被這一老一少嫌棄,已經搬出了章家,過得很不好,但還是以德報怨將無家可歸的兩人帶回去仔細照顧,還為這個中風的老夫人端茶倒水清理身體,照顧得無微不至,甚至還要聽她毫無緣由的責罵。
  
  她們兩個也不知道誰比較可憐。這種時代造就的可憐人,實在太多了,或許有些人會覺得看在人都這樣了的份上,不再計較過去的恩怨,但水銀不同,看著老夫人這個再不能囂張的模樣,她只覺得特別爽。
  
  看別人可憐就應該同情嗎?不,絕不,她的同情能給一隻被車壓斷腿的小狗,也絕不給這種人。你可憐,你可憐就能作惡?你作惡之後可憐就能算了?呸。
  
  水銀去「探望」老夫人的時候,老夫人看到她就是一陣激動,含糊地喊道:「你滾、你給我滾。」
  
  水銀不僅沒滾,還一臉擔憂地坐到了床邊,捂著肚子輕聲細語:「老夫人,您好些了嗎?」
  
  管家在旁邊幫腔:「老夫人,大少奶奶自己沒修養好,擔心您的情況,才會過來看望您的。」
  
  老夫人看到了她捂肚子的動作,激動地揮舞了一下手臂,含糊道:「誰要她看望,滾出去!」
  
  水銀低下頭,狀似傷心,「老夫人,現在孩子沒了,我比你更傷心,但日子還是要過的,日後我會孝順你,我們相依為命不好嗎。」
  
  老夫人給她噁心得不輕,喘著粗氣瞪她,忽然說:「那孩子、那孩子一定不是懷遠的是不是?那是章霖的!」
  
  水銀:「怎麼會呢,章霖不是已經解釋清楚了,我也解釋了。」
  
  老夫人還是不能接受自己弄掉了自己的親孫子,現在腦子都有點不正常了,一心想證明那孩子不是自己親孫子,而是別人的,這樣她就不用背負這樣無法接受的苦果。
  
  「你肯定跟章霖有私情,不然、不然你怎麼知道黑痣的事!」
  
  水銀擦了擦眼角,「是大少爺在世時與我閒聊隨口說過的,他說他們兄弟小時候一起偷偷在水塘邊玩耍游泳的趣事,他那時候看到的。」
  
  反正兩個當事人都已經死了,她隨口胡說,這兩位還能揭棺而起跑來反駁她不成。
  
  老夫人顯然已經糊塗了,竟然又說:「孩子就算不是章霖的,也是別人的,對,肯定是平安的是不是,反正不是我的懷遠的!」
  
  水銀看向臉色難看的管家:「管家,老夫人是不是不太對勁,她有些神智不清了,都開始胡言亂語。」
  
  管家嘆氣,「老夫人是受到太多刺激了。」
  
  水銀扭頭就握住老夫人的手,「老夫人,秋婉一定會好好照顧你的。」
  
  在她的照顧下,老夫人徹底中風癱瘓了,連話都說不太清楚。
  
  沒過多久,一天夜裡,水銀在半夢半醒之間,聽到傻逼系統在腦子裡出聲,她一個激靈就清醒了。
  
  因為那系統說【警報!警報!老夫人出現生命危險,及時前去救援!】
  
  水銀睜開眼睛,看了看外面晦暗的夜色。整個章家都靜悄悄的,只有走廊下一盞黯淡的燈籠在風中微微搖曳,她又躺了回去。
  
  等到天亮了,外面鬧出一些動靜,門被急促地敲響了。
  
  伺候老夫人的丫鬟急慌慌地來請她過去,中風的老夫人,昨天半夜被一口痰給堵住了呼吸而死。晚上照顧老夫人的丫鬟偷懶睡著了沒發現,直到早上才注意到,人都已經冷了許久了。
  
  水銀來到那間散發著藥味和古怪氣息的房間,看到老夫人的屍體時,腦子裡昨天半夜響了很久的系統彈出一條【主要角色章霖、章家望、章老夫人全部死亡,當前任務世界失敗】
  
  【初始世界強制重啟】
  
  水銀只覺得腦袋一陣發暈,整個人一懵,眼前的場景就變了個樣子。
  
  「秋婉,你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嗎?」眼前躺在床上喝藥的男人放下藥碗問她。
  
  水銀按著額頭朝這男人看了一眼。大少爺章懷遠。
  
  她回到了大少爺章懷遠還沒死的這個時間,系統想讓她重新來一次。水銀氣笑了,這系統怎麼學不乖呢。
  
  她不說話,章懷遠嘆氣,歉疚地看著她:「是娘又為難你了吧?」
  
  水銀一秒鐘入戲,受氣媳婦似地垂下頭去。
  
  章懷遠咳嗽了一聲,伸手按了按她的手,「娘她也是擔心我的身體,沒有壞心的,你嫁到章家還沒多久,等你們相處久了就知道了。不過,還是委屈你了。」
  
  水銀笑笑,「秋婉不委屈。」上次讓我受委屈的人都死光了,這次也一樣。
  
  她故意做出一副有事又不好說的模樣,吞吞吐吐地說:「大少爺……」
  
  章懷遠:「怎麼了?」
  
  水銀:「我嫁到章家這麼久,還沒回去看過我父親,不知道他現在怎麼樣了,我想回去看看他。」
  
  章懷遠聽到她說起沈老爺眉頭就皺了皺,但還是說:「也好,因為我的身體,你三朝回門也沒有回去,正好這次就帶點禮物一起回去看看。」
  
  水銀低下頭,很不好意思地說:「我可以拿些銅錢坐車回去嗎,我想早去早回。」
  
  章懷遠詫異,然後才反應過來自己這個沖喜的妻子沒錢,開口讓她拿過一個錢匣子,「這裡面有些散碎銀子,雖然不多,但也夠你用了,平日要用可以在這裡取。」
  
  水銀離開章家,熟門熟路去了曾買過打胎藥的那家醫館。
  
  她確認了自己現在已經懷孕,然後順手就買了打胎藥。
  
  打胎這種事,一回生兩回熟。
  
  照例沒理會腦子裡的系統瘋狂警告,她在沈家順便晃了一圈,沒看到沈瑞德,他不知道是去賭博還是去喝酒去了。
  
  水銀:嘖,算你命大逃過一劫。
  
  然後她回了章家,在應付完大少爺後,找到了章霖。
  
  「霖少爺,我知道你想要章家,不如我們合作?」對著曾經被自己搞死過一次的章霖,水銀露出了和善又真誠的笑容。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8-9 11:51 AM

8. 秋婉八

  水銀和章霖談完離開,回去的路上,系統簡直在她腦子裡搞了個交響樂團演奏,警報沒完沒了地彈。水銀的腦子要是個電腦,能被它這些彈窗搞死機。
  
  要不是她沒辦法把這該死的玩意兒拽出來,水銀一定要把它甩在地上踩成碎渣再燒成灰沖進廁所裡。
  
  【宿主為什麼還要堅持打胎!現在章懷遠沒死,宿主不能一個人決定胎兒的去留!這是不道德的,打胎是殘忍的!你不能一錯再錯,請珍惜改過自新重頭再來的機會!】
  
  水銀慢悠悠走在遊廊上,目光冷漠地看著周圍的一切。
  
  [你一個隨便把人拉到這種世界裡的系統跟我講道德,你配嗎?你不配,我呸。]
  
  [打胎殘忍?我覺得不讓別人打胎的傻逼系統更殘忍,怎麼著,感情不是要你生要你養,躺著說話不腰疼呢,誰給你這麼大臉,你要是真這麼善心氾濫,與其給一個還沒出生的胚胎,不如分點給我這個活生生的人,可憐可憐我把我送回去再說?]
  
  【如果宿主是覺得章家望日後不孝才不想生下他,這邊可以建議宿主教他成才,允許宿主適當偏移一點劇情】
  
  對於系統這份「恩賜」,水銀面無表情,毫不動容,甚至還想笑。
  
  [我管他以後是人才還是蠢材,它在我肚子裡,生不生它全看我心情,我要是心情好想生,它是條蟲子我也願意生,我要是不想生,肚子裡以後是個拯救世界的大英雄我也不生,我現在心情就很不好,懂嗎?]
  
  [要我一次兩次跟你解釋這種簡單的道理,你要是聽不懂人話就早點說清楚,省得我跟你浪費口舌,你以為跟傻逼說話不累的嗎?]
  
  【宿主不僅不讓主要角色章家望出生,還要和反派角色章霖同流合污,不符合系統規定人設!請及時改正!放棄這種可怕的行徑!】
  
  水銀笑起來。
  
  [我不,你又能拿我怎麼樣呢?]
  
  系統真的無言了。它從來沒遇上過這樣的宿主,其他的人都為了能回到原來的世界,或忍辱負重或消極地做任務,哪怕有不甘願的,在電擊教育下也會很快屈服,沒有幾個人敢和系統對著幹——連重啟任務世界都奈何不了這個女人,系統也沒有辦法了。
  
  它可能遇到傳說中的BUG了。
  
  系統不吭聲,水銀倒是又滿懷惡意地對它說了一句——[你不知道當個壞人有多快樂,我現在就感覺挺快樂的。]
  
  她回到章懷遠的屋子裡,這位大少爺正在和老夫人說話。對沈秋婉橫眉豎眼的老夫人,在唯一的兒子面前就像是春風那般溫柔,小心翼翼地,聲音大一點都生怕影響自己寶貝兒子的病情。
  
  一轉頭看見沈秋婉進來,老夫人臉上神情立刻就變了,「你跑去哪裡了?不是讓你在房裡照顧懷遠嗎,你倒好,不知道跑到哪裡去偷懶,娶你進門是為了懷遠的身體,可你看看,進門這麼久,懷遠的病也沒有好轉,要你有什麼用!」
  
  水銀低著頭站在一邊不說話,露出適合沈秋婉的委屈神色。
  
  大少爺章懷遠咳嗽了一聲,「娘,秋婉總是在這裡也悶,出去走走沒什麼的。」
  
  老夫人:「懷遠,你可不能這麼縱容她,骨頭沒幾兩重,要是不敲打,她能飛天上去。」
  
  說完又瞪沈秋婉,「懷遠咳嗽了你沒聽見,還不快去端藥過來!」
  
  水銀扭頭就走,無所事事坐到水榭看了一會兒魚,才慢騰騰去端了藥往回走。
  
  回去的時候老夫人已經不在了,章懷遠接了藥喝了,拉了她的手說:「娘說的話你別放在心上,這麼多年,她獨自撫養我長大,受了許多苦,我們做晚輩的要多體諒她,我這身體也不能在她跟前盡孝,以後都要靠你了。」
  
  孝順的大少爺在原本劇情也是這麼對沈秋婉說的,所以沈秋婉當了一輩子孝順媳婦。
  
  水銀微微笑:「當然,秋婉一定會好好孝順老夫人的。」
  
  反正大少爺這破身體也活不了多久了,原本劇情他也就是過幾天病情加重,然後突然惡化去世的——沒錯,並不是章霖氣死的他,他就是自己病重,不過在一周目水銀的哭訴下,所有人都相信了章霖才是兇手。
  
  水銀這個時候還必須要去伺候老夫人,其實老夫人也沒什麼好讓她伺候的,只是自古以來當婆婆的大多要壓服媳婦,以穩固自己在家庭中的地位。沈秋婉哪怕是什麼都沒做錯也會被嫌棄責罵,更別說現在換了壓根就沒想好好做的水銀。
  
  「你今天是怎麼回事?啊?嫁進來沒多久就原形畢露了,我可還沒死呢,你這是敷衍誰?」老夫人丟下筷子,指著水銀的鼻子罵,「出去跪著!」
  
  水銀一句話沒說去跪著了。
  
  她赤條條一個人來到這世上,什麼都沒有,只有一腔不甘的怒火和不怕死的心,但凡受的委屈吃的苦,她都要一一討回,否則她白來這世上一遭!
  
  人總是要為自己的行為自食惡果的。水銀看著面前青石板上一滴滴綻放的雨點,冷冷笑了。
  
  原本劇情裡也有這一齣,沈秋婉惹了老夫人不快,老夫人罰她跪在外面反省,天降大雨,沈秋婉在雨中跪了很久,大少爺趕來為她說話,才讓她從雨中起身得以回去。
  
  可能就是這一次,大少爺不小心受寒生病,之後纏綿病榻一直沒好,病情反反復複,就那麼去世了。
  
  這一回水銀來伺候老夫人之前,吃了打胎的藥丸子。吸取上次的經驗,這回她準備分作好幾次吃,量都很少,不容易被看出來,到時候別人只會以為,這孩子是被惡婆婆給折騰沒的。
  
  就是不知道孝順的大少爺,這個一心想要妻子包容母親惡言惡語和折磨的大少爺,知曉自己盼了多年的兒子被母親折騰沒了,會是什麼樣的表情。
  
  大雨淋濕了周圍的一切,屋簷垂下的雨水連成線,水銀跪在一片濛濛的雨水中,感受著身上的涼意,心頭也漫上一股涼意。廊下有丫鬟在指指點點竊竊私語,老夫人身邊伺候的惠紅笑聲格外清脆。
  
  水銀沒有在意這些大雨中嘈雜的聲音,她只是忽然想,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
  
  這個世界對她沒有意義,這個世界的人對她也沒有意義,只有腦子裡那個試圖改變她的系統,令人憤怒。
  
  她跪了許久,大少爺姍姍來遲,管家和兩個人扶著他,阿福和另一個丫鬟給他打傘,試圖把雨水攔在外面。大少爺來到水銀身邊的時候,只濕了一雙鞋。
  
  他咳嗽兩聲看著她,為難地喊了聲秋婉,然後嘆氣道:「我這就去和娘說。」
  
  然後進了屋子,過了一會兒他才和老夫人一同出來,讓阿福來扶水銀起身回去。
  
  剛回到屋子裡,一群人在老夫人的呼喝下緊張地去找衣服鞋子端熱水,伺候大少爺換上。
  
  老夫人嗔怪地對兒子說:「你就是太心善,這麼點小事還要你親自去說,下著雨你也不愛惜自己的身體,沈秋婉好得很,她這種做慣了粗活的,跪一下難不成還跪壞她了。」
  
  「你還在這杵著幹什麼,還不快去收拾自己那一身水回來照顧大少爺!」這一句是對水銀說的。
  
  水銀依言離開,冷靜地又吞了幾粒藥丸子。
  
  對啊,老太婆,沈秋婉跪不壞,你的寶貝大孫子是要壞了。
  
  大少爺晚上又寬慰了她一通,還是那些老話,水銀一派溫婉笑著應和,沒露出絲毫異樣。章懷遠這個人,她沒什麼感覺,只要他不為難她,她也懶得理會,跟他不熟,沒什麼好說的。
  
  她躺在這個陌生人身邊裝作睡覺,腦子裡的系統又開始勸她。
  
  【章懷遠對你這麼好,不惜冒雨去接你,你心裡都沒有一點感動嗎,他對你好,你就不想回報,還要打掉他的孩子,你不覺得羞愧嗎,宿主現在停手還來得及!】
  
  哪怕見識過了系統的智障,水銀還是被它這一通發言給噁心到了。
  
  [「對我這麼好」?你對好男人的要求還真是的低,比對好女人的要求低多了!]
  
  水銀呼吸平穩,在腦子裡說[你是見識少沒見過真的好男人,還是對男人要求真的這麼低?如果他能做到你要求我做的「寬容醇厚、溫婉柔順、忠孝良善、勇於犧牲無怨無悔」,成為好丈夫好兒子好父親……我也能對他這麼「好」,至少比他對我好一百倍!]
  
  [我還沒做慣女奴,是個男人對我和顏悅色一點就感恩戴德。老夫人讓我「跪」,章懷遠讓我「跪」的更舒服一點,我不會因此感激他,我只會想,我為什麼要一直「跪」,我更想站著不是跪著!]
  
  [你不會懂,如果你懂,我就不會陷在這個世界裡掙扎!]
  
  水銀這個時候反而平靜下來。憤怒雖然還在,卻被她壓在了心裡,她冷靜地感受到肚子的隱隱疼痛。章懷遠在旁邊因為病痛發出習慣性的呻吟,病人總是這樣。
  
  他冰涼的手拍了拍水銀。
  
  「秋婉,我要喝茶。」
  
  水銀坐起身,給他倒熱茶,倒茶的時候,她又吃了一點藥,大少爺根本就沒發現,他已經有些不舒服,接連咳嗽了幾聲。如果是原本的沈秋婉,會非常緊張地馬上叫大夫,但水銀冷眼看著,毫無反應。
  
  第二天,大少爺果然病了。傅大夫來診脈的時候眉頭緊鎖,又開了新藥。
  
  老夫人擔憂過後,又把沈秋婉罵的狗血淋頭。
  
  「你是怎麼照顧懷遠的,他晚上不舒服你還能睡,你不會起來照顧嗎,你是死人啊?」
  
  她就是心情好也要折騰沈秋婉,更別說兒子生病,她心情格外不好,動不動拿沈秋婉撒氣。
  
  水銀當著許多人的面,做足了一個被欺壓從不反抗的柔順樣子,傅大夫也看不下去了,忍不住說:「我看大少奶奶臉色也不太好,是不是照顧大少爺累著了,不如給大少奶奶也看看。」
  
  水銀當然不會讓他這個時候發現自己的身孕,不然就不好玩了。只是還沒等她拒絕,老夫人就先說:「她能有什麼事,只知道偷懶的懶貨,別管她了,再給懷遠看看,懷遠身體要緊。」
  
  章懷遠病了兩三天,已經起不來床,比沈秋婉記憶裡的還要更嚴重一些。
  
  老夫人焦心極了,每天過來看,見到兒子難受,她就更難受,看到旁邊的沈秋婉就要找她麻煩發洩自己心裡的不安。
  
  水銀還想故意惹怒她,誰知道什麼都不用做,老夫人就主動懲罰。
  
  給章懷遠端來的藥燙了一些,老夫人接過去的時候燙了手,藥灑了一地,她立刻就罵起來,「你是誠心想燙死我還是想燙壞懷遠!還不把地上這些收拾了!」
  
  水銀跪在地上收拾,語氣虛弱,「秋婉不是故意的,只是沒有拿穩。」
  
  老夫人聽她還嘴,氣不順抬腳就踢了一下,「滾,趕快去重新熬藥,別誤了懷遠喝藥的時辰。」
  
  水銀撞到床邊的一個小幾,栽倒在地。
  
  老夫人看她坐在那不動彈,還想再罵,忽然愣住了。她看到沈秋婉裙下的血色,整個人一驚,霍然站起,「你——!」
  
  沈秋婉的孩子沒了,大少爺本就病得厲害,這一下子受了打擊,更是直接發起高燒陷入昏迷,老夫人又是痛心自己未出世的孫子,又是擔心病情越來越嚴重的兒子,整個人也憔悴許多。
  
  幾天後,章懷遠去世了,比原本劇情裡的死期提前了好些天。
  
  他死之前,水銀在他床前哀哀哭泣,不斷訴說著失去孩子的痛苦,章懷遠比她想的更加難以接受,又聽水銀這麼說,忍不住也對他的母親章老夫人說了兩句重話:「娘,你為什麼就是容不得秋婉呢,我們的孩子沒了,這可能是我唯一的孩子啊,你是要我們章家斷子絕孫嗎。」
  
  老夫人聽完就嚎啕大哭起來,又悔又痛。
  
  更糟糕的是,章懷遠說完直接吐血暈倒,晚上就死了,在別人看來,章懷遠就是因為孩子流產受不了刺激病情加重而死的,而孩子之所以流產,都是因為老夫人對媳婦太苛刻,活生生把孩子弄沒了。
  
  聽到兒子去世的消息,老夫人痛呼一聲,暈厥過去,比上輩子還早地出現了中風的跡象。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8-9 11:59 AM

9. 秋婉九

  「沒想到你還真的能做到。」章霖眼神閃爍地看著面前的沈秋婉,他覺得自己好像不認識這個女人了。
  
  沈秋婉嫁進章家這段時間,他心底對她很不屑,覺得這就是個愚蠢至極的蠢貨,隨便就可以玩弄於鼓掌之間,但現在他看著沈秋婉那張溫婉柔順的臉,再想到章懷遠那張青白的死人臉和老夫人癱在床上抽搐的樣子,只覺得心驚肉跳。
  
  水銀看著他的眼睛,「一個人如果不怕死,是什麼都能做得到的,不是嗎。」
  
  章霖心裡一跳,覺得她話裡有話,忍不住想,她是什麼意思?威脅?猜到他因為對她感到忌憚想對她下手,所以先警告他?
  
  水銀湊近章霖,「霖少爺,我沈秋婉就是個破落戶的女兒,我什麼都沒有,這條命我說實話也不在乎,要是大家好好合作,我這個章家大少奶奶的身份可以給你提供便利,當然也能給你添麻煩,是敵是友,只看你有沒有合作的誠意了。」
  
  「俗話說,多一個朋友,總比多一個敵人好吧,你現在要在意的,可不是我,而是老夫人啊,只要老夫人還在,我們都別想佔這章家的家產。」
  
  章霖神色幾變,最終還是笑著說:「我明白你的意思,你的誠意我看到了,我當然不會做過河拆橋的事。」
  
  他心想,這沈秋婉要是貪財,就給她財打發了,要是能被他所用,也不一定是件壞事,等到日後礙事了,再除去不遲。
  
  章霖擺出一副孝子的模樣,去探望老夫人。老夫人險些中風,但是被傅大夫及時救了回來,如今仍然是元氣大傷,癱在床上雙眼無神的看著帳頂。
  
  她這大半輩子都在為了兒子操心,臨了她的兒子卻說出那種話,倒顯得是她把兒子給氣死的,這樣的現實她怎麼能接受得了。
  
  章霖坐在床邊說了半天好話,也沒見老夫人有反應,他表情沉痛地離開,恰巧遇上了族裡幾個叔伯過來探望,章三爺背著手提著個煙袋,湊上來問: 「怎麼,我那老嫂子怎麼樣了?」
  
  章霖神情擔憂,「情況怕是不太好,你知道的,老夫人她……唉,她現在只想著大少爺的死,非常自責,看她那樣,我都怕她會想不開。」
  
  章三爺興致勃勃問起他之前發生的事,滿足了好奇心之後才說:「我這老嫂子也是,看不順眼兒媳婦你罵也就罵了,何必還要打,這下好了,孩子都給她打掉了,懷遠也是可憐,人死了,連個後代血脈都沒能留下。」
  
  不只是他,其他人都是這麼說,還有些親戚夫人過來探望章老夫人,都難免說幾句,這些人倒也不是真那麼關心她們家的事,只是不說個兩句顯示不出她們的優越感。
  
  「你看看這事搞的,你們這一支本來就血脈單薄,懷遠他媳婦好不容易懷孕,你當婆婆的就是再看她不順眼,也不能不顧她的身子啊,孩子折騰沒了你就高興了?你看,我早就跟你說過了,教媳婦規矩不急在這一時片刻。」
  
  「唉,大嫂子這不也是沒想到嘛,誰能知道懷遠他媳婦還能懷孕哪,這開始大夫不是都說懷遠不好有孕嗎……嘶,這要是早知道,給懷遠早早安排兩個丫鬟服侍著,說不定也能留下個孩子。」
  
  被這群親戚探望過後,老夫人的病情又加重了。
  
  惠紅這幾日照顧老夫人,心裡是厭煩至極,老夫人本來就脾氣不好,平時需要她小心托著說話,現在身體不舒服,她什麼都不順意,動不動就發脾氣砸東西,昨天還砸了一碗熱粥在她手上,燙的她手紅了一大片。
  
  原本對於霖少爺說的話她還有些動搖,可現在,她已經下定了決心。一直伺候這個老太婆能有什麼前途,還不如聽了霖少爺的話,以後這章家還不是霖少爺的,就算她做不了少奶奶,當個姨太太也比做個隨便讓人打罵的丫鬟好。
  
  夜深了,老夫人陷入沉睡,一直睜著眼睛的惠紅慢慢坐起來,她屏息著走向床邊,緊張吞嚥了幾下,顫抖地伸出手去……
  
  ……
  
  「不好啦!老夫人上吊自盡了!」
  
  章家大少爺剛死沒幾日,老夫人也跟著上吊死了,眾人都忍不住唏噓,沒有一個人懷疑,畢竟這些天章霖沒少有意無意跟人談起老夫人的狀況,她那樣子大家也看到了,想不開自盡不也很正常嗎。
  
  在現在這個社會環境之下,流言輕易就能逼死一個人。
  
  水銀跪在靈堂,看著那兩具棺木,臉上是悲痛的神情,心裡卻異常冷靜。
  
  她猜到章霖會對老夫人下手,就是沒想到他動作這麼快,不愧是原本劇情裡最大的那個壞蛋。
  
  【宿主已經完全背離了系統要求的人設,成為了章霖這個反派兇手的幫兇!逼死大少爺,看著章霖謀害老夫人不去阻止,斷絕章家血脈,需要受到懲罰!】
  
  水銀感覺到那熟悉的震盪電擊,整個人跪在原地發抖,她咬著牙看著地面,神情猙獰,一言不發,在別人看來彷彿痛苦悲痛到有些承受不住。
  
  系統接連給了她兩次電擊,水銀撐過那一陣痛苦之後,只覺得全身無力,腦子都痛到要裂開一般。
  
  【懲罰結束,宿主以後必須做個好人,做個好女人!為自己的所作所為贖罪!】
  
  水銀一邊吸氣,一邊捂著臉笑起來。
  
  [做個好人?在這世上,想要好好活著,活的有尊嚴,就做不了好人。想做好人就要委屈自己,我憑什麼為了那些噁心的東西委屈自己,你做夢呢。]
  
  [我逼死章懷遠?哈,是他親媽把他活活氣死的,我有對他做什麼嗎?我只是打了胎,怎麼著,為了章懷遠的身心健康,我還得給他生孩子呢?]
  
  [你以為打胎不痛嗎,我都要被這一家子傻逼逼死了,你還嫌棄我掙扎的時候誤傷他人,覺得我掙扎地太激烈,對無辜的人造成不好的影響,不夠善良,要我態度溫和,我溫和你媽呢?沒輪到你要死要活你才可以這麼從容地指點江山。]
  
  [想讓我當好女人,也沒見你當個好東西,站在正義那一方審判別人很爽是吧?說到底你就是個不知道自己有多噁心人的毒瘤,自以為高貴其實踩著別人鮮血的劊子手,你才是那個最大最該死的兇手!]
  
  [你可以繼續懲罰我,也可以再重啟這個世界,但是我告訴你,就算你再來一百次、一千次,我也永遠、永遠不會變成你想讓我變成的樣子!]
  
  系統不論說什麼,都只能得到水銀的嘲諷和冷漠,就算是懲罰,她也能在緩過來之後繼續諷刺。系統搜遍數據庫也沒能找到一兩個和她一樣的數據。
  
  【初始世界任務失敗】
  
  【世界重啟】
  
  上一刻在靈堂,下一刻,水銀出現在溪邊。
  
  她看到自己的手粗糙,拿著槌衣服的木槌和髒衣服,手指在冰冷的水中浸泡得紅腫發癢,水中倒映出的仍然是沈秋婉那張臉。
  
  這是一個十七歲的姑娘,在這裡,她已經必須要去當一個孩子的母親,可在她的時代,卻還是個不能談戀愛的高中生。
  
  水銀對著水中蕩漾的青澀臉龐沉默片刻,撿起了旁邊放著的木盆和一盆髒衣服,循著記憶往回走。
  
  經過曹嬸子門口的時候,這位一向愛在背地裡編排沈秋婉的大嬸破天荒朝她笑著招呼:「秋婉啊,聽說你要嫁去章家了,是不是啊?」
  
  水銀沒有理會她,直接往沈家走。她這是在這個世界的第三次重來,比前兩次的時間線又提前了一點,到了沈秋婉還沒嫁進章家的時候。
  
  腦子裡的系統再度出聲【本次重啟時間提前,宿主可以改變很多事,可以自主選擇經營與大少爺章懷遠的婚姻,與他培養感情,並且打好與老夫人的關係,系統允許人設偏離劇情偏離,只要宿主符合「好女人」要求!】
  
  比起前兩次,這一次的系統可謂非常仁慈。
  
  [你每次世界重啟,只能往前重啟,不能往後吧,我猜,你也不能無限重啟!]
  
  【……】
  
  水銀知道自己猜對了。
  
  對於系統的話,她沒有絲毫心動的想法,它或許覺得在兩次世界的教訓之後,她會學乖一點選擇一個更加舒服的方式,就像是馴獸,大棒加甜棗。在這一次,它說允許她自主發揮,如果心智不堅定,或許就會覺得章家其實也不差,只要自己能提前改變開始,結局就會不一樣,最終選擇妥協。
  
  但水銀只覺得憤怒,比被系統電擊懲罰還要憤怒。它以前是明著噁心,現在是暗著噁心。
  
  [記著我對你說過的話,我絕不如你所願!]
  
  水銀走進了沈家。
  
  就在這短短一段路,她已經想好了接下來要做什麼。她很清楚自己沒有任何選擇,因為對她來說不存在選擇,只有唯一一條路。
  
  沈瑞德一身酒氣回來了,他看上去非常高興——當然了,手裡得了賣女兒的錢,可以繼續賭博喝酒做一切快樂的事,怎麼會不高興。
  
  他只是在多年前負責爽了一發,之後就能躺著做這十幾年大爺,把女兒當奴才使喚,到了年紀賣出去得一筆橫財,以後還能繼續躺著吸女兒的血,多逍遙快活,世界上再沒有比這個更輕鬆回報更大的投資了。
  
  「飯做好了嗎。」他往桌邊一坐,見水銀站在那沒動,抬腳就踢了下旁邊的凳子瞪眼,「飯呢,我從外面回家現在連口熱飯都吃不上了,你是不是覺得自己現在就快要去章家享福,不耐煩伺候我這個爹了?」
  
  水銀微微笑,「不是,我只是想好事近了,今天去給爹買點好菜配酒一起吃。」
  
  沈瑞德聞言這才露出一個笑,「這還差不多,想清楚了就好,那章家多有錢,你聽我的嫁過去準沒錯,好了,快去做飯,老子餓死了。」
  
  水銀去買了下酒的糟鵝掌和豬頭肉,打了酒,酒是好酒,沈秋婉身上那點錢都給她用完了。
  
  東西買回去,熱好擺在沈瑞德面前,他高高興興吃了一頓,哼著不知道在哪家窯子裡聽到的小曲,完全沒在意女兒。
  
  水銀回去沈秋婉的屋子,這間簡陋破舊的屋子裡沒有鏡子,她對著一盆清水慢慢把頭髮拆了,重新盤好,換了一件衣服,套上一件舊外袍,收拾好東西然後靜靜等待。
  
  時間差不多之後,她起身去看沈瑞德,他果然已經喝得人事不知,癱床上睡著了,鼾聲如雷。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8-9 12:10 PM

10. 秋婉十

  水銀拿著準備好的繩子走過去,冷靜地把沈瑞德綁了起來,手腳和脖子都綁住,再把他整個人固定在床上。最後,她拿起準備好的棍子,狠狠敲斷沈瑞德的腿。
  
  沈瑞德被疼醒了,他渾渾噩噩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剛想張嘴慘叫,就感覺嘴被人摀住,他勉強睜開眼睛,發現沈秋婉一手拿著棍子,一手摀他的嘴,臉上帶著一種他從未見過的冷酷,而他不能動彈,身上疼得厲害。
  
  他目眥欲裂,憤怒地瞪視面前的女兒,努力搖頭擺脫她的手,含糊著罵道:「小畜生!你幹什麼!你反了天了!」
  
  水銀毫不客氣把一塊抹布塞進他的嘴裡,緊緊堵住他的嘴,最後用布條勒住,讓他再也不能發出任何聲音,然後才對他說:「反了天?如果你覺得自己是『天』,我確實要反了這天。」說完,又是一棍,敲掉了沈瑞德那一口黃牙,牙齒和鮮血飛濺。
  
  水銀不再管這個死魚一樣的中年男人,她脫下沾血的外袍,在屋裡找到能用得上的戶籍證明和錢之類的東西,收拾好,然後就這麼提著一個小小的行李包裹走出去。
  
  「我走了。」她扯了扯唇角,隨手關上門,隔絕了沈瑞德驚恐憤怒的無力目光。
  
  既然這一次還沒有進章家,她就不準備再過去和那些人摻和,她又不是什麼受虐狂,難道每次都要打胎她很舒服嗎?還不是因為形勢比人強,她只能靠傷害自己來博得一個出路。
  
  在這個世界,女人要孤身一人遠走他鄉,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甚至比搞死老夫人更困難,但水銀還是義無反顧地選擇離開這裡。
  
  她乘車去碼頭,找了一個人。這個人姓馮,碼頭一片不少工人都叫他一聲馮大哥,他手底下也有幾十號人一起在這碼頭討生活,他認識不少往來的船隊,是個交友廣闊的人物。
  
  而這位馮叔,和沈秋婉母親有些淵源,曾經被她母親搭救過一次。在原本沈秋婉的一生,她後來落魄的時候,被馮叔幫過好幾次。雖然他們這些年沒有往來,不過多年後還願意幫走投無路的恩人女兒,想也是個重情義的人。
  
  水銀找他,是想請他幫忙安排她跟一個船隊離開這裡。現在的交通方式還很少,車馬和水路比較常見,也就只有一部分城市有鐵路,小汽車之類都是很有錢的洋派人物才有,這裡是沒有的。
  
  她到碼頭的時候發現那邊正停了幾艘船在搬貨,人來人往非常繁忙,她等了一會兒,看到一個長相普通的中年人滿頭大汗地大步走過來,滿面風霜,皮膚黝黑而粗糙,因為常年辛勞,看上去比同齡人年紀更大一些,他用汗巾擦了擦臉,上下打量她。
  
  「你找我?什麼事。」聽語氣好像很清楚她是誰。
  
  水銀很乾脆地說:「我想求馮叔幫我一個忙,讓我能跟著一個船隊坐船離開這裡。」
  
  馮叔詫異地看著她,手裡擦汗的動作也停了下來,「你不是快要嫁到章家去了,你現在突然要離開?」
  
  水銀垂下眼睛,這馮叔比她想像中還清楚沈秋婉的情況啊。她一瞬間紅了眼圈,跪下,「求馮叔幫我一次,秋婉實在是沒辦法。」
  
  馮叔一把將她拉起來,沒有猶豫多久就說:「跟我過來。」
  
  這位馮叔走到碼頭邊一個棚子前,跟那裡站著的幾個人說話,水銀走過去只聽到馮叔說:「對,是我侄女,到G省有事,一個人我不放心,帶她一程到運水縣下就可以了。」
  
  水銀默默聽著,他們這個船隊是馬上要出發的,貨一搬好就要離開了,雖然馮叔什麼都沒問,但他直接給她選了最快離開的一個船隊。
  
  水銀對這位馮叔真心感激,離開的時候又慎重對他道謝。馮叔卻只是擺擺手,「快去吧,你自己一個人在外面,多小心。」
  
  走上船的時候,水銀聽到腦子裡的系統發出大聲的警告【警告,不能離開劇情發展地!不能脫離主要人物劇情所在地!】
  
  水銀沒理會,她走上船,聽人安排,坐到了一個船艙裡,和一群人待在一起,這些都是跟隨船隊一起走了一段的人,都有不同的目的地,各個面有菜色。沒過多久,船緩緩駛動了,水銀看到自己離碼頭越來越遠,另一邊是茫茫江水。
  
  她露出了一個笑容。
  
  ……
  
  碼頭上搬貨的曹志升遙望著遠去的船,眼中滿是疑惑,他剛才好像看到了一個很像是秋婉的女人上了船,是看錯了嗎?
  
  應該是看錯了,她很快要嫁到章家去了。想到自己喜歡的人很快要嫁給別人,曹志升就有些低落,等回家的時候,他還特意在沈家門口徘徊了一陣,也沒見到自己想見的人。
  
  回到家,曹嬸子看兒子有些神思不屬,問他:「怎麼了,是不是在碼頭搬貨太累了?」
  
  曹志升猶豫了一下,還是跟娘親說:「我今天好像在碼頭看到秋婉了。」
  
  「秋婉秋婉,你叫這麼親熱幹什麼,讓人聽到了平白誤會你跟她有什麼……不對啊,沈秋婉去碼頭幹什麼,她是不是去找你的?!」曹嬸子警惕地逼視兒子。
  
  曹志升有些不耐煩,「不是,我應該是看錯了,那個人上船走了。」
  
  曹嬸子卻是一驚,她想到今天看到沈秋婉時她那個樣子,和平時完全不一樣,她該不會是跑了吧?她心裡蠢蠢欲動,推推兒子,「走,去沈家看看!」
  
  母子倆敲了半天門,也沒見沈家有人應門,曹志升仔細聽了聽,「好像有什麼聲音。」
  
  「哎喲,該不會是出了什麼事?算了算了,還是別管閒事了,我們回家去。」曹嬸子要走,曹志升卻不肯了,他擔心沈秋婉有什麼事,翻了牆過去。
  
  「沈伯!你怎麼了?誰把你打成這樣的!」
  
  曹志升把沈瑞德解開,沈瑞德立刻含糊嘶啞地喊道:「沈秋婉那個小畜生!快,快通知章家,人跑了!」
  
  曹志升呆住了,「……什麼?」
  
  ……
  
  章老夫人聽到這個消息,勃然大怒:「什麼?那個沈秋婉跑了?我章家給了他們沈家買身錢,她就是我章家的人,這個時候敢跑?快來人,去給我追!一定要把人追回來!」
  
  「讓霖兒一定要把人抓回來!真是反了天了她,把我們章家的臉面都丟盡了!」
  
  章霖帶著章家的下人,一路追到碼頭。
  
  「聽說沈秋婉是你安排離開的,跟了哪個船隊走的?」
  
  馮叔坐在棚子前喝水,瞧也不瞧這位人模狗樣的斯文少爺,「我不知道你說什麼。」
  
  章霖掏出來一塊銀子,「買你一句話。」
  
  馮叔沒看他,吆喝工人們趕緊搬貨。
  
  章霖被忽視了個徹底,氣得發笑,「好,你以為你不說我就問不出來了?」
  
  他轉頭去找曹志升,這個最開始來章家報信的年輕男人忐忑地看著他,一副窮苦樣,章霖很是看不上他,掏出一塊碎銀子,「你知道沈秋婉跟哪個船隊走的吧,說了這錢就歸你。」
  
  曹志升猶豫,不知道該不該說,但她母親曹嬸子看著那銀子已經心動了,使勁拽他的袖子,「你傻啊,趕緊告訴這位章少爺啊。」
  
  她看到兒子不言不語,就知道他在猶豫什麼,眼睛一轉就有了主意,勸道:「你告訴了他好讓人把秋婉找回來啊,她一個小姑娘獨自往外跑多危險,天曉得她會遇到什麼壞人,外面多亂你不是不知道。她的家都在這裡,她還能往哪跑,早晚是要回來的,你也是為她好,她就是年紀小不懂事,難不成還不管她啦。」
  
  見兒子動搖了,曹嬸子又說:「等人死在外面,你就知道後悔了!」
  
  是啊,她一個女人在外面多危險,還是要找回來才好。曹志升一咬牙,說了。
  
  「是跟著去運水縣的船隊走的。」
  
  ……
  
  水銀看著廣闊的江面,江水滾滾向前,這些水會奔流到海,多少年都順著這一個方向前進,從不倒流。
  
  她們離開很遠了,碼頭早就看不見,離得越遠,水銀越覺得輕鬆,她開始想自己要停留在哪裡,以後做點什麼。
  
  她想去沿海的幾個大城市,那裡正在飛速的發展,也許在那裡她能找到合適的工作。
  
  船隊又停靠了一次,停的比較久,再次航行,水銀看到後面遠遠又出現了一艘船。她最開始並沒有註意,但隨著船越來越接近,她開始覺得不對,等看到船頭站著的章霖和章家管家以及一些下人打手,水銀心頭一陣冰涼。
  
  他們為什麼會追來的這麼快?
  
  水銀看著他們慢慢靠近,心裡很清楚,自己無處可逃,這是江上,而船一共就這麼大,章霖他們想找,總會把她找出來。
  
  但她還不想放棄。
  
  她起身,假裝要方便,提著小包袱往外走,甲板上都是人,她不能到處亂跑,最後躲進了貨艙裡。
  
  章霖上了船,和船隊的人說了情況,又塞了銀子,人家就大方擺手讓他去搜了。
  
  水銀聽著外面的動靜,手指狠狠抓著貨物的麻袋,又把自己往角落裡擠了擠。
  
  有人搜到了貨艙,水銀屏息聽著外面的動靜,不發出一點聲音。她躲藏的地方很巧妙,恰好在一個死角,她仗著身體輕靈鑽進來,但是別人不搬動那些沉重的貨物就很難看見她,所以搜查的人轉了一圈沒有發現就準備離開。
  
  水銀緩緩吐出一口氣,還沒來得及放鬆,忽然感覺腦子裡一痛。是系統的震盪電擊!她猝不及防間發出一點聲音,立刻被人發現了。
  
  她噁心欲嘔,被人拽著帶到甲板上。
  
  「沈秋婉?」章霖看著跌坐在地的她,眼神輕蔑,手裡拿著個懷錶,打發時間一般按開又關上,發出嗒嗒的響聲。
  
  船上的其他人圍在一邊看熱鬧,竊竊私語。有人說:「聽說是逃婚了,夫家來抓人的。」還有人說:「是跟姦夫一起逃的吧,姦夫沒抓到嗎,怎麼沒見著?」
  
  水銀狼狽地坐在地上,她這個時候已經不想再罵人,她只是想,人想要按自己的心意活著,真是困難。
  
  【宿主如果選擇嫁進章家,就不會受苦,本系統給的正確建議宿主應當採取,就能過上令人羨慕的好日子!】
  
  [「如果你聽我的話就不會這樣」這種話我已經聽夠了,每次聽還是覺得噁心!]
  
  【宿主還是沒有認識到自己的錯誤!】
  
  [如果我有錯,一定是錯在我想在這種世界裡當個人,可誰叫我生來就是個人!]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蠢事吧,這下子你也別想嫁進我們章家了,能不能活都要看你怎麼表現。」章霖哢一聲合上懷錶,「行了,帶回去給老夫人處置。」
  
  水銀被人抓起來,虛弱地往前走了幾步,她忽然對系統說:
  
  [你可以開始準備下一回合了!]
  
  說完,她用全身的力氣掙開束縛,用所有人都反應不過來的速度,朝著章霖衝過去。
  
  她想把章霖一起撞進江裡!
  
  但是在最後關頭,水銀突然避開了章霖,獨自一人跳下了江。
  
  她之所以改變主意,並不是因為善良,她只是想,如果這是個現實的世界,當沈秋婉死了,章霖順利奪得章家不是也很好嗎。什麼章懷遠章家望章霖章老夫人,他們的死活,都和她無關。
  
  如果一定要有一個歸宿,她的歸宿不會是章家,她寧願留在這一條長河裡。
  
  人群發出一聲驚呼,章霖看到從身邊躍下的沈秋婉,看到她臉上露出奇怪的笑,然後她被洶湧的江水淹沒了,整個人再也沒浮起來。
  
  滾滾江水一刻不停,向東流去,匯入大海。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8-9 11:19 PM

11. 後媽一

  死亡並不可怕,痛苦也不漫長,比不上兩次打胎的痛苦,甚至比不上那次她在大雨中跪著的不適。
  
  或許因為這只是虛假的死亡,或許是因為她死亡時只覺得爽快,減輕了對死亡的恐懼。
  
  水銀慢慢恢復了意識,她發現自己在別人的身體裡,用著別人的眼睛看,但是像被禁錮在一具鮮活的驅殼裡,無法支配這個身體的任何行動——在她最開始去到沈秋婉的世界時也是這樣。
  
  按照之前那次的經驗,系統在這段時間裡應該會告訴她這個身體的主人身份,以及她一生的軌跡,以便讓她更好去成為這個角色,但是這一次,系統隔了一段時間才出現,並且沒有給她如同沈秋婉那樣詳細的一生,只有一個簡單的介紹。
  
  它大概是怕她知曉得太詳細,會造成上個世界一樣的意外。
  
  她現在這具身體,是一個三十歲的女人。她叫木香,一個聽上去很溫柔芬芳的名字,但她的人生對她並不溫柔。如果這是個故事,那這個故事的名字應該叫做後媽,一個當後媽的女人,拼命想要成為親媽,得到繼子們的認可和周圍人的認同,為此奉獻了一生用盡了心血的故事。
  
  是那種放在電視劇上,會被寫上「可歌可泣的母愛史詩,一個女人偉大奉獻的一生」這類標語的悲情電視劇。
  
  木香出生時爺爺奶奶死了,三歲時又死了父親,六歲時母親也死了,於是成為了別人口中的喪門星。她跟著叔叔嬸嬸生活,但是一直被他們嫌棄,每天都有做不完的繁重家務,到十六歲都沒能去上過一天學,自己的名字也不會寫。
  
  她十六歲時被嬸嬸做主嫁給了一個帶著女兒的鰥夫,有了一個兩歲的繼女,可是沒想到四年後,他的丈夫遭遇意外癱瘓,她不得不自己開始辛苦賺錢撫養女兒並照顧丈夫。她二十四歲時丈夫死了,被迫帶著繼女離開家鄉討生活。
  
  又過了四年,她認識了第二任丈夫,和他產生感情結婚,兩人都是二婚,第二任丈夫賀東鵬有一個十一歲的兒子,所以木香又有了一個繼子。結婚一年,賀東鵬出去進貨的時候出了意外,同行的人說他死了,連屍體都沒找回來。
  
  系統給水銀的信息只到這裡為止,之後會發生什麼都沒說,非常簡單。
  
  【系統將不會告知宿主之後的發展,宿主只需要按照本系統所說的去達成事件即可,當前世界任務一:找回離家出走的繼子賀承祖,勸他繼續上學!】
  
  【你的最終任務是和繼女何小蓮、繼子賀承祖和解,勸他們走上人生正確的道路,為他們遮風擋雨,對他們不離不棄,感動他們,並得到他們的喜愛和尊敬,成為一個真正偉大的母親!】
  
  [你還真是不依不撓想讓我當媽啊,這回直接給我兩個拖油瓶想改造我,你對讓女人當媽是有什麼樣的執念?]
  
  【宿主對本系統有誤會,本系統只是一個矯正系統,用來幫助女性正確地認知自己,成為對社會有貢獻的人。沒有生兒育女的女人,人生是不完整的,沒有當媽的女人就是浪費了自身的身體資源,女人之所以會有子宮,都是為了繁衍,不然女人為什麼要長子宮?這是一件偉大的事情,宿主不應該這樣排斥!】
  
  [我排斥的不是生孩子,而是你。偉大?你給我少放這個屁,沒有什麼人應該生來就是偉大的,所有想讓別人「偉大」的人都是自私自利想要佔便宜的無賴和惡棍,是既得利益享受者,我去你的偉大。]
  
  [人之所以為人,就是因為她們已經進化到不只是為了繁衍而活,女人會長子宮也不是為了滿足那些只想著傳宗接代的low貨,女人長子宮是自然界為了讓更優良的一性擁有自主選擇繁衍的權利,這是所有能孕育生命的自然體與生俱來的權利,這麼多的生命形態,只有人類的女人失去了這個權利,而把這個變成她們的義務的,就是文明進程之中的畸形產物封建男權!]
  
  【請宿主理智發言,不要……】
  
  [害怕了是吧,你看看這幾千年來的馴化多成功啊,所有女人都被這個男權社會馴養得溫順可人,不僅有良好的自我管理意識,還有優秀的管理他人意識,自己不敢出格,看到別的女人出格就嚇得不行。]
  
  [可惜現在有的人已經不想被圈養了,想跳出圈外,難怪有人害怕。像是你,你是個什麼東西造出來的噁心東西?雖然你把我帶到這些世界,雖然你可以電擊處罰我,但我從你身上只看到了害怕!]
  
  【檢測到極端發言,警告一次!二次極端發言將予以懲罰!】
  
  [哈哈哈哈哈太好笑了,害怕死了吧啊?這個世界還沒開始你就迫不及待懲罰,可以,你可以繼續懲罰,但是你除了懲罰還能做什麼呢!]
  
  【宿主思想太過極端,系統並非害人,只是為了幫助心理異常女性恢復正常,讓宿主能更好的融合進社會人群,這是一種讓人心理恢復健康積極的溫和治療,為了讓宿主更符合廣大人民群眾的價值觀,被社會主流所認可!】
  
  [你這個冠冕堂皇的話語翻譯一下,就是「你和別人思想不一樣,你有問題,所以你該死,系統大發慈悲,願意改造你把你變得和大家一樣!」]
  
  【檢測到極端發言兩次,予以懲罰!】
  
  隨著系統出聲,水銀這才有了對這個世界真實的觸感和觀感,她徹底沉入了木香的身體,成為了這具身體的掌控者。與此同時,熟悉的疼痛擊中腦袋。
  
  不知道持續了多久的時間,她終於恢復知覺,猛地喘了一口氣。
  
  最先感受到的是酸軟乏力的身體,除了電擊震蕩的後遺症,似乎還有這具身體本身的問題。
  
  媽的,本來不想跟這個破系統囉嗦這麼多,都是這東西太欠罵,不罵不舒服。
  
  水銀勉強伸手摸了摸額頭,果然是發燒了,大約還燒的有些厲害,整個人都精神不振,一個簡單的動作都讓她感到頭暈目眩。她躺在那平復了好一會兒,才睜開眼觀察這個世界。
  
  【當前世界任務一:找回離家出走的繼子賀承祖,勸他繼續上學!】
  
  [滾開,要是想懲罰我就繼續來,不想就閉嘴!]
  
  水銀用力按著抽疼的額角,她所在的是個很一般的房間,牆面刷了白,但是有些年頭了,牆角和窗框附近,都有斑駁脫落的痕跡,頭頂是木頭和一種木板隔出來的,吊著一個燈泡。
  
  屋裡除了她身下睡著的木床,還有一張木桌,一個帶著鏡子的衣櫃,角落裡還放了木頭箱子和櫃子,上面蓋著擋灰的薄布。
  
  玻璃窗上貼了報紙,屋內光線黯淡,令人感到壓抑,濕潤的潮氣和木頭腐爛的味道也讓人不愉快。
  
  水銀躺在那看著周圍一切的時候,門吱呀一聲被推開,走進來一個矮小瘦弱的小女孩。穿著一身縫補過的舊衣服,頭髮泛黃,看上去也就四五歲的樣子。
  
  這小女孩是這個家庭裡的第三個孩子,就像之前那一個繼女一個繼子一樣,這個小女孩同樣不是木香生的,她是差不多一年多前,木香和賀東鵬在外面進貨回來時撿到的,當時這孩子高燒不退,她們把她撿回來治了很久才好,之後就留在這家裡,取了名字叫賀小燕,現在應該是六歲。
  
  這個孩子在系統給的簡單介紹裡是最簡單的一個,比不上這家裡另外兩個子女,連最終任務裡也沒提到她的名字。
  
  這表示她並不重要,在「劇情」裡不需要改造,或者很早的劇情裡就會死,才沒什麼戲份。
  
  她怯生生的,像隻怕生的瘦小老鼠,來到床邊,個子也就比床沿高上那麼一點。
  
  「媽媽,你好了嗎?」她小聲地問。
  
  水銀淡淡地看她,「沒好。」她的嗓音嘶啞,說上兩個字就痛,於是閉上眼睛不再搭理這小女孩。
  
  過了一會兒,她聽見倒水的聲響,睜開眼睛,看到賀小燕蹲在牆角,抱著一個紅色的熱水瓶,正在往搪瓷杯裡倒熱水,她很快端著那杯已經不太熱的熱水過來了,「媽,喝水。」
  
  水銀喝了幾口水,躺回去又不知不覺睡著了。她睡得渾渾噩噩,還做了幾個夢,醒來只覺得身心俱疲。
  
  「媽媽、媽媽?」
  
  她被賀小燕喊醒了,小女孩端著一個藍邊碗,放到旁邊櫃子上,那是一碗米湯泡飯,上面放了炒青菜和一小塊沾著辣椒粉的黴豆腐。
  
  「媽媽吃飯。」
  
  「你做的?」水銀瞧了她一眼。
  
  「嗯。」賀小燕大概誤會了她的意思,又說:「用了兩筒米,跟昨天一樣的,我沒有多用。」
  
  看到水銀沒什麼表情的臉,她覺得媽媽比起往常好像變兇了很多,越發膽小,又小聲加了句:「我給哥哥姐姐留了飯。」
  
  水銀沒胃口,但她還是爬起來吃飯了,冷漠地說:「不用給他們留,你自己吃。」
  
  賀小燕詫異地看著媽媽。
  
  她從來沒聽媽媽說過這樣的話,媽媽平時對哥哥姐姐特別好,什麼都會想到他們,和他們相比,賀小燕雖然也叫媽媽,但她完全不敢和哥哥姐姐那樣對媽媽發脾氣。在賀小燕的認知裡,媽媽是愛笑的,就算是很難過,她也會勉強朝她笑,從來不像現在這樣,看上去有點兇,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
  
  她還說不用給哥哥姐姐留飯。
  
  雖然賀小燕不知道這樣的改變是為什麼,但她是個聽話的孩子,水銀怎麼說,她就怎麼做。
  
  天黑了,水銀又睡了一覺起來,這回她是被人吵醒的,門外有人在大聲說話,還有人在細細地哭。
  
  水銀坐起來晃了晃腦袋,感覺好了很多,她起床穿鞋走出去,看到賀小燕站在牆角下哭,一個梳著大辮子的少女指著她罵:「你是不是故意不給我留飯的,我今天會回來你不知道嗎?我們家養你是讓你在這享福的?」
  
  水銀看著那個十六歲的少女,她就是木香第一次婚姻裡繼承的債務,繼女何小蓮。青春少女模樣總不會差,她長了一張鵝蛋臉,頭髮烏黑,穿著的衣服好看又體面,和這個破院子格格不入。
  
  何小蓮原本在罵賀小燕,見到水銀扶著牆出來了,那雙漂亮的大眼睛就瞪向她,「原來你在家,還以為你去找賀東鵬了呢,怎麼,現在就賀東鵬是你親生的,我們都是撿來的是吧,你在屋裡睡覺,連飯也不願意做,不想要我這個女兒你直說啊。」
  
  她冷嘲熱諷的姿勢很嫻熟,看上去就不是第一次說這種話。賀小燕也不敢哭了,站在那裡用髒兮兮的袖子抹眼淚。
  
  水銀滿臉冷漠地看著這個驕縱的少女,聲音不大,但絕對能讓人聽清楚,她說:「我是不想要你這個女兒,你本來也不是我的女兒,滾吧,想去哪去哪。」
  
  何小蓮僵住了,她好像沒聽清楚,滿臉驚愕,然後她很快就在水銀冷冷的目光下反應了過來,臉漲得通紅,憤恨地瞪她,大聲道:
  
  「你什麼意思啊你!你有沒有良心,當初要不是因為你剋死了我爸,我會沒有爸爸嗎?你欠我的,你就要一輩子養著我。我爸死的時候你是怎麼說的,說把我當親生女兒看待,現在才過了多少年,你就原形畢露了,我就說你以前都是假裝的,裝得那麼好就是為了有個好名聲,你怎麼這麼惡毒啊!」
  
  水銀笑起來,靠在牆邊,「對啊,我是很惡毒啊,誰叫我是後媽,你不知道後媽很惡毒嗎。你要是說夠了就滾,不要在這礙老娘的眼。」
  
  「你!你這個潑婦,你瘋了嗎,你叫我滾?!有本事你再說一遍!」何小蓮惱羞成怒,一把摔下布袋子做的書包。
  
  水銀一把將旁邊一個木盆踹飛,砸到何小蓮腳邊,「我讓你滾出去!」
  
  何小蓮嚇了一跳,被她氣哭了,跺跺腳衝出了院子。
  
  水銀上前把門栓上,對牆角目瞪口呆的賀小燕說:「去洗洗睡覺。」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8-9 11:25 PM

12. 後媽二

  水銀休息了一晚上,終於感覺好多了,只是還有點頭暈。她起身出了房門,發現天才濛濛亮,賀小燕已經在廚房裡燒火熬粥了。
  
  原本的木香對這個孩子並不壞,只是相比賀承祖和何小蓮的大脾氣,以及他們動不動作妖的性子,年紀最小的賀小燕格外聽話懂事,越是聽話懂事的孩子,在家庭之中就越是受苦。
  
  木香一個人撐起這個家十分困難,她在這小地方開了個小賣鋪,賣些小零食生活用品什麼的,收入不是很好,偶爾還會有一些二流子來找麻煩,家裡兩個孩子上學,她們花費又多,一年前失去了第二任丈夫的女人不得不拼盡全力去為了生計打拼,難免疏忽很多事。
  
  這個撿回來沒多久的小女兒,讓木香想起自己小時候,同樣是六歲失去家人去了叔叔嬸嬸家生活,每天天不亮要起來幹活,吃的最少,做的最多。別人都說她是喪門星,專門剋親,說得多了,她自己也相信了。
  
  賀小燕來了這個家沒多久,賀東鵬就意外失蹤死亡,木香心裡不能說沒有心結,她隱隱覺得,賀小燕也是個和自己一樣的人,才會給這個家帶來災難。
  
  她甚至後悔過,要是當初沒有和賀東鵬一起把人撿回來就好了。可是她終究還有良心,不想遷怒這麼一個小女孩,於是她對賀小燕的態度就格外複雜。
  
  水銀經過一晚上整理,對木香的心態很清楚,但是她對這個人無動於衷。這個女人對繼子繼女那麼好,是真的因為對她們有什麼母愛嗎?不見得,能對那樣的兩個小畜生生出母愛,除非聖母再世。
  
  說到底,木香想要的是他人的肯定。她在悲慘的童年生涯裡,聽到的最多的就是各種否定和罵聲,所以她自卑惶恐,哪怕到了三十歲還是由衷惶恐,為此她一直在為了得到周圍聲音的認可和讚許努力,想討好一切可以傷害自己的人。
  
  她和沈秋婉一樣,被周圍的環境和人打碎了一身骨頭。畢竟鐵骨錚錚從來不是要求女人,她們只需要溫柔似水。
  
  「媽媽,你好點了嗎?」賀小燕用抹布包著粥碗從廚房裡走出來。
  
  水銀走上前去,接過她手裡的粥,端回了廚房。這個家又舊又破,只有前面一個賣東西的小舖面裝修得還行,廚房比起臥房更加髒亂,賀小燕沒開燈,廚房裡烏漆墨黑,也不知道她是怎麼做的飯。
  
  打開燈,水銀把粥放在桌上,撈出牆角壇子裡的鹹菜切了,一起放在桌上。
  
  「吃吧,吃飽了回去睡覺去。」
  
  賀小燕茫然地看著這個表情冷漠的媽媽,有點聽不懂她在說什麼,但水銀沒有說第二遍的意思,她徑自去打水刷牙洗臉,很快就回來一起坐在桌邊喝粥。賀小燕不敢和她說話了,喝了一小碗粥就說飽了,要把碗撿去洗。
  
  水銀直接又給她舀了一碗粥。賀小燕扭了扭手指,還是把這碗粥喝完。
  
  水銀對這樣破亂的屋子沒有什麼不習慣,除了最開始動作有些生澀,很快就自然起來。她收起碗,把灶裡的火燒大,開始在兩口鍋裡燒熱水。
  
  賀小燕站在灶邊看她,並不敢像她之前說的回去睡覺。
  
  水銀也不管她,把兩個碗放進盆裡,舀了鍋裡的水,「不想回去睡覺就把碗洗了。」
  
  賀小燕這才大大鬆了一口氣,蹲下去洗那幾個碗。
  
  水銀燒水洗了一個澡。木香是個三十歲的女人,可她在鏡子裡的模樣看上去像是四十多歲,眉宇間寫滿了滄桑和粗糙,頭髮乾枯,眉毛稀疏,手生老繭,皮膚發黃鬆弛,有很重的煙袋和黑眼圈。
  
  水銀把自己浸在熱水裡狠狠洗刷了一回,把這一場病的沉鬱都洗掉了,鏡子裡的女人雖然看上去仍然憔悴疲憊,但一雙眼睛冷靜帶著光亮,有一種特殊的吸引力,就好像她正在煥發生機。
  
  換上最好的衣服,紮好頭髮,指縫發黑的指甲被剪掉,水銀再走出來的時候,賀小燕呆呆看著她,好一會兒沒回神,在她的目光下侷促地用袖子擦了擦鼻子。
  
  看到她袖子上的黑色汙漬和凝成一塊的鼻涕水,水銀沉默片刻。沒有人管的孩子就是這樣,因為沒有人愛她,也不會把她照顧到多麼細緻。而水銀和她們不同的地方在於,她從小就知道要怎麼對自己好。
  
  「還有水,你去洗澡。」水銀發現和賀小燕說話,只能用命令的語氣,不然她就會像聽不懂人話的小鴨子一樣站在原地,笨頭笨腦的。
  
  賀小燕已經習慣了自己這個樣子,不知道媽媽為什麼要自己洗澡,但她看著乾乾淨淨的媽媽,也想讓自己乾淨一點。
  
  窮苦人家的孩子,這個年代也是不會經常洗澡的,大家都沒有這麼講究。
  
  看到賀小燕拿著乾淨的衣服去洗澡,水銀眉毛微微一皺。賀小燕的衣服很破,其實木香自己的衣服也一樣,她翻了半天才從箱子裡翻出一身齊整衣服。
  
  但是看昨天何小蓮身上的衣服,洋氣好看,料子也不錯。
  
  水銀找到了屬於何小蓮的房間,推門。發現門被鎖了,推不開。她退後兩步,用力一腳踹過去,直接把那木門給踹開了,鎖頭掉在一邊。
  
  門砸在牆面上反彈回來,水銀伸手擋了一下走進去,發現何小蓮的房間佈置的非常好。牆面貼了紙,平整好看,床上的被褥柔軟蓬鬆,床單是小碎花,和木香那床老舊的紅花喜被完全不同。
  
  窗前還掛著鵝黃色的窗簾,桌上有個插著花的小花瓶,甚至桌上還放著一台收音機,收音機這個時候可不便宜。
  
  水銀大致掃了幾眼,打開衣櫃,找出了幾套最好的衣服,然後她抱著這幾套衣服出門敲響了鄰居家的門。鄰居家的大姐會幫人裁衣服縫衣服,水銀拿著這些衣服過去,讓她裁成小孩穿的,大姐聽了她的話,驚訝的嘴都合不攏。
  
  「這不是你家小蓮的衣服嗎,你是要改成小燕穿的?」
  
  「對,這是小蓮不要的,她想買新衣服。」水銀露出個疲倦而無奈的笑容。
  
  大姐立馬用可憐的目光看著她,「行,我手快,很快就給你改好了。」
  
  賀小燕很快穿上了新的衣服,她感覺自己好像在做夢,她見過姐姐穿那些漂亮的衣服,但沒想過自己也能穿上這些。
  
  她猶豫著對水銀說:「媽媽,這些衣服我不要了,姐姐會生氣的。」
  
  水銀正在整理屋裡值錢的東西,聞言頭也不抬,「讓你穿就穿,以後你沒有姐姐也沒有哥哥。」
  
  「要是你想要那一對哥哥姐姐,就沒有媽媽。」
  
  雖然水銀語氣平淡,但賀小燕還是被她嚇到了,立馬換上了新衣服。新衣服一上身就發現,她還是個長得挺可愛的小女孩,眼睛圓圓的,眼角有點下垂,看著人的時候像隻小狗。
  
  「媽媽,我幫你。」她看到水銀在搬東西,連忙跑過去幫忙。
  
  水銀也沒管她,她已經找出了家裡所有的錢,連何小蓮賀承祖的房間都搜了一遍,然後裝好所有值錢的東西。
  
  「我出去一趟,你關好門,誰都不能放進來,何小蓮賀承祖也不行,聽到了嗎。」
  
  賀小燕連連點頭。
  
  水銀把那些東西全都推了出去,找了個回收店賣了,得了一筆不小的錢,一台縫紉機在半路上被人看中賣出去,得的錢比她預料中還多一點。
  
  她回去之後,洗了一把臉,帶上收拾好的東西,換上木香僅有的一雙皮鞋,帶著賀小燕出門。
  
  「媽媽,我們要去哪?買東西嗎?」賀小燕問。
  
  水銀牽著她往前走,「去滬市。」
  
  滬市是哪裡,賀小燕並不清楚,她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回頭看了一眼那生活了一年多的院子,院門關著但是沒鎖,好像主人隨時都會回去。她回過頭,抓緊了水銀的手。
  
  路上有人看到她們,笑著問她們去哪裡,水銀一律苦笑著說:「去看看承祖,學校老師說他和一些人跑出學校,不知道到哪裡去了。」
  
  她就這麼一路帶著一個懵懂的小女孩往城裡去,路上搭了個老鄉的車,到了城裡又坐客車,輾轉到半夜,才到了市裡,他們這裡最近的一個火車站就在市裡。
  
  賀小燕從來沒來過市裡,她有些害怕這陌生的地方,只能緊緊抓著水銀的手,生怕被她丟下。
  
  到了這裡,已經沒人認識她們了,水銀臉上客套的笑容早已消失,顯得有些冷酷漠然。她在火車站窗口買票的時候,腦子裡的系統又開始警告。
  
  【當前任務是勸賀承祖回去上學,不要走上岔路,宿主不能繼續偏離任務!】
  
  【宿主不能離開劇情發展地!不能離開目前主要人物劇情所在地!】
  
  水銀將錢遞進窗口,拿了票。
  
  她沒有理會系統的警告,就像她還在當沈秋婉的時候,一意孤行乘船離開。只是那回她沒能逃離,這一次卻不一定。
  
  火車是在半夜,簡陋的候車室裡人不多,水銀找了個位置坐下,拿出罐頭餅乾和牛奶,這都是在那個小賣舖裡拿的,她除了這些路上吃的食物,也沒動那小賣舖裡其他的東西,實在是懶得去管那爛攤子。
  
  分了罐頭和餅乾給賀小燕,水銀自己也大口吃起來。中午沒吃飯,她已經覺得非常餓。賀小燕捧了那罐頭看她吃了一會兒,也準備動手吃,只是她拉不開罐頭蓋子,也不知道喊人幫忙,就不出聲看著水銀,彷彿自己做錯了什麼似得。
  
  水銀這才注意到這一點,接過罐頭哢嚓一聲拉開。
  
  賀小燕滿臉羞愧地接過罐頭。
  
  水銀很清楚她在想什麼,過分「懂事」的孩子,時常會因為自己做不到一些事,或者沒達到父母要求而感到羞愧,這像是一種被訓練出來的條件反射,經常在幼年形成,會伴隨著人一生,而且很難掙脫。
  
  賀小燕和賀承祖何小蓮兩人,就像是兩個極端。
  
  她沒對賀小燕說什麼,只是又拉開了一個罐頭給她,「都吃完。」
  
  賀小燕偷眼看她,見她盯著旁邊的甬道沒有看自己,臉上不由露出放鬆的神情。吃著嘴裡甜甜的罐頭,賀小燕感覺非常幸福,哥哥姐姐時常想吃什麼就會去鋪面裡拿,但她是不敢的,媽媽自己以前也不會吃,她更不敢吃,每回都悄悄嚥口水。
  
  今天她能吃兩個罐頭,賀小燕忽然不太害怕這段不知道目的地的行程了。
  
  半夜,賀小燕被搖醒,她看到旁邊的媽媽在收拾東西,「準備上車。」
  
  她也連忙起來,幫忙拿了個放吃的小袋子,緊緊跟著媽媽一起往甬道走。還有一些乘客和她們一樣也在向同一個方向走,賀小燕忽然感覺身旁的媽媽停了下來,她扶著牆,渾身顫抖,面色煞白。
  
  賀小燕被她這個樣子嚇了一跳,怯生生地喊:「媽媽?你是不是哪裡疼?」
  
  水銀按了按腦袋,在其他乘客好奇的目光中站直身子,帶著賀小燕咬牙往前走。
  
  【宿主既然願意照顧賀小燕,為什麼不願意照顧另外兩個孩子?只要好好教育,他們都會是孝順你的孩子,作為一個母親,這難道不是你的責任?只顧自己的女人太自私了!】
  
  [他們更適合被社會教育!]
  
  [還有,不要再跟我扯這些,不管你說什麼屁話,我只會做我自己想做的事。你認可還是不認可,罵還是誇,都跟我沒關係。希望你認清自己的身份,你根本沒有約束我懲罰我的權利,就是個黏在我鞋底想讓我摔跤的垃圾!]
  
  水銀帶著賀小燕上了火車,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火車很快往前開動。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8-9 11:30 PM

13.後媽三

  水銀早就發現,這個世界並不是現實世界,它只能稱作是原來那個世界的投影和衍生,有不少東西並不完全一樣。
  
  而這個時代,和上一個沈秋婉的世界時間點相差不大,可能大概有個十幾年的距離,在地域上,沈秋婉那邊更靠近江南一帶,而木香這裡則更接近海。
  
  這個時候,火車還沒正式投入民間使用太久,車票非常貴。通信不發達的時候,不論什麼出行方式都又累又貴。水銀坐在靠窗的一個位置上,行李袋子放在內側,賀小燕就坐在她身上。
  
  兩人一同扭頭看向窗外。
  
  正是深夜,很安靜,身邊上車的人都很少說話,各自走到位置坐下,偶爾有人低聲說兩句。外面的漆黑世界裡很少能看見燈,只有黝黯的起伏山巒在夜幕裡描了一個邊。火車嗚嗚的汽笛聲和行駛在鐵軌上的哢嚓聲分外清晰,帶著一種令人生出睏意的規律重複。
  
  賀小燕在她腿上睡著了,這個年紀的小孩子這個時間確實很容易睏。水銀卻不想睡,車廂裡的燈行駛出一段路後就滅了,車廂裡只有微微一點光亮,她看著外面的黑暗世界,看著倒映在車窗玻璃上木香的面容。
  
  火車是真實的,外面的山和樹以及人煙都是真實的,火車上這些乘客是真實的,她懷裡的賀小燕也是真實的,可能只有她自己對這個世界來說是虛假的。
  
  這樣安靜的夜裡,她有一種無家可歸的寂寥。
  
  【如果宿主願意聽從系統的勸告,在這裡安頓下來,擁有了家庭就不會覺得寂寞,擁有丈夫和孩子的圓滿家庭,人生才是完整的!】
  
  也許是夜色靜謐,水銀心平氣和,也能正常和傻逼對話。
  
  [人生來就是獨自一個人,就是會感到寂寞,不論有沒有親人家人都無法排解這種精神上的孤獨。要是有糟糕的丈夫和哭鬧的孩子,同樣會感到寂寞,不止寂寞還有厭煩。我要是願意熱鬧,有無數種方法,瘋了才選最自虐的一種!]
  
  【你只是個普通女人而已,為什麼不能放任自己軟弱一些呢,依靠男人是女人的天性!】
  
  [是人都會軟弱,不止是女人!]
  
  [和你講話讓我覺得更寂寞了,因為你永遠不能理解我,而和你一樣的人實在太多太多!]
  
  [我生而為普通人,但我仍想追尋自由。你是一個被控制的系統,生來就沒嚐過自由的味道,你怎麼會明白這些!]
  
  【……】
  
  水銀一晚上都沒睡,她看著火車幾次停靠在月臺,陸續有人上車下車,天邊慢慢出現魚肚白,路邊的農田清晰起來,夜晚的黑暗變成鮮嫩綠意。
  
  賀小燕也醒了,她起來站在一邊活動手腳,又非常乖巧地給水銀搥搥麻木的腿和手,水銀也沒管她,讓她捶著。
  
  車子突然一黑,賀小燕馬上湊過去抱著水銀的手,驚恐地看著周圍。
  
  水銀:「是車子在過隧道,在山洞裡挖出來一條路讓這個車從裡面開過去。」
  
  賀小燕發出震撼的抽氣聲。
  
  她實在太小,見過的東西只有那一畝三分地的世界,並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正日新月異,許多城市已經和他們所住的小地方完全不同。
  
  賀小燕先前上車的時候就被火車狠狠震撼了一把,等到她們坐了許久的火車,到達滬市,又立刻被這個地方的截然不同給震撼到了。
  
  路邊的小汽車讓她避如蛇蠍,前腳後腳跟在水銀身邊,讓她走路都走不了了。水銀停下來,「你在怕什麼?」
  
  賀小燕不敢說話,她以為媽媽是在訓斥自己。
  
  水銀:「你是在害怕什麼東西?」
  
  賀小燕覺得她好像沒生氣,才扭著手指小聲說:「那個大妖怪,會不會吃人?」
  
  她說的是路邊開過去的那種轎車。
  
  水銀:「……」
  
  她沒想過自己有一天竟然也會有無話可說的時候。
  
  水銀在原本的世界是去過滬市的,也住過一段時間,只是現在這個滬市和後來相差很大,哪怕能震撼賀小燕這種小土包子,對見過最繁華滬市景象的水銀來講這裡也還太過蕭條。
  
  初來乍到,水銀先帶著賀小燕去尋找住處。水銀是個行動力很強的人,她在火車上就已經想好了該住什麼地方。她手裡的錢不是很多,市中心肯定住不了,而且租房也不一定能租到滿意的房子,所以她是準備去滬市比較老的幾個區看看。
  
  這幾個區裡的房子都是很早建的,比不了其他地方的新潮熱鬧,但是最適合住人。水銀清楚自己和賀小燕一個女人一個小孩,絕不能為了省錢住在混亂的地方,否則是沒辦法在這裡生活下去的。
  
  不過,女人小孩這種組合有不方便的地方,也有便利的一點,就是很容易取信別人。
  
  水銀在幾個老街轉了一圈,記下周圍的門牌號,觀察那些屋子的情況。這邊有不少人家的院子都種著樹和花草,居住的人年齡也偏大一些。她走了好幾條街,才選中了一個地方。
  
  她牽著賀小燕停在一家院牆有些斑駁,但是院子裡有種桂花樹的屋前,抬手敲門。
  
  出來應門的是個看上去五十多歲的中年女人,一臉疑惑:「儂找誰啊?」
  
  水銀略表現出一絲侷促,「我是來找賀東鵬的。」
  
  聽她話音不是滬市的,那嬸子又打量了她和賀小燕一回,奇怪道:「我們這邊沒有一個叫做賀東鵬的人啊,你是不是找錯了地方?」
  
  水銀露出一些焦急之色,「怎麼會啊,我打聽到的地址就是這裡的。」
  
  嬸子看她焦急的樣子,說:「那地址給我幫你看看,是不是在這邊。」
  
  還不錯,遇到的第一個人就是個熱心人。水銀心裡想著,臉上露出為難的神色,「地址路上丟了,但是我記得是南港區春山路25號。」
  
  「這邊沒有春山路,這個是春豐路,你是不是搞錯了地址?你知道電話嗎,我家有電話,幫你打個電話問問。」
  
  「我不知道電話,我是來找我的丈夫的,他丟下我們母女跟別的女人跑了,今年家裡婆婆去世,我帶著女兒過來找他,地址是在別人那裡打聽到的。 」水銀說著就開始擦眼淚。
  
  這個時間,是非常混亂的一段時間,新舊開始交替,不少男人拋妻棄子追求真愛,或者想到一些開始「開放」的城市生活尋找機會,丟下家鄉的「糟糠之妻」。戰爭還沒結束,到處都不安穩,相隔太遠聯繫都還太難,也沒人能去查她說的到底對不對,水銀說這些謊話毫無壓力。
  
  嬸子顯然平時沒少在報紙上聽說這種事,聞言同情地看著這一對風塵僕僕的母女。
  
  賀小燕不知道媽媽在說什麼,她感覺有點聽不懂,又對陌生人很害怕,只好睜著一雙可憐兮兮的黑色圓眼睛,緊緊依靠在水銀身邊,兩人一個悲傷一個懵懂,讓人不由自主同情。
  
  「我們好不容易才到了這裡……嬸子,你們這周圍真的沒有一個叫賀東鵬的人嗎?」
  
  嬸子看著面前滿懷希冀的女人,雖然不忍心,還是搖了搖頭。
  
  水銀一邊道謝一邊小聲哭泣,賀小燕摸不著頭腦,為什麼之前平靜又厲害的媽媽會哭得這麼難過?她傻乎乎地扯了扯水銀的手,「媽媽不哭了。」
  
  嬸子更加不忍心了,瞧了瞧天色,「哎喲,這都快天黑了,你們現在要怎麼辦?」
  
  水銀擦了擦眼淚,再次向她道謝,「我想看看附近有沒有人出租房子,想先住下來,慢慢找人,肯定找得到的。」
  
  嬸子很是抱歉:「我家裡人多,房間不夠,不然就讓你們住一晚了。」
  
  水銀並不在意,她也沒想這麼順利就找到住的地方,只不過試試而已,她想租住在這周圍,人設當然要先做好。這邊的屋子都挺老,總能找到生活拮據願意出租一個房間給她們的人。
  
  這時候她們對面那戶人家的門被打開了,一個頭髮花白,戴著眼鏡的奶奶聽到聲音走出來問:「瑛丹,你家來親戚了?」
  
  嬸子瞧瞧水銀母子兩個,哎呀一聲,過去和那位奶奶把她們的情況說了。她有心幫忙,就說:「您家裡房間多,不然就租一間給她們,您孫女上回還說給您找保姆您又不肯要,年紀大了許多事情都不方便,有個租客跟您作伴也好啊。」
  
  瞧著很是慈和的奶奶推了推眼鏡,打量水銀,看到賀小燕的時候,她笑了笑,「也可以。」
  
  朝兩人招招手,「先過來,你們吃飯了沒有?先吃飯,跟我說說你們的情況。」
  
  水銀感激地朝嬸子笑笑,牽著賀小燕走進那位奶奶的院子。
  
  這個時代雖然不少人思想上還很蒙昧,但是熱心的人也是真的熱心,不像後世受多了各種詐騙所以時時保持警惕的現代人。
  
  奶奶姓楊,她不是滬市本地人,早年跟隨先生一起來到滬市,在這裡住了幾十年了,如今老伴去世,孩子大了搬出去,這邊就只有她一個人住。
  
  水銀看到院子裡照顧良好的花草,屋內擺設雖然陳舊卻乾淨,非常有味道。楊奶奶本身也是個有氣質的人,一旁籐椅小桌上放著英文書,角落裡還擺著蒙上了白色蕾絲花布的一架舊鋼琴,她大致看了一圈就明白應該怎麼和楊奶奶相處了。
  
  水銀這個人,不想過日子的時候誰都不能好好過日子,但她想過日子的時候,能比大部分人都過得好。
  
  在剛才那位嬸子面前,她表現出來更多的是容易令人同情的一面,但面對這位楊奶奶,她有意無意表現出的則是良好的教養和談吐。畢竟楊奶奶這樣看著不太缺錢的人,不大可能為了租金隨便給什麼人租房,得讓她覺得合自己的脾氣,那麼在這裡租間房住就十拿九穩了。
  
  雖然這和水銀最開始想找的房東不太一樣,不過顯然這比她設想過的更好,安全係數更高。
  
  她們一起吃了一頓飯,水銀將自己想好的人設又慢慢說了一遍,沒有說的太詳細,說的太詳細反而容易露餡,適當在一些問題上表現出欲言又止的態度更容易讓人自己合理腦補並產生同情心。
  
  「你會說英文?」楊奶奶詫異地看她。水銀這個身體愁苦的外表,還有寒磣的衣著,實在不太像什麼有學問的人。
  
  「是,以前學過的,只是後來……」水銀露出苦笑停下話頭,語氣感慨惆悵,「很久沒用了。」
  
  楊奶奶點頭,「確實是,我聽你有些音不太準。」
  
  這倒不是水銀的問題,而是這個時候的英語發音和後世的「標準」英語有些不太一樣的地方。
  
  「如果可以,還真想向您好好請教一下。」水銀微笑,滿臉誠懇。
  
  楊奶奶就高興地笑了,「那感情好,我一個人在這裡也無聊,有個伴日子就好過多了。你一個人帶著孩子不容易,要是願意就先在我這住下吧。 」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8-9 11:35 PM

14.後媽四

  楊奶奶確實是個善心人,她給水銀和賀小燕的是樓上一間面積還挺大的房間,床衣櫃書桌什麼的都齊全,水銀甚至不用自己買被褥,楊奶奶直接給了她。
  
  「都是我女兒以前用過的,舊了,就一直放在家裡也沒人要,你要是不嫌棄就先拿著用。」楊奶奶看出她們母女兩個的拮據,有心幫忙,水銀也沒有推讓客氣。
  
  人生難免有遇到困境的時候,在這種時候願意出手幫忙的人都很難得,放平心態接受幫助並不是可恥的事情,人要記仇,也要知恩,日子才能過的順心自在。
  
  水銀的脾氣很對楊奶奶的胃口,再加上一個惹人疼的賀小燕,這位老人家不過幾天時間,就對她們親熱起來,看到賀小燕兩套衣服來回換,水銀自己的衣服更是拿不出手,乾脆翻出來不少家裡的舊衣服給她們。
  
  都是她孩子早年穿過不要的舊衣,放在那裡她不願意隨便丟了,但又沒什麼用處,現在能拿出來給母女兩個改改重新穿,她感覺看著心情也很好。
  
  正所謂人要衣裝,水銀好好休息了幾日,再加上得體的衣著和氣質,人看著就年輕了不少,對門那嬸子見到她誇了好幾次。
  
  水銀對於楊奶奶很感謝,如果沒有這樣一位大方善良的人幫助,她和賀小燕固然可以在這邊住下,卻肯定沒辦法住的像現在這樣舒服。在她最開始的預想裡,她到了這裡應該是沒人幫助,必須馬上找個工作先把兩人安排好。
  
  不過現在,她可以適當修改一下自己的計劃。
  
  「你想找工作?」楊奶奶推了一下眼鏡。
  
  「是。」水銀一邊幫她剝毛豆,一邊說:「我帶著小燕在這邊住下,也不能坐吃山空,還得工作才行。」
  
  楊奶奶點頭,面帶感慨和微笑:「嗯,我覺得你這個想法是好的,我看過太多女子都是失去了丈夫之後就彷佛連自己也失去了,不知道這世上人有許多種出路,一種不行總有一種是可以的,只是怕苦怕累怕沒有前人做成功的榜樣,就束手束腳什麼都不敢去做。」
  
  「我常和我的女兒們說,婚姻不是你們的全部,只是你人生的一段旅途,你可以自己選擇結束和開始,如果你是愉悅的,就盡情去享受,如果感到痛苦就及時停止,因為痛苦延續下去只會變成更深的痛苦。」
  
  水銀望向這個老人,知道她是在說什麼,「我覺得您說的很對,這次不管能不能找到我丈夫,不管結果如何,我都不會太難過的。」
  
  楊奶奶欣慰笑笑,「你能想得開就很好了。」
  
  「你是有什麼打算,能跟我說說嗎?」
  
  水銀看出來她是有心幫忙,也沒隱瞞,說:「我在報紙上看有人想請教鋼琴的老師,準備去試試。」
  
  這個時候的各種報紙上會刊登房屋出租資訊和各種尋人啟事還有各式各樣的廣告,目前大部分人對於外界資訊的瞭解,都還只限於報紙和收音機。
  
  楊奶奶略有點詫異,「你還會鋼琴?」
  
  水銀:「是的,我彈得還不錯。」她還會彈琵琶,只是沒有鋼琴彈得好。
  
  楊奶奶來了興趣,略有些俏皮地伸出手做了個男士邀舞的手勢,「我有沒有榮幸聽你彈奏一曲?」
  
  水銀放下懷裡的毛豆籃子起身,也特意提著衣擺當做裙子行了一禮,「當然可以。」
  
  賀小燕在一旁吃小餅乾,她這幾天過得很幸福,不僅有新衣服穿,還每天都有各種小零食吃。楊奶奶就和大多數上了年紀的老人家一樣,喜歡給小輩投餵,她這邊很多別人送的小零食,她自己不太愛吃,就端出來給賀小燕吃。
  
  看到媽媽走向角落裡的鋼琴,賀小燕停下吃東西的動作,好奇地看著。她是個膽小的孩子,就算很好奇,也不開口去問。
  
  楊奶奶就摸摸她的頭:「那是鋼琴,一種樂器,彈起來很好聽的。」見這孩子一副從未見過鋼琴的模樣,她就猜木香婚後怕是再沒能彈過鋼琴了。她在心裡嘆息一聲,心想木香這段婚姻怕是很糟糕。
  
  如果一個女孩子從前喜愛的東西在婚後不能再碰,那這場婚姻就毫無疑問是個大大的災難。
  
  水銀調試了一下那架鋼琴,坐上去按了幾個音,「這鋼琴的音色很不錯,價格應該不便宜。」
  
  楊奶奶頷首:「是我的大女兒以前用的,我和先生都比較疼愛她,給她的都是最好的。」
  
  水銀彈了一曲《藍色多瑙河》,楊奶奶安靜聽著,賀小燕睜著一雙大眼睛,手裡的小餅乾都不知不覺掉了。她從來沒見過這個東西,也不知道它能彈奏,還彈得這麼好聽!
  
  餘音消散,楊奶奶鼓起掌,毫不吝嗇地稱讚她:「彈得很好,你作為老師我感覺是完全沒有問題的。」
  
  賀小燕也回過神,激動地看著水銀,眼睛裡亮亮的。她還不懂這種激動是為了什麼,只是覺得這樣的媽媽和以前的媽媽截然不同,讓她覺得好遙遠,但又特別憧憬喜歡。
  
  她們這三個不同年齡段的女人相處意外的融洽,在楊奶奶的建議下,水銀又休息了幾天,將自己的狀態調整好。
  
  早上她們會一起外出去附近的菜場買菜,楊奶奶做的一手好菜,用一道油麵筋塞肉就征服了賀小燕,讓這個靦腆的小姑娘願意主動喊她奶奶。水銀更愛吃她做的糟毛豆,她有自己做一種特殊的滷汁,水銀以前沒吃過這味道。
  
  水銀也會做菜,她做的菜就沒什麼地方特色,可能是早些年去過的地方太多,什麼她都會做一點。
  
  在市場上看到新鮮的鱸魚,她特地買回去做了頓水煮魚,三個人圍著小桌子坐在院子裡,就著近晚的天色一起吃飯。
  
  楊奶奶搖著扇子感嘆:「要是年輕時候,這個時候喝上一點紅酒感覺就更妙了。可惜,現在年紀大了,不能喝酒了。」
  
  「誒,木香你要喝嗎,我這裡還藏著一瓶不錯的葡萄酒。」
  
  「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沾您的光了。」
  
  倒了半杯,楊奶奶以水代酒:「先以此祝你找工作順利。」
  
  水銀:「承您吉言,一定會的。」
  
  水銀喝了半杯,臉上難得露出真心的笑意,賀小燕也得到了一調羹嚐嚐味道。
  
  找工作的事一開始進行的並不順利,第一家一對夫妻兩,那個女主人一看到她就將她上下打量了個遍,從她身上顯舊的衣裙和鞋子,看到那雙粗糙的手和空空如也的手腕,嫌棄的目光毫不掩飾,直接拒絕了她,連她彈的怎麼樣都沒聽。
  
  水銀不以為意,她見多了這種人,也深知世事不如意十之八九,有時候就算有能力有手腕,差些運道就是怎麼都不會順利。
  
  既然這一家不行,就去下一家。
  
  到了第三家,她終於成功得到了一份工作。
  
  這一家住在小洋樓裡,有個整齊的院子,家裡還有兩個保姆,雖然看著沒有前面兩家富裕,但主人比第一家好說話。學生是個十一歲的小男孩,比第二家的驕縱小女孩要懂事很多。
  
  原本這家主人也不是很中意她,畢竟是人就難免以貌取人,木香被磋磨多年,這短短時間的休息無法讓她完全恢復元氣,再加上衣著,看上去就寒酸了點。
  
  不過,在展示了一下自己的鋼琴水準,並且答應順便教這孩子英文之後,主人就心動了。能花一份錢找個教鋼琴還能順便教英文的老師,這事怎麼看都很划算。
  
  定好了週薪和教學時間,水銀回去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了楊奶奶和賀小燕。
  
  「這是好事啊,今天要慶祝一下才行。」楊奶奶高興地著手燉了個鴨子。
  
  水銀帶著賀小燕出門買熟菜,兩人走在街道上,賀小燕已經不會再被那些黑漆漆的汽車給嚇到了,但仍是好奇地看著周圍的街景。高樓、洋房和路上匆匆的黃包車、轎車、自行車,賣報紙的小童,各種有著玻璃窗的店鋪,所有的東西都讓她目不暇接。
  
  小孩子總是很能感受到大人的心情,從前木香在那個家裡十分抑鬱痛苦,賀小燕就怯懦瑟縮,拼命幹活想要證明自己,還不敢隨意說話,生怕被注意到會得到大人的不悅目光。
  
  現在,她能正常拉著水銀的手,和她說一些話。
  
  「媽媽,好香。」
  
  她們剛好路過一家花店,賀小燕說的是那家店外面擺放的一捆百合花。
  
  難得看她主動說起什麼,水銀看了她一眼,上前買了兩朵百合花。
  
  對於這個孩子,水銀雖然沒有什麼所謂的「母愛」,但既然在她身邊,她也願意稍微對這孩子好一些。
  
  收到了兩朵百合花,賀小燕抱著香香的花,一路上都是雀躍的,抱著花回去後也不願意放下,最後還是楊奶奶讓她把花插在花瓶裡,放到樓上的房間裡去了。
  
  「小燕喜歡百合?奶奶給你種兩棵。」
  
  楊奶奶說到做到,很快弄了兩棵百合種球回來,讓賀小燕幫著她一起種下了。
  
  「其實現在不是種百合的好季節,但是咱們好好照料,她總是能開花的。就像人,雖然生在不太平的時代,但照料好了,總有芬芳的那一日。」
  
  賀小燕懵懵懂懂。
  
  水銀在家裡的時候會教賀小燕寫字算數,還有鋼琴,鋼琴是賀小燕自己主動要求學的。她第一次提出要求,羞愧地腦袋都低到胸口去了,聲音特別小。
  
  孩童的自卑往往會伴隨一生,水銀讓她坐在身邊,教她彈鋼琴。最開始,她連琴鍵都不敢大聲按,水銀只能按著她的手指帶著她。
  
  「要是世道再太平點就好了,送孩子去上學,多學點知識,人也會活潑點。」楊奶奶看著那邊認真按琴鍵的賀小燕,和水銀感嘆。
  
  水銀最近在和她學縫紉,縫著一件勾破了小口子的裙子,聞言說:「這邊的學校,都是收的十幾歲的年輕人,幾歲的孩子是不收的。 」
  
  楊奶奶抖抖手上的報紙,扶著眼鏡細看,嘴裡抱怨:「你看看這些老夫子,天天在報紙上吵來吵去,說什麼現在開辦的那些大學不像話,讓女孩子入學,剪了頭髮,穿著露小腿的裙子,和男人混在一處不成體統。體統是什麼?不就是規矩嗎,可規矩這東西是死的,要一直變的。」
  
  「不管男女,多讀書才是好,道理都在書上寫著呢,人多看書,看那些不同的言論和想法,腦子就會清醒,他們不讓女子看書,無非就是怕人聰明瞭自主了就不好騙罷了。時代在往前,這些老古板,大清都亡了多少年了還在搞那老一套。」
  
  老人家說著不住搖頭:「當初我和先生送女兒去國外上學,回國後她們卻要被人罵,我那時真是生氣。現在的局勢和那時候相比又好了很多,有不少開明的新派人士願意送子女都去讀書,萬望這些女孩子珍惜得來不易的學習機會,以後才會有更多女孩子能求學。」
  
  「唉,你看。」楊奶奶把報紙遞過來指給水銀看上面的言論,「這個先生是個愛國人士,對於其他的事都有見地,在報紙上發表過不少激勵國人的言論,可偏偏在女性的事情上如此狹隘。我真希望以後再沒有這些誅心的言論了,我們女子被束縛太久,不該一直困於家庭後宅不得自由。」
  
  水銀撫平那一條縫合線,看一眼這位為現狀悲憤憂慮的老人家,笑了一下,「會的,等到以後,女孩子也能和男孩子一樣上學去學知識,不會再有人在報紙上大罵這樣不成體統。」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8-9 11:41 PM

15.後媽五

  水銀坐在落地窗的鋼琴前演示,小男孩就站在一邊仔細聽著看著,水銀講述完了需要注意的幾個點,起身退後,和學生換了個位置,讓他再試彈一遍。
  
  她這個學生姓衛,叫做衛錦桓,水銀差不多教了他一年,相處得還算不錯。這孩子雖然在鋼琴的學習上沒有特別聰穎,但勝在學習認真,水銀連帶著教他的英文,他學的比鋼琴快多了,兩人從半年前就開始經常用英文對話,水銀不單單是教他,自己也在藉機會熟悉現在的英語發音。
  
  學生的父母偶爾見到,都對水銀這個老師非常滿意。
  
  結束今天的教學,水銀提起包準備回去。衛媽媽從沙發上坐起來,客氣地笑著,送了她一瓶酒和禮盒包裝的巧克力甜食,「這都快要中秋了,這是送木老師的節禮,我家的錦桓真是麻煩您了。 」
  
  水銀收下這體面的謝禮,和她客氣聊了幾句,這才被送到門口離開。
  
  國人這個時候,大多數人還是很看重「尊師重道」的傳統,衛家媽媽對水銀的態度比起當初好了不止一星半點。一來是因為她確實教得好,二來也是因為水銀現在已經和一年前完全不同。
  
  木香這身體說到底也才三十一歲,俗話說,「居移氣,養移體」,一個人生活的環境和生活品質改變了,人的外貌和氣質也會隨之變化。現在的她看上去完全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女郎,和當初的木香判若兩人。
  
  雖然不像時下講究時髦的女士們那樣將頭髮燙的整整齊齊,但髮尾稍稍一捲,別在腦後格外有種知性美,再加上她氣質溫和,穿著得體,別說衛家人,就是楊奶奶那邊老區鄰居們見了她都喜歡,還有人試圖給她做媒。
  
  提著酒和巧克力,水銀乘著黃包車回去,路上還停下來買了兩支百合花。
  
  這已經是個定例,只要花市上有,每隔一段時間她都會在下班時候順手買兩支百合回去。
  
  到家門口,水銀就聽到院子裡有熟悉的笑聲,是個聲音很軟糯,語氣有點嬌嗲的女聲,正在逗賀小燕:「小燕兒啊,姨姨給你買了漂亮衣服和糖果,你怎麼還是最喜歡你媽媽呀,也不哄哄姨姨,反正你媽媽現在不在,你說一句最喜歡姨姨嘛,你媽媽又不知道~」
  
  賀小燕的聲音哼哼唧唧的,就是不肯說,被逼急了還訥訥堅持:「最喜歡媽媽。」
  
  這小女孩水銀自問也沒對她多好,但她就是特別依賴喜歡她。
  
  她走進家門,果然看見楊奶奶和賀小燕,還有一個看上去二十多的年輕女士在院子裡坐著。這位女士已經三十多快四十歲了,是楊奶奶的三女兒,也是目前唯一一個還在滬市的孩子。她早年離異,沒有孩子,開了一家進口糖果鋪,平時工作繁忙很少回來。
  
  水銀這一年和她也混熟了,進門就說:「就知道凌燁姐今天要來,剛好學生那邊送了酒,晚上一起喝點。」
  
  董凌燁看著賀小燕屁顛顛上前接過了她媽媽手上的百合,還想去接她手上的酒和糖果,樂得大笑,「你看看你家小燕,看到你回來了就這麼殷勤,我帶著禮物過來也沒見到她對我這麼周到啊。」
  
  她和楊奶奶是一樣的大方人,這一年來水銀對老人家多有照顧,她心裡感激,年節什麼的總要送她和賀小燕新衣新鞋。
  
  「明天中秋,我定好位置了,咱們都去外面吃,有家新開的西餐廳我上次去嚐了味道不錯。」董凌燁翹著二郎腿,一身靛藍色的花紋旗袍襯得她皮膚雪白,曲線優美。
  
  水銀誇了兩句,她又樂得咯咯笑,「我給你也買了一條,現在這旗袍時興著呢,大家都穿,你身材保持的好,穿著肯定也好看。」
  
  楊奶奶就在一旁瞪女兒:「你自己穿這種衣服就算了,怎麼還帶著木香一起穿。」
  
  董凌燁笑吟吟對母親說:「什麼叫這種衣服啊,這改的多好看,胸是胸腰是腰的。我的親媽呀,虧你還說報紙上那些不讓女子上學的人是老古董,怎麼輪到你自己了,在穿衣這一點上,思想也這麼不開放,我們想穿什麼衣服是我們的自由,怎麼著就不能穿了。」
  
  楊奶奶皺眉,「以前舊式的旗袍不就挺好的,改成這樣,這樣的衣服以前正經女人都不穿的。」
  
  董凌燁對水銀癟癟嘴,扭頭繼續和母親爭論:「這就不對了,母親你還是被以前的舊思想影響了。我們穿漂亮衣服是因為自己看著開心,又不是去故意勾引男人,那些傢伙瞧見人家的胸和屁股就搖頭,大談什麼有礙瞻觀,我也沒見他們都去當和尚啊,裝得正人君子模樣,腦子裡都是些骯髒東西,才會『淫者見淫』 ,你看那些真正的君子,哪裡會因為別人穿一些不同尋常的衣服就要喊打喊殺的。」
  
  楊奶奶語塞,「不和你說了,牙尖嘴利。」
  
  「你這是講道理講不過我。」董凌燁得意洋洋和母親撒嬌,又對水銀說:「你看那些人一下子喊女人還是要裹腳關進家裡,一下子喊不能讓女子讀書拋頭露面,一下子又嘰嘰喳喳說什麼女子穿新式的衣服帶壞社會風氣,我看他們自己就是最壞的風氣。咱們啊就是要穿,非得氣死他們不可,一天天不去管國家大事,光盯著我們穿什麼衣服,像什麼樣。」
  
  水銀面帶微笑聽著她們說,偶爾附和兩句。
  
  這是個民智開啟的時代,對於前路,所有人都還在摸索,每一代人、每一個人都有不同的觀念,互相碰撞,為後世開闢出一條全新的路來。
  
  她有一種抽離感,在她生長的時代,女人已經能穿短袖超短褲上街,但在這裡,才只有小小一部分女人開始為了能自由穿衣去抗爭。
  
  「明天咱們去西餐廳吃飯,木香你穿不穿那旗袍?」
  
  「當然要穿,漂亮的衣服不穿不是可惜了。」水銀微微一笑。
  
  她果然穿上了那身煙粉色旗袍,楊奶奶雖然嘆了口氣,卻沒再多說什麼。賀小燕也穿著一身漂亮的小洋裝,被水銀牽著,跟著董凌燁一起去西餐廳。
  
  在水銀看來,這西餐廳很是不地道,但在這個時候,已經足夠吸引人。恰逢中秋,還有不少人過來這邊嚐一嘗西餐,水銀粗略一掃,就看見了很多帶著孩子的父母,年輕的男女也有。
  
  董凌燁拿著菜單,讓水銀點菜:「木香,你英語說得好,用英語點菜。」
  
  她是個喜歡出風頭的女士,覺得在西餐廳用英文點菜很時髦。楊奶奶聞言嗔怪地打了她的手一下,「就你事多,你炫耀木香有什麼,你有本事自己學英語出去炫耀。」
  
  她三個女兒裡,就這個三女兒不喜歡學習,可能因為她是唯一一個在國內長大的孩子,英語也不肯學。楊奶奶先前被她說教了一通,現在就找回來了,「讓你學你不肯,開個進口糖果鋪還要請會英語的員工,你要是自己會不就方便多了。」
  
  董凌燁提到這個就頭疼,怕了她了,連忙轉過話頭催促水銀點菜。
  
  一頓飯吃得開心,只是水銀注意到賀小燕格外沉默,她還以為是這孩子第一次來西餐廳吃不習慣,但慢慢的,她注意到賀小燕時不時會扭頭去看不遠處某個位置。
  
  水銀也藉著說話不經意看過去,那桌坐了一男一女,男人身材高大,頗有些英俊,女人穿著一身看上去就很貴的洋裝,掩口笑的時候露出手腕上盈潤的珍珠手鍊。兩人神情曖昧親暱,看上去是一對感情不錯的情侶。
  
  賀小燕為什麼一直注意他們?
  
  水銀喝酒的動作忽然微微一頓。
  
  好一段時間沒吭聲的系統在她腦子裡出聲了【劇情後期出現角色賀東鵬提前出現】
  
  水銀和董凌燁笑著小聲說話,心裡卻在想,賀東鵬?這男的不是據說進貨途中死了,連屍體都沒找到嗎。
  
  【原劇情是在賀東鵬「死亡」十年後,『木香』為了尋找離家出走的繼子賀承祖,帶著離婚的繼女何小蓮前來滬市,遇到了死而復生的第二任丈夫賀東鵬,發現他不記得從前的事情,在滬市和大小姐宋婷組成家庭,生了一個女兒。】
  
  【『木香』為了生計在宋家當保姆,認出了賀東鵬,兩人糾纏之下賀東鵬摔下樓梯,想起了從前的記憶,面對兩處妻兒無法抉擇。『木香』自慚形愧想要離開宋家,何小蓮得知真相,前去尋找賀東鵬要錢,被宋婷撞見,宋婷當場流產,賀東鵬一怒之下將木香母女趕走,之後……】
  
  水銀:真是好一齣大戲。
  
  [行了,沒必要繼續說了,你在我腦子裡說話挺吵的!]
  
  好一段時間沒聽這玩意逼逼,還真有點不習慣。
  
  【宿主既然遇到主要角色賀東鵬,這邊允許宿主提前接觸,讓他恢復記憶,挽回家庭!】
  
  [在餵別人吃屎這件事上,系統你真是我見過最積極認真負責的!]
  
  [食物吃進嘴裡前是好的,拉出來之後就不能吃了,這個道理我今天教給你!]
  
  [你之前那段時間保持安靜我覺得還不錯,所以不想被我辱罵就繼續保持安靜!]
  
  水銀神色如常,賀小燕卻忍不住,她喝多了飲料被帶去上廁所的時候,猶豫著對水銀說:「媽媽,我剛才……看到、看到賀爸爸了。」
  
  她還記得媽媽和楊奶奶說過,要找賀爸爸的。
  
  水銀看著她,語氣很平靜:「你賀爸爸早就死了,是你看錯了,這個世界上長得像的人很多。」
  
  賀小燕向來是她說什麼就聽什麼,聞言點點頭,終於放鬆了下來。
  
  她們回去的時候經過賀東鵬和宋婷附近,水銀也沒多看一眼,賀東鵬則是看著她的背影有些晃神。
  
  「怎麼了,我們都要結婚了,你還在我面前盯著別的女人看!」宋婷不太高興地敲了敲桌子。
  
  賀東鵬回過神,「沒有,我只是覺得好像有點眼熟。」
  
  宋婷立刻警惕地看向走回座位上的水銀,逼問未婚夫:「除了名字,你還想起來從前的事了?」
  
  賀東鵬搖頭,「沒有。」看到未婚妻這個吃醋的模樣,他神情一柔,將手放在她的手背上,「婷婷你放心,就算我有一天想起來,你也是我唯一愛的女人。 」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8-10 10:53 PM

16.後媽六

  宋婷家中是做的販酒生意,在滬市也是小有名氣,如今國內最吃香的不是那些國產老貨,而是帶了個洋字的外國貨,宋婷的父親宋興富賣了幾年洋酒,身家倍增。
  
  要說這宋興富這輩子唯一的遺憾,就是沒能生個兒子繼承家業,他只有個寶貝女兒宋婷,從小嬌慣長大。他原先還擔心等自己老了女兒沒有依靠,誰知大約一年半前他們的船途徑大江的時候,在江邊救了個男人。
  
  這男人除了名字什麼都不記得,在船上養傷期間和宋婷看對了眼,宋興富考量了一段時間,還是拗不過女兒的意願,讓他們訂了婚。
  
  賀東鵬這人長相不錯,願意跟他學做事,人也踏實,宋興富最開始看不上他,現在卻對他是越來越滿意,至於他這失憶的事也不怎麼在意。
  
  當初救起他的時候,宋興富就發現賀東鵬的衣服廉價,想來也不是什麼大富之家的人,就算他家裡有心找人,也找不到滬市來。
  
  宋婷卻不像她爹這麼不在乎,她喜歡賀東鵬,難免在意自己心上人從前有沒有家室。她爹見她這麼煩惱,頗不以為然,「就算他以前娶了老婆的,也就是鄉下的女人,哪能跟你比,他過慣了現在的好日子難道還會拋下你回去吃糠咽菜。」
  
  他一把撈過女兒的肩安慰她:「你爹我也是男人,還能不瞭解男人嗎,男人看重的是事業和兒子,等你以後給東鵬生了兒子,還怕他會跑啊。 」
  
  宋婷噘嘴,不太高興,「說不定東鵬哥以前就是沒結婚呢!再說了,現在都流行自由戀愛,他以前就算結婚肯定也是家裡逼的,他都親口說了最喜歡我了! 」
  
  為此,宋婷一直對賀東鵬身邊出現的女人很是警惕,他們中秋那天去新開的西餐廳吃了一頓飯,賀東鵬多看了一個穿旗袍的女人兩眼,還說眼熟,宋婷立刻就警惕起來,為此心底不開心了好幾天。
  
  也不知道為什麼,她莫名在意這件事。
  
  原本過上一段時間,宋婷也就不記得這不高興的事了,畢竟滬市這麼大,一面之緣的人不見得有機會能見到第二次,偏偏就這麼巧,沒過幾天她又遇上了那個女人。
  
  宋婷和現在很多富戶家的大小姐一樣,喜歡洋貨,不管是進口的糖果還是洋款式的衣服鞋子她都喜歡,而且習慣去享受這些,就像她經常去各個西餐廳吃飯,不一定是多喜歡那些菜的口味,但一定是喜歡那種超出大部分人的優越感和與別人不同的特殊。
  
  她最喜歡的一家西餐廳在江邊,能透過玻璃窗看到遠處高樓,風景很好,宋婷散心的時候經常一個人過去。那個西餐廳還常有人演奏,宋婷像往常一樣去吃牛排,一錯眼就看到那個眼熟的女人坐在鋼琴邊彈奏。
  
  宋婷覺得嘴裡的牛排吃不下去了,放下刀叉擦擦嘴,目光停在不遠處那個女人的身上。
  
  確實是上次那個讓賀東鵬說眼熟的女人。
  
  她不由得開始用挑剔的目光尋找起這女人的缺點。看上去二十多,年紀不輕了,面容白皙,不是非常好看,但很耐看,坐姿端正有氣質,雙手按在黑白的琴鍵上,不管彈的是快是慢,都給人一種賞心悅目恰到好處的感覺。
  
  觀察了片刻後,宋婷感覺非常不爽。
  
  眼見那女人奏了幾曲之後離開了,換上了其他人,宋婷又覺得舒緩的鋼琴聲吵鬧起來,忍不住提起包四處去尋那女人的蹤跡,卻沒能找到。
  
  西餐廳侍者走了過來,詢問她有什麼需求,宋婷是這裡的熟客了,張口就問:「剛才那個彈鋼琴的女人是誰?」
  
  「那位小姐叫做木香,是最近被老闆的朋友介紹來這裡兼職鋼琴的,每週二週四週六這個時間,她都會過來演奏。」
  
  宋婷打聽了這些事,又不知道該怎麼辦。說到底,她又不知道對方到底和賀東鵬有沒有什麼關係,難道要她直接過去問她認不認識賀東鵬?萬一真認識呢,那她不是自找麻煩嗎,要是對方說不認識,她貿然過去和人說這些,傳出去不是丟臉嗎!
  
  大小姐心裡糾結,每天想著這事,因為她那點小心思,不想被賀東鵬知道,也沒告訴她爸,就每到週二週四週六悄悄一個人跑去那個西餐廳觀察自己臆想中的「情敵」,試圖看出點什麼。
  
  就這麼過了一個月,這餐廳的侍者都知道這個熟客宋大小姐,很喜歡那個木小姐彈的鋼琴,次次都要來捧場。
  
  「我們餐廳能送花給演奏的先生女士們,宋小姐這麼喜歡木小姐的鋼琴,需要訂花送給她嗎?」侍者周到地問。
  
  宋婷:「???」
  
  「不需要!」她沒好氣地說。
  
  這些人都是什麼眼神,她看上去像是很喜歡她嗎?宋大小姐氣了半天,忽然又想,她要是跟這女人打好了關係,下次就能找她說話,旁敲側擊問問她家裡的事不就順理成章了。
  
  她立馬改了主意,叫來侍者,給彈鋼琴的木小姐定了一大捧花。
  
  水銀這天彈奏完,還沒起身,就看見餐廳裡的一個侍者過來給了她一大捧花,「是那邊那位宋小姐送給你的,她說你的鋼琴彈得很好。 」
  
  水銀接過那一大捧花,看了一眼那邊的宋小姐,對她微微一笑點了點頭,非常禮貌,那邊的大小姐也矜持地朝她點頭。
  
  這個宋婷觀察了她不是一天兩天了,水銀哪能感覺不到那種複雜的目光,不過她懶得理會對方而已。說到底,這些人跟她有什麼關係。
  
  她來這裡兼職工作是董凌燁給介紹的,畢竟她那個當家教的工作不可能一直做下去,有個兼職工作多賺點也不錯。
  
  連續收了一個月的花,水銀也只是每次在收到花的時候對那邊的宋婷點點頭,兩人維持著這個微妙的「點頭之交」。
  
  宋婷可就沒有水銀那樣沉得住氣了,她算著時間,自己差不多可以和人搭話了,就在水銀起身離開的時候,也立馬起身追上去。
  
  可憐她這位大小姐,平時出門車接車送,自己走路的時間很少,這次為了追水銀,愣是提著包踩著皮鞋噠噠噠在街上跟蹤人。
  
  水銀雖然步子不大,但意外的走得很快,宋婷一個轉眼人就看不見了,她憤怒地跺跺腳,在街邊不甘心地站了一會兒,忽然眼睛一亮。她看到自己要找的人又出現了,人剛從花店裡出來,抱著兩支百合往前走。
  
  宋婷連忙追上去,可跟在人家身後,她又不知道該怎麼上去說話,她主動搭話的話太丟份了,得讓對方看到自己主動說話才好。
  
  分心想著,宋婷腳下一崴,哎呀一聲跌倒在地。
  
  她心底暗罵一聲,臉都臊紅了,街上這麼多人,她摔跤了不是給人看笑話嗎,可是腿那一下扭著了,疼得厲害,她自己又起不來,惱的只能咬嘴唇,把包都氣的給扔了。
  
  「宋小姐,你沒事吧。」
  
  宋婷一抬頭,看到那個木香站在眼前。她撿起了她扔出去的那個包,神情很淡,不太像在西餐廳時那種對人面帶微笑的模樣。
  
  宋婷看她站在那居高臨下的樣子,覺得她肯定是在嘲笑自己,不由惱恨,「我沒事!」
  
  水銀手裡還拿著兩支準備帶回去的百合,伸手遞給了宋婷,宋婷愕然,接過那百合不知道怎麼回事,結果就見人俯身雙手將她扶了起來。她白色的裙上沾了土,水銀見了,順手側身拍了拍。
  
  宋婷被她扶著,手裡拿著花,神情異常複雜,「你……」
  
  水銀看了她一眼,「走吧,去那邊坐。」
  
  宋婷還有點腿疼,被水銀扶著走進了旁邊一家咖啡館。兩人重新相對坐下後,宋婷終於找回了自己的驕傲,清清嗓子說:「今天多謝你了,咖啡我請。」
  
  水銀:「我也要多謝宋小姐這段日子送的花,多謝你的喜歡。」
  
  宋婷聽得心裡一陣彆扭,她哪裡是喜歡,她是別有用心。正想著要怎麼趁這個機會把賀東鵬的事問一問,宋婷就聽對面那人說:「你想問的事,我可以告訴你。」
  
  宋婷一愣,「我想問什麼事?」
  
  水銀忽然微笑了一下,「我認識賀東鵬。」
  
  宋婷臉色一下子變了。
  
  水銀彷彿沒看見一般,語氣毫無起伏地陳述:「他是我的二婚丈夫,當初我帶著一個繼女嫁給他,他也有一個兒子,我們在F縣鎮裡開了個小舖子。後來他出去進貨途中出了意外,都說他死了。我的繼子每天責怪我剋夫,偷了家裡的錢出去大手大腳地花,繼女同樣嫌棄我賺不到錢給不了她富裕的生活。」
  
  「後來我就丟下他們來到滬市生活。之前遇到你和賀東鵬我就認出來了,不過我現在過得挺好,不會去找他,宋小姐儘管放心。」
  
  宋婷聽得目瞪口呆,她沒想到會這麼輕易知道賀東鵬從前的事,也沒想到賀東鵬都是二婚了還有兒子和繼女。
  
  她看著面前的女人,半晌說:「東鵬哥那個兒子,現在多大?」
  
  水銀瞧了她一眼:「現在應該是十四歲。」
  
  宋婷:「那他現在在哪?」
  
  水銀:「我怎麼會知道他在哪。」
  
  宋婷脫口而出:「那你不管他嗎?」
  
  水銀笑起來,「我為什麼要管他?」
  
  宋婷語塞,說實話換了她她也不樂意管,可是要是不管,別人會怎麼看她?她憋了半晌說:「……你不是嫁給東鵬哥了,還能不管他的孩子啊。」
  
  「我不想管,所以不管。」水銀撫了撫杯口,「以後他也不歸我管了,這個後媽應該是宋小姐你來當了。」
  
  宋婷才想到這個,臉都綠了,她現在才二十歲,沒想到要有一個十四歲的繼子,一下子都有些動搖起來。
  
  她不由得說:「我和賀東鵬才訂婚,還沒結婚!」
  
  水銀笑笑:「這與我無關,你不用在意我,我也不會去找賀東鵬。」
  
  宋婷看她混不在乎的模樣,心裡都不知道是什麼滋味,試探著問:「你就不在乎你的丈夫?」
  
  水銀:「一個不算優秀的男人而已,要不是當初過不下去,誰會跟他結婚,現在我能過好,用不著他了,所以無所謂。我要是想找,比他更優秀更年輕英俊的男人滬市有那麼多,何必非要他。」
  
  木香當初和賀東鵬結婚,她們兩人是有感情的,只是感情這東西在大部分的婚姻裡能起到的作用都太小了,又太容易被消磨,用的比家裡的衛生紙還要快。
  
  雖然系統沒說這個劇情後續,但水銀用腳都能猜到,後面肯定是賀東鵬得到了宋家的財產還得到了孩子老婆,這個故事裡唯一的贏家就只有這一個男人而已,女人都是用來犧牲奉獻的,所有故事裡都是這樣的套路,她都懶得聽。
  
  「宋小姐,我先走了,回見。」水銀拿起自己的百合花,起身出門。
  
  宋婷透過窗戶看她遠去的背影,忽然陷入迷茫。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8-11 10:49 PM

17.後媽七

  將手裡的百合遞給迎過來的賀小燕,水銀抬腳換上輕便的拖鞋,坐在沙發上舒了一口氣。
  
  賀小燕很熟練地把百合插在了鋼琴邊的花瓶裡,又噠噠噠跑過來給水銀倒水,等她喝了才說:「媽媽,你上次教我的曲子我會彈了。」
  
  水銀點點頭,「嗯,彈我聽聽。」
  
  賀小燕早有準備,聞言立刻坐到鋼琴邊。她很喜歡媽媽,所以姿勢都是學的水銀,還學得有模有樣,雖然一開始看上去有點緊張,但很快就一心一意專注在琴鍵上,也不記得之前的緊張了。
  
  水銀靜靜聽著,等她彈奏完了扭過頭來看她的時候,朝她露出一個微笑,「很不錯,又有進步。」
  
  賀小燕臉上的笑一下子就收不住了,這份開心一直到晚上,小臉上滿是笑容。
  
  國人講究含蓄,遇上事第一反應便是尋錯處找不對,少有能包容大度真心實意誇上幾句的,對待親近的人就尤其苛刻。
  
  水銀從前也是這樣,她從小少被人誇讚,倒是罵聲聽得不少,也從沒有去誇別人的習慣。如今她經常誇賀小燕,是從楊奶奶處學到的。這位老人家對她說,多多誇獎別人,不僅會讓別人感到快樂,這樣的快樂還能傳導到自身,是非常好的習慣。
  
  她還和她講了一些養孩子的技巧,經常誇獎孩子就是其中一項。水銀雖然並不想生孩子,也不準備當個母親,但她並不排斥聽一聽別人的善意的話語。
  
  這世上有人以德報怨,有人以怨報德,在水銀這裡都不可取,她寧願當一面「鏡子」,用善意回抱善意,用惡意回報惡意。
  
  相比第一個世界,這第二個世界對水銀來說舒緩很多,系統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也沒有上一回那麼激烈。她總覺得這系統還不怎麼完善,而且後面一定是有活人在控制的,而且這人並不止一個,如此才能解釋為什麼有時候系統的語氣會有微妙不同。
  
  唯一可以確定的就是,這一群人,肯定都是腦子有病的。人有不同想法很正常,非要按著別人的腦袋灌輸自己以為的正確思想,想要用手段去改造別人,這種肯定是腦子出了問題無疑。
  
  沒有人上門來找不痛快,水銀那一身憤怒都收斂了起來,認識她的人無不誇她一句性格好,人溫柔。
  
  水銀過得不錯,宋婷就恰好與她相反。
  
  自從和水銀那一場談話,宋婷發現自己更加糾結了。
  
  具體在糾結什麼,她竟然說不清楚,只知道近日實在是心煩。
  
  「婷婷你看這個冊子上的婚紗怎麼樣,你上回不是說想要這種的?」宋興富發現了女兒近日悶悶不樂,還以為她是恨嫁了,特地去取了之前訂好的婚紗冊子回來給她看婚紗。
  
  他以為女兒會興高采烈過來選婚紗款式,誰知道她聞言不見先前熱絡,反倒有些心神不寧,隨手接過去翻看,也顯得興致缺缺。
  
  這是怎麼了?
  
  「爸爸,你說要是東鵬哥以前真的有老婆兒子,那該怎麼辦啊?」
  
  聽到女兒吞吞吐吐說出這麼一句話,宋興富搖頭笑道:「不是跟你說了嗎,這有什麼好怕的,只要跟你結了婚賀東鵬就離不了你了,就算先頭有兒子又怎麼樣,我們宋家以後的家產總歸都是你兒子我孫子的。」
  
  宋婷仍是眉頭不展,「那我就要給別人當後媽?」
  
  宋興富更不以為然,「這有什麼,別說能不能找過來,就是真來了,也不缺那一口吃的,畢竟是賀東鵬的兒子,肯定不能不管,否則他要跟你生分的,你就晾著繼子做個樣子,不讓別人有閒話說就行了。」
  
  宋婷聽得心裡更加不舒服了,心想就連木香都不想當那個繼母,說丟就丟了,我憑什麼給人當繼母,還要給他飯吃。
  
  她這些日子猶猶豫豫,腦子裡翻來覆去都是木香那些話。要不是她捨不下賀東鵬,她就和父親說不嫁了。
  
  賀東鵬這個時候剛好進門,見父女兩個坐在那,笑道:「在聊什麼呢。」
  
  宋婷看他一眼,不說話。宋興富則笑咪咪的,「在看婚紗呢,剛好你來了也替婷婷看一看。」
  
  賀東鵬:「婷婷穿哪一套都好看。」他坐到宋婷身邊,握了握她的手。
  
  宋婷以前最喜歡和他這麼親近,她見多了那些身材單薄文弱的富家少爺,個個搞得「精緻」無比,她就看不慣。當初第一次見到賀東鵬,就被他精壯高大的身材所吸引,船工把他救上來的時候他衣不蔽體,那緊實的肌肉和……總之,她當初一下子就看的小臉泛紅,後來見到他就忍不住羞怯。
  
  她之前明明是那麼期待早點嫁給東鵬哥的,希望能早日成為他的女人,和他親近,可是……現在,她心裡不舒服。她這麼喜歡的男人曾經是那個木香的丈夫,木香還說不要就不要了,好像是她在撿人家不要的東西似得,她之前的警惕和緊張都變得異常可笑,難道她比那個木香差嗎?
  
  越想越覺得煩悶,再看賀東鵬的手掌,以前覺得是有男人味,現在看那些粗糙的皮膚和有舊傷痕的手背,她就忍不住想起木香說的,猜測他從前是在鄉下做些什麼東西。額,該不會是種田吧,挑糞種田?
  
  宋大小姐這樣的人哪裡受得了這個,滿腦袋的戀愛好像都被抽空了一些。
  
  「我今天不舒服,我先去休息了。」她起身越過賀東鵬,徑自上樓去。
  
  ……
  
  水銀發現那位宋大小姐又來西餐廳了,她不像是來吃飯的,更不像來聽鋼琴的,一直在用一種猶豫的目光盯著她,好像想和她聊一聊。
  
  果不其然,這回她剛結束工作還沒離開宋婷就直接找過來了,「我想和你說點事。」
  
  兩人坐在角落裡,還給上了甜品,水銀瞧了眼那昂貴的甜品,「有什麼事?」
  
  她還以為宋婷想問她賀東鵬以前的事情,結果宋大小姐張口就問:「你覺得我應該嫁給賀東鵬嗎?」
  
  水銀真是不明白,她為什麼會來問她這個問題。
  
  宋婷的神情不像是開玩笑,她很認真的想從她這裡得到建議。看在她這段時間貢獻那麼多花束和小費的份上,水銀還是開口說:「其實這事很簡單。」
  
  「做你自己想做的事就行了,你要是想嫁他的心更強烈,那就嫁,要是對他沒感覺了就不嫁。在我看來,你的問題不是要不要嫁給這個男人,而是如何在這段關係裡保持主動。你們現在的關係,天然就不平等,這是財富差距造成的。」
  
  「現在賀東鵬是要依附你們宋家才能過好日子,這對你是有利的。如果他能給你帶來快樂,你當然能嫁給他,以後你要是不喜歡他了,離了他再找喜歡的就是了,只要宋家的財產和實權還在你手裡,而不是賀東鵬手裡,你隨時都能不要他,婚姻根本不能困住你。」
  
  在最早的社會體系裡,人類還不多的時候,主要靠採集為生,大家都能輕易得到足以果腹的食物,所以男女的關係是平等的,因為不存在誰靠誰才能生活。後來人越來越多,想要得到充足的食物變得困難起來,男人天生的力氣就成為了優勢,再加上女人還要孕育孩子,有虛弱期,無法保證自己的生活,才會開始依靠男人,漸漸演變成婚姻這種關係。
  
  然而這樣的關係存在太久了,如今已經不是靠力氣大才能生活的時代了,大量機械代替人力,只要頭腦足夠,不管男女都能輕易養活自己,等到以後,讓生活更加便利的先進發明一一出現,這種體力差異會進一步被填平,到那時候,才是所謂平等真正到來的時代。
  
  只是,能補足天生力量差異的器具容易生產,幾千年來的習慣和人心卻難以更改,就如同馴化和放生,哪一種都不是簡單的事,習慣了圈養的野生動物,尚且沒法輕易脫離人為餵養的狀態,人又怎麼樣呢?
  
  宋婷從來沒有聽過這種說法,她看著對面的木香,感覺腦子裡一陣眩暈。
  
  就連疼愛她的爸爸也只是對她說以後和賀東鵬結了婚,要怎麼拉攏他的心,要給他生個兒子,讓他一直喜歡自己,怎麼到了木香的嘴裡,他們的位置反了過來?
  
  「可是……這,我們結了婚哪能隨便離。」她略顯迷茫地喃喃問。
  
  水銀還是那淡淡的語氣,「有什麼不能的,在家庭男女關係裡,男人當家做主的多,男人隨便拋棄妻子的多,不就是因為他們擁有財產權,所以有話語權,女人只能依附他們生活嗎。既然你們的情況是反過來的,照做又有什麼不可以。」
  
  宋婷還是有點猶豫,「那萬一以後有了兒子……」
  
  水銀:「你一輩子是給你自己過的,不是給你爸給你丈夫給你兒子過的,當然是你自己怎麼開心怎麼過,只要你有做主的能力。」
  
  宋婷想了很久,最後神情恍惚地離開了。
  
  水銀也不管她怎麼想,反正之後宋婷時不時過來這邊用餐,依舊是常常給她訂捧花和送小費,水銀都欣然收下。
  
  宋婷還是和賀東鵬結了婚,她仍然是喜歡這個男人的,喜歡他成熟的臉龐和身體,喜歡那種不同於瘦弱少爺們的健壯。只是,她也有了一些不同的想法。
  
  「你說我們家的酒廠不能交給他做主,財產也不記一些在他名下,另外去請什麼經理人管理?」宋興富簡直不明白自己女兒怎麼想的。
  
  嫁了人就是一家人,以後女兒要靠賀東鵬的,哪能這麼做。
  
  宋婷纏著爸爸大鬧:「我是為了以防萬一啊,男人有了錢就變壞,你現在滿意他,誰知道以後他富裕了會不會改變,萬一他以後得到了咱們家的錢,又不想要我了,到時候你也不在了管不了他,我該怎麼辦,我還要在他手底下討生活,任他欺負嗎!」
  
  見父親還在那皺眉,宋婷乾脆抱著他的胳膊說:「我查到他以前的情況了,他以前在老家有個十四歲的兒子,我現在的兒子還沒個消息呢,他的兒子都能開始繼承家業了,萬一他想把我們家的東西給他兒子呢!你可是我親爸,你就我這一個女兒,你就不能讓我安心一點嗎!咱們多做點準備總是沒錯的嘛!」
  
  宋興富猶豫半晌,還是動搖了,「行吧,我考慮一下這些事怎麼做。」
  
  ……
  
  滬市碼頭,一艘客船靠岸,何小蓮和賀承祖兩人隨著人流下了船。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8-11 10:53 PM

18.後媽八

  「承祖,我們真的能找到爸爸嗎?」何小蓮站在碼頭遙望著滬市那些鱗次櫛比的樓房,心中一瞬間生出怯意。這裡和鄉下那個小地方完全不一樣,是她沒見過的繁華。這麼多人,她們真的能找到賀東鵬嗎?
  
  「當然能,虎哥都跟我說了我爸在宋氏酒廠,已經過上了好日子,宋氏酒廠那麼有錢還怕找不到!我們隨便問問人肯定就知道了。」賀承祖不太耐煩應付這個便宜姐姐,語氣很不好。
  
  十四歲的賀承祖比何小蓮要高大半個頭,長相雖然不錯,但眼睛裡帶著刁滑,衣著古怪,好像是極力模仿城裡的時髦,卻不知道該怎麼搭配,那故作瀟灑的衣擺一半放在褲子裡,一半落在外面,配著他那一臉的流裡流氣,讓他看上去就像個小流氓。
  
  他是賀東鵬的親生兒子,賀東鵬當然不會不要他,但她就不一樣了,她可是繼女,誰知道賀東鵬現在發達了還會不會養她。何小蓮在心裡嘀咕。
  
  聽出來賀承祖語氣不好,她並不敢在他面前多說話,怕惹了他不耐煩被丟下。
  
  她能對著木香隨便發脾氣,肆意撒潑,但對著賀承祖她是絕對不敢這樣做的,從前賀東鵬還在的時候,何小蓮在賀東鵬面前就是最聽話乖巧惹人疼愛的那個角色,對繼弟也態度小心多有討好。
  
  她好像天生就知道區分「強弱」,對家裡兩個男人小意殷勤,對家裡的兩個女人則完全相反,肆意排擠膽小的賀小燕,在她身上出氣,又時常責怪木香,將她「剋親」的事掛在嘴邊,讓她心裡生出愧疚惶恐,以此保證她對自己任勞任怨。
  
  誰知道,如魚得水的好日子過了沒多久,就出現那種意外,那個沒用的女人竟然敢丟下他們帶著家裡的錢跑了。
  
  想到這裡何小蓮就恨得咬牙切齒。如果不是木香那個老女人丟下她們跑了,這一年來她怎麼會受那麼多苦!
  
  她從小就沒做過什麼事,連飯都不會煮,差點把自己給餓死,家裡沒個人守著,那些地痞流氓都時常過去騷擾,她天天提心吊膽的,還差點被迫嫁給那個流氓老癩子。要不是她聰明,跟上了賀承祖,日子還不知道要怎麼過呢。
  
  兩人跟著人流往前,賀承祖在街上找人問宋氏酒廠的地址。
  
  「宋氏酒廠?不知道。」
  
  一連問了幾個人都是這麼說,賀承祖暴躁地罵了一聲。他原本以為到了這裡隨便問問就能找到人,誰知道這裡和他們那小地方不一樣,這麼大個城市,那麼多人,就算宋氏酒廠確實有些錢,也不可能人人都知道。
  
  「承祖,我們現在怎麼辦啊?」何小蓮惶恐地問。她也以為只要到了這裡很快就能見到賀東鵬,然後至少有個地方住有東西吃。
  
  「你問我我問誰!」賀承祖大聲喝道。他爸現在在宋氏酒廠過好日子的消息是虎哥告訴他的,他一年前加入了本地的一個幫派,準備跟著那幾個大哥好好做一場大事,連家也不回了。
  
  可是幫派沒他想的那麼好混,人多,他一個十四歲的少年人,手裡又沒錢,人家都看不上他。所以他回去想從繼母手裡掏錢,雖然他爸死了,但家裡進貨肯定還有錢的。結果回去一看,那個該死的後媽跑了,家裡的錢也沒了。
  
  沒拿到錢,他在幫派裡一直沒能得到重用,也不能跟著那幾個厲害的大哥出門去談大生意,只在附近幹點小事,賺不到幾個錢。
  
  就前陣子,幫裡的虎哥給他帶回來一個消息,說跟上頭的大哥去滬市的時候看到了長得很像他爸的人,在那個宋氏酒廠好像還挺有派頭的樣子。具體怎麼樣,虎哥也不清楚,他說自己還沒那個資格去跟宋氏酒廠談生意。
  
  賀承祖一聽心思就活起來了,連虎哥都沒資格,那要真是他爸,他不就發達了。因為這,他激動得好幾天沒睡好,直接跟虎哥說要到滬市找他爸。虎哥也夠義氣,直接給他整了一套城裡人的衣服,還給了他一些路費支持他來尋親。
  
  賀承祖離開幫派之前,拍著胸脯保證等找到他爸有錢了,一定要回去報答兄弟們。
  
  結果呢?現在連人都找不到。
  
  兩人沒有辦法,找了個地方暫時住下,因為身上沒什麼錢,只能找那種破舊的旅館,三教九流的人都有,何小蓮在旅館的盥洗室遇上了個喝醉酒摸她屁股的人,被嚇壞了,躲在房間裡再不敢出去。
  
  她沒想到,在這裡比在原來那個小地方還要危險,她一個年輕的少女,時時刻刻都感覺不能安心,賀承祖也不理她,何小蓮甚至開始後悔,不然當初就嫁給那個追求自己的趙元了,要是有個男人護著,她也不至於在這擔驚受怕。
  
  賀承祖一連半個月都沒找到人,他就知道個宋氏酒廠,好像在南園路一帶,可天天過去晃也沒見到,他身上帶著的錢不多,很快就用光了。回去再看到一點用都沒有的何小蓮,他不由得也開始後悔起來。
  
  早知道就不帶這個累贅了。他之所以會帶上這個便宜姐姐,一是因為她長得還不錯,哭著跪求他,話裡話外捧著他,他一個男人也不好丟了這個面子,二是因為他們同仇敵愾,都被那個後媽給害了,等到他找到親爸,兩個人告狀,他爸總會相信後媽帶著錢跟人跑了的事實。
  
  「承祖,不然我也跟你一起去找吧。」何小蓮發現賀承祖看自己的眼神不對勁,小心翼翼地問。
  
  「哼,你明天跟我一起去找,別想著偷懶。」
  
  「我肯定不會偷懶的!」
  
  何小蓮人細心,腦子也比較聰明,她去到處問路,發現滬市還有個南源路,在另一個區,那邊開了不少酒廠。
  
  兩人又趕到了那邊去找,這一回,終於讓他們給找到地頭了。
  
  「爸!爸你真的沒死!」
  
  賀東鵬和以往一樣出了廠子準備回去,就被旁邊躥出來的一個人給嚇了一跳。他後退一步,定睛一看,見到個流裡流氣的邋遢青年。不過他喊他爸?他哪有這麼大的兒子。
  
  「你認錯人了吧。」賀東鵬不太高興地問,伸手擋了他一下,避開他那抓上來的動作。
  
  賀承祖臉上的狂喜頓時凝固,不敢置信地瞪著他:「你怎麼能不認我了!我可是你親兒子,給你傳承香火的,就算你現在攀上好人家過上好日子了,也不至於連我這個親生兒子都不要了吧!」
  
  賀東鵬今年三十二歲,正是成熟有魅力的時候,加上日子過得好了,看上去也就二十七八的樣子,他自己把年紀身份忘了個乾淨,就覺得自己最多二十八,再看面前小流氓,一身打扮成熟,氣質社會,少說也有十五六歲,他哪裡生得出來,怕不是聽說了他的事,過來訛錢的。
  
  這事其實也不是第一次發生了,賀東鵬著實有些警惕,這個時候他又看到旁邊還站著個臉紅尷尬的女孩子,也是十七八歲,一張口也哭哭啼啼喊他爸,賀東鵬更是不信了。
  
  「騙人的手段我看多了,不會相信你們,趕快走,不然我叫廠裡的工人出來趕你們走了。」賀東鵬冷下臉。
  
  「不行,你非得說清楚這事!」賀承祖也是一言不合要發脾氣的,頓時就嚷嚷起來。
  
  恰巧這時候宋婷和宋興富一起來酒廠看酒,順便接賀東鵬回去,見到這一幕,父女兩個對視一眼。宋興富也沒多問,直接叫人過來把賀承祖和何小蓮趕走。
  
  「以後不要讓這種閒散流氓到廠子周圍轉了。」
  
  眼睜睜看著車子遠去,賀承祖臉色猙獰,狠狠往地上吐了口唾沫。
  
  都說娶了後媽有後爸,賀東鵬連親兒子都不要,就不是個好東西!
  
  宋婷在車上開玩笑似得詢問賀東鵬那兩人身份,賀東鵬也好笑,搖搖頭:「那兩個說是我女兒兒子,我能生得出這麼大的孩子嗎,這年頭騙人的人可真是越來越多了。」
  
  宋婷她猜出來了,那兩人應該就是木香說過的繼子繼女了,沒想到還真能找得過來。
  
  她去西餐廳吃飯,順口就把這消息告訴了水銀。現在她和水銀的關係有些奇怪,說熟也不怎麼熟,但她經常過來吃飯,會和她聊幾句。
  
  水銀對那一家子不感興趣,聽過就算了,也沒心思去管。
  
  她照常買了花回家,發現賀小燕仰著腦袋坐在那,楊奶奶正用冷毛巾給她敷腦袋。
  
  「小燕流鼻血了?」
  
  「噯,怪我,肯定是太燥了,下回再不敢用那丫頭送來的參燉湯了,小燕身體弱,放一點她都受不了,這不就流鼻血了。」楊奶奶絮絮叨叨。
  
  水銀過去接手了她的工作,「也有可能是空氣太乾燥了,她又不愛喝水。」她讓賀小燕不要仰著腦袋,繼續給她敷腦門。
  
  流鼻血時,其實是不能仰頭的。
  
  楊奶奶撐著扶手起身:「我去燒點菊花茶,以後要每天喝點。這孩子也太瘦了,怎麼都不長肉。」
  
  賀小燕很是不好意思,可憐兮兮地看著媽媽。
  
  水銀:「以後每天至少喝三杯水。」
  
  賀小燕小小聲回答:「嗯。」
  
  ……
  
  賀東鵬這幾天煩不勝煩,只要他去酒廠就能遇到那個流裡流氣的青年,最開始他懶得理會,誰知道對方還追到他家裡來了,實在是倡狂,他覺得很有必要好好告誡一番這小流氓。
  
  「你是真不怕我找員警來了,到時候關你進監牢裡你就知道好歹了。」
  
  賀承祖聽了這話簡直渾身是火,還要耐著性子說:「我打聽到了,你是失憶了不記得我了,我確實是你兒子,等你想起來了肯定要後悔的!」
  
  賀東鵬好氣又好笑,「我生得出來你這樣大的兒子?再說了你說你是我兒子,有什麼證據嗎?」
  
  賀承祖:「我就是你兒子,還要什麼證據,你跟我回家鄉去問問,誰不知道!」
  
  賀東鵬懶得和他翻來覆去地說,搖搖頭越過他往前走,心想還是得報警解決這事。
  
  賀承祖看他那鄙夷地表情,大怒,上前就要拉他。兩人爭執間,賀東鵬一不小心滾落台階下,摔了個頭破血流。
  
  看他躺在地上雙目緊閉一動不動,賀承祖傻眼了,第一反應就是跑,剛退了一步又想起那是自己親爸,以後的好日子還得靠他,又趕緊下臺階去看。
  
  這番吵鬧引來了酒廠裡的人,一見這情況,立時大喊起來,場面鬧哄哄的。
  
  賀東鵬被送去了醫院救治,賀承祖則被報警抓起來。
  
  ……
  
  這天應該是去餐廳兼職鋼琴的,但水銀沒有去,賀小燕從昨晚上起就發燒,現在還沒退,她留在家裡照顧這孩子。
  
  「要是下午還不退燒,怕是得送醫院去看看才好。」楊奶奶坐在床邊,有點擔憂地摸摸賀小燕的腦門。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8-11 10:58 PM

19.後媽九

  賀小燕的燒一直沒退,水銀只能帶著她去醫院。
  
  這個時代的醫院當然是遠遠比不上後世的,規模很小,醫生也沒多少個。對這方面水銀沒有多大瞭解,但報紙上關於中醫和西醫孰好孰壞的討論很多。這是一個很難接受新事物的國家,現在的西醫並不興盛。
  
  醫院的病人也不多,哪怕是在滬市這種大城市,生病後會來這種醫院的人還是少數,大多數中產家庭仍然更青睞於中藥,中產家庭以下,則大多不吃藥,靠自己熬過去,熬不過去了也就是死而已。
  
  求醫治病,不論在哪個年代都不容易。
  
  楊奶奶也跟著水銀一起去了醫院,「沒事的,打個退燒針,回去好好歇息兩天就好了,之前鄰居家的小孫女也是不肯喝苦藥,退不了燒,來打一針就好了。貴是貴了點,但是有用的。」
  
  她是想讓賀小燕打個退燒針就回去,水銀卻直接說辦個住院。
  
  楊奶奶詫異:「怎麼還要住院呢?住院不方便,又貴,還是回家去調養更好。」
  
  水銀:「這孩子有點貧血,我想好好給她檢查檢查。」她抱著懷裡輕飄飄的小女孩,心裡有一些猜測沒能說出口。
  
  想檢查身體不是這麼容易的,這個時候的醫院流程沒有成熟規模,他們先把人安排了病床,然後去另一家醫院申請使用器械。檢查身體的器械不是每個醫院都有完整一套,幾個醫院有不同的器械,互相之間有時候需要藉用。
  
  賀小燕很不習慣醫院的環境,又惶恐起來,一會兒看不見水銀就要朝病房門口張望,楊奶奶笑話她是隻小雛鳥,在巢裡嗷嗷待哺。
  
  水銀忙裡忙外,把她帶到其他醫院去配合檢查,最後去的是滬市最大的那個醫院。
  
  ……
  
  賀東鵬摔到了腦袋,流了不少血,看上去十分嚇人,當場就被緊急送到了滬市最大的醫院,宋婷原本在家和幾個朋友喝茶聊天,聽到這消息也給嚇了一跳,立刻趕過去。
  
  聽說那個把賀東鵬推下臺階摔成這樣的小流氓被送到了警局,宋大小姐哼了一聲,「不能便宜了那種小流氓,去取點孝敬送到警局給吳警督,讓他好好殺人犯!」
  
  她瞧著賀東鵬昏迷的樣子,還是很心疼的,畢竟是她中意的男人,兩人剛結婚,感情正好呢,看他傷成這樣哪能不心疼。
  
  「傷到的是腦子,恐怕是有點麻煩。」醫生這話一出,宋婷就掉了眼淚,她怎麼這麼倒楣啊,難道剛結婚就要當寡婦嗎?
  
  宋興富拍了拍女兒的肩,叮囑醫生:「用最好的藥,請你一定要把東鵬治好。」

  同樣來到醫院的除了宋婷,還有何小蓮。先前賀承祖和賀東鵬兩人談話發生爭執的時候,她其實就在不遠處看著。賀承祖本來是不能靠近那邊的,是何小蓮想辦法支開了守衛的保安。
  
  她只是在不遠處給賀承祖把風,覺得父子兩說清楚誤會就沒事了,誰知道會發生這樣的意外。眼見賀東鵬摔得頭破血流,賀承祖被抓,她嚇得不行,又不知道該怎麼辦,只能偷偷跟著到了醫院。
  
  她和賀承祖之前租的旅店已經沒錢付房費了,他們流落街頭兩天,要不是何小蓮自己也藏了一點錢,她怕是要在這裡餓肚子。
  
  可是以後怎麼辦呢?現在她連賀承祖都不能依靠了。
  
  何小蓮無處可去,躲在醫院大堂裡看著人來人往,都有些絕望了。忽然,她的目光落在一個走進醫院大門的女人身上。
  
  她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過了好幾秒時間才覺得不對。那個人!那個女人,好像是她那個後媽木香!她懷裡抱著的那個不是賀小燕嗎?!
  
  她們怎麼會在這裡?
  
  何小蓮驚訝極了,隨後滿腔驚訝都變成了狂喜。木香那女人也在這,看她穿的衣服鞋子都挺好,比以前那樣子看著年輕了很多,肯定現在過得不錯。
  
  說不定她現在在滬市另嫁了個男人才過的這麼好,她完全可以去找她,說到底她是這女人的繼女,她還想要名聲就不能不管她,要是真不管她,她就去木香現在的老公家裡鬧,哭訴,看她怎麼辦!
  
  何小蓮面帶喜色,匆匆追了上去。
  
  臨時休息的病房裡,賀小燕坐在那垂著腦袋,她是個不會撒嬌也很少哭鬧的孩子,就算很難受也乖乖巧巧的。
  
  透過門上的玻璃看見她一個人坐在那裡,何小蓮毫不客氣一把推開門,眼神不善地盯著她:「這不是小燕嗎,還記得姐姐吧。」
  
  看到她,賀小燕一瞬間露出了惶恐神色,下意識看向門口,想要尋求母親的保護。
  
  何小蓮注意到她的眼神,「木香呢?」
  
  賀小燕沒說話,低頭往後縮了縮。
  
  一見她這個瑟縮的樣子,何小蓮就找回了從前在家裡頤指氣使的感覺,「我問你話呢,你們現在是住在哪?木香是不是改嫁了?」
  
  水銀此時正在旁邊的房間聽醫生說話,賀小燕的檢查結果已經出來了,因為是個糟糕的結果,醫生例行說了些安慰的話。水銀聽著,沉默片刻,對著醫生點點頭,「我知道了,謝謝醫生。」
  
  醫生還沒見過這麼平靜的病患家屬,忍不住心想,這怕是後媽吧,孩子得了這種病,還一點都看不出傷心的樣子。
  
  水銀走出醫生的辦公室,就聽到旁邊房間隱隱傳來何小蓮的聲音,她正站在賀小燕面前,手指點著她的額頭,語氣咄咄逼人:「我問你話都不回答,你啞巴了?」
  
  水銀抬腳踢了踢門,何小蓮扭頭看見她,沉下臉,語氣更加氣勢洶洶:「果然是你,丟下我一個人在家鄉,自己跑到這裡來過好日子,你都不虧心嗎,你知不知道我一個人這段時間過得多苦,我都差點死了,都是你害的!我要是出了什麼意外,以後你有臉下去面對我爸嗎,你就不怕做夢的時候我爸來找你!」
  
  水銀:「說完了就滾出去,別在這煩人。」
  
  何小蓮一呆,沒想到她這個反應,尖叫起來:「不行,我費盡千辛萬苦,就是來找你的,你必須給我個說法,不然我就鬧到你現在的家裡去,看你怎麼辦!」
  
  水銀沉默。何小蓮還以為她怕了,得意起來,「我也沒有太多要求,只要你願意好好養著我,讓我跟你一樣在這裡過好日子,你以前的事我就不會說出去。」
  
  這間房間是臨時休息和取血用的,旁邊有放針筒酒精之類,水銀抬手拿了一支,幾步走到何小蓮面前,將她的手按在一邊的木櫃上。
  
  「你幹什麼!」何小蓮猝不及防,抬手剛要掙扎,水銀手上的針筒已經毫不遲疑紮了下去。
  
  針筒上的針還挺粗,瞬間紮穿了何小蓮的手指,擦著指骨透肉而過,因為太過用力,針直接斷在了肉裡。
  
  何小蓮哪裡受過這種傷痛,眼看鮮血溢出,痛感直沖腦子,她忍不住抱著手指痛呼,「啊——」
  
  水銀隨手把針筒丟到了一邊的垃圾桶裡。看著何小蓮那恐懼又痛苦的扭曲神色,上前一步。
  
  何小蓮被她的舉動嚇了一跳,下意識後退躲避。
  
  水銀看也不看她那根還在滴血的手指,一手捏著她的手腕把她拖回來,「你不要搞錯了,我不怕你鬧,你要是惹了我不高興,我不止能要你的小命,還能讓你以後都過不了日子。」
  
  何小蓮又害怕又痛恨,張嘴就大喊:「救命!殺人——」
  
  水銀抬手就給了她一巴掌,堵回了她的話,用力捏著她的下頜:「你儘管叫,等叫來了人,我就說你是我女兒,這種家務事人家可懶得管。到時候我把你帶回去,你現在反正也能嫁人了,滬市不知道多少人娶不到老婆,我隨便把你賣給一個男人,還能換錢。」
  
  「四十歲、五十歲的男人,在偏僻地方幹苦力活的,家裡還有七八個孩子要養,你不願意嫁也得嫁,想跑也跑不了,你想要過這種日子嗎。」
  
  崩斷的針還紮在手指裡,何小蓮聽著水銀一番完全不像開玩笑的話,冷汗直流,眼神恐懼,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這麼個才十幾歲的女孩子,可以說還很天真,她根本沒意識到以前自己可以任意妄為,都是因為那個木香對她百般容忍討好,一旦換了一個不在乎她的人,她的威脅就完全不起效。
  
  水銀鬆開她,何小蓮完全不敢留,飛快爬起來抱著手跑了。
  
  門外有醫生聽到動靜圍在門邊看,水銀也沒在意,走到賀小燕面前,伸手把她抱起來。賀小燕雙眼含淚,一直忍著沒哭出來,這時候用力攥緊她的衣服,把臉埋在她肩上。
  
  「怎麼,害怕?」水銀感覺到肩上濕意,抱著這個輕飄飄的孩子走出醫院大門。
  
  賀小燕點點頭。
  
  「害怕我還是害怕何小蓮?」
  
  「不怕媽媽,怕姐……怕她。她要是還來怎麼辦?」
  
  看到何小蓮,賀小燕就忍不住想起從前的日子,那樣毫無希望的生活。在知道了生活可以這麼美好幸福之後,她就越發害怕要回去過從前那種生活。
  
  「沒有什麼好怕的,她要是再來,我會讓她離開。」水銀語氣平靜,彷彿她擔心的事情根本不值一提。
  
  「嗯。」賀小燕緊緊抱著她的脖子,突然覺得很安心,心裡對剛才那一幕的害怕也慢慢消散了。
  
  「媽媽,你好厲害。」她小聲問:「我也能這麼厲害嗎?」
  
  水銀摸了摸她的頭髮,「……你也會有這樣的勇氣。」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8-11 11:06 PM

20.後媽十

  賀小燕摸了摸胸口,小臉蒼白。水銀坐在她身旁,見狀問:「胸口疼?」
  
  賀小燕小小聲嗯了一下,「腳也疼。」就這一句,已經是她難得的撒嬌。
  
  水銀慢慢給她揉了揉腿,看到她手上採血後留下無法消散的淤青。
  
  「小燕,我要告訴你一件事。」
  
  賀小燕黑白分明的眼睛疑惑地看著她。
  
  水銀緩緩說:「你得的是白血病,這是一種目前醫院治不好的病,可能過幾天,也可能過幾個月,你的情況就會越來越嚴重,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死。」
  
  白血病就算是後世也很難治癒,更何況現在,缺醫少藥。她覺得賀小燕很可能是急性白血病,可是這會兒白血病只是個統稱,連急性白血病這個說法都不知道有沒有被提出,在這種時候得了這樣的病,也就只能是等死而已。
  
  聽到醫生的通知時,水銀才終於明白,為什麼在系統給的未來任務裡,從來沒出現過賀小燕。因為她在那個劇情設定裡,根本就沒有未來。
  
  她甚至能想像到,在原本的劇情世界裡,木香沒有離開那個家,仍然為了那兩個繼子繼女操勞,忽視了生病的賀小燕,這小女孩會在一種怎樣悲慘蕭條的生活中失去生命。
  
  而且,她也隱約明白了系統這一年多來,為什麼會這麼安靜。它是在等著賀小燕的死亡,等著她因為賀小燕的死亡而痛苦。
  
  系統對她的「調教」從來就不只有那些洗腦的傻逼言論,還有讓她不斷在這些世界裡體會生活的痛苦。而想摧毀一個人,從感情入手才是最容易的。
  
  賀小燕看著面色平靜的媽媽,茫然地眨眨眼睛,半晌才問:「我的病治不好,那我們現在可不可以回家?」
  
  「藥很貴的,反正我治不好,我們不治了好嗎?」
  
  水銀:「要是在這裡治,你或許可以多活一段時間,你要是還想多活一段時間,我就有辦法賺錢給你治。」
  
  賀小燕卻用力搖頭,眼淚一下子湧出來,「媽媽,我不想治了。」
  
  「我、我怕打針。」她哭著說。
  
  水銀深深看了她一眼,沒有揭穿這個謊話。
  
  「行,那我們回家。」
  
  楊奶奶也沒想到賀小燕會是這樣的情況,抱著孩子哭了好幾場。
  
  水銀:「我想帶小燕搬出去住。」
  
  楊奶奶卻不答應:「你們現在這個情況怎麼搬出去!我都這麼老了,難道還忌諱什麼嗎,你們就安心住在這裡。」
  
  水銀沒再堅持,只是之後她沒有每天出去工作,天氣好的時候就會抱著賀小燕出門去逛逛。滬市這麼大,她們來了一年,很多地方卻都沒有去過,水銀抱著賀小燕去了滬市最高的樓,帶她去嚐了昂貴的甜品和很多好吃的食物,哪怕這孩子根本吃不下太多東西了。
  
  還帶她去看了那個著名的大碼頭和海港。
  
  賀小燕很喜歡海港,那邊有大船來往,她們就坐在能看到海面的港灣小廣場上。
  
  「媽媽,我下輩子還可以當你的孩子嗎?」
  
  水銀瞧著她瘦弱蒼白的小臉,「要是下輩子還要當人,不是太慘了嗎。」
  
  賀小燕坐在她懷裡,看到天上飛過去的鳥,又抬手指它們,「那我可以當一隻鳥嗎?我想飛回來看媽媽。」
  
  水銀:「……還是當一棵樹吧,長在高山上或者森林裡。」
  
  賀小燕就開心地笑起來,臉上有希冀之色,「那我等一等媽媽,我們長在一起,可以作伴。」
  
  水銀:「好。」
  
  賀小燕的病情惡化得很快,有一天,水銀依舊抱著這個孩子去海港看大船,這個像隻病弱小貓一樣的孩子動動腦袋,蹭了蹭她的手掌,然後就那樣悄無聲息地永遠沉睡在了她的掌中。
  
  這天有太陽,金黃色的夕陽落在孩子的側臉,撫平了這具小小身軀裡無休止的痛,讓這孩子顯得無比平靜安詳。
  
  海港的海船發出啟航的聲音,海港裡十分吵鬧,她們身邊走過相偕散步的老人,跑過一群歡笑嬉鬧的孩子,走過幾個高談闊論的年輕大學生。
  
  一個常在這邊散步的老人家走到旁邊看了她們一眼,不太贊同地說:「這裡風大,太陽都要落山了,怎麼能讓孩子在這裡睡著了,還是趕緊回家去吧。 」
  
  水銀朝老人點點頭,抱起懷裡那具冰冷的小身軀起身離開。
  
  她是個異鄉遊子,賀小燕也沒有家鄉,所以水銀把她的屍體火化,乘船出海港,迎著鉛灰色的天空,將骨灰灑進海中。
  
  與其讓這生命短暫的小女孩被埋進深深的土裡腐爛,不如乘風入海,或許會更加自由一些。
  
  沉寂了很久的系統這時候突然上線。
  
  【我知道你是在乎這個孩子的,我可以讓她回到你身邊!】
  
  水銀望著高飛的海鷗,彷彿沒有聽見腦子裡那充滿誘惑的聲音。
  
  【只要你和賀東鵬再次組成家庭,我就有辦法讓賀小燕託生成你和賀東鵬的孩子,你可以給她一個完整的家庭,怎麼樣?】
  
  [你還是從前那個令人作嘔的味道,你問我怎麼樣?難道你猜不到我的答案?]
  
  水銀的神情很平靜,甚至有些冷漠。
  
  【你不應該這麼自私,如果人人都像你這麼自私,國家就沒有後代了,要怎麼發展下去,作為生育資源,你也有義務為人類的繁衍做出貢獻,只有成為偉大的母親,你的生命才是真正有價值的,不然你要怎麼體現自己的價值?】
  
  [繁殖沒有任何價值,我也不需要社會認可的價值。]說完這句,水銀就不再理會系統。
  
  她現在已經完全看透了這個系統的內核,它鼓吹奉獻和犧牲,鼓吹母愛,可說到底它根本不在乎什麼愛不愛,撕開那些冠冕堂皇的話,它看重的只是冰冷的利用價值而已。
  
  因為賀小燕會早早死去,屬於沒有價值的,所以系統不要求她作為一個母親去「愛」她。賀承祖和何小蓮能活下去生兒育女繁衍後代,在系統這裡就是有價值的,所以它要她去「愛」他們。
  
  這是母愛嗎?不,這是繁殖的奴隸,人類繁衍的勞工。
  
  繁衍如果不是為了愛,而是為了今後的養老生活,這和冰冷的投資又有什麼區別。可這世上,盡是傾家蕩產的投資人。
  
  【你遲早有一日會改變想法!】
  
  [在人一生不同的階段,想法總是在不斷改變,我唯一要做的,就是永遠和自己的懦弱對抗!]
  
  水銀仍是住在楊奶奶處,或許是太傷心,這個老人也病了一場,水銀照顧了她一段時間,她才康復。
  
  「你要是願意,就當我的女兒。」楊奶奶康復後,這麼對她說,「雖然你失去了一個女兒,但可以再有一個母親。」
  
  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並不依託血緣,只關感情。有情相聚,情散別離,要是能想得開,這無疑是最簡單的。
  
  天氣已經很冷,滬市卻更加火熱起來,現如今的局勢算不得好,一邊是普通民眾的人心惶惶,一邊是上層社會的花天酒地。
  
  董凌燁自從母親病後就回家來好幾次,聽到楊奶奶的話之後改口叫水銀小妹,似乎對於自己多了個妹妹十分興奮,沒過多久就開始頻頻帶著她出去玩。
  
  她也是個能擠入中上層的交際花,屬於那種生性大方玩得開,有身家有長相有追求者的富婆,除了工作,還時常出入舞廳宴會,和一群富家夫人小姐稱姐道妹,夜生活豐富。
  
  「多跟我出來玩玩,這世上開心的事情這麼多,玩的開心了就不會去想那些難過的事情了,誰沒有一段難熬的時間呢,我不也這樣過來了。」董凌燁端著半杯酒搖晃著,眼神有些迷離地望著下方舞池。
  
  水銀也端著半杯酒,站在她身邊看著舞池裡旋轉歡笑的人群,和微醺的董凌燁比起來,她顯得過分清醒。
  
  董凌燁看了她一會兒,忽然噗嗤笑起來,「你啊,我還以為你是很乖的那種『良家婦女』呢,沒想到你抽煙熟練,喝酒也那麼厲害,第一次來這種地方也不害怕。」
  
  水銀放下酒杯,朝她笑笑。當然不害怕,她畢竟不是真的第一次來這種地方,雖然時代不同,但這種地方獨有的氣息是她熟悉的,讓她不由想起從前一些事。
  
  董凌燁還想跟她多說幾句,可惜她的女伴們在樓上招呼她們過去。董凌燁一拉水銀,「走,她們在樓上打牌,帶你去看看。」
  
  樓上聚集了不少人,兩桌牌,旁邊都圍了不少衣著光鮮的夫人,董凌燁上前打了一圈招呼,就吆喝著再開一桌。「小妹你會不會打牌?你要是會就讓你打。」
  
  水銀看看她們打的牌,「不太熟,我在旁邊看吧。」
  
  董凌燁:「也行,那我先打,你在旁邊看著,學會了就幫我打兩場。」
  
  這些東西水銀其實也很熟,說到底玩法都差不多,看了兩圈她就心裡有底了,只是興趣缺缺。見董凌燁已經打入了迷,就退出包圍圈坐到一邊,以一種遊離的姿態輕輕轉動手中酒杯。
  
  「木小姐?」水銀抬頭,見到了許久沒見的宋大小姐。
  
  「你怎麼在這裡?」宋婷把女伴支開,自己坐到她身邊。
  
  兩人關係其實很奇怪,說朋友也不算朋友,只是說過些話算是點頭之交,說敵人又沒那個劍拔弩張的氣氛。
  
  宋婷近來的日子並不好過,人都比之前憔悴了。自從賀東鵬撞到腦袋送進醫院之後,就一直都沒能醒來,她都不知道自己丈夫究竟還能不能醒,最開始她時常過去看望,可是人躺在那日漸消瘦,吃喝拉撒都要護工照顧,還有一股異味,慢慢的宋婷就不愛去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害怕看到丈夫憔悴的樣子,還是害怕這種疾病顯露出的猙獰。
  
  實在心煩意亂,她才會跟著朋友過來這邊放鬆,卻沒想到會看到木香。有那麼一瞬間,她竟然是嫉妒木香的,怎麼她就什麼都不用管了呢?
  
  「賀東鵬現在在醫院……」不知出於什麼心理,宋婷突然說。
  
  水銀瞧了她一眼,哦了一聲。
  
  宋婷說不下去了,恰好那邊董凌燁輸了幾盤,扭頭朝水銀招呼:「小妹,快過來幫我打幾盤!」
  
  水銀放下酒杯,朝人群走過去,替了董凌燁的位置。
  
  宋婷坐在原地看著那邊過一陣子就爆發出的笑聲和稱讚,有些坐不下去了,煩悶地起身離開。誰知道剛回到家,醫院那邊就打來電話。
  
  「您的先生賀東鵬剛才醒來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8-12 10:54 PM

21.後媽十一

  宋婷那一瞬間也不知道是喜是驚,賀東鵬終於醒了,她的丈夫沒事,她也不用年紀輕輕就變成寡婦了。
  
  讓司機開車把她載到醫院,宋婷剛走進病房,看見床上睜開眼睛的賀東鵬,眼淚一下子就湧了出來,手上的提包掉在地上,「東鵬,你終於醒了,你知不知道我這段日子多害怕!」
  
  賀東鵬躺太久,臉頰都凹陷下去,下巴上還有青色的鬍茬,人顯得異常憔悴。他剛剛醒來,渾身無力,看見宋婷撲到自己身邊哭得那麼傷心,不由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
  
  「婷婷……我醒了,你不用再怕了。」
  
  宋婷握著他的手,帶著淚笑道:「嗯,只要東鵬你能好起來就好了。」
  
  賀東鵬看著她嬌美的面容,露出欣慰的神色,旋即又問:「之前將我推下臺階的那個人,現在在哪?」
  
  宋婷說:「他蓄意害你,我已經讓人把他送進監獄關起來了,你放心。」
  
  賀東鵬的神色一變,滿面焦急,「怎麼會,婷婷,你快讓人把他放出來!」
  
  宋婷心裡咯噔一聲,有種不好的預感,強笑道:「怎麼了?」
  
  賀東鵬遲疑了片刻,還是說:「婷婷,我想起來從前的事了,那孩子叫賀承祖,是我親生的兒子。」
  
  宋婷手一緊,心裡有些慌亂,「怎麼會,你不是說那不是你的孩子,你沒有那麼大的兒子嗎?」
  
  「這事有點複雜,我之後再給你解釋,現在你還是快點找人把承祖放出來再說,好不好?」賀東鵬哄道。
  
  宋婷忍不住試探著問:「你都想起來了,那你從前除了兒子,還有老婆嗎?」
  
  賀東鵬張張嘴,他想起自己第二任妻子木香。那無疑是個柔順懂事又勤勞的女人,再苦再累她都毫無怨言,在那種鄉下,木香的相貌絕對不差,他當然是喜歡她的。可是……看著面前光鮮亮麗又年輕漂亮的新妻子宋婷,他發現自己對木香這個人的存在說不出口。
  
  木香就和他的過去一樣,太過寒酸拿不出手,讓經歷了滬市繁華開闊了眼界的他羞於提出。於是最後只含糊地說:「這些事等以後我都會告訴你的,先把孩子接出來吧,我擔心他過得不好。」
  
  宋婷見到他神情變化,心裡一沉。丈夫不想提木香,顯然是不準備再和對方有瓜葛,選擇了她,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宋婷就是覺得不舒服。
  
  離開醫院之後,宋婷神色陰沉地扭著手裡的提包。良久,她也沒能下定決心。
  
  ……
  
  賀東鵬沒想到,自己再見到兒子,會是這樣。
  
  他昏迷了多久,賀承祖就在牢裡被關了多久,而且還有宋婷的故意打點,賀承祖沒少受罪,這個時候可沒什麼法律保障犯人權益,也沒什麼律師去保人,進了監牢那就是去了半條命,賀承祖如今已經算是廢了——他雙腿殘疾,只能坐在輪椅上,還瞎了一隻眼睛。
  
  「承祖,你怎麼會變成這樣!」賀東鵬驚愕地從病床上掙扎爬起來,試圖去抓兒子,卻被對方毫不客氣一把打開。
  
  「你還有臉問我,不是你把我害成這個樣子的嗎!」賀承祖目光中滿是仇恨,惡狠狠盯著自己的父親。
  
  「如果不是你不認我,還把我害進監獄,我怎麼會變成這樣一個殘廢,我一輩子都被你毀了,你現在開心了!」賀承祖咆哮著,怨毒的目光看得賀東鵬心中生寒。
  
  畢竟是他唯一的兒子,他的血脈,賀東鵬怎麼會不傷心,對於他的指責,賀東鵬更是無言以對。他的兒子,竟然受了這麼多苦,他這個當爹的確實有錯。
  
  宋婷站在門邊,冷眼看著病房裡那對父子,一人不停謾罵,一人則是難堪沉默。她仔細打量著賀東鵬,發現這個男人和她當初認識的男人完全不同了。
  
  他好像變老了很多,不再意氣風發,和那個十幾歲的兒子在一起對比著,宋婷第一次這麼清晰地認識到,這是個比她大很多歲的老男人,而經過這一場磋磨,他甚至有了白髮。他身上令她心動的東西正在慢慢消失。
  
  宋婷忽然感到一陣膩煩,扭頭就走了。
  
  房裡,賀承祖罵夠了,賀東鵬看看空無一人的病房門,問道:「你怎麼會來這裡,你媽……木香呢?」
  
  賀承祖聽到木香這名字,剛平靜下來的神情又猙獰起來,抬手拿起手邊的一根拐杖就朝賀東鵬劈頭蓋臉丟了過去,「你還有臉提那個賤女人!」
  
  賀東鵬眉頭一皺,「她怎麼了?」
  
  「她怎麼了?」賀承祖冷笑,「你給我娶的好後媽,就是個賤人,你一失蹤,她就帶著家裡的錢跑了,完全不管我的死活,誰知道是不是跟什麼野男人跑了。」
  
  賀東鵬一愣,失聲道:「怎麼可能!」木香那麼柔順的女人,怎麼可能背叛他?
  
  賀承祖:「怎麼不可能,你回去問問,看誰不知道,她連何小蓮都沒管。」
  
  話說到這種地步,賀東鵬不能不信,他惱羞成怒沉下了臉色,可同時,心底又鬆了一口氣。
  
  既然木香跟人跑了,那他就不用把以前這個老婆告訴宋婷,也算是好事一件。要是今後她再也不出現在他面前便罷了,他也不想特地去找她算這個賬,畢竟一夜夫妻百日恩。
  
  「你現在娶了個有錢的老婆過好日子,總不能不管我這個親兒子,你把我害成這樣,總要給我錢讓我過好日子!」賀承祖又說。
  
  賀東鵬回過神,安撫這個兒子:「你放心,我肯定不會不管你。」
  
  也許是真的因為愧疚,賀東鵬給了賀承祖不少錢花用,賀承祖這年紀,又是這種性格,乍一得到這麼多錢又能去幹什麼好事,身在滬市這種城市,想要花錢是件很簡單的事,而學壞也異常簡單。
  
  不過半個月,賀承祖就因為大手大腳花錢引起了一些黑幫的注意,那些人特意接近他和他做朋友,釣著他玩,賭博洋酒抽大煙。賀承祖本就因為自己的殘疾而自卑,這種自卑在花錢的過程中得以消磨,於是,他不斷向賀東鵬要錢。
  
  哪怕是賀東鵬,也被他的花錢速度給嚇到了,不得不質問他要這麼多錢究竟去幹什麼。然而每次賀東鵬這麼問,賀承祖都會毫不客氣罵他,用自己的殘疾去諷刺他,動輒發瘋發脾氣,賀東鵬聽他說起這個就感到愧疚,只能妥協。
  
  他自己其實沒有多少私房,只能從酒廠那邊支錢。
  
  這樣大筆的錢支出,宋婷和宋興富當然很快也知道了。
  
  宋興富這一回比女兒反應更快,他迅速查到了賀承祖這些日子花掉的錢是怎麼回事,對臉色難看的女兒說:「他這個兒子不能留,不然遲早要敗壞我們宋家產業。」
  
  他的意思很明顯,是想找人處理掉賀承祖。
  
  宋婷沒出聲。
  
  宋興富以為她是擔心賀東鵬發現後生氣,不由嘆氣,「早跟你說了不能心軟,當初就讓這個賀承祖死在監獄裡不就什麼事都沒有了嗎。」
  
  宋婷心裡想的卻是,賀東鵬要是沒醒來就好了。她甚至忍不住責怪起木香,怎麼偏偏要到滬市來,讓她看到她,為什麼又要告訴她那些事,不然,她和賀東鵬還在好好過日子,她的東鵬哥也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這已經不是她從前喜歡的那個東鵬哥了。
  
  ……
  
  賀承祖和一些酒肉朋友天天玩在一起,被他們帶著去見識滬市的地下賭場,那是魚龍混雜的地方,三教九流遍佈,比起賀承祖從前那個鄉下幫派,真是天差地別,賀承祖很快就被這花花世界迷了眼。
  
  「這裡除了賭博喝酒,還有些更好玩的東西呢,賀哥也到了這個年紀了,不想嚐嚐女人的滋味?這裡可是有不少年輕漂亮的女孩子,和外面那些不一樣。」
  
  賀承祖有些意動,可看著自己殘疾的腿,臉色忽紅忽白。他都這個樣子了,還怎麼睡女人。
  
  跟著他玩的幾個人都很會看人眼色,當下湊近他的耳朵小聲說了幾句話,幾個人擠眉弄眼,都是神情曖昧。
  
  賀承祖也被說動了,咽嚥口水,「那就試試。」
  
  這個場子是屬於一個中型幫派的,這幾個釣著賀承祖玩的人也是幫派裡的下線,就是騙著一些不懂事有些小錢的紈絝子來送錢的,他們熟練地去找人送幾個女孩子過來。
  
  賀承祖在這邊聽著他們吹得天花亂墜,見幾個穿著暴露的女孩子被人帶著走進房間,眼神不由自主在幾人的身上掃過,等看到最後一個人的時候,他的目光倏然定住。
  
  那個畫著濃妝的妖豔女孩子看見賀承祖,臉上的笑僵硬了。
  
  帶路的男人見狀笑道:「這個小少爺真是有眼光,看上這個了吧,她叫蓮,才來我們場子沒多久。」
  
  這女孩子不是何小蓮又是誰。
  
  賀承祖打量著自己這位繼姐,忽然說:「那就要她。」
  
  何小蓮長得確實不錯,比同齡的女孩子身材更好,當初他們在鄉下,就有不少人喜歡何小蓮,而她也很懂得利用自己的優勢,不知道讓那些喜歡她的男孩子們送了她多少東西。
  
  賀承祖年紀雖然小,也是知人事的,當初沒少看著這個繼姐有想法,只是當時他還顧及著兩人身份,現在的情況就完全不同了。
  
  屋內就剩下他們兩個,賀承祖朝她抬手,「何小蓮,真沒想到你在這裡做這種事啊。反正伺候其他男人也是伺候,伺候我也是伺候,你乾脆跟了我算了。」
  
  賀承祖說出這話,忽然有種說不出的快感。就算他變成了殘廢又怎麼樣,只要有錢,不一樣可以得到任何想要的東西,就算是當初的繼姐也要乖乖讓他睡。
  
  何小蓮眼神幾變,「我、我好歹是你姐姐。」
  
  賀承祖笑了,「得了吧,你是我哪門子姐姐,繼姐而已,再說現在你後媽都不知道跟人跑哪去了,我爸也娶了新老婆,你跟我沒關係了。」
  
  何小蓮一咬牙:「其實,我知道我那個後媽在哪!」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8-12 10:59 PM

22.後媽十二

  何小蓮當初被水銀嚇走之後,最開始是準備回鄉下去,只是到底不願意就這樣離開這個繁華都市,見過了這樣的地方,她哪裡還能甘心回去乖乖嫁給那些鄉下男人。
  
  所以她咬牙留下,找了個工作度日。她樣貌不錯,看著柔弱,哭起來更是可憐,一家飯館老闆看她可憐,就錄用了她,見她一個女孩子孤身在外,還包了她吃住。
  
  可是在飯館工作到底是累的,何小蓮以前都沒幹過什麼活,叫她一直窩在後廚洗髒兮兮的盤子,住那種租金低廉的舊式小樓,她心底並不願意。
  
  她對門住著一個女孩子,同樣是來滬市沒多久,她就能穿好看的衣服,買外國生產的口紅,打扮的花枝招展。
  
  何小蓮很快知道那女孩子是做的什麼工作的,一邊看不起那女孩,一邊又忍不住心動。她還沒有自己長得好看,她都能賺那麼多,自己為什麼不行?這世道,大家都是笑貧不笑娼,等到她給有錢人做了情婦,生了孩子,不也能當富太太嗎,那時候還有誰能看不起她。
  
  她終究沒能抵抗住誘惑,做了這一行。只是事實沒有她想像的那麼美好,她根本遇不到什麼有錢人,周圍的都是些只想佔便宜的沒出息男人,而且競爭也很激烈。滬市不缺漂亮的女孩子,特別是那些地下場子,年輕漂亮的女孩子一抓一大把,大多都是被賣來的。
  
  但凡有機會,何小蓮都會去爭取,她學會了把自己化妝得更美,學會了怎麼曲意逢迎,也學會了怎麼搶奪別人的機會,只是她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賀承祖。
  
  羞恥、喜出望外、猶豫、恐懼……這所有的情緒,最終都變成了一個堅定的念頭。
  
  她再也不想過那種沒有錢的生活了,不管跟誰都好,只要能過上好日子,她都願意!
  
  看到賀承祖的腿時,何小蓮感到有些噁心。但她還是做到了底,這有什麼,總比跟那些不認識的油膩老男人在一起好!
  
  結束之後,賀承祖一把摟住何小蓮,終於有心關心她之前說的話。
  
  「你說你知道木香那個賤女人在哪?」
  
  何小蓮:「對,我見過她,我當時走投無路,想讓她幫幫我,可是沒想到她竟然那麼狠毒,不僅打我,還用針紮我,把我趕走,讓我流落街頭。」
  
  她恨極了那女人,覺得都是她害自己淪落到這個地步。要是賀承祖能去找木香的麻煩,就再好不過了。她自己不敢去找木香麻煩,但賀承祖就不一樣,他一個男人,還有錢有靠山,能怕那個木香嗎。
  
  賀承祖果然冷哼一聲,「她當初帶著我家裡的錢跑了,我肯定是要跟她好好算這筆賬的,你知道她在那,就帶我過去,去她家裡大鬧一場。 」
  
  何小蓮彷彿看見了木香丟人被趕出家門的樣子,眼裡有些暢快,「好,我悄悄跟著她去過她現在住的地方,我還總看見她去西餐廳呢。」
  
  賀承祖更是不高興,「她還有臉過這種好日子,看我不毀了她!」
  
  ……
  
  滬市下了一場大雪,楊奶奶的膝蓋下雪的時候格外疼,只能坐在火爐邊上,每天是水銀外出買菜。她出去一趟回來,傘上都積了厚厚一層雪。
  
  「快來烤烤火,外面可太冷了。」楊奶奶招呼她放下東西去烤火,兩人坐在爐火邊喝熱茶,看外面飄落的雪花。
  
  「我來滬市這麼多年了,像這樣大的雪可沒見過幾次,小雪的年景還是比較多,去年的雪就不大。」她說著,忽然扭頭取下眼鏡擦了擦眼睛。
  
  水銀知道她在想什麼,這個善良的老人家應該是想起了賀小燕。上一年的冬天,她們是在一起過的,那次沒下什麼雪,只有兩場小雪,賀小燕搜遍了院子,才在石桌上堆了兩個小雪人。楊奶奶那時還跟她說,等過兩年說不定有大雪,到時候再在門口堆個大的雪人。
  
  今年的雪這麼大,想堆雪人的孩子卻不在了。
  
  水銀起身去切菜,楊奶奶拿起旁邊的毛線織起來。沒過一會兒,楊奶奶忽然聽到了砸門聲。
  
  「誰呀?」她站起來出去開門,門外是一男一女兩個年輕人,男人坐在輪椅上,拿著根拐杖點著門,見到她出來,揚著眉毛說:「木香住在這?」
  
  楊奶奶見他這個樣子就不喜歡,但語氣還是挺客氣,「她是住在我這,你是來找木香的?你們是她什麼人?」
  
  賀承祖卻不耐煩聽她說話,用拐杖把她撥開,讓何小蓮推著自己就往屋內闖,邊大聲喊道:「木香!木香你給老子出來!」
  
  水銀已經聽到動靜出來,身上還穿著圍裙。
  
  楊奶奶差點給賀承祖那一拐杖給敲倒,見他們就那麼闖進家門,連忙跟了進來,嚴厲地問:「你們幹什麼!快點出去!」
  
  賀承祖和何小蓮根本不理會她,只對著水銀說:「木香,你躲在這裡過好日子啊,我們可要來找你算賬了。」
  
  水銀抬手解下圍裙丟在一邊,臉上還有一點笑容,瞧了這兩位不速之客一眼。
  
  何小蓮看到她的眼神,曾經被她紮傷的手指微微痙攣起來,但看到敲著拐杖的賀承祖,她又安心了。
  
  「木香,你當初捲走家裡的錢,把我們兩個丟在家鄉,自己跑到這裡來過好日子,就沒想過我們有一天會來找你報復嗎。」何小蓮大聲說,「今天我們就要揭穿你這個惡毒女人的真面目!」
  
  水銀無動於衷,只抬手指了指門口,「請出去。」
  
  賀承祖打量她一眼,笑的吊兒郎當,「你讓我們出去我們就出去,哪有這麼好的事,看你這個滋潤的樣子,怕不是真的另外找了個男人吧,來,你把人叫出來,我們把你以前的事好好和他聊一聊。」
  
  水銀收斂笑容,上前狠狠一腳踹翻了輪椅。
  
  賀承祖重重摔在地上,發出一聲巨響,何小蓮給嚇了一跳,往後退了兩步,忍不住尖叫起來,「你想幹什麼,我告訴你,承祖已經和他爸相認了,你敢對我們動手,他爸一定不會放過你!」
  
  他們之所以敢這麼大喇喇過來,也是仗著這一點。但這個木香怎麼像瘋了一樣,連賀承祖都敢打!
  
  摔到一邊的賀承祖破口大罵,「你這個婊子!你還敢打老子!」他掙扎著坐起來,想用拐杖去敲水銀,卻被水銀一腳踩住,反手把拐杖抽了出來。
  
  她也不說話,抬起拐杖就往賀承祖臉上掄,一下子就把賀承祖半張臉都抽腫了。
  
  這下子不僅是何小蓮,連楊奶奶都驚叫出聲,她只看到過水銀溫和堅毅多才的一面,哪裡見過她這個樣子。
  
  水銀仍舊沒理會她們,面對獨眼裡滿是怨恨憤怒,還想爬起來搶拐杖的賀承祖,水銀上前就是兩腳,分別踩住了他的手腕,居高臨下又是一拐杖,把他另外半邊臉也打腫了。
  
  何小蓮尖叫一聲跑了出去,賀承祖嘴裡還在含糊地罵人,水銀眼都沒眨,又是一拐杖。
  
  一下又一下,根本沒有停手的意思,那樣子帶著一種異樣的冷酷,似乎準備就這樣把人給直接打死。
  
  賀承祖終於知道怕了,開始瘋狂掙扎起來,「你瘋了……放開……我……滾……」
  
  楊奶奶終於反應過來,上前一把拉住水銀,「快住手吧,再打下去人真的要死了!」
  
  水銀這才鬆了手,輕聲細語安撫受驚的楊奶奶,「沒事的,不會打死。」
  
  楊奶奶著實給她嚇得不輕,看著地上躺著的賀承祖不知道該怎麼辦。水銀卻拍拍她的背,「去廚房看看,我剛燉上湯,忘記有沒有開火了。」
  
  說完,她勾著賀承祖,一路把他拖了出去丟出大門,連帶著輪椅也一起丟了出去,然後鎖上門,回去收拾了下被弄亂的客廳,穿上圍裙繼續切菜。
  
  楊奶奶簡直要給她嚇出個好歹,忍不住問:「他們是?」
  
  水銀篤篤篤切菜,「我的繼子繼女,我有件事沒告訴您,其實我早就找到我以前的丈夫了,只不過他現在已經再婚。」
  
  楊奶奶就沒再問了,她自己腦補出了一堆東西,想想那繼子繼女的德性,嘆息一聲,「真是苦了你了。 」
  
  「只是,畢竟是你的繼子繼女,有話好好說,也不能這麼打打殺殺的,別人看了要怎麼說你。你好歹是長輩,我看他們年紀也不大,好好說興許也能聽呢,有什麼誤會還是要說清楚。」楊奶奶雖然在一些事上看得開,卻仍舊有著典型國人的心態,以和為貴,絕不肯輕易和人撕破臉皮,哪怕委屈自己,也不願意被人說德行有問題。
  
  以和為貴?可惜,水銀從來不覺得這種需要委屈自己得到的「和」有什麼可貴的。
  
  可她只是聽著並沒有反駁,因為她很清楚,哪怕互相之間有著感情,很多事也是無法溝通體諒的。
  
  人之所以生來孤獨,很重要的一點就是因為,一個人永遠不會被另一個人全盤接受,總有哪一些東西是別人所無法接受認同的。所以她只是笑笑,「下回我會和他們好好說的。」
  
  當然,沒有下回了。
  
  「篤」
  
  她一刀剁斷一塊排骨。
  
  「您一個人在家的時候,不管誰敲門都不要開,我怕他們會再過來找我麻煩,到時候連累到您就不好了。」水銀離開之前這麼叮囑。
  
  楊奶奶搖頭,「我一個老人家怕什麼,我看他們沒那麼大膽,你放心去上班就是。」
  
  她應該算是個幸運的人,到這個年紀了,仍然沒有意識到壞人壞起來的時候能做出什麼惡事——或許這也是她之所以還能保持善良的原因。
  
  對此水銀沒有發表看法,只是微微笑,又叮囑她鎖好門。
  
  然後她並沒有直接去上班,轉頭坐車去了宋家。
  
  何小蓮說賀承祖和他爸相認了,那麼賀東鵬應該是恢復了記憶,要想完全解決這個麻煩,還是得直接處理源頭。
  
  說到底,何小蓮不是問題,賀承祖這個問題只是賀東鵬衍生出的小問題,一次性解決了,也省得之後那兩個小東西還要一次次去找她麻煩。
  
  董凌燁帶她混的圈子不是白混的,水銀知道宋家的住址,在一處面積挺大的花園洋房。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8-12 11:03 PM

23.後媽十三

  宋婷父女和賀東鵬住在一片前兩年新建的花園洋房區,最近才和賀東鵬相認的賀承祖沒能和他們住在一起,單獨住在一座空置了幾年的宋家舊屋。
  
  賀承祖殘疾後性情越發暴躁,動不動發脾氣摔打東西,賀東鵬看他這個樣子,又是痛心,又覺得這個兒子實在丟他的臉,就聽從了宋婷的意思,讓他一個人住在舊屋。
  
  雖然是舊屋,但房子並不差,還有傭人照顧。何小蓮跟了賀承祖後,也得以住進了這棟漂亮的房子,只是她還沒來得及享受這有傭人使喚的好日子,就先被賀承祖打了一頓。
  
  「你這賤人,丟下我一個人跑了,就眼睜睜看著那婊子打我,你不知道上去和她動手嗎!」賀承祖一邊打一邊罵,何小蓮也不敢反駁。她本來就是個遇上危險只顧著自己逃的人,更何況她對賀承祖根本沒什麼感情,被嚇到了哪裡還顧得上他。
  
  見何小蓮抱著腦袋縮在自己腳下,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賀承祖呸了一聲,丟開拐杖喘了口粗氣。
  
  何小蓮這才爬起來,小心翼翼湊上去:「你沒事吧,我們真的不去醫院嗎? 」
  
  鼻青臉腫說話漏風的賀承祖沒好氣道:「去醫院幹什麼,讓人看我笑話嗎!」
  
  何小蓮又攛掇他:「那這事也要告訴爸爸啊,你都被木香那賤人打成這樣了,爸爸要是知道,肯定不會放過她的。」
  
  賀承祖冷笑:「你知道什麼,賀東鵬那老東西耳根軟,讓他知道了,說不定等到時候那賤人哭一哭他就算了。」
  
  「要對付那賤人,我自然有辦法!」賀承祖語氣陰狠,「我在場子裡認識了不少人,那些人連殺人都敢,我出錢讓他們幫個小忙他們還能不樂意嗎。」
  
  何小蓮也是在場子裡待過的,想到那些人的行事作風,忍不住微微顫了一顫,然而很快想起來木香可能會有的下場,她又興奮起來。活該!要是被人打死了就好了,最好死前還要被那些人糟蹋!
  
  「你馬上去給我聯繫騫哥,我要他們今天就好好給我去『招待』一下那賤女人。」賀承祖說完,何小蓮姿態柔順應道:「好,我這就去替你聯繫。」
  
  ……
  
  水銀乘車去宋家,剛下車,就恰好撞見提著包出門的宋婷。宋婷一見到她,立刻往身後看了看,再看向她的目光就有些變了,多了些警惕:「我記得你說過,不會來找東鵬哥,你現在來這裡是幹什麼?」
  
  水銀對她隱約的敵意不以為意,「我確實不想來找他,只是我從前那位繼子去找我麻煩,我當然要解決。」
  
  宋婷注意著身後大門的動靜,快速說: 「我剛好要去西餐廳吃飯,我們換個地方說話,別讓東鵬哥看見。」
  
  宋家,在家休養的賀東鵬恰好走到窗邊,見到宋婷剛剛上車,而她身邊還有一個女人,同樣正俯身坐進車裡,那張臉讓人莫名覺得熟悉。
  
  賀東鵬怔怔看著,車子啟動了,他忽然間一個激靈,手裡的水杯砰一聲砸在地上,打濕了一片地毯。
  
  「哎呀,先生,您沒事吧。哎喲還好杯子沒碎,這裡我來收拾,您到那邊去坐著吧。」傭人上來收拾。
  
  賀東鵬的臉色難看,「你知不知道婷婷是去哪?」
  
  傭人看了看日曆,「應該是去沿江路那個西餐廳吃飯了,小姐很喜歡去那邊吃飯的,之前有幾個月經常過去,不過自從您出了事後她就不怎麼去了,可能是擔心您。現在您好了,她大概又有心情了。」
  
  賀東鵬好一會兒沒出聲。他腦子裡不斷想著,剛才那個女人,是木香嗎?
  
  可是木香怎麼會出現在這裡,而且他記憶裡的木香沒有這麼年輕,她應該是拘謹自卑的,不可能這麼光鮮。但如果不是木香,怎麼會長得這麼像?
  
  如果那真的是木香,她為什麼好像和宋婷認識?宋婷知不知道他們之間的關係?木香究竟有什麼目的,她是不是來破壞他現在的生活,向宋婷揭穿他過去一切的?
  
  越想越坐立不安,賀東鵬額上見汗。
  
  他並不是傻子,自從他病好後回來,宋婷對他就遠沒有從前熱情了,他因為在酒廠支錢的事被宋興富訓了一頓,宋婷也沒有為他說話。他都是宋家的女婿了,以後宋家酒廠遲早是要給他管理的,支點錢又怎麼了?以前他也這麼做過,但那時他們什麼都沒說。
  
  賀東鵬並不覺得這有問題,猜測可能是因為承祖讓宋興富和宋婷不高興,所以故意為難他。
  
  現在想想,說不定並不是因為承祖,而是因為木香,她說不定和宋婷說了些什麼,所以宋婷才對他冷淡了很多。
  
  「先生,先生?」傭人喚了好幾聲,賀東鵬才醒過神來。
  
  「先生您的臉色不好,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賀東鵬勉強笑了下,搖搖頭起身:「沒事,我去樓上休息。」
  
  宋婷還不知道家門口那一幕被看見了,她把水銀帶到西餐廳,開門見山說:「你是不是因為知道了東鵬哥恢復記憶的事,才會過去找他?」
  
  水銀:「宋小姐可以放心,我對他沒有什麼意思,只要他們不來找我麻煩,我也不願自找麻煩。」
  
  她語氣疏離,好像真的完全不在乎自己從前的男人,哪怕知道對方想起來自己了也絲毫沒有動搖的意思。
  
  宋婷追問:「你就真的沒有想見東鵬哥的意思?」
  
  水銀忽然搖頭笑了,「宋小姐,情人眼裡才出西施,讓我說實話,賀東鵬的長相身家性情,還真沒有讓我捨不得放手的地方。」
  
  水銀從前逢場作戲,也曾有那麼幾段,卻從來沒有過宋婷這種反復無端,患得患失。依她看來,這倒並不是因為宋婷真有那麼喜歡賀東鵬,只是她在賀東鵬身上寄託的不只有愛情,更有其他利益,所以才會需要不斷權衡利益感情。
  
  這樣複雜且累的關係,是水銀不喜歡的。
  
  宋婷看上去像是相信她了,但臉色仍然不太好,語氣也有些生硬:「既然這樣,你不用去找他,賀承祖那邊我會處理好的。」
  
  水銀:「最好盡快處理,賀承祖這樣的人又天真又愚蠢,做事毫無邏輯和底線,說不定會幹出什麼事,要是他等不及做出什麼大事就晚了。」
  
  宋婷站起來,「不需要你提醒。還有,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很聰明,很看不上我和賀東鵬在一起的事?說到底,你又有什麼資格擺這麼高姿態,你根本什麼都比不過我。」
  
  說罷昂起頭起身離開。
  
  水銀靠在椅背上,「疑鄰盜斧啊……」
  
  要是對一個人心有芥蒂,不管對方做什麼說什麼,都必定會帶著負面情緒去解讀,人之常情。
  
  坐了一會兒,她起身去換班工作。
  
  宋婷回到家,莫名一肚子氣,沒待一會兒又換了套衣服去找朋友們散心。她剛離開家沒過多久,賀東鵬就出門了,他沒用家裡的司機,攔了輛黃包車去沿江路,還特地換了身不起眼的衣服,戴了頂帽子遮住半張臉。
  
  他是想去那西餐廳看看能不能問出,上午宋婷和疑似木香的女人是不是真的在那裡見面,誰知道到了地方,他竟然看見木香坐在那彈鋼琴。
  
  木香的過去賀東鵬是知道的,她是個鄉下女人,一輩子沒去過什麼大城市,從前日子過得很不好,別說鋼琴,她連學都沒上過。她怎麼會彈鋼琴呢?還是說,這其實並不是木香?
  
  賀東鵬滿心疑惑,仔仔細細打量那個三分熟悉七分陌生的女人。她和他記憶中的木香很不一樣,他記憶裡的木香總是微微彎著腰低著頭,眉間有愁苦,看人的時候不自覺帶著討好與和氣。
  
  但這個女人不一樣,她的腰身和眉心都是舒展開的,全身上下都有種不輸於宋婷的大氣優雅,甚至比宋婷那種年輕更富有魅力。餐廳裡不少男士的眼神,都會時常朝她看去。
  
  賀東鵬又開始覺得不舒服了。
  
  如果這真是木香,她肯定是找了個好男人。從前和他在一起,她是那個樣子,現在找了別人就變成這樣,這對比讓賀東鵬感覺臉上火辣辣的。
  
  他們曾經是夫妻,可木香背叛他了,在他失蹤後不僅沒有好好照顧他的孩子,還和別的男人一走了之,現在又要來破壞他的生活。
  
  賀東鵬忍無可忍地站了起來,他走了出去,等在門外。等到水銀出來,賀東鵬一把抓住她的手,「你是木香對不對?」
  
  水銀看了他一眼,心說,系統雖然不能操縱劇情,但這個劇情的慣性還真是強大,哪怕避開了也會貼上來。
  
  她隨手一扭,掙脫了賀東鵬的手。
  
  賀東鵬不依不饒,再次去抓她,「我知道你是木香,我還知道你已經見到了我現在的妻子宋婷。」
  
  他這話一出,水銀就知道他在想什麼了。
  
  賀東鵬左右看看,不想被人圍觀,拽著水銀走進附近一片沒什麼人經過的住宅區巷子。
  
  「你之前做的那些事我都知道了,木香,你怎麼會變成這樣,你以前明明不是這樣的,你以前是個善良的好女人啊。」賀東鵬滿面失望,感覺很是痛心疾首。
  
  水銀不知道怎麼的,差點給他這話逗笑。怎麼,在這男的看來,以前那個唯唯諾諾又可憐的女人才是好的嗎?是啊,越是沒用的男人越是覺得自己的女人弱一點才比較好,這樣他們才有安全感和自信心。
  
  「善良的女人都過得慘,要不是被逼無奈,誰想當『善良』女人。我現在沒有興致和你再續前緣,也沒時間和你聊天,沒事我就先走了,麻煩你別再來找我。」
  
  賀東鵬像被人迎面打了一巴掌,惱羞成怒,臉膛都紅了,伸手攔住她,「你不能走,說清楚為什麼要來破壞我的家庭,你和宋婷說了什麼? 」
  
  水銀剛準備提醒賀東鵬,忽然見巷子外面圍過來好幾個人。
  
  那幾個人擋在巷子口,手提棍子,朝他們吹口哨。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8-12 11:09 PM

24.後媽十四

  「就這女的?」領頭那男人歪著脖子打量水銀,眼神鉤子一樣讓人不舒服。
  
  他旁邊的瘦高男人低聲回答:「騫哥,就是這女的,不過旁邊那男的不認識。」
  
  騫哥抬起棍子敲了敲掌心,嘴巴一咧:「那就一起打,打個半死丟在一邊,還能看咱們和他相好搞。」
  
  幾個男人都笑起來。
  
  賀東鵬和水銀沒聽見他們說的什麼,只看見他們低聲幾句後不懷好意地靠近過來,賀東鵬大聲呵斥:「你們是誰,想幹什麼?你們要是動手,我一定會報警!」
  
  水銀冷眼看著,根本沒說話,而是迅速後退兩步。這是個死巷子,後面堆著很高的雜物,根本過不去,兩邊又是樓房,唯一的出口被這幾個人堵住了。既然跑不掉,水銀扭頭在巷子裡尋找,這裡沒什麼稱手的武器,只有一堆碎磚塊。
  
  那幾個男人聽到賀東鵬的話,囂張地哈哈大笑起來,「你去試試,看能不能抓到我們兄弟。」
  
  說話間,人已經快步上前,一把掄起棍子打在了賀東鵬肚子上,賀東鵬當場跪倒在地,差點吐出來。
  
  三個男人圍著他拳打腳踢,「怎麼樣,是不是男人?這就倒下了,看著高高大大,沒想到根本沒用啊哈哈哈哈!」
  
  賀東鵬忽然猛地把一個人頂了出去撞在牆上,又按著肚子去奪另一個人手上的棍子,和他們纏鬥起來。
  
  水銀趁此機會掂起一個磚塊,猛然往旁邊的樓房窗戶砸去。這個時候的樓大多是木頭窗框嵌玻璃,一個插銷關上就是,根本沒有做防盜的,水銀幾個磚塊砸過去,巷子旁邊兩棟樓幾排窗戶,好幾戶人家的窗玻璃碎了,屋內立即響起好幾聲驚叫。
  
  她的準頭非常好,動作又快,一氣砸碎了十幾個窗玻璃。三樓某戶人家聲音最大,一個中年婦女憤怒地推開窗大罵,「是哪個衰仔碎我家玻璃!不要命了是吧!」
  
  還有人家大概是驚到了孩子,發出哇哇的哭聲。被大嬸的大嗓門驚到,還有幾戶人家紛紛打開窗往下看,場面一下子就熱鬧起來。
  
  水銀仰頭大喊:「麻煩各位大姐大哥,這幾個人是拐賣婦女的,他們現在要抓我,還要打死人了,你們誰行行好去街上找個巡街員警,事後我有報酬的,砸碎的玻璃我平安後都雙倍賠償。」
  
  那幾個打人的男人包括被打的賀東鵬都呆了下,沒想到會有這個發展。眼看旁邊兩棟樓後面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看著他們,其中兩個男人就有點猶豫。
  
  「這樣囂張的,光天化日打人搶人,是些什麼人。」
  
  「對啊,看著就不是什麼好東西哦。」
  
  樓上響起一片竊竊私語。
  
  騫哥瞪了兩個面露猶豫的男人,又抬著棍子指指那些樓上看熱鬧的人,「少他媽在這給老子管閒事,不然老子防火燒你們屋子,都給老子閉嘴! 」
  
  他一出口,不少人果然就怕了,啪一聲關上了窗不打算管閒事。也有人不怕,騫哥剛說完沒多久,就從樓上不知道哪個窗戶潑下來一大盆水,全淋在了騫哥和其他靠得近的兩個男人身上。
  
  大冬天的,一盆冷水澆下來,真是透心涼,騫哥氣的大罵,棍子在牆面上敲,「誰!是誰!給老子站出來!」
  
  根本沒人回應他。
  
  「騫哥,要不今天就算了吧,說不定真的有人去找巡街員警了,咱們先撤!」有人勸他。
  
  騫哥一把揮開那人的手,「撤個屁,趕緊給我廢了這兩個人!」他們原本是準備好好玩一玩這女的,誰知道她搞這麼一齣,他們要抓緊時間走,玩是沒時間了,怎麼也要打掉她半條命!
  
  水銀:「樓上的大哥大姐給我扔個武器,謝謝了!」
  
  不知道哪位大姐這麼彪悍,直接扔下來一把菜刀,還有個披著棉被的老爺子扔了把火鉗。水銀迅速把東西撿在手裡。
  
  雖然現代社會網絡上常有些「聰明人」號召女孩子別帶武器否則容易被歹人搶走反過來對付自己,但水銀覺得這純屬理論知識低於實際操作,自己絕對沒經歷過那種場景。道理很簡單,有武器還能拼一拼,沒武器就是等死。
  
  一個手無寸鐵的女人,和一個有武器的女人,對歹人的威懾力絕不一樣,只要自己稍微穩一點,拿著刀發瘋,正常人都不敢靠近,就像現在,兩個被騫哥指揮過來動手的男人面對著手拿長柄火鉗和菜刀的水銀就不怎麼敢湊近。
  
  水銀瞧一眼那邊空手被打的賀東鵬,甚至還有閒心想,功夫再高也怕菜刀這句話果然有道理。
  
  騫哥還在那邊和賀東鵬纏鬥,見到這邊場景大怒:「你們有什麼用,連個女人都怕!趕緊把事辦了,還想不想要賞錢了!」
  
  水銀聞言眼睛一瞇,她忽然意識到了什麼。這些人是特地衝著某個目標來的。
  
  她立刻試探著說:「你們是賀承祖找來的吧,你們現在打的那個男人是賀承祖他爸賀東鵬,賀承祖的錢可都是從他那裡拿的。」
  
  她這話比之前的話都更有效,連騫哥都一下停了手。
  
  賀東鵬被打的挺慘,聞言都有些恍惚,半晌才失聲道:「你說什麼?他們是承祖找來的?這怎麼可能!承祖怎麼可能做這種事!」
  
  他到現在連自己兒子是個什麼貨色都還搞不清楚。
  
  騫哥懷疑地看著自己腳邊的狼狽男人,「真是賀承祖他爸?」
  
  聽他這麼問,賀東鵬就是傻子也知道,這些人可能真的和自己兒子有關係了,頓時心裡涼了半截,身上到處都在疼。
  
  騫哥這會兒也真的頭疼了,要處理的人沒處理好,反而先把雇主他爸給打成這樣,這還說個屁。
  
  這時候在巷子口守著的人突然撮指打了個哨子,朝他們揮手。
  
  「巡街狗來了,先撤!」幾個男人當即放手,快步離去,把賀東鵬和水銀丟在原地。
  
  這之後的事,大部分都和水銀無關了。
  
  賀東鵬又進了醫院,那夥人動手太重,似乎把他內臟打出了血,至於賀承祖,因為他的事,賀東鵬和宋婷吵得不可開交。
  
  宋婷再鬧,賀東鵬就是那句話:「他好歹是我唯一的兒子,又還這麼年輕,我不能不管他,就是殺人犯法我也不能眼睜睜看他去死。」
  
  現如今是民不舉官不究,就算有報警也不一定有人管,宋婷想把人再次丟進監獄的想法遭到賀東鵬強烈反對,兩人僵持了很久。
  
  最終還是宋婷妥協了,她沒再堅持要把賀承祖送進監獄,因為她被檢查出來懷了孕,和賀東鵬兩人一度緊繃的氣氛也因為這個孩子的到來緩和了不少,唯一不高興的就只有知道了這個消息的賀承祖。
  
  在賀承祖看來,他現在最該解決的不是木香,而是宋婷肚子裡的孩子。
  
  他是賀東鵬唯一的孩子,賀東鵬才會這麼看重他,等以後有了其他兒子,他這個殘廢兒子又算什麼,最好能想個辦法,讓宋婷生不出孩子來。
  
  而宋婷那邊,也接受了父親的提議,準備讓人徹底解決掉賀承祖。她之前一直沒能下定決心,可現在,她懷孕了,為了自己以後的孩子,她也不準備讓賀承祖這種危險分子繼續威脅他們一家的生命安全。
  
  他們的爭鬥沒有波及到水銀,她唯一被影響的就是失去了一份兼職,宋大小姐對她和賀東鵬見面很不高興,和沿江路那家西餐廳打了招呼,辭退了她。
  
  對此水銀並不在乎,轉頭就面試進了滬市一個小型交響樂團。
  
  董凌燁本來還準備介紹她去一個私人俱樂部彈鋼琴,沒想到她能進那個樂團。
  
  「以前沒試過,難得有機會,去嘗試一下也不錯。」水銀這麼說,董凌燁再可惜也只能算了。
  
  水銀有一種預感,她在這個世界大概留不了太久了。
  
  系統畢竟不是送她來過好日子的,眼看那家人現在鬥雞一樣鬧得雞飛狗跳,顯然沒什麼大團圓結局,也差不多該結束了。
  
  要是按照系統的判定,她現在就該離開這個已經失敗的世界,可系統並沒有上線。對此,她聯繫到上個世界的幾次重啟,不由得有了一個猜測,或許她要離開某個世界,除了系統,也需要這個世界裡的主要角色死亡一定人數才可以。
  
  如果是這樣,系統這個電擊女德輔導員,恐怕更像是一種評測機制,而不是單純的行為引導。
  
  日子一天天過去,水銀仍然安穩的住在楊奶奶家,偶爾和她換著做做飯,和董凌燁出去玩,認真在樂團裡學習,並且撿起了自己從前學過一段時間的小提琴。
  
  音樂很多時候都是相通的,她學的很順利,也終於得到一點趣味。
  
  又下了一場大雪,水銀在院子裡堆了兩個大雪人。
  
  冬天過去,雪人還沒化盡,水銀和董凌燁出去玩,在她那些姐妹那裡聽到了一點關於宋婷的八卦。
  
  「說是前面那個繼子死了,抽多了大煙,抽的不成人樣。」
  
  水銀意外地又看到了賀東鵬,他不知道怎麼找過來的,人看著比上次見到的更加蒼老,連頭髮都有些白。
  
  「承祖死了。」他悲傷地說。
  
  水銀無動於衷:「麻煩讓讓,我要走了。」
  
  賀東鵬露出失望的神色:「他好歹也當過你的兒子,你就一點都不為他傷心嗎?」
  
  水銀很清楚這男人現在是怎麼回事,無非是和宋婷鬧了矛盾,自己又死了兒子無人傾訴,想起從前木香的好,過來想找她傾訴——所有男人感覺到自己的蒼老和無能為力時都會開始做些這樣的傻事。
  
  「賀承祖從來沒有給木香當過兒子,一直是在當她的祖宗。」水銀冷漠地指出:「你沒事就可以走了。」
  
  賀東鵬:「……我來是想告訴你,何小蓮和承祖在一起有段時間,我現在才知道。承祖死了,但是小蓮懷了他的孩子,你要不要去看看她?」說到最後,他的語氣有些期待。
  
  聽這語氣,一切塵埃落定之後,老了,想要大團圓結局了,主動遞來重歸於好的信號,似乎把從前的恩恩怨怨都忘記了。
  
  水銀站在那看著這快速蒼老的人,對他的痛苦和期待沒有半點感同身受,「我沒興趣,你們一家人最好都離我遠一點。」
  
  賀東鵬沒能在前妻那裡得到安慰,想到回到家中,宋婷會怎麼抱怨他,頓時覺得無比疲憊,轉頭準備去舊屋看何小蓮。
  
  在他眼中,何小蓮還是當初那個乖巧聽話懂事的繼女,和承祖在一起也是因為被強迫,他不明白,為什麼前妻會變成現在這樣,連這樣乖巧的繼女都不管了。
  
  「不好了先生,小蓮不見了!屋子裡的東西都被人搬空了!」傭人站在舊屋門口滿臉焦急:「昨天小蓮說讓我回家看孩子,不需要我照顧,我就回去了,沒想到今天一來就發現人不見了,東西也被搬空!」
  
  賀東鵬神情愕然,等他查出來是何小蓮偷偷把屋裡的東西都賣掉換錢,何小蓮人已經帶著錢離開滬市往北邊去了,再找不到半點蹤跡。
  
  ……
  
  水銀一早起來,從閣樓窗戶看見院子裡楊奶奶在整理花木。春天到了,很多花都在含苞待放,想必再過一段時間就會開得很熱鬧。
  
  今天她做飯,買菜的時候買了些香椿回來。
  
  她的家鄉那邊有個風俗,家裡有人要遠行的時候,總要做點香椿菜。
  
  飯桌上楊奶奶不住誇她:「這菜你做的好吃,我做這個就總是苦的。」
  
  水銀笑笑,又給她夾了一筷子。
  
  ……
  
  【主要角色賀承祖、何小蓮死亡,當前任務世界失敗】
  
  【進入下一世界】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8-13 10:23 PM

25.小腳一

  水銀發現自己端端正正坐在一張架子床上,白皙的手規規矩矩搭在膝頭,身上穿的是紅裙。裙上繡花隨著裙擺散開,刺繡做工很精細。
  
  她抬起頭,目光四處巡視。掛了幔子的架子床旁邊有一架立起的書燈,附近擺了大方角櫃和箱籠,還有妝奩鏡台。
  
  外間放置著圓木桌和海棠面圓凳,一張高條案靠牆,擺放了西洋座鐘和幾個瓷瓶擺件。
  
  左側是個小書房,厚重的長書桌背靠多寶格,堆了不少線裝書,書案頭壓一盞五彩琉璃燈,繪著長翅膀的天使和薔薇圖案。
  
  ——一個中西交融、新舊交替時期的大戶人家屋內陳設裝飾風格。
  
  水銀消化了一下這個世界的資訊。
  
  這一回系統給她的資訊既沒有第一個世界那麼詳細,也不像第二個世界那麼簡單,至少把「主角」的一生都展現在了她面前,沒有再像上回那麼遮遮掩掩。
  
  她現在這具身體叫做林錦繡,林家大小姐,因為妹妹在新婚之日逃婚追求真愛,無奈之下替妹妹履行婚約嫁給了高家三少爺高嘉良。
  
  然而高嘉良心有所屬,對她非常厭惡,高家大太太也因為代嫁的事對她不滿,高家幾個少爺小姐多是新派人士,對林錦繡這種舊式小腳女人也看不太上眼。
  
  在高家格格不入的林錦繡不卑不亢,展現出了自己大度的一面,以德報怨從不計較眾人的冷眼嘲諷,在他們遇到困難時數次幫助他們,在高家遭逢大難時對落魄的丈夫不離不棄,奮不顧身救了丈夫真心相愛的情人,並且在丈夫的情人死後將他們的孩子當成親生孩子撫養,想辦法激勵消沉的丈夫,最終甚至在亂世扛起整個高家,最終得到了所有人的尊重和丈夫的喜愛。
  
  她和沈秋婉那種受再多苦都無怨無悔的卑微苦情女人不一樣,和木香那種勤勞奉獻燃燒自己供養繼子繼女的老黃牛女人也不一樣,林錦繡是更符合大眾口味的那種「端莊大氣」好女人,會被文人稱讚,被當成典型,希望所有女人都能學習的賢惠榜樣。
  
  面對追求幸福拋下婚約的妹妹和要求她代替妹妹出嫁的父母,她妥協;
  
  面對不喜歡自己,娶了她又把她丟在一邊不聞不問轉頭追求真愛的丈夫,她諒解;
  
  面對屢次嘲笑欺負她的小姑子和對她不滿意處處挑刺的婆婆,她寬恕;
  
  面對搶走她丈夫還屢次陷害她的情敵,她接納;
  
  她用無邊的韌力,適應了處處不歡迎她的高家,容忍所有對她的惡意,遷就父母親人、丈夫和他的情人、叔伯、小姑、婆婆,她認清了自己的命運,並屈服於命運,不怨恨不抱怨,選擇了成為一個堅強賢惠大方的女人。
  
  水銀看完林錦繡的一生,都忍不住想給她鼓掌。真是高家的好公僕,如果換個性別,作為一個男人她也樂意有這種妻子,只可惜,現在她才是這個聖人一般的女人,這就令人不怎麼愉快了。
  
  她天生當不了聖人,只能當惡人。
  
  水銀看了看自己戴著玉鐲的手和紅色裙子,現在的時間應該是她剛嫁到高家,坐在新房裡等著丈夫高嘉良。
  
  對於如今這個身體的丈夫,水銀沒有絲毫好奇,她直接拉起裙子去看自己的腳——林錦繡是個小腳女人,她有一雙三寸金蓮。
  
  這種早已消失在歷史長河裡的畸形產物,水銀還是第一次見,她抬起小得過分的腳,那種被緊緊包裹捆住的感覺並不好受,人為塑造出的形狀也令她忍不住皺眉。試著踩著那小小的腳站起來,水銀一瞬間感覺到腳趾腳心腳跟處傳來刺痛。
  
  有一個詞,叫立錐之地,形容極小的一塊地方,水銀現在的感覺,就是彷彿在立錐之地踩著錐尖。
  
  她試著往前走了一步,如果不是扶著床架,可能立刻就摔倒了。
  
  水銀自問比一般人更能忍受痛苦,可她沒想過,有朝一日自己會覺得走路是這麼艱難痛苦的一件事。
  
  緊鎖著眉頭坐回床上,她試著去解腳上的小鞋,就在這時,屋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個人影飛快走過廊下,推門進來。
  
  來人動作很大,門被推得哐一聲撞在另一塊門扇上。那是鑲嵌玻璃的雕花木門,因為撞擊,門窗上鑲的玻璃都在顫動。
  
  推門進來的男人樣子很年輕,長相也很英俊,穿著一身喜慶的長袍,臉上卻看不到一點喜色。他面無表情進了門,見到床上坐著的水銀,一眼就看到她露在外面的小腳,頓時面露嫌惡之色,移開了眼睛,連她這個人都不想看見,乾脆轉頭面對著一邊的方角櫃。
  
  他語氣冷漠,還壓抑著怒火,「不管是你還是你妹妹,我都不想娶,就算你嫁到我家,我也不會認你這個妻子。你要是繼續留在我家,就是自取其辱,自取其辱你知道什麼意思嗎?」
  
  不等人說話,他繼續飛快地說:「我不妨告訴你,只要你在這裡一天,我就不會踏進來這屋子,直到你自己離開,你要是還要臉面,就回去跟你爹娘說這婚事算了,就當沒發生過!」
  
  水銀看到床邊小幾上有一對可愛的瓷娃娃,拿起一個在手裡把玩,語氣平靜地問這位少爺,「既然你不想娶,怎麼不和你娘說,反而要我出面?」
  
  似乎沒想到她會說出這種話,高嘉良迅速看了她一眼,仍然是帶著怒火,「我已經說過很多遍了,如果有用,我也不會浪費時間來見你!」
  
  水銀毫不客氣:「你要是真不想娶大可以絕食自殺反抗,只是嘴上說一說,想的還真是簡單。」
  
  高嘉良氣結,轉頭瞪她:「哭鬧上吊這種事,我又不是女人,怎麼能這麼做,再說了身體發膚受之父母,怎可隨便傷害!」
  
  水銀:「那你還真是沒用,你自己都搞不定,人娶都娶了,現在過來逼著我去解決,高三少爺真是男子漢,太有擔當了。」
  
  被她這麼諷刺,高嘉良簡直要氣瘋了,提高了聲音:「你說什麼!」
  
  見他發怒,水銀猛地一揚手,把手裡那個瓷娃娃砸到了高嘉良腳邊,瓷娃娃瞬間碎裂,瓷片飛散一地。
  
  高嘉良被嚇了一跳,猛然後退兩步。
  
  水銀冷下臉,態度比高嘉良更差:「就按照你說的,今後我在這裡,你別再踏進這個屋子,我不管你住在哪裡,去做什麼,你也少來煩我,現在滾出去。」
  
  水銀態度強硬,在看過這個世界背景和身份後,她立刻發現自己擁有很大限度的自主權。
  
  不比沈秋婉在章家的身份低微,也不像木香需要為生活掙扎,林錦繡完全有資本過得舒心自在並且完全不用在乎高嘉良。
  
  林家和高家都是身家豐厚,身份相當,兩家男主人關係極好,不然也不會定下娃娃親。因此就算高家上下不喜歡林錦繡,大太太也沒有答應兒子讓她們合離,否則她們無法對林家交代。
  
  林錦繡的身份在沈秋婉、木香三人中,是起點最高的一個,她之所以最受推崇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她有天然的身份優勢。有這個身份前提,水銀完全可以不在乎林錦繡從前怎麼樣,今後她大可以想怎麼樣就怎麼樣,還不必有後顧之憂。
  
  水銀:「哦對了,高三少爺被我趕出去,不會要去找大太太告狀吧?」
  
  高嘉良臉一陣紅一陣白,咬緊了腮幫子吐出一句話:「真是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猛然一扭頭走了出去,又把兩扇門摔得震天響。
  
  他一走,水銀臉上那拉仇恨的嘲諷神情迅速散去,她搓了搓手指想,高嘉良確實是個教養良好的少爺,這樣也沒和她動手,說明底線比她想的更低,她可以更出格也沒關係。
  
  【你不該和高嘉良鬧僵,只要你想辦法挽回他的心,他完全可以成為一個好丈夫,他是受過良好教育的男性,如果你不想選擇第一個世界裡的章大少爺和第二個世界裡的賀東鵬,是因為他們不夠優秀,那麼這個世界的高嘉良比他們更優秀,你應該珍惜這次機會!】
  
  [閉嘴!]
  
  水銀對系統的說法毫無反應。她不是來找好男人的,她人生的意義也不是找個好男人再給他當好妻子。別人差勁還是優秀都和她沒關係,她只看自己想不想願不願,有沒有這個心情。
  
  【這個世界是為你精心挑選,林錦繡的堅韌和你有相似之處,你應該能完美成為林錦繡!】
  
  [閉嘴!]
  
  不管系統說什麼,水銀只有兩個字回答它,閉嘴。
  
  【……】
  
  不再理會系統,水銀開始解自己的小鞋。鞋面很軟,鞋底稍微硬一點,脫了鞋子之後,她發現鞋子裡面還放了瓷製的硬塊,這是為了保持腳型,腳上層層包裹著布條,密不透風。
  
  裹腳的布條一圈圈一層層解下來,露出裡面那雙畸形的腳,幾乎前面半個腳掌都被拗斷,翻折在腳心,五根腳趾擠在一起,填滿了腳心的凹陷,裹出一個小而尖的平整形狀。
  
  或許這形狀在如今一些舊式人看來是很漂亮的,但水銀眼中,只看到了猙獰,這就像兩把帶血的錐子。
  
  這樣密不透風地裹著,長年累月不能見光,腳自然是白的,磨出的繭子經常修剪,這雙軟白的腳似乎還塗了香粉吸汗。
  
  常有人形容講話囉嗦煩人叫「老太婆的裹腳布又臭又長」,但是顯然,林錦繡作為一個大家小姐,把這雙腳保養的很好,沒什麼奇怪的味道。
  
  水銀忽然用力掰起那幾乎黏在一起的腳趾,劇烈的痛感讓人忍不住全身顫抖。那實在太痛了,好像活生生再把自己的腳趾折斷一次。
  
  頭冒虛汗地鬆開手,水銀沒有再去嘗試動那雙小腳。她這樣是沒有用的,就像腿長歪了只能打斷重新長,她這腳恐怕也得請醫生幫忙才行。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8-14 10:20 PM

26.小腳二

  高家祖上是秀才出身,還當過不大不小的官,只是後來朝廷沒了,為了避禍帶著一家老小南遷,到了高老爺這一代才重新遷回平城。
  
  高家雖然富裕,卻不像現代電視劇裡演的那麼誇張,每個人身後跟好幾個小丫頭,有一屋子下人伺候。
  
  高家一個老爺三個夫人,四個少爺一個小姐,也就每房一個丫頭幫忙做些端茶提水梳頭的雜事,廚房裡幾個廚娘,看門庭院掃灑和照看花草幾個老僕。
  
  林錦繡從前在家也有個丫頭伺候,只是她嫁到高家,人並沒有帶過來,仍是留在林家。到了這裡伺候她的,是從前照顧三少爺的一個丫頭,叫做抱影。
  
  「我的名字是三少爺取的,聽說是從一個叫做柳永的大詞人一首詞裡面摘下來的兩個字。」
  
  看著抱影臉上那一點掩不住的嬌羞喜色,水銀心想,這高三少爺還真是怪多情的,好一個高家寶玉。
  
  雖然家裡一堆少爺小姐思想開放愛新式,但老爺夫人們還是舊式人,丫頭們也還是梳著油光水滑的大辮子,穿沒什麼樣子的褂和長褲。
  
  水銀打開四角櫃和箱籠,翻出來林錦繡那一堆衣服,老氣橫秋,規規矩矩,都是袍褂黑裙,少有鮮亮顏色。也就肚兜顏色稍微亮點,細緻繡了花樣。這唯一一點亮色掩藏在深色的衣裙下,不敢被人發現,就好像這個女人被深深壓抑的某種意識。
  
  這時候沒有胸罩內衣,胸要是太大,為了顯得端莊還得裹得平一些,再穿著寬大的厚衣裙,整個人上尖下寬,弓腰含背,一片平坦。
  
  水銀沒興趣把自己打扮成端莊的舊時光剪影,丟棄裹胸的布條和老氣的黑裙,翻出來一件槿紫鑲邊襖,一條同色繡鳶尾花的馬面裙穿了,慢騰騰挪到妝台前坐下。
  
  抱影湊過來給她梳頭,準備把她的頭髮全都紮緊盤起來,梳個大盤髻,再插一堆首飾。為了平整好看,還得往她腦袋上倒很多頭油,以求能把頭髮梳得油光水亮。
  
  水銀直接阻止了抱影的動作,「我自己來。」
  
  抱影很是奇怪,「三少奶奶不用這頭油嗎,香氣很好聞啊,不用頭油怎麼梳頭髮?」
  
  水銀只是搖頭。時代不同,審美確實天差地別。她完全無法接受把頭髮搞得油膩膩香噴噴,紮緊得好像要把臉皮都扯下來。
  
  林錦繡有一頭黑軟的長髮,太長了甚至有些不方便,水銀梳了半天,直接拿起剪刀。
  
  抱影嚇了一跳來攔她:「三少奶奶,頭髮可不能隨便剪的,而且這麼好的頭髮剪了也太可惜了!」
  
  水銀看她一眼,抱影訕訕後退,眼巴巴看著她哢嚓哢嚓把一頭長髮剪掉了一截,原本在臀部下面的髮尾,整齊斷在了背部的位置。
  
  「這也太可惜了。」抱影不斷念叨,實在是可惜那頭髮。
  
  水銀對著鏡子看,林錦繡其實長得很好,她有一雙脈脈如水流一樣的眼睛,注視著別人的時候總顯得非常溫柔。只是額頭略高,常把頭髮完全向後梳起繃緊,顯得臉有些長。
  
  又是一剪刀,水銀剪出瀏海,遮住前額。她不喜歡林錦繡從前那規矩齊整的樣子。
  
  剪完頭髮,翻出眉筆劃眉。林錦繡的習慣是把眉毛畫的略高於原本的眉,眉形細長而彎,水銀就不,她更喜歡眉畫的濃一些,看著更顯俐落乾脆。她畫好了眉,發現鏡中林錦繡的眉眼,竟然很適合這眉形,看著比從前那樣子順眼多了。
  
  抱影已經說不出話來,在一邊只顧著不停發出詢問:「三少奶奶,不搽粉嗎?」「三少奶奶,頭髮這麼短要怎麼盤髮髻啊?」「三少奶奶這眉畫的和我們不一樣,但是也挺好看的。」
  
  這實在是張好看的臉,水銀感覺到一點趣味,原本沒準備畫唇,現在也改了主意,特意畫了個飽滿的紅唇。
  
  用一根簪隨便盤起頭髮,勾了下鬢邊散落的碎髮,對著鏡子裡林錦繡的臉翹了翹嘴角,水銀低聲自言自語,「你要看看我怎麼過嗎? 」
  
  她是要去見高家其他人,原本高嘉良是要和她一起去的,但他早就不知道跑哪去了,水銀懶得管對方怎麼想怎麼做,打理好了自己後,踩著一雙小腳獨自去前廳。
  
  腳仍然是痛的,可她臉上沒有再露出分毫痛色,只步伐稍顯緩慢地走著。
  
  高老爺人清矍瘦長,大太太板著一張和她兒子高三少爺差不多的冷臉,二夫人三夫人坐在一邊喝茶小聲說笑,大少爺滿臉沒睡醒,睏倦又無聊地聽著妻子念叨,二少爺和二少奶奶相對沉默誰也不和誰說話,還有個年紀最小的五小姐,站在那探頭探腦,好像正等著新嫂子過來。
  
  「誒,來了,可算來了,剛嫁到咱們家就要咱們一陣好等,這架子可夠大的。」這位和他三哥向來要好的五小姐撇嘴,語氣裡全是敵意。
  
  水銀剛來就聽到這句話,微微一笑,瞎話說的理直氣壯:「小妹這話就不對了,要不是為了等你三哥,我早就過來了。」
  
  五小姐高嘉雲大大翻了個白眼,抱著胳膊朝她發難:「那我三哥呢,怎麼沒跟你一起來!」
  
  水銀:「我左等右等等不到他,只能自己先來了。你三哥不懂事,我也不能跟著不懂事吧。」
  
  高嘉雲:「你!強詞奪理,分明就是你不得我三哥喜歡他才不想跟你一起過來,你都把他逼走了!」
  
  上首高老爺皺眉:「嘉雲,怎麼跟你三嫂說話!還不快道歉!」
  
  高嘉雲不情不願,哼了一聲,敷衍道:「我這人心直口快,有什麼就說什麼,三嫂可別介意。」
  
  水銀:「我當然不介意,巧了啊,我也是心直口快的人,以後我們在一起說話,就誰也不用嫌棄誰了。」
  
  大太太忍不住出聲:「好了,吵什麼。你是怎麼回事,昨天剛嫁過來還像個樣子,怎麼今天搞得這樣,頭髮也不好好梳!你這是做給誰看! 」這話是對著水銀說的。
  
  大少爺這個時候吊兒郎當開口:「怎麼了,我覺得三弟妹這不是打扮的挺好看的嗎。」
  
  「你這個混不吝的東西,有你這樣說弟妹的!」大太太訓斥了他一句,又狠狠瞪一眼水銀。
  
  這位大太太看林錦繡不順眼的原因和她兒子不太一樣,她看林錦繡不順眼是因為林錦繡比高嘉良大三歲,原本定過一門親事,只是後來那人家的兒子離家出走沒消息了,林錦繡拖了老大不能再拖下去,這婚事才算了。
  
  大太太就總覺得林錦繡這命不怎麼好,林家姐妹替嫁就是讓他們高家收破爛,娶個沒人要的老姑娘。要不是看在林錦繡有雙小腳,是個規矩的舊式姑娘,她也不肯鬆口讓人嫁進來。可就算人嫁進來了,她還是心不平氣不順。
  
  這一屋子人各有各的想法,水銀頂著這些目光自然坐下,吃了一頓還算安生的飯。
  
  她無意和這裡任何人打好關係,吃飯完直接起身離開。
  
  大太太向高老爺抱怨,「你看看你選的什麼兒媳婦,剛嫁進來也不說來伺候公婆!還有沒有一點規矩!」
  
  高老爺不在意地揮揮手,「好了,你又不缺人伺候。」說罷也不理會老妻,直接去書房看他的古籍去了,留下大太太一個人氣的拍桌子。
  
  水銀回去拿了錢,雇車出門。
  
  林家給林錦繡的嫁妝挺豐厚,握著這麼一大筆錢,水銀先去買了自己喜歡的衣服鞋子日常穿用,買的是正常尺碼的鞋子,而不是那種杏葉小腳鞋。
  
  看到喜歡的生活器具她也買了一堆讓人送回去,除此之外,還買了些糕點。這個時候的糕餅點心樣式比她想像的要多很多,她看著新奇,就買點回去試試。
  
  買完東西,她又去做了個頭髮。
  
  這個世界的時間和上個世界同樣有差別,大概是往前幾年的樣子,平城在北,不像滬市那樣繁華開放,做頭髮的店裡多是年輕的客人,瞧著是大學生模樣的有錢人家小姐。
  
  看見水銀一個穿襖裙的小腳女人進來說要燙髮,老闆很是詫異,詢問了好幾遍才確定她是真的要燙髮。
  
  林錦繡那頭長髮又被稍稍修剪,在髮尾燙了捲,披在肩上格外好看。
  
  同樣在剪髮燙髮的幾個女客瞧見了,竊竊私語,「這樣燙好看啊!」「我也覺得,早知道我就不把頭髮剪這麼短了,燙個這樣兒捲兒多好看。 」一個女生還摸了摸自己剪到耳下的齊髮,有些懊惱。
  
  水銀離開理髮店,最後去了藥堂。
  
  「你說要把腳扳正?」大夫聽了她的要求滿面驚詫不解,真心實意地不贊同,甚至反過來斥責她:「這腳裹得好好的,怎麼要這樣糟蹋,你這不是做傻事嗎?怎麼對得起爹娘?」
  
  換一家藥堂,水銀剛說完話,那中年大夫就連連擺手,「這不行這不行,女人的腳怎麼能讓人輕易看,我是做不了這個。」
  
  也不怪這些大夫拒絕,對於這個時候的女人來說,腳就是身上第三處私密的性器官,在家裡洗腳都要關緊門窗偷偷摸摸地洗,絕不能給人看見,很多人哪怕和丈夫同房睡覺,也不會解開布襪。
  
  所以那些大夫,十個裡面有九個聽了這要求就搖頭,他們不敢做這種事,就怕名聲壞了,或者是病人家屬打上門來找麻煩。
  
  水銀一連問了好幾家藥堂,才有一位老大夫願意給她正腳。
  
  「這是很疼的,你真的受得住嗎?不要以為這是簡單的事,你當初裹腳多難熬,現在扳正只會更痛更難熬,而且也不能完全恢復成正常的樣子。」老大夫神情肅然。
  
  水銀:「謝謝老先生,我已經想好了。」
  
  老先生看了她一會兒,見她眼裡沒有動搖,起身去給她抓了幾包藥,「既然你都想好了,我也不勸,你把這藥拿回去,煮水泡腳,泡個兩天再來找我給你正腳。」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8-14 10:24 PM

27.小腳三

  水銀要正腳的事沒有告訴任何人,就算是照顧她的丫頭抱影見到她用藥泡腳,也只以為她是在保養。很多家庭富裕的小腳女人,每天花在洗腳上的時間,幾乎就有兩個小時,除了清洗還要除去走路走出來的繭子,塗粉按摩,非常複雜。
  
  對此,抱影格外羨慕,提了熱水過來後就在一旁瞧著,「真好,三少奶奶這樣小的腳真是好看。」
  
  「小時候家裡本來也是要給我裹腳的,可惜後來我又有了兩個弟弟,家裡忙不過來,我要是裹了腳很難下地幹活,所以就沒裹腳。」抱影頗為自卑地縮了縮自己的腳,有些沮喪,「現在我的腳長得這麼大,一點都不好看。」
  
  對她這些話,水銀沒有回應。
  
  現如今是個很奇怪的環境,舊式人家仍然以女人小腳為美,拿一些早年文人寫的小腳賦來吹捧美足,找媳婦也只找那種裹了腳的。而另一些新派年輕人則對這種小腳一律視作糟粕——連帶著有小腳的女人同樣是糟粕。
  
  腳泡在藥水裡並不舒服,有種酸痛的漲感,還有點癢麻。水銀一聲不吭忍了下來。
  
  林錦繡的過去系統大致給了她,在那如電影快進的片段裡,水銀看到了她裹小腳的畫面。從三歲開始,日復一日將腳掌扳折,用布裹緊,不論行走睡覺都不能解下,為了讓腳掌長在一起,故意將腳磨出血,蹭得血肉模糊,緊緊裹著不能解開,等到結成一層層的血痂,連死皮一起剝掉割開。
  
  這樣的酷刑,只因為一些男人追捧這種殘疾的美,於是為了迎合他們,不知道多少年幼的女孩子在尚且懵懂的時候就失去了一雙能奔跑的腳,一輩子都要忍受著痛苦的行走,等到年紀稍大,連行走都沒有辦法,只能躺在床上。
  
  而如今,另一部分男人不再喜歡小腳,又開始大肆抨擊這種小腳。像高三少爺高嘉良,他就厭惡小腳,可他厭惡小腳並不是因為知道小腳傷害束縛女人,而是因為不愛這種殘疾。說到底,只是喜好的轉變,而不是學會了把另一性當成平等的、會感到疼痛的人看待。
  
  向來如此,痛不在自己身上,總是感覺不到的。
  
  泡了兩天腳,水銀再次去到那家醫館。
  
  「我要把你這個腳掌打斷,再讓它固定重新長,會很痛,你要忍著。」老大夫重複了兩遍。
  
  水銀點點頭。
  
  她可以忍受痛苦,只要能重新擁有自由行走的能力。
  
  那痛實在太劇烈了,水銀過了好半晌才重新有了意識,嚐到自己嘴裡的血腥味,是牙齒咬的太過用力,牙齦咬出了血。
  
  等到全部處理好,已經過去了將近三個小時,水銀早已脫力,全身都是疼出來的虛汗。老大夫也不輕鬆,用來擦汗的袖子都濕了一截。
  
  「好了。」嚴肅的老大夫鬆了長長一口氣,「我只能做到這種程度,雖然不能完全恢復成正常的樣子,但是好好養著,等它長好了就可以正常走路,跑跳都不會疼。」
  
  水銀掙扎著坐起來,看了眼自己的腳,「謝謝您。」
  
  老大夫搖搖頭,「你這個女娃娃真是能忍,厲害,比很多男人都能忍。」
  
  水銀笑笑沒說話。這話其實很奇怪,男人比女人更能忍受痛苦嗎?不,恰恰相反,女人向來比男人更能忍受痛苦。
  
  只單單生育的痛,有多少男人能忍受?可這樣的痛放在女人身上就是理所當然的,身為一個女人,不為了生孩子痛一遭都會被罵自私沒用。世上那麼多女人,絕大部分都經歷過至少一次的生育之痛,而相同程度的痛,大部分男人一生都未必受過一次。
  
  腳仍然在不斷疼痛,心裡卻覺得輕鬆了很多。
  
  被人背回高家後,不出意外引起了一場震動。
  
  大太太簡直要瘋了,得知她做了什麼之後氣得發抖,在大廳裡發了半個時辰的火,不知道罵了多少難聽話,二太太三太太也跟著數落,小輩們倒是沒怎麼開口,高老爺也不說話。
  
  「老爺,你倒是說話啊,這事可不能這麼算了,她行事這樣衝動輕浮,剛嫁到咱們高家就鬧得闔家上下不能安寧,我非得把親家公和親家母請過來問問,看他們到底是怎麼教的女兒,竟然這樣膽大妄為!」
  
  高老爺卻沒什麼太大反應,「又不是什麼大事,值得你這樣發火。」
  
  大太太氣得坐倒在圈椅上捶自己的大腿:「不是什麼大事?這還不是大事?!你要什麼樣才是大事,等她把我氣死了就是大事了?!」
  
  這一晚上,大家都沒能睡好,第二天一早,果然大太太就再也忍不了,叫人送信請來林老爺和林太太。
  
  林老爺是個富態人,臉上笑咪咪的,見到高老爺,兩人好一通寒暄,大太太在一旁笑容僵硬,好不容易等兩個男主人寒暄完,立刻開了話頭把這事說了一遍。
  
  「親家公親家母,你看看這事搞得,你們可是說了你們家錦繡最是妥帖懂事的,怎麼會做出這種事呢?你們還是趕緊的,讓她把那腳給裹回去!」
  
  林父林母對視一眼,都有些尷尬。林母性子溫馴,遠沒有大太太強勢,聞言很是賠了一番不是,兩人這才脫身去見了女兒。
  
  「錦繡啊。」林母見到坐在書房一張小榻上的大女兒,再一看她塗了藥被白布包裹顯得腫大的腳,憂心忡忡地坐過去問她:「你這是怎麼了?怎麼突然做這種荒唐事,你把腳弄成這個樣子,以後可怎麼辦呢。」
  
  林母自己也是個小腳女人,性格又溫柔,說起話來弱氣,林父就不一樣了,他是個生意場上的人,為人仗義朋友多,端詳了女兒一番後,背著手奇道:「錦繡怎麼嫁進高家沒幾天,這人看著都不一樣了?」
  
  水銀喊了爸媽,忽然眼圈一紅,眼淚大顆滾下來,把林父林母都給嚇了一大跳。
  
  他們有兩個女兒,二女兒林綺羅從小長在身邊,活潑開朗愛哭愛笑愛鬧,性格頗為任性,沒少讓兩人頭疼。但大女兒林錦繡就和妹妹完全不同了,她從小是跟在老家祖母身邊長大的,被祖母教的端莊穩重,還裹了小腳,後來成年了,祖母去世,這才回到平城父母身邊。
  
  雖說沒有小女兒親近,可畢竟是親生孩子,林錦繡又一向懂事貼心,從不哭鬧生氣,林父林母什麼時候見過這大女兒落淚的模樣,她不是實在委屈狠了也不會在他們面前哭啊。
  
  林母見她一言不發紅著眼睛落淚,自己也鼻子一酸,抱著她哭了起來,「我的乖女兒,一定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連林父都忍不住動容,上前安撫地拍了拍大女兒的肩。
  
  會哭會鬧的孩子有糖吃,乖巧聽話的孩子有苦吃——林錦繡和林綺羅姐妹完美體現了這句話。
  
  水銀估摸著哭的差不多了,才聲音沙啞地說:「爸媽,我和嘉良結婚第一天,他就回來過一次。他是個新派人士,看不起我這個小腳女人,他說要我回家跟你們說這婚就當沒結,還說我在這裡一天,他就一天不會回來,這些天他都在外面。」
  
  林母驚呼一聲,「怎麼會這樣!嘉良那孩子明明看著挺懂事的啊,怎麼會這樣對你!」
  
  水銀苦笑,「是啊,他應該是喜歡妹妹那樣的,妹妹比我活潑可愛,又沒有裹腳,還比他小一歲,不像我……」
  
  林母又一把抱住她:「真是苦了你了錦繡,我們不知道嘉良他會這樣,這婚都結了,他怎麼不想好好過日子呢,還有綺羅……那孩子任性,害得你變成現在這樣!唉!」
  
  終究是疼愛小女兒,林母實在沒法更多責怪林綺羅,只好一個勁嘆息林錦繡命苦。
  
  林父一拍桌子,「高嘉良那小子太不像話!」
  
  夫妻兩人氣了一陣,林母還是說:「你把腳弄成這個樣子,是因為嘉良不喜歡,這就罷了,說不定以後他看到你為他這麼做,會感動你的付出,會願意接受你。我們做女人家的,既然嫁了人,難免受些委屈,你不要放在心上。」
  
  林父也勸:「那小子畢竟比你小個幾歲,還不懂事,再過幾年生個孩子就懂事了,你放心,我不會讓我的女兒被欺負,你腳上不方便,先跟我們回家住一段時間,我非得讓那小子去跟你道歉再把你接回來!」
  
  哪怕過不下去,也是勸和不勸分。這就是中國人的習慣,尤其這個時代,以他們兩家的關係,離婚絕不容易。
  
  水銀早知道林父林母反應,因此根本沒想過離婚,林父肯開口讓她回家住,都已經算是這個世界疼愛女兒的父親了。
  
  內心毫無波動,臉上露出感動的神情,她牽住林父林母的衣角,哽咽著點點頭:「我也想回去在家住一段時間……大太太也不喜歡我,這兩天看到我就生氣,我就沒去她面前多待,我是替妹妹嫁進來,她心裡不舒服我知道。」
  
  原本因為替嫁這事,林家父母都覺得面上無光,對高家也抱有歉意,可如今見女兒這樣可憐,在高家受欺負被排擠,再對比一下大太太先前的囂張怒罵,兩人就算脾氣再好也不能忍。
  
  直接招呼人把水銀背起來,收拾了她的東西把她帶回林家小住。
  
  大太太還在那等著林父林母訓斥林錦繡,誰知道卻等到了林錦繡被接回娘家小住,她瞪了半天眼睛,等人都走了還回不過神,不依不饒揪著高老爺要林家給說法。高老爺給她鬧煩了,沉下臉:「你鬧夠了沒有!」
  
  「女人家家的,事就是多,你鬧,讓你鬧,現在人都給你鬧走了,親家老爺都說了,過段時間讓嘉良親自去把人接回來。那孩子結婚到現在還不肯回家,就是給你慣的!」
  
  高家吵吵鬧鬧,水銀卻得了清靜。
  
  林家沒有高家人多,除了林父林母還有個姨太太,家裡的孩子除了林母生的林錦繡林綺羅,就只有姨太太生的一個小兒子,現在才十歲。
  
  林綺羅逃婚出去還沒回家,林家上下清清靜靜,適合養傷。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8-14 10:28 PM

28.小腳四

  林錦繡的住所很清靜雅緻,據說是她親自讓人佈置的,不像高嘉良那屋子的中西結合,她這屋子所有擺設都古色古香。
  
  院子裡擺了兩個花架,還種了一株石榴樹,樹是林錦繡出生那年種下的,如今已經長得很高了,枝椏覆到了屋瓦上,在亮白的陽光下蓋出一片清涼陰影。
  
  廳堂敞開,穿堂風格外涼爽。
  
  水銀自到了林家,就愛坐在那一張搖椅上看看林錦繡的藏書打發時間。林錦繡雖然沒有上學,但祖母也是教她識了字的。只是林錦繡收藏的那些大部頭書大多是些古籍,孝經佛經之類,排版方式是豎版,字體多為繁體,還沒有標點隔斷,非專業人士讀著實在沒什麼趣味。
  
  帶著外面草木香的穿堂風這麼一吹,水銀往往看不了十幾頁就躺在搖椅上昏昏欲睡。
  
  林家裡照顧她的丫頭叫六芳,雖然比她還小個幾歲,但手腳利索勤快,是個細緻人。水銀被接回家這幾日,六芳恐怕是對她改變瞭解最多的人。
  
  林父林母因為她的腳憂心,都沒心思關注她身上其他的變化,六芳就不同了,和她相處時間很多,又照顧她起居飲食,親眼見到她衣著習慣變了,不再愛那些厚重端莊的板正大裙,反而喜歡上薄軟舒適的裙子。
  
  從前二小姐喜歡,但她不多看一眼的洋裝,竟然也買了不少,一條條顏色鮮嫩的裙子掛在衣櫃裡,從前那些衣裙都壓了箱底。
  
  還有頭髮,剪了燙了,有時懶散地披在身後,有時隨手紮起來,更正式的時候會用兩根簪子盤一盤,卻不見了從前的拘束和一絲不苟,有種……六芳說不上來,她只覺得大小姐的變化實在太大了。
  
  她從前可是每天一起身就規矩盤起頭髮,一整天都絕不會弄亂一絲,行走坐臥都講究的啊。
  
  端著茶回到屋內,看見大小姐又在躺椅上睡著了,蓋著腳的薄紗也掉在一邊,六芳無奈放下茶盞,上前撿起薄紗重新給她覆上去。
  
  因為塗了藥,這雙腳水銀一直是晾著的,可六芳覺得女人的腳怎麼好這麼大喇喇地露在外面,幾次三番快磨破了嘴皮子,水銀才遂了她的意願,意思意思蓋一條薄紗。
  
  六芳一有動作,水銀立刻就醒了,從搖椅上坐起來,撩開頭髮,自己端了茶潤口。
  
  是茉莉花茶,加了冰糖,用冷井水湃過。這又是和從前大小姐不同的習慣,從前大小大概是從小受老太太的習慣影響,喝茶只喝濃茶苦茶,從不加其他東西,而且必須是熱的。
  
  幾天而已變化這麼大,六芳只能和林母一樣,把這歸結於林錦繡在高家受了大罪,整個人都不太正常了,於是不怎麼敢刺激她。
  
  水銀把握別人的心理向來很準,有意讓她們誤會,同時在生活方方面面做出一部分改變,讓她們迅速接受這個和從前不同的林錦繡。
  
  林父是接受最良好的一個,見到女兒的改變,他還笑著誇她:「這不是比以前更好看了嗎,很不錯,女孩子家是要穿鮮亮好看點,你以前比你娘穿的還老氣。」
  
  這對夫妻,包括高家上下,都認定林錦繡的改變,都是為了討好高嘉良,只有高嘉良一個人不相信。
  
  高嘉良從林錦繡進門就離開家一直沒回去,住在學校附近一個同學家,忙於學校一個青年社團活動,他們一群人準備辦一個青年報紙。高老爺讓人過來喊了他幾次,高嘉良都打定主意不回去。
  
  五小姐高嘉雲打聽到三哥在哪,悄悄過來找他。
  
  「她為了我特地去把小腳都改了?」高嘉良聽到高嘉雲這麼說,整個人就是大寫的不相信。
  
  他可還記得自己之前去見到林錦繡的時候,對方說了些什麼,那對他不屑一顧的姿態,和一言不合砸東西的暴躁脾氣,為了他?高嘉良擺手:「算了吧,她為了誰都不可能為了我。」
  
  高嘉雲圍著他團團轉,「哎呀三哥,你相信我啊,我可是親耳聽見林家人這麼說的,她一個比你大三歲的老女人,嫁給你這樣一個有學問有長相的英俊大才子,肯定心裡喜歡你喜歡得不得了!」
  
  她的語氣既驕傲又得意,還帶著對林錦繡的不屑,「你別看她姿態擺得高,見你一直不回去,不還是急了,巴巴地連小腳都能不要,就為了討你歡心。如果不是為了你,她還能為什麼呀,你根本就不懂女孩子的心。」
  
  高嘉良有些被她說服了,懷疑道:「是嗎? 」
  
  高嘉雲:「當然啊!三哥我跟你說,你可不能被她這麼籠絡了,她願意為你解小腳又怎麼樣,連學都沒上過,跟三哥你沒有共同語言,你們是不會幸福的!你不能屈服,一定要抗爭到底!」
  
  高嘉良:「我知道,我們本來就不合適,我想要的是一個和我有共同理想,知道我的抱負,能陪我一起進步的新女 ,不是她那種女人。」
  
  「咦——」高嘉雲忽然拖長了聲音,揶揄道:「三哥,你那位神秘的心上人究竟是誰啊,還不肯告訴我——」
  
  高嘉良無意間抬眼看到門口走進來一個披散著長髮的年輕女學生,立即用腳踢了踢高嘉雲示意她閉嘴,臉上迅速揚起一個笑容:「安枝同學,你怎麼過來了?」
  
  這位叫做安枝的女學生長相白皙秀麗,氣質文靜,抱著一疊整齊的紙緩緩走來,「我是來送稿件的。」
  
  高嘉良立即上前接過,「哦,這樣,真是辛苦你了。」
  
  安枝: 「不辛苦,我們是一個社團的同學,也是朋友,都該為報社付出心血,我做的遠不及你多。」
  
  高嘉良立即說:「怎麼會,你寫的稿子我也看了,寫的很好,我準備放在第一期出。」
  
  安枝這才露出一個笑容:「我沒什麼名氣,這樣好嗎?」
  
  高嘉良:「當然好,你的文字發人深省,我看了都有觸動。」
  
  高嘉雲看他們兩人說話,突然發出噗嗤竊笑。湊上去打量安枝,「哥,這位是誰啊,你怎麼不給我介紹。」
  
  「不許搗亂!」高嘉良示意她趕緊走,高嘉雲故意裝作沒聽見,安枝則落落大方朝她伸出手,自我介紹道:「你好,我是安枝,高嘉良的同學。」
  
  「安枝姐姐你好!」高嘉雲和她握了手,朝三哥擠眉弄眼,「我一看安枝姐姐就喜歡,我覺得啊安枝姐姐跟我三哥特別配,男才女貌……」
  
  高嘉良羞惱地打斷她:「不要再胡說了,你給我回家去,不許再來了!」
  
  把高嘉雲趕跑,高嘉良頗為懊惱地解釋: 「她一向口無遮攔,喜歡開玩笑,你別和她計較。」
  
  安枝搖頭,「我當然不會因為這種玩笑話和她生氣。」她頓了頓,「其實,我聽說了你家裡的事。」
  
  高嘉良連忙解釋:「這個,我是不願意的,家裡給我定的親,我也不喜歡,我只想和喜歡的人因為共同的理想走在一起。」
  
  安枝抿了抿嘴,低聲 :「我也是這麼覺得的,所以,我覺得你做得對,你有抗爭的勇氣,我覺得你很勇敢。」
  
  高嘉良聞言,喜上眉梢,兩人對視一眼,紛紛紅著臉轉過頭去。
  
  送走安枝,高嘉良再度堅定了自己抗爭這場封建婚姻的決心。
  
  高老爺幾次催他不回家,也發了狠,直接讓人找上門來,把人給押了回去。
  
  「你多久沒回來了?你是不準備要我這個爹了,還是永遠不準備再回高家了?!」高老爺發起怒來,手裡拿著藤鞭準備動手。
  
  高嘉良梗著脖子,就是不說話。
  
  高老爺:「你去林家,給我好好道歉,把你媳婦接回來。」
  
  高嘉良強道:「我沒有媳婦!」
  
  高老爺狠狠往他身上抽了一鞭子,「你還敢這麼說!」
  
  抽了兩下,大太太撲上去擋,「別打了,嘉良就是這個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好好跟他說就是了,何必要打他!」
  
  高老爺一把丟下藤鞭,「就是你把他慣得。」
  
  轉頭指著高嘉良:「你要是一天不去林家道歉接人,你就待在家裡一天不能出去!」
  
  「憑什麼!」高嘉良激動起來,「你不能限制我的人生自由,我有權利離開!」
  
  見高老爺又要動手,大太太一把抱住高嘉良頭臉,「不許打我兒子了!」
  
  大太太護著,又有五小姐跑過來湊熱鬧,哭著喊著她爹向著外人不疼她哥,鬧騰了大半日。
  
  最後,高嘉良還是被逼去林家。他可以忍受被父親打,卻不能看爹娘為了自己吵架,不能看他娘為了自己抹眼淚,他感覺自己心中的理想和殘酷的現實發生碰撞,讓他親人愛人難兩全。
  
  前往林家的路上,他心中憤懣痛苦,怨恨起了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林錦繡。如果不是她鬧著回家,也不會發生這種事。
  
  他板著一張臉到了林家,拜見過林父林母,被帶到林錦繡的院子,見到了正在那悠閒看書喝茶的女人。
  
  和他淒慘的情形比起來,她的悠閒實在太過令他痛恨。
  
  水銀還在養著腳上的傷,見到他突然出現,仍舊穩穩坐在那,「你來幹什麼。」
  
  高嘉良試圖用眼神殺了她,語氣極不情願,「來接你回去。」
  
  水銀:「不用了,你自己回去吧。」在林家過的清靜自在,她現在不太想回高家。
  
  高嘉良瞬間壓不住怒火,大聲質問道:「我都來了,你還想怎麼樣?!我警告你,適可而止!」
  
  水銀也不慣他這脾氣,她從來都是別人對她什麼態度,她就對人甚麼態度,反手抓起手邊的瓷杯砸到高嘉良腳下,「學不會好好跟人說話就閉嘴,誰給你氣受就向誰去撒氣,別跑到我面前來大呼小叫。」
  
  顯然,這年輕人被他爹媽好一頓收拾,反抗不了家長強權,只好把氣撒在她這個「軟柿子」身上。他未必不知道誰才是源頭,只是孝字壓在頭頂他不敢動,只好轉頭對付他能對付的。
  
  高嘉良捏緊拳頭,「你做出這樣子給誰看?鬧這一齣回家,你不就是想讓我道歉來接你嗎?」
  
  「但是我告訴你,不管你玩多少花樣,我都不會喜歡你,還有你的腳,就算你做這種事,我也永遠不會在乎你怎麼樣。」
  
  水銀笑了一聲,「醒醒,大白天的做什麼夢,你哪來的信心覺得我是為了你?我一共就見過你兩次,次次朝著我噴口水,像個噴水壺,自作多情也要有個限度。」
  
  高嘉良給她臊的面紅耳赤啞口無言,又羞恥又惱怒,狼狽離開了林家。他沒有再回高家,索性在一個同學家躲起來。
  
  他再也不會去見那個可惡的林錦繡!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8-14 10:35 PM

29.小腳五

  水銀和高嘉良一場吵架,只有六芳在一旁看了全程,她看得是目瞪口呆,第一次知道原來大小姐還會發脾氣。
  
  原來的大小姐,脾氣好的就像個菩薩,六芳都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聽錯了。
  
  林父林母聽說林錦繡和高嘉良這對新婚夫妻不歡而散,也沒有多問什麼,只林母私下裡悄悄來囑咐水銀,「下次他再來接你,你就跟他回去吧,也不能一直使小性子,知道嗎。」
  
  「你們到底是夫妻,他有什麼做得不對的,你要學會包容他。」
  
  水銀一派溫婉大方:「他沒什麼做得不對的,我都理解。 」
  
  水銀這句話確實出自真心。說到底,高嘉良只是想順從自己的心意生活,水銀自己也是這樣,只是他們立場不同,在追求自由生活的同時難免會產生矛盾,進而侵害到對方的自由和權益。
  
  理解歸理解,高嘉良把她當仇敵,水銀當然也不會跟他客氣,自己過得開心和讓別人過得順心,顯然是前者更重要。
  
  她在林家住了一個月,因為照顧得好,老大夫的醫術也好,腳上的傷癒合得很快,能被六芳扶著走兩步了。
  
  這一日,林家上下忽然熱鬧起來,六芳去前面看了,回來告訴她:「是二小姐回來了!」
  
  林家二小姐林綺羅,大婚當日逃婚,林家父母臨時讓林錦繡代嫁,又讓人四處去尋找林綺羅,生怕她一個女孩子在外面遇到什麼危險。
  
  這些時日水銀在林家,她那些改變之所以沒有引起父母的太大注意,很大程度上也是因為這對夫妻每天都在擔心孤身在外的二女兒。
  
  如今林綺羅終於平安歸來,林父林母抱著她又是哭又是罵,特別是林母,罵過之後就摟著孩子一迭聲詢問她在外面一個人是怎麼過的,有沒有瘦有沒有吃苦。
  
  林綺羅從小膽子大,這段時間是藏到自己同學家裡去了——在這一點上,這位林綺羅小姐和她原來的訂婚對象高嘉良少爺,還挺有夫妻默契。
  
  在她那個同學家裡待了幾天,她們又一起結伴出去玩,林綺羅簡直樂不思蜀,要不是怕回來晚了真的要挨打,她可能還不想回來。
  
  水銀很快就見到了這位妹妹。
  
  「姐,你怎麼回來了啊,高家怎麼樣?」林綺羅大大咧咧地往她旁邊一坐。
  
  水銀瞧她一眼:「不怎麼樣。」
  
  林綺羅吐了吐舌頭,仔細打量她,忽然說:「哎,姐,我怎麼覺得你變漂亮了?你以前不是完全不肯剪頭髮的嗎?」抽抽鼻子,又驚奇道:「你也不用那個頭油香粉了?我早跟你說別用那些東西了,你身上那味道,總讓我覺得你是祖母那一輩人。」
  
  「姐你這眉毛畫的好看,你教教我唄。」
  
  她是完全不知道見外,在屋子裡溜達一圈,拉開她的衣櫃和鞋櫃看,「哇,姐你還買了皮鞋啊。」
  
  「這雙好看,你腳不是還沒好嗎?反正現在也穿不了這鞋,這雙送給我好不好?」林綺羅提著一雙嶄新的皮鞋跑過來,在自己腳上比劃,還拉著身上裙子轉個圈:「你看,這雙鞋和我身上這條裙子是不是很般配?」
  
  說罷坐下來就準備換上。
  
  水銀拿起桌邊靠著的拐杖,輕巧一挑,把鞋子挑了出去,不緊不慢說了句:「不行,你要是想穿,自己去買。」
  
  林綺羅不太高興,「我和幾個同學去了雲城玩,零花錢這陣子在外面都花完了,現在沒錢,爸媽還跟我生氣呢,暫時不肯給我零花錢了。你可是我親姐,一雙鞋而已,不至於這麼小氣吧。」
  
  水銀似笑非笑地擺弄著手裡的拐杖。
  
  林綺羅突然啊一聲,有些懊惱地摸了摸頭髮,「我說姐,你該不會是因為我逃婚的事還在生我氣吧?」
  
  「我也是沒辦法啊!這不能怪我!」林綺羅露出一張苦臉,抓著水銀的袖子搖晃撒嬌:「你不知道,我之前去高家,看到那個大太太,她簡直就是另一個祖母嘛!」
  
  她皺起臉,學著大太太那樣板起臉,「她就這樣跟我說話的,你是沒看到她看我那眼神有多不滿意,我要是真嫁到她們家,肯定要被她欺負。但是姐你跟我就不一樣了,你不是在祖母身邊長大嗎,你肯定習慣這種婆婆,你們一定能相處好的。」
  
  「反正我不想嫁,姐你的婚事又沒著落,父母整天擔心,我們換一下,不是皆大歡喜嗎!」林綺羅沾沾自得,覺得自己做了件大好事。
  
  她是真心覺得自己做的很對,所以來見她這個替妹出嫁的姐姐時,仍能滿身輕鬆。
  
  她身上有一種和高嘉良特別相像的天真,那是只有童年幸福,被人寵愛著長大,尚未遇見過挫折才會有的天真。
  
  水銀從未有過,或許這就是她看這兩人怎麼都喜歡不起來的原因。她身上那個沒用的系統讓她能看見其他人的一生。
  
  像是現在在她面前這個天真的妹妹,後來因為愛上一個不愛她的男人,黯然神傷,當她經歷了一場徹底失敗的婚姻之後,才真正懂事了,明白了自己年少時帶給姐姐的究竟是什麼。後來,她在家中自殺,結束了尚且年輕的生命。
  
  「林綺羅。」水銀用拐杖點了點地面,語氣平靜,「我希望你明白一件事,你不想嫁到高家,我同樣是不想的。」
  
  林錦繡是不願意的,但她自己的意願從不重要,她只知道怎麼去愛別人,卻不知道怎樣去愛自己。
  
  林綺羅愣住了,她記憶中的姐姐總是溫和的,從不對她說一句重話。
  
  手足無措一陣,她忍不住小聲問:「可是、可是如果你不願意,為什麼你不跟我一樣跑了算了?」
  
  史上那位晉惠帝曾問:「何不食肉糜?」
  
  何不食肉糜?
  
  恐怕站在岸邊的人,是不會瞭解陷入沼澤的人為什麼不上岸的。水銀曾深陷沼澤,所以她明白不是所有人都有能力依靠自己上岸,但原本就生在岸邊的人不明白。
  
  林綺羅從林錦繡處離開,越想越委屈,哭著去找林母,「娘,姐是不是生我的氣了?」
  
  林母給她擦眼淚:「你姐不是最疼你了嗎,怎麼會跟你生氣呢。」
  
  林綺羅紅著雙眼,伏在林母膝上:「可是她剛才跟我說,她是不願意嫁去高家的,她怪我……不然,我們去和高家說,讓姐和高嘉良合離,讓她回家算了吧。」
  
  林母立刻責怪地拍了一下她的手:「胡說,結了婚怎麼能離呢,這就是一輩子的事,你可別再犯渾了,不然你爹真要打你,我也不攔著了。」
  
  林綺羅瑟縮了一下,不敢再說話。
  
  過了兩天,她又去找水銀,懷裡抱著隻雪白的小奶狗。
  
  「姐……你看小狗,我在街上看到有人賣狗就買了一隻,你看它多可愛啊~」
  
  那雪白的小奶狗眼睛漆黑,眼角下垂,瞧著很是無辜,在林綺羅手裡晃動著小短腿和小尾巴,發出低低的嗚咽聲。水銀伸手撓了撓小狗的下巴,「嗯,是挺可愛。」
  
  林綺羅偷眼看她反應,見她搭理自己,立刻笑成一朵花,把小狗放下來,「那讓它陪你玩! 」
  
  小狗被放下來後,並不搭理水銀,只跟著林綺羅轉悠,林綺羅揮手趕它:「去去,去那邊跟姐姐玩。」
  
  小狗又聽不懂,仍然虎頭虎腦跟著她,還試圖揚起腦袋去舔她的手指。林綺羅玩了一會兒,也忘記這是準備帶來給姐姐玩的了,自己逗狗逗得開心。
  
  水銀翹著腿坐在那撈起書繼續看。
  
  林綺羅實在是太吵了,林父要罰她,讓她這段時間都不許出門,家裡沒什麼人玩,林綺羅和那個十歲的弟弟玩不到一起去,只好來找姐姐玩,可水銀要養腿傷,每日只能坐在那,也沒什麼好玩。
  
  說來奇怪,自從水銀對她的態度變得冷淡之後,林綺羅反而比從前對她更親近,有事沒事來黏她。不管是大女孩還是小女孩還是小狗,水銀都是不擅長養的,因此有些頭疼。
  
  等到再過一段時間,高家大少爺和二少爺帶著妻子一起來接她回高家,水銀順勢就答應了。
  
  還是回高家算了,高家沒有林綺羅這個嘰嘰喳喳的話癆。
  
  高三少爺高嘉良鐵了心要對抗封建婚姻,這段時間不知道躲到了哪裡,和高老爺派去抓他的人打起了遊擊戰,鑑於有五小姐這個內應通風報信,高嘉良一直沒被找到。
  
  眼看著林錦繡都在林家住了兩個多月了,高老爺和大太太都坐不住——沒聽說哪家剛娶了媳婦就讓媳婦在娘家住這麼久的,這像什麼話。
  
  實在抓不到高嘉良,高老爺也沒了辦法,只好硬著頭皮讓大兒子和二兒子一起去接人,也算是給個交代,做足了面子。
  
  林老爺夫婦是厚道人,不喜歡為難人,再加上他們也不好讓已經出嫁的女兒一直待在家裡,於是雙方一拍即合,皆大歡喜。
  
  回到高家,大太太仍然是那個風味,左看她不順眼,右看她不順心,往下看到她的腳,眉毛一豎張嘴要說話,被高老爺堵了回去。
  
  「你剛回來,就別在這站著了,先回去休息吧。」高老爺咳嗽一聲,對水銀的態度比較和藹:「嗯,那個嘉良他最近有點忙,不能回家,啊,等過段時間回家了,讓他給你道歉,你們畢竟是夫妻,要互相體諒,不過你自己下次也要注意,可不能再隨心所欲地胡鬧了。」
  
  大太太一臉不情不願地閉了嘴。她也知道,自己兒子做得不對,這會兒林錦繡剛回來,一家之主又發了話,她也不好罵人。
  
  高家沒有林錦繡,但照顧水銀的抱影也是個囉嗦人,先前她在高家那幾天抱影和她不熟話還沒那麼多,現在這一回來,抱影的話是越來越多。
  
  水銀不得不想了個辦法,她買了不少的糕餅果子放在屋裡,抱影一開始要說話,她就讓抱影吃糕餅。
  
  抱影沒能感覺出來她的嫌棄,吃得開開心心,這麼吃了一段時間,儼然已經站到了她這邊,再也不說三少爺的好話了,時不時要替她打抱不平,譴責三少爺怎麼能把她一個人放在家裡不管——可見吃人嘴軟這句話是真的。
  
  天氣越來越熱,水銀的腳一天天好了,她慢慢能開始不借助拐杖,自己行走,雖然仍舊疼痛,但這種痛可以忍受。
  
  去老大夫那換藥,老大夫也說她恢復得很好,再過一段時間就完全能平穩走路。
  
  回去的路上,水銀路過花店,看到店主抱了一大捆新鮮百合。她頓了頓,讓車停下,自己慢慢走過去,買了兩枝還未開放的百合花苞。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8-14 10:40 PM

30.小腳六

  百合花插進盛水的長頸瓶裡,擺放在窗臺上。碧綠的梗和葉,潔白的花,盛放著濃郁的夏日氣息。
  
  抱影從外面進屋,擦擦額頭上的汗,見三少奶奶靠在搖椅上凝望窗臺上的百合花,不由笑著說道:「三少奶奶很喜歡百合花嗎?以前我老家那邊有一段山路,路邊長滿了野百合,一開就是幾十朵。」
  
  水銀不說話,靠在搖椅上,讓搖椅搖晃起來。
  
  這裡原本是沒有搖椅的,只是水銀在林家那段時間覺得坐搖椅很舒適,於是專門買了一把搖椅回來,屋內放不下,水銀直接叫人把高嘉良那一架很佔地方的空置天文望遠鏡收起來塞進倉庫裡。
  
  「三少爺回來沒看到這個生氣了怎麼辦啊?」抱影收拾的時候還有些猶豫。
  
  水銀:「等他回來再說。」
  
  高嘉良完全沒有回來的意思,高老爺說了幾次過段時間一定讓人把他抓回來,仍舊是沒見人影。人嘮叨愛碎嘴的大少奶奶,還有沉默寡言不愛搭理人的二少奶奶也說過幾句面子話,無非就是總有一天高嘉良會回來的,讓她耐心,至於她們背後有沒有幸災樂禍,水銀懶得理會。
  
  五小姐一如既往和她不對付,撿到機會就要刺她幾句,只可惜屢戰屢敗,反過來被她氣得跳腳。
  
  大太太則對她意見越來越大,她老人家覺得,自己兒子不肯回家,就是她的錯,顯然忘記了當初逼人家娶老婆的是誰了。
  
  大太太一共生了三個兒子,大少爺三少爺和四少爺。大少爺胸無大志不求上進,她是懶得指望,四少爺和舅舅一起在國外留學幾年沒回來了,她就只能把一腔母愛全給了三少爺。
  
  整個家最盼著高嘉良回來的不是水銀,而是大太太,水銀看她都快思兒成疾了。
  
  因為最喜歡的兒子不肯回家而憔悴的大太太,有一天忽然變得紅光滿面起來,連看到水銀,她的臉都沒那麼臭了。
  
  「是四少爺送信回來,說他要回來了,說不定還能趕上中秋,大太太才這麼高興呢。」抱影跟她說起家裡最小的這位少爺。
  
  「四少爺今年好像是十九歲,他是三年前跟著大太太本家的弟弟出國留學的,聽說是去什麼英國美國,我也不太懂。」抱影一邊用雞毛撣子撣灰,一邊回憶: 「我來高家幾年,早前見過四少爺,他特別喜歡一些新奇的東西,對了,三少爺那架望遠鏡就是四少爺送的。」
  
  水銀沒什麼興趣,嗯一聲算是應了。
  
  平城這地方,夏天實在是太熱了,高家又不像林家種了許多樹,高家院子裡都舖的青磚,太陽一曬,熱氣騰騰。高嘉良屋門口種兩棵樹也就屋簷高,不能帶來半點清涼,水銀每天都是扇子不離手,大部分時間保持安靜。
  
  每天下午門口有拉車賣冰飲冰碗的人路過,抱影去給她買了澆糖汁的冰碗,她才會一手捧著冰碗在院子裡慢慢踱步,鍛煉一下腳。
  
  高嘉良那屋後面有個小院,一直是鎖著的,近來院門大開,幾個手裡沒事的僕人都在裡面忙活,搬東西,清掃。
  
  水銀估摸著這是那位很快要回家的小少爺住所,這小院比高嘉良那屋更符合她的喜好,因為這院子裡有一架綠意蔥蘢的葡萄架,綠色瀑布一般垂落,已經掛上了綠色的果,看著就清涼。
  
  「那葡萄不好吃,熟不了的,能把人牙齒都酸倒。」抱影悄悄跟她說。
  
  水銀不想吃葡萄,她就喜歡那一片綠蔭,趁著那位小少爺還沒回家,這院子離得又近,她每天下午鍛煉腳的時候,就轉到了這邊,在葡萄架下轉上十幾圈。
  
  這事給大太太知道了,特地把水銀叫過去,「你沒事去嘉樂那院子轉什麼,剛打掃好,東西也歸置好了,你別跑過去弄髒弄亂了東西。」
  
  水銀懶得和她為這種小事糾纏,扭頭就換了個鍛煉的地方。她不往那方塊大小的院子裡晃悠了,出門去轉。
  
  高家附近有一條街,栽了木槿花樹還有紫薇,傍晚時常有人在那邊賣新鮮的花,像是晚香玉、玉簪、百合等等,一盆一盆的茉莉和梔子也有,水銀偶爾會買一兩把帶著香氣的花回去插在瓶裡。
  
  她從前並沒有這個習慣,是在上個世界養成的。
  
  水銀有意識地在鍛煉自己的腳,循序漸進每天多走一小段路,到現在,她的腳走路還是會疼,但比起以前已經好了很多。因為腳趾已經畸形,發育不像普通人那樣,她穿的鞋子比一般小上兩碼。
  
  走上一段路,覺得腳疼了,她就會找地方坐著休息片刻。
  
  那條街上有石階,水銀就坐在一棵木槿樹下的石階上休息。她的手邊放了一盆剛買的茉莉花,白色的小花只開了幾朵,其他都還是簇在枝頭的青白色花苞,但已經很香了。
  
  水銀垂著頭擺弄那幾朵小花,神態放鬆隨意,完全不知道自己成為了別人眼中的風景。
  
  提著行李箱,風塵僕僕的高嘉樂走到這條街上,抬頭望著街邊木槿,感嘆離家三年周圍景色仍然沒什麼變化,一抬眼卻被一個獨自坐在台階上的女人給吸引了。
  
  那無疑是好看的女子,穿了煙粉色一條束腰裙,黑髮紮在腦後,落出幾縷貼在耳畔,和白皙耳朵上點綴的銀色小花耳墜輕輕糾纏,側臉起伏的曲線優美朦朧。
  
  路過的人時而有轉頭看她,她也渾不在意,撫弄著手下一盆茉莉花。既不羞澀拘謹,也不熱烈張揚,只有旁若無人的一點自在閒適。
  
  她有一張應該是溫柔多情的面孔,眉清而唇紅,眉眼間神情卻是冷淡的,垂著眼簾的模樣無端帶出一點倦怠,就好像……就好像身邊人來人往,這個世界也就只有她一個人那種孤單感。就是這種感覺,將她一下子從人群中分離了出來,讓她撞進高嘉樂的眼裡。
  
  高嘉樂呆了一會兒,意識到自己失態,有些懊惱地屈指敲了敲腦門。
  
  見那女子垂手按了按小腿,似乎有些疼痛的模樣,高嘉樂想也沒想,提著行李箱快步走過去。
  
  「你好,請問你是不是哪裡不舒服,需要幫助嗎?」
  
  水銀抬頭,看見面前站著個年輕男人,或者說年輕的男孩子。身材挺拔充滿朝氣,穿一件背帶西裝,提著行李箱,一雙眼睛亮亮的,顯得氣質很乾淨。一看就是那種教養良好有禮貌的男孩子。
  
  客氣地朝他微微一笑,水銀搖頭,「不用了,謝謝。」
  
  她笑起來的時候,果然顯得很溫柔,特別是一雙眼睛,像流水,但又不是那種柔和的流水,而是帶著冰涼溫度的。被她這麼抬眼看了一眼,高嘉樂感覺暑熱和蟬鳴都遠去了。他說不太清楚那種感覺,只覺得心裡一撞。
  
  他都不知道自己怎麼和人家告別的,回過神人都已經走出那條街了。
  
  忍不住回頭看一眼,卻已經看不到那人。只有鼻端隱隱一股茉莉花香縈繞。
  
  高家守門的老僕看見高嘉樂,露出驚喜神色:「四少爺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
  
  「老爺,太太,四少爺回來啦!」
  
  高嘉樂笑著和他們打招呼,腳步輕快一路走進大廳,聽到動靜出來的大太太看一眼他,立即就哭了。這個小兒子十六歲就跟著他小舅舅出國,三年來只有寥寥幾封信回來,她怎麼能不擔心。
  
  離開的時候還是個身材單薄的少年,如今都變成大小夥子了,個子已經比他爹還高。
  
  高老爺也是激動,拍著他的肩直說好。高嘉樂笑容明亮,上前一一抱過爹娘,「我回來了。」
  
  「怎麼回來的這麼早,不是說還要過段時間嗎?」
  
  「英國那邊的事提早結束,我和小舅舅就提前回來了,怎麼樣,驚喜嗎?」
  
  「好好,你一路辛苦,趕緊去洗個澡吃點東西,好好休息。」
  
  水銀抱著一盆茉莉花回到高家,見上上下下喜氣洋洋,聽說是四少爺回來了,她也沒怎麼在意。
  
  這晚上水銀沒見到那位留學歸來的四少爺,據說是一路舟車勞頓太累,提前去休息了。
  
  第二天一大早,高嘉樂連飯都沒吃就匆匆出門,「我很多東西都在小舅舅那裡,我得過去整理好,讓人搬過來。」
  
  他帶回來不少東西,雖然很多在別人看來沒用,但對他來說都是很重要的。這不是小工程,一整理就花了兩天。
  
  小兒子剛回來就不著家,大太太急了,讓人去喊他回家吃頓飯,也見見家裡人。
  
  高嘉樂挽著袖子站在亂糟糟的物件堆裡,對著旁邊的小舅舅楊舒淮搖搖頭,頗有點無奈,「好了,看來我不能再繼續整理了,得先回家吃個飯。這些東西小舅舅你可別動,等著我來收拾。」
  
  「去吧去吧。」楊舒淮笑著擺手:「年輕人就是精力好,你晚上不睡,收拾這麼久也不累。」
  
  高嘉樂捧水洗了把臉,隨手擦乾淨水珠,拍拍身上的灰趕回家。才進門就被大太太拉住好一通抱怨,他也不在乎,只像個小太陽一樣說些在國外的趣事,把爹娘都逗笑。
  
  陸續到的大少爺二少爺夫婦和五小姐也圍著他聽他說國外趣事,時不時發出驚呼和歡樂的笑聲。
  
  「對了,聽說三哥結婚了,我還沒見過三嫂呢。」高嘉樂忽然想起來這件事。
  
  大太太提起這個就頭疼,臉上的笑一下子就沒了,「別提了。」
  
  高嘉樂一愣:「怎麼了?」
  
  大太太:「你三哥不喜歡你這個三嫂,鬧脾氣呢,幾個月沒回家了。」
  
  高嘉雲湊到高嘉樂耳邊說:「四哥你不知道,那個林錦繡特別壞,經常欺負我,別說三哥不喜歡她了,我也不喜歡她!」
  
  妹妹在耳邊嘰嘰喳喳,高嘉樂卻似有所感,忽然側過頭,目光越過圍在身邊的眾人看向門口。
  
  一個穿著淡綠裙的婀娜人影緩緩走進來。
  
  是她!是那天看到的那個女子!
  
  「她……她是?」高嘉樂目光看著門口,語氣有些飄忽。
  
  高嘉雲沒看出來他的異樣,撇嘴道:「她就是林錦繡,咱們那個三嫂,哼!」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8-15 10:09 PM

31.小腳七

  高嘉雲從前最愛跟在高嘉樂這個最小的哥哥身後轉,現在他回來了,高嘉雲自然又成了小尾巴,吃過飯一路跟著到了他那屋裡。
  
  高嘉樂搬出來久未用過的望遠鏡保養,高嘉雲就圍在他身邊跟他說一些家裡發生的事。於是高嘉樂很快就從她嘴裡弄清楚了三哥和三嫂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本來當初三哥要娶的是林綺羅,誰知道臨時說要換人,爹娘竟然也答應了,我真不知道他們在想什麼,那林錦繡可比三哥還大三歲呢,聽說是以前訂婚的人家不要她了,嫁不出去,這才非要貼到咱們家來。」
  
  「真是的,我們三哥那麼優秀,至於要一個沒人要的女人嗎?四哥你不知道,當初林錦繡一雙小腳嫁進咱們家,三哥理都不理她,他最討厭小腳了,結果林錦繡直接去把小腳扳正,路都走不了,但是三哥還是不喜歡她,把她丟在林家幾個月都沒管,真是丟人,她也好意思回來,你說好不好笑!」
  
  高嘉雲快活地咯咯笑起來,眉飛色舞地比劃:「三哥現在和安枝姐姐感情正好呢,我上次去看三哥,安枝姐姐還帶我去看了她們的報社,安枝姐姐有文采又長的好看,她和三哥才最般配,偏偏那個林錦繡橫在中間礙眼,我真是看到她就煩。」
  
  高嘉樂聽得眉頭緊鎖,手 上拆卸黃銅架子的動作也停了下來,「這事是三哥做得不對,還有嘉雲你也不該這麼說三嫂。」
  
  高嘉雲一呆,沒想到他會這麼說,立刻大叫起來,「四哥你說什麼呢,三哥哪裡做得不對啦!」
  
  高嘉樂:「既然他要追尋真愛,就不要娶三嫂,既然娶了三嫂,就要負起責任,而不是一味逃避,把問題都丟給三嫂。」
  
  「四哥你瘋了吧!」高嘉雲憤怒,「我們才是你的親哥哥親妹妹,你怎麼幫別人說話!」
  
  高嘉樂皺眉:「本來就是你們做得不對,我難道不能說嗎。」
  
  高嘉雲憤憤不平道:「本來三哥就是不想娶的,是爹娘非要他娶,三哥也很痛苦啊,這也要怪三哥嗎!他反對封建壓迫,勇敢追求真愛,哪裡錯了!」
  
  「你只想著三哥痛苦,你和三哥想過別人嗎?三哥要是真的想追求真愛,就算爹娘要打死他,他也不該娶,這才是勇敢擔當。可鬧成現在這樣,他不僅對不起三嫂,也對不起他喜歡的人。嘉雲,這不是抗爭,這是自私逃避。」
  
  「你——」高嘉雲氣得跺腳,「跟你說不通,我不跟你說了!」
  
  見妹妹氣沖沖跑了,高嘉樂也沒去管他,他心情複雜,拿起剛才拆卸到一半的鏡筒擦了擦,忽然又放了回去,垂手坐在那。
  
  剛才在廳裡突然間見到她,他有一瞬間驚喜,可意識到那是三嫂後,他心裡猛然一陣失落。聽了妹妹這一番話,心裡更多的就變成了憤怒和失望。
  
  三哥以前並不是這樣的,嘉雲以前也乖巧可愛,怎麼三年未見,他們都變了呢?回來見到親人的喜悅,因為這件事蒙上了一層陰霾。
  
  一晚上沒能睡好,清早路過三哥屋前,想到如今三哥不住在家裡,裡面只有三嫂一個人,高嘉樂的腳步不由停了停。
  
  就這麼猶豫的片刻,水銀走了出來。
  
  見到她,原本已經準備走的高嘉樂也不好就這麼走了,走過去喊了聲三嫂。
  
  水銀對高嘉樂態度還行,只要沒有對她露出惡意,和她沒有過節的人,她的態度都能稱得上溫和——至少是表面上的溫和。
  
  「三嫂。」高嘉樂有些遲疑地說:「這兩天三哥說不定會見我,等見到他了,我會勸他回家。」
  
  水銀看這年輕人神情裡有愧疚和凝重,心裡好笑,她拉了拉身上的披肩,神態很從容,「謝謝四弟,但是不用了,說實話,我並不想見到你三哥。」
  
  「可是你……」高嘉樂下意識看向她的腳,想起高嘉雲的那番話。
  
  三嫂原本是裹了小腳的,因為三哥才做出這樣的改變,那應該是很痛的。他想起第一次見到她,那時她坐在街邊,微微顰眉按腿,好像是覺得腳痛,她的腳應該還沒好徹底。
  
  是不是三哥讓她太傷心了,所以她不願意再見到三哥了?高嘉樂想到這,忍不住為面前的女子難過起來。
  
  水銀:「心意我領了,但四弟不用管這件事。」
  
  ……
  
  高嘉樂去了外祖家,繼續整理從英國帶回來的各種器具和資料書籍。他那小舅舅楊舒淮坐在一邊看書,忽然摘下眼鏡盯著埋頭整理東西的外甥,「嘉樂,今天怎麼話這麼少啊。」
  
  高嘉樂是很活潑外向的性格,哪怕在英國也很容易和人打成一片,大部分認識他的人都會喜歡他,他就像個小太陽,愛笑又愛熱鬧,像這樣一上午埋頭整理悶不吭聲的樣子,還真是少見。
  
  換成前兩天,他收拾到什麼都要拿出來講一講。
  
  高嘉樂把手裡的書搬到一邊,靠在一張桌子上。他畢竟還年輕,一腔沉默的心事壓著,很容易就被人看出來了。過了一會兒才開口說:「我昨天回家,看到了我的三嫂。」
  
  楊舒淮揶揄:「哦,看你哥哥們都成家了,你也羨慕想娶媳婦了?」
  
  高嘉樂勉強笑了下,兩道劍眉卻仍舊擰在一起,楊舒淮見狀也沒了繼續開玩笑的心思,「怎麼?」
  
  「我覺得三哥好像變了,他的一些做法我不能贊同。」最讓高嘉樂難過的是,幼時無話不談的親密兄弟,長大後卻會因為想法不同出現矛盾,「我回來了,肯定是要去見三哥的,但是見了三哥,我大概會說一些讓他不太高興的話。」
  
  楊舒淮忍不住笑了一聲,在他看來,這實在是很「小孩」的苦惱。
  
  「既然知道你三哥聽了要不高興,你不說不就好了。」
  
  「明知道他做得不對,我是非要說不可的。這是為了三哥,也是為了三嫂。」高嘉樂認真道,整個人又精神起來,「我早點收拾完去找三哥!」
  
  楊舒淮用手中捲起的書敲敲膝蓋:「聽你話音,你好像對你三嫂感覺不錯,我怎麼聽說我姐,你親娘對她不太滿意呢,據說她有些不安生啊。」
  
  高嘉樂看一眼小舅舅,「不可人云亦云,還是你教我的。」
  
  他一身灰塵,袖子紮到小臂,拍著一摞資料神色肅然,「我娘和妹妹她們對三嫂的不滿主要是遷怒,充滿了她們個人的主觀情緒,這是有失偏頗的,我不能同意她們的說法和做法。」
  
  楊舒淮聞言,仔細打量了他一陣,忽然搖搖頭,低聲嘆了句:「年輕人啊。」
  
  ……
  
  高嘉雲這個時候正怒氣沖沖去找高嘉良告狀。
  
  「三哥,你說四哥是不是太過分了,他不僅不站在我們這邊,還說你不對!」高嘉雲氣呼呼地說。
  
  原本因為弟弟回家而高興的高嘉良陡然沉默下來,他沉聲問:「嘉樂真的是這麼說的?」
  
  「嗯。」高嘉雲安慰他:「三哥你也別難過,四哥他是根本不知道你的為難,就在那胡說八道!」
  
  高嘉良放下手裡的稿子,「我們三年沒見,我還是要見見他的,有什麼話我們自己會好好說,嘉雲你就別摻和了,趕緊回去吧。」
  
  高嘉雲猶豫:「那……那你們說歸說,可別吵架!」
  
  高嘉良笑笑,拍拍妹妹,「我怎麼會和嘉樂吵架。」
  
  話雖如此,兄弟兩個見了面,氣氛仍然是不好,只因為高嘉樂提起讓他回家。
  
  「三哥,你總不能真的就不再回家了。」
  
  高嘉良瞧著比自己還要高一些的弟弟,發現他確實長大了,不由露出一點疲憊,「嘉樂,很多事你不明白。我和林錦繡沒有感情,我另外有喜歡的人,她叫安枝,是世界上最好的女人,她不在乎我的身份和家庭,能懂我,支持我,我這輩子可能除了她再也沒辦法愛上其他的女人了。」
  
  高嘉樂冷靜地問:「那三嫂呢,她以後該怎麼辦,你要讓她以後一直獨自一人嗎?」
  
  高嘉良張張嘴,不知道該怎麼說,半晌才出聲:「我不知道……我和安枝已經決定在一起,我不可能辜負她的。林錦繡是林家大小姐,而且她那性格,就算沒有我她也能過得很好,但是安枝不行,安枝她失去了所有親人,現在她只有我了,我不能離開她。」
  
  「等過兩年安枝有了孩子,爹娘就會答應我們在一起了。林錦繡要是願意可以跟我離婚,不願意她就一個人住在高家,我和安枝不會回去,我們互不相干,這是最好的結果。」
  
  高嘉樂彷彿不認識他一般,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的三哥。誰弱誰有理,誰強誰活該,這難道是對的嗎?
  
  高嘉良被弟弟看得狼狽,低聲喃喃:「嘉樂,你還沒有喜歡的人,不知道那是怎樣的感覺。我第一眼看到安枝,看見她抱著書坐在花下讀一首詩,文靜又美好,那一刻我感覺天地都安靜了,除了她誰都看不見,從那時起我就知道,我只想和她在一起。」
  
  高嘉樂驀然沉默,忽然覺得口中發苦。
  
  這種感覺,他已經明白了,可是——
  
  「三哥,你這樣,對三嫂不公平。」他垂下眼輕聲說。
  
  高嘉良就沒再說話。
  
  兄弟兩雖然沒吵起來,但一場談話沒有結果,終究是不歡而散。
  
  水銀再見到那熱心的年輕人,就見對方頗垂頭喪氣,一副對不起她的模樣,向她道歉。
  
  「三嫂,對不起,沒能勸三哥回來。」
  
  水銀:「……」這年輕人可能就是太熱心了,才會在幾年後被他三哥牽連丟了性命。
  
  「你三哥沒什麼對不起我,你更沒有什麼對不起我。」水銀注視面前的年輕人,「所以,你不用這樣,我也不喜歡聽別人對我道歉。」
  
  高嘉樂下意識:「對不起對不起!」說完才發現自己說錯話了,又懊惱地住了嘴,臉上明明白白寫了黑體加粗的「對不起」三個大字。
  
  水銀被這年輕人蠢蠢的神情逗得笑了一下。
  
  那笑容瀲灩明媚,高嘉樂一呆,被她笑的耳根一紅,徹底不知道該說什麼了,結結巴巴表示還有事,落荒而逃。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8-16 10:27 PM

32.小腳八
  
  高嘉樂把自己帶回國的東西全都整理好了搬回高家,從那之後他就日日待在屋子裡,也不往外跑。
  
  高嘉雲跟他生氣幾天,終究是忍不住,又跑來找他。
  
  「四哥你以前不是最喜歡出去玩嗎,怎麼現在一連幾日門都不願出?你做這些究竟有什麼好玩的。」高嘉雲彎腰看四哥戴著奇怪的單個眼鏡筒,一心一意打磨手上零件,覺得十分無聊。
  
  「四哥!你都回來幾天了,也不理理我,你帶我出去玩好不好!」
  
  高嘉樂手上穩穩地處理零件,被妹妹吵得沒辦法,只好無奈地摘下眼鏡,「行行行,我帶了網球拍回來,下午帶你去燕大打網球好不好?」
  
  他畢竟還是疼愛這個妹妹的。
  
  「好哦!我還沒打過網球呢,四哥你要教我!我去找一條打網球能穿的裙子!」高嘉雲開開心心地跑了,沒人在旁邊打擾,高嘉樂終於能繼續埋頭幹活。
  
  他穿著襯衫長褲和皮鞋,頭髮隨意往後梳起,露出飽滿的額頭,鼻樑上架一支眼鏡,手掌打磨組裝的時候既穩健又熟練,雖然才是個十九歲的年輕人,但認真的模樣已經很有成熟男人的魅力。
  
  高嘉雲下午過來的時候,帶來了她的好朋友。
  
  「這是袁採秀,我的好朋友,四哥你以前應該也見過的。」高嘉樂拉過自己的好朋友,「採秀也想跟我們一起去打網球,四哥你順便也教教她。 」
  
  又對袁採秀說:「你以前來我家,總要跟著我一起來看四哥,還跟著我叫四哥的。」
  
  袁採秀看一眼那身高腿長的高嘉樂,臉立即就紅了,不停拉高嘉雲的袖子讓她別說了,但又忍不住去偷偷看高嘉樂。雖然因為幹活身上有些亂,但他長得星目劍眉,笑容明亮,有一種非常朝氣的蓬勃感,讓人一看就覺得心臟怦怦跳。
  
  袁採秀也有哥哥,但她那哥哥最喜歡往頭上抹油,一副浪蕩的花花公子模樣,不像好朋友的這個哥哥,看著清清爽爽的,而且他還會那麼多東西。瞧一眼高嘉樂擺在一邊已經完成了大致的望遠鏡,小姑娘心中充滿憧憬。
  
  高嘉樂卻沒察覺到人家小姑娘的眼神,在妹妹的催促中站起身,「好,我換個衣服……」
  
  聲音忽然停了,高嘉雲見哥哥看向門口,也奇怪地扭頭看去,發現是三嫂林錦繡剛好路過,她臉上討厭的神色還沒擺出來,就聽見哥哥語氣一變,高興地喊道:「三嫂!」
  
  高嘉雲:「……」四哥看見那女人為什麼這麼高興啊!
  
  高嘉樂望著門口的人,眼神不自覺就亮起來了,雖然住在同一個家裡,但他們見面的機會並不多,因為不在一起吃飯,高嘉樂一天有時候也見不到她一次,只偶爾經過前面院子門前,會嗅到一股淺淡的茉莉花香。
  
  水銀本來不準備過去,但瞧見高嘉樂滿臉期待,旁邊高嘉雲滿臉拒絕,兄妹兩整整齊齊一對反義詞,她挑了挑眉,反而抬步走了進去。
  
  高嘉雲想也不想就說:「這是我四哥的院子,你進來幹嘛……」
  
  高嘉樂幾乎是同時說:「三嫂,我和嘉雲要去附近的燕大打網球,你有興趣一起去嗎?我是覺得,三嫂整日待在家中,可能也會覺得無聊。」
  
  高嘉雲滿臉不敢相信,嚷嚷:「四哥你怎麼能讓她跟我們一起!我不許,我不讓她跟我們一起去!」
  
  水銀聽到網球有了點興趣,她也有段時間沒打過網球了,正在考慮這麼熱的天要不要去玩玩,就看到高嘉雲跳腳拒絕。
  
  要說她在高家最煩的人是誰,既不是高嘉良也不是大太太,而是這個高嘉雲。要說她壞,也不是大奸大惡,要說她不壞,莫名其妙一直針對她,簡直把她當殺父仇人。
  
  世界上最多的就是這種沒多壞又偏偏讓人膈應的人,要出手對付她顯得沒必要,不和她計較她又囂張。
  
  眾所周知,水銀從不因為別人年紀大或者年紀小就放過對方。只要她是真的想找不痛快了,誰都不能痛快。
  
  「好啊,那就一起去吧。」她說。
  
  不出意外看到高嘉雲七竅生煙,氣的快要尖叫的樣子。然而她的四哥完全不在意她的憤怒,聽到水銀答應,笑容比剛才更亮了一個度,迅速說:「那我去換衣服,馬上就好,等我一會兒。」
  
  也沒聽妹妹抱怨,一下子就鑽進屋裡去了。他剛反應過來,自己身上髒兮兮的,被三嫂看見了,這也太丟臉了!
  
  高嘉雲看著哥哥匆忙的背影,神情在錯愕、憤怒、茫然、抑鬱之間反復切換,和幻燈片似得。
  
  「我不要,她去我就不去!」高嘉雲賭氣。
  
  她的朋友袁採秀馬上拉著她小聲勸:「別呀,你不是很想學網球嗎,多一個人就多一個人吧。」
  
  高嘉雲還滿臉不願意,袁採秀又拉著她小聲說了兩句,高嘉雲才變了神情,有些不懷好意地看一眼水銀。
  
  「去就去,你可別後悔!哼。」高嘉雲對水銀說。
  
  她那點蠢蠢欲動的小心思,水銀看得清清楚楚。她要教一教高嘉雲,太討人厭的話,是會被打的,做人最好還是管管自己的嘴。
  
  四人去了燕大,那邊有好幾處空置的球場,高嘉樂一人就把東西都擺好了,拉了網,分了球拍。
  
  「三嫂,我來教你怎麼打。」
  
  「不用,我會。」水銀笑笑,掂了掂網球找手感。
  
  她的網球是前前任男朋友教的,那是個富二代,不止教她網球還教了她滑雪、開摩托。兩人曾經在深夜的山道上聽風聲呼嘯,聽引擎轟鳴,也曾在雪場追逐,在傍晚打一場激烈的網球賽。
  
  他教她網球,從最開始經常讓著她,到後來時常輸給她,他還曾經感嘆,作為一個女人,她的勝負慾太強,對此水銀的反應是一球扣在他的腳上。勝負慾稱不上,只是她曾經一路掙扎,什麼都下意識想做到最好。
  
  雖然兩人結局不怎麼好,但仍然擁有過快樂的時光,學會的東西也是切實屬於她的,這一點水銀感謝他——後來他瞞著她和另一個門當戶對的對象結婚,兩人撕破臉,她打他那一頓也沒留手就是了。
  
  高嘉樂看她那架勢就知道她是熟手,很想和她先打一場,可惜妹妹在一旁大喊:「四哥!你管她幹嘛,快來教我啊!」
  
  高嘉樂無奈,跑過去先教妹妹和她的朋友網球姿勢和規則,教了一陣讓她們自己熟悉下,他迫不及待跑回水銀身邊,「三嫂,我們來打吧!」
  
  水銀又瞧一眼那邊怒髮衝冠的高嘉雲,「來。 」
  
  網球其實是個很耗費體力的運動,尤其是腳,要在場上跑來跑去。但水銀一直站在那就沒怎麼動過,次次都能把球接回去。這主要不是因為她技術多好,而是對面的年輕人特地給她餵球,將落球的範圍控制在她身邊,免去了她不停奔跑接球。
  
  高嘉樂打的很克制,好像特地陪著她玩,偶爾水銀沒接住,還沒邁開腳去撿球,年輕人就快速越過網去把球撿回去,朝她笑的露出一口白牙,「我來撿就好了。」
  
  看他精力充沛地跑來跑去,水銀甚至覺得自己看到了一隻開心的薩摩耶,那旁邊的高嘉雲就是博美了,叫得很兇的那種。
  
  年輕人額頭帶汗,一頭清爽的短髮因為運動變得有些凌亂。看他對自己笑,水銀忽然間意識到了什麼。
  
  她又不傻,有不少人曾這樣看過她。只是有的純粹,有的不那麼純粹。面前這個,無疑就是純粹的那種。
  
  水銀忽然就不想打網球了,放下了網球拍。她一放下,高嘉樂也立刻放下球,走到她附近,有些擔憂地問:「三嫂,你是不是腳疼?先去一邊休息下吧,還走得了嗎?」
  
  高嘉雲在旁邊火燒屁股一樣大喊:「四哥!你跟她打了這麼久了,該跟我打了!」
  
  水銀順勢到一邊休息,看著兄妹兩人打。不像剛才和她打的時候那麼愛笑,高嘉樂板起臉,而高嘉雲一開始還興致勃勃,很快就受不了了,她滿場亂跑接球還接不到,大部分時間都在撿球。
  
  她不幹了,叉著腰怒吼:「為什麼剛才你能打給她接,現在卻要讓我跑來跑去!你偏心!」
  
  高嘉樂回答她:「是你不會打才這樣的,快點跑起來,你要多練習!要學就好好學,不要偷懶!」
  
  這個哥哥毫不客氣地讓妹妹在大熱天四處奔跑,差點把她累癱,高嘉雲坐在地上大喘氣,汗水順著臉頰流下來,把她特意擦的香粉都沖掉了,完全沒有她之前想像中的青春靚麗,就是又累又慘。
  
  高嘉樂打了這麼久還是精神飽滿,看著她那樣子直笑。
  
  高嘉雲:「……我不跟你打了。」
  
  換袁採秀跟高嘉樂打。高嘉雲坐在水銀旁邊,隔著兩米,兩人都不說話。水銀垂著眼簾翹著腳,不知道在思考什麼,白皙的手指輕輕晃動。
  
  「喂,你跟我打。」高嘉雲忽然說。
  
  水銀抬眼看她,紅唇向上一揚,「來吧。」
  
  高嘉雲被她看的背後一毛,又在心裡暗暗說,我怕她什麼,到時候她那腳又不能跑,看不疼死她!
  
  兩人下場,高嘉樂有些想阻止,可兩人已經開始了,高嘉雲先手,迫不及待就把球打出去,特意打的離水銀很遠,果然她就沒接到。
  
  水銀慢騰騰撿了球回去,對著對面高嘉雲得意的臉,微微一笑,手裡的球拍和球發出嘣一聲碰撞聲。
  
  那球速度很快,高嘉雲根本沒反應過來,只看著那球一個彈起,照著自己的臉砸過來。
  
  「啊!」她往後一倒坐在地上,驚魂未定地瞪著水銀。那球從她耳朵邊砸過去了,重重砸到後面的網上。
  
  水銀抓了抓球拍,站在那看著她,笑容可掬,「還要打嗎?沒有嚇到你吧。」
  
  高嘉雲爬起來,「打!」
  
  高嘉樂看看她們兩,有點想喊停,他旁邊的袁採秀抱著球拍擔心地小聲對他說:「剛才那一下三嫂是故意打她的吧,她怎麼能這樣,就算有矛盾也不能這麼欺負嘉雲啊。」
  
  高嘉樂看她一眼,覺得妹妹這個朋友好像在故意挑撥,心性不太好,但畢竟不熟,他也沒說什麼,繼續看著場上的情況。
  
  高嘉雲又故意把球打得老遠,而水銀,這一次她的球直接砸在了高嘉雲的腦門上,毫不客氣把她砸得一個仰倒,啪嘰一下摔在地上。
  
  丟下球拍,高嘉雲頓時哭了出來,「你是故意的!」
  
  水銀:「對啊,我就是故意的,你能拿我怎麼樣呢。」
  
  高嘉雲要氣瘋了,抬頭尋找場邊的哥哥想要告狀,誰知卻看到他一臉笑容。
  
  高嘉雲:「……你還笑?!」
  
  高嘉樂是覺得,三嫂看著穩重優雅的樣子,沒想到竟然還會和人鬥氣,挺有趣的,和他之前想的有點不太一樣。
  
  至於妹妹……唉,是個傻妹。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8-16 10:31 PM

33.小腳九

  「三嫂。」
  
  水銀路過高嘉樂的院子,又被他叫住了。院門大開,高嘉樂就坐在葡萄架下,面前擺了一架有些沉重的天文望遠鏡。
  
  那架天文望遠鏡遠沒有後世水銀看過的精緻精巧,個頭大,模樣也有不少差距,只是個架子就瞧著很有重量,不過那種充滿歷史感的黃銅色還是挺好看的。
  
  高嘉樂原本在對著那架望遠鏡調整,見到她就站了起來,有些拘謹地問她:「三嫂要不要吃葡萄?」
  
  他手邊還放了一大籃的葡萄,水銀走過去,嘴裡說:「抱影跟我說,你這院子裡結的葡萄太酸,不好吃。」
  
  高嘉樂立刻就笑了,「這不是我院子裡結的,是小舅舅送的,很甜。」
  
  說著就起身去給她提了條靠背凳子回來擺放在一邊,放葡萄的小凳子也挪到了她面前。水銀道謝坐下,嚐了一個葡萄,果然是很甜的,而且還好像用冰水浸過一樣,吃到嘴裡涼津津。
  
  院子裡燈光黯淡,有些看不清對方的模樣,但水銀看見高嘉樂悄悄在扣釦子,原本折起的袖子也放下來了,遮住手臂。
  
  「今天嘉雲跟娘告狀,害你被說了,真是對不起。」高嘉樂對這事耿耿於懷,才忍不住把人喊進來。
  
  水銀捏著個葡萄,「你是我見過最喜歡跟人說對不起的年輕人。」
  
  「啊?哈哈哈是嗎,我其實平時不這樣的。」高嘉樂在黑暗裡又懊惱地一陣愁眉苦臉,「主要是我看到三嫂受委屈就感覺很愧疚。」
  
  說完他察覺到說法有些不太對,忙添補了一句:「三哥不在家,我是該多照顧一些三嫂的。」
  
  越說越覺得不太好,高嘉樂側了側頭,用手指輕輕敲了敲腦側,幅度很小,水銀沒看見。
  
  她手肘屈起靠在椅背上,語氣平和,在夜色中看不清眼神面容的時候,甚至顯得有些溫柔,就像她平時對人笑起來的時候一樣。
  
  「我打了你妹妹,你似乎並不生氣。」
  
  高嘉樂的語氣就有些惆悵起來,在一邊坐下了,「其實嘉樂以前不是這樣的,只是現在家裡人都順著她,沒人管她,她的脾性就越來越歪,這樣下去,可能遲早有一天她會狠狠摔一跤,與其等到以後被別人欺負,還不如讓三嫂來收拾下這小妮子,至少三嫂下手有分寸。」
  
  像是想起之前妹妹被一個頭球,哭得慘兮兮的模樣,高嘉樂語氣裡突然又有了點笑意,「要是三嫂存心要罰她,嘉雲哪還能跑去告狀。都是一家人,三嫂能教她收斂一點,我這個沒用的哥哥是贊同的。」
  
  「其實我小時候也經常欺負嘉雲,她特別喜歡撒嬌告狀,爹娘訓斥我,我就不開心,下次接著去把她欺負哭,長大了我反而下不去手欺負了。」
  
  「三嫂你也有個妹妹對吧,你和妹妹是怎麼相處的?應該不像我們這樣吧。」
  
  水銀想起的不是林綺羅,而是另一個人。
  
  說起這個她就有些沉默,高嘉樂本來只是下意識想多說幾句,想從她這裡知道一些關於她的事,見她這個反應,立刻就慌了,強行改變話題,「啊,我這個望遠鏡,嗯,它是天文望遠鏡,能看星星的,我快調好了,三嫂要不要看看?」
  
  說著已經把自己位置挪開,一副請她馬上檢閱的模樣。
  
  水銀順勢就改變了話題,坐在鏡頭下,「這是你自己裝的?我之前看到你在拆零件。」
  
  高嘉樂已經坐不住了,罰站一樣背著手站在一邊回答說:「嗯,我喜歡看星星,以前就對這個很感興趣,和舅舅在英國的時候,經常去看市區裡最大的一個望遠鏡,又請人幫忙買了兩個小的,一個就是這個,另一個送給了三哥。」
  
  「我這個自己經常使用,零件換了很多次了,自己也學著做了一些零件,經常拆下來保養一下。」
  
  他一緊張就有些囉嗦,水銀坐在那看,他也不敢靠得太近,比劃了一下怕她看不清,上前一步幫她調準了一下鏡筒,又一步退回去,「三嫂你看這個,這是我最喜歡的一顆星星。」
  
  水銀安靜看著,嗯了一聲,「是木星。」
  
  高嘉樂立刻露出驚喜的笑容,人不自覺靠近過去,「三嫂也知道嗎?我很少看到有人對星星感興趣的,我讓其他朋友們看,他們都不知道這些星星有什麼區別,三嫂竟然能認出來。」
  
  架子是按照高嘉樂的身高擺的,對水銀來說有些高了,她微微仰起頭去看:「我知道的不多……我能試著調位置嗎?」
  
  高嘉樂連聲答應:「可以可以!我教你!」
  
  水銀還沒有試過用天文望遠鏡看星空,更何況是這個時代的天文望遠鏡,看著鏡頭裡不是很清晰的星球,她確實有些興趣。
  
  高嘉樂說著說著,慢慢就停了聲音,在那裡有些發楞地看著水銀的側臉。夏天大家穿的都單薄,她大概洗了澡,頭髮還略帶濕氣,鬆鬆紮在腦後,身上有一種淡淡的香,像是梔子,又像是茉莉。
  
  充滿了夏日清新的甜香。
  
  察覺到自己鼓譟的心跳,高嘉樂悄悄往後退了退。不行,不行不行,不能亂想。
  
  定定神,看她有些好奇又有點認真地擺弄鏡筒,像個玩玩具的小女孩一樣,高嘉樂心裡不自覺有些發熱,軟乎乎的,根本控制不住。
  
  面前這個人比他大了五歲,是他的三嫂,他應該尊敬她。可是,靠近的時候,他很輕易就會忘記他們的身份,心裡想著的只是有讓她開心一點,再多相處一點。
  
  可是,這是不行的。
  
  高嘉樂剛才快樂的情緒一下子落了下去,空蕩蕩的,落不到底。
  
  「你為什麼喜歡星星?」水銀看著鏡筒沒有轉頭,忽然問道。
  
  高嘉樂打起精神,解釋說:「我每次抬頭看到星空廣闊,就覺得人很渺小,一個人的一輩子,對它來說,可能就是一眨眼的時間,就好像人看夏天的蟬,或者看一隻小蟲,這樣一想,那些很難過的事好像也沒什麼過不去的,都是轉瞬即逝。」
  
  「你還這麼小,不用這麼悲觀。人的喜怒哀樂都是磨礪,各種情緒才會造就出一個人,沒什麼不好的。」水銀的手搭在鏡筒上,語氣平緩溫和。
  
  高嘉樂:「……我不小了。」他只聽到第一句。
  
  水銀終於扭頭看了他一眼,「對我來說,你還是個小孩。」
  
  高嘉樂瞬間就好像被人錘了一下腦袋,滿臉的沮喪遮都遮不住。還好院子裡沒燈,高嘉樂心想。
  
  水銀站起身,「好了,我看的差不多了,該回去休息。」
  
  站在原地看著她離開,高嘉樂抓抓自己略凌亂的頭髮,垂頭喪氣地坐到剛才水銀坐過的凳子上。
  
  剛才水銀在的時候,他坐的腰板挺直,這會兒人走了,他就屈著兩條大長腿,亂沒形像地抱著自己的天文望遠鏡,湊上去看星空,看她剛才看過的星星。
  
  剛才她看的,是一顆很小很普通的星星,哪怕是高嘉樂都不知道這顆星星叫什麼名字。天上那麼多星星,他也不是每一顆都認識,他看得最多的是那些特殊的,有辨識度的。可是,她為什麼要看這一顆呢?還看了很久。
  
  高嘉樂坐在那也沒調整鏡頭,只接著看那顆星星,過了一會兒,他慢慢平靜下來。退後靠在椅背上,用肉眼去看天空,那顆普通的星星用肉眼卻找不到。
  
  他忍不住想,三嫂,是不是嫌我煩,嫌我吵?我是不是太愛笑了她才覺得我小,覺得我不成熟?
  
  第二天高嘉雲過來找四哥,發現他大熱天穿著一整套西裝,頭髮也好好打理了,戴著細細的金框眼鏡,看上去比平時的隨意模樣大了好幾歲,帥氣是足夠帥氣了,但是,他不熱嗎?
  
  高嘉樂板著臉問她:「嘉雲,你覺得我成熟嗎?」
  
  高嘉雲扶著門框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四哥……你不熱嗎?」
  
  高嘉樂把她趕走了,他在門口徘徊一陣,聽到腳步聲,立即做出出門的樣子,果不其然迎面遇上水銀。
  
  「三嫂,早。」
  
  水銀看他一眼。
  
  高嘉樂面上鎮定,心裡怦怦跳。
  
  水銀說:「你不熱嗎?」
  
  高嘉樂:「……」
  
  他回去換了身衣服。
  
  臨近中秋,天氣越來越熱,高嘉雲提議去坪海玩,那是平城最熱鬧的消暑聖地,有十里荷香,有沿街數不清的小吃店鋪,有天橋藝人,各種好吃的好玩的,每到傍晚,還有好幾家戲班子在那邊搭台唱戲,可算是平城夏天最熱鬧的地方了。
  
  往年高家人也是常去的,就連大太太也會出門一兩次,去吹吹荷風看看戲。高家唯二不出門的就只有二太太和三太太。
  
  雖說今年少了個高嘉良,但多了高嘉樂和水銀,特別是有高嘉樂在,反而比往年更熱鬧。
  
  高老爺和高太太找了常聽的戲台,和認識的老朋友們在一起說話,年輕人沒過片刻就散了個乾淨,大少爺衝著那些賭色子的街邊玩攤就去了,大少奶奶立刻跟上去,二少爺和二少奶奶坐在茶樓裡,兩人不說話,也不分開。
  
  高嘉雲拉著高嘉樂要去看天橋雜耍,高嘉樂眼見著水銀一個人落單,忍不住心疼,請她一起去玩。
  
  可想而知,高嘉雲又是一頓不行不可以我拒絕,她當然又沒能拒絕成功,他哥已經把人請動了,正樂呵呵地走在人家身邊問她想看什麼想玩什麼。
  
  高嘉雲:「四哥,我要吃冰碗!要那種澆了乳酪的!」
  
  高嘉樂轉頭就問水銀:「你要吃嗎,我記得那邊有家百果記做奶冰碗特別好吃。」
  
  水銀:「嗯,吃。」
  
  高嘉樂:「好,那我去買!」
  
  高嘉雲雖然吃到了冰碗,卻依然臭著張臉,「四哥,為什麼她的冰比我多。」
  
  高嘉樂正色:「胡說,都是一樣多的。」
  
  高嘉雲瞧見對面人頭濟濟,揪著哥哥:「四哥,對面好像有小猴子,我們去看小猴子!」
  
  高嘉樂卻扭頭問水銀:「三嫂,走了這麼遠路了,你腳疼不疼,要不要休息?」
  
  水銀:「嗯,休息一會兒。」
  
  高嘉樂:「那我找個地方給你坐坐!」
  
  高嘉雲:「……」這日子過不下去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8-17 11:02 PM

34.小腳十

  路邊有茶水攤子,能供路人歇腳,攤子上賣些簡單的茶水,還有酸梅湯。水銀端了酸梅湯抿一口,碗是粗瓷碗,上面藍色的蘭草花紋畫的並不工整,但瞧著別有一番趣味。
  
  白皙的手點在藍色的花草紋路上,顏色比底下白色的釉更瑩潤,更抓人眼球。
  
  高嘉雲看一眼自己雙手端著的瓷碗,又看看水銀。明明是一樣的碗,怎麼她就端的那麼好看,自己就不行?
  
  哪怕是看水銀不順眼,她也不得不承認對方這隨意坐在街邊,端著碗休憩的模樣,有種說不出的好看。她忍不住多看了兩眼,覺得這個林錦繡,和她從前見過一次的那個林錦繡,簡直像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人。
  
  她的坐姿既不端莊也不輕浮,就是很隨意地坐著,脊背纖直,長頸微彎,身形有致,有種說不出的優雅氣質。自信又無所畏懼。
  
  只是她那種明明坐在旁邊,卻不把身旁的人看進眼裡的感覺,讓高嘉雲打從心底覺得不舒服,她憑什麼這麼傲啊!
  
  眼神一轉,發現旁邊的四哥也正在看著林錦繡,眼神專注,高嘉雲腦子裡還沒意識到什麼問題,心裡已經下意識覺得不好,衝動地一拉高嘉樂,「四哥,我要吃蓮蓬!」
  
  高嘉樂被她這麼一拉,眼神移開不再看水銀,高嘉雲幾乎是放鬆了一口氣,卻又不知道自己這是幹嘛。吃蓮蓬是藉口,但既然都說了,她也是非要吃不可的。
  
  高嘉樂:「你才喝了一碗酸梅湯,又想吃蓮蓬,你怎麼這麼能吃啊。」
  
  高嘉雲:「……我就是要吃!」
  
  高嘉樂起身去買,這邊附近有荷塘,撐著船的船叟會摘了新鮮的蓮蓬荷花和荷葉叫賣,想買的人站在岸邊伸一伸手,行在河道上的小船就悠悠滑過來,將大筐的蓮蓬,大把的荷花荷葉堆在船頭供人挑選。
  
  沒過一會兒高嘉樂就擠出人群,他個子高又常鍛煉,買到了最新鮮最嫩的蓮蓬,還買了幾支白雲堆粉的胭脂紅荷花苞。
  
  高嘉雲開心地伸手去接他手上的荷花,高嘉樂愣了一下,才抽出一朵遞給她,轉身把其他的放到了水銀手裡,「三嫂喜歡荷花嗎?可以帶回去插瓶,養一養,明天就能開了。」
  
  「三嫂吃蓮蓬。」他又坐下來剝蓮蓬,剝出蓮子遞給水銀。
  
  高嘉雲:「……四哥,你是不是忘記我了。」
  
  高嘉樂奇怪地看她一眼,指指自己放在旁邊的蓮蓬,「你不是要吃嗎,自己剝啊。」
  
  高嘉雲忍不住:「那你為什麼要給她剝不給我剝!」
  
  高嘉樂:「三嫂腳疼,你又不疼。」
  
  高嘉雲:「她是腳疼,又不是手疼!」
  
  水銀自己在一邊剝蓮蓬,也不管這對兄妹吵吵鬧鬧。對她來說,這樣的年輕人們,都太容易看懂了。休息了這麼一會兒,她的腳已經不再疼,吃完一個蓮蓬,她站起來。
  
  「走吧,去那邊看看。」
  
  高嘉樂立即跟著站起來,「噢,那我們走吧!」
  
  高嘉雲來不及抱怨什麼,抱著蓮蓬跟上,三人順著人流往前,見到橋上聚集了很多人,正在鬧「水猴子」。有雜技藝人在水中表演,水花四濺,表演到精彩處,岸邊橋上的人都往水裡扔賞錢,還有扔戒指的,就有不少擅水的人跳進水裡摸錢。
  
  哪怕到了白日裡,這裡也不乏有人入水尋找,想找到些夜晚沒人尋到的賞錢。
  
  水銀看了一會兒就往橋下走,這裡人群擁擠,光線又不甚明亮,人推人人擠人的,水銀實際上走得非常艱難。她的腳雖然經過治療,但並不像正常人那麼健康,推來擠去的時候難免沒法保持平衡。
  
  高嘉樂試圖來扶她,但高嘉雲牢牢抱著他胳膊,拖著他落後了幾步。
  
  忽然旁邊響起一陣激烈的叫好聲,不少人退後,水銀和迎面上橋的一個人撞了正著,對方啊一聲,彷彿被驚嚇到一般往後倒去,被身旁的人扶住,而水銀往後一退,迅速抓住欄杆才沒有摔倒。
  
  高嘉樂拖著妹妹趕緊過來,一把扶住水銀,有些焦急地問:「三嫂,你沒事吧!」
  
  幾乎是和他的聲音同時響起,三步之遙也有人緊張地問:「安枝,你有沒有被撞到!」
  
  高嘉樂一愣,抬頭看去,在黯淡的燈光下,看到對面同樣驚訝抬頭的三哥高嘉良。
  
  兄弟二人面面相覷,場面頓時有種說不出的尷尬。
  
  此時,水銀一手扶著橋欄杆,一手被高嘉樂扶著,站在橋階第二格,高嘉良半抱著他的情人安枝,兩人站在橋下,四人目光相對,哪怕是沒見過林錦繡的安枝,都一瞬間明白了對面的女人就是自己愛人名義上的妻子。
  
  場面複雜的,就算在一旁的高嘉雲都一時間不知道該說點什麼好,好一會兒沒聽見有人說話,她乾巴巴地喊道:「三哥……安枝姐姐,好巧,你們也來玩啊。」
  
  高嘉樂扶著水銀的手一緊,幾乎是下意識去看她的神情,生怕在上面看到什麼難過的情緒。然而沒有,什麼都沒有,她的面色平靜的完全不像是親眼看到丈夫和別的女人摟摟抱抱。
  
  或者,只是她沒有表現出來,默默將難過掩藏了?
  
  高嘉良沒說話,倒是安枝開了口,她先和高嘉雲說:「嘉雲也在啊,這邊人多,你要小心知道嗎。」像個溫柔的嫂嫂。
  
  然後看向高嘉樂,友善地微笑:「你就是嘉樂吧,我聽你三哥提起過你,我是安枝,你好。」
  
  高嘉樂向來是很懂禮貌的年輕人,從來沒有對方笑臉迎人他卻冷臉相對的,這大概是第一次。他完全沒有理會安枝,扶著水銀的手又緊了一點,壓抑著怒火說:「三嫂,我們走。」
  
  安枝聞言,臉一白,求助般的看了眼高嘉良。高嘉良扶著她沉聲道:「嘉樂。」
  
  高嘉樂冷聲問他:「三哥中秋會回家嗎。」
  
  高嘉良又不吭聲了,只緊緊抱著安枝,握著她的手,好像在汲取力量。他們兩個就像是不為世俗所容,要被人分開,卻堅持在一起的牛郎織女,高嘉雲有些看不下去,說:「四哥你問這個幹什麼,三哥報社很忙,不回去就不回去吧。」
  
  高嘉樂語氣很不好:「很忙,忙到不能回家,卻能帶人來玩?」
  
  高嘉良:「安枝身體不舒服,我才帶她出來走走,嘉良,你沒必要這麼針對安枝,她是無辜的。」
  
  水銀一直在看著安枝,這會兒她終於開口說:「她是懷孕了吧。」
  
  場面一靜,高家兄弟兩都驚愕地看向她。
  
  安枝紅著臉咬了咬唇,對上高嘉良低頭看來的驚喜眼神,解釋說:「我是看你太忙了,想過幾天再跟你說的。」
  
  高嘉良緊緊握著她的手,眼裡只有她一個人,好像把周圍的其他人都忘了,心疼地低聲和她耳語:「我要當爸爸了,你怎麼不告訴我,萬一我沒能照顧好你和孩子怎麼辦。」
  
  安枝羞澀又堅強地笑:「我會照顧好自己的,我們要相互扶持,而不是給你添麻煩,不是嗎。」
  
  水銀尚且沒什麼反應,她身旁的年輕人已經忍不了了,他渾身微微顫抖著,表情憤怒且失望,好像下一刻就要衝出去把他三哥揍一頓。
  
  「是不是很生氣,想打你三哥?」水銀忽然帶著笑問旁邊的年輕人。
  
  高嘉樂咬牙,表情比她還難過,「他這麼對你,你怎麼還能笑得出來。」
  
  「好了,你看著。」水銀拉開他握緊的手,然後上前一步,在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的時候,狠狠一巴掌扇在高嘉良臉上。
  
  「啪。」
  
  高嘉良被打的臉一偏。
  
  水銀:「這一巴掌替你的妻子林錦繡送給你,恭喜你要當爸爸了。」
  
  說完,她又十分自然地拍了拍高嘉樂,「走吧,去那邊看看。」
  
  高嘉樂這回沒再說什麼,跟著她往另一邊走。走出去沒幾步,安枝在後面朝她喊:「你站住,你憑什麼打嘉良,你給我站住!」
  
  「安枝,算了。」高嘉良雖然也滿心憤怒鬱悶,但還是拉住了安枝。在他看來,林錦繡簡直是個瘋子,他們每次見面她都毫不客氣要動手,萬一對安枝動手怎麼辦。
  
  兩人一來一去幾句話,水銀已經和高嘉樂一起走遠了,高嘉雲手足無措,最終還是尷尬笑笑,「額,三哥,那我就先走了。」
  
  她追上四哥和林錦繡,剛好聽見她們在說話。
  
  「我不是打他了,怎麼還不開心,年輕人火氣挺大的。」她聽到林錦繡這麼說。
  
  而她的四哥悶悶不樂,「他對不起你,你都不生氣嗎。」
  
  「有什麼好生氣的。」
  
  「你不在乎?」
  
  高嘉雲聽著四哥變化的語氣,幾乎分不清他到底是不開心,還是開心。
  
  走在她面前的兩個人,女人步伐沉穩有節奏,背影曼妙婉約,抬著頭看著前方的人潮,男人亦步亦趨走在她身旁,似乎想去扶她,卻又克制地握著手垂在一邊,只有眼神緊緊跟隨,專注又灼熱。
  
  高嘉雲突然間如醍醐灌頂,又如五雷轟頂。
  
  四哥他、他這個樣子,該不會、該不會是喜歡林錦繡吧!
  
  可是他怎麼會喜歡林錦繡呢,她比四哥大好幾歲,還是他們三嫂啊。不可能吧,她是不是想錯了?高嘉雲回想起這些時候四哥對林錦繡的照顧,心裡劇烈動搖起來。
  
  回頭看向橋邊,已經見不到三哥,他們大概走了。她又轉過頭,眼神複雜地望著前面兩人的背影,忽然咬咬牙,上前插到兩人中間,隔開了他們。
  
  「四哥,我腳疼,剛才被人踩了,你扶著我!」
  
  不管是不是,她絕對不能讓四哥和林錦繡走得太近了!高嘉雲暗自下定決心。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8-17 11:21 PM

35.小腳十一

  自從高嘉雲開始懷疑自己四哥喜歡林錦繡,格外注意他們之後,她就越來越肯定這一點。
  
  她四哥以前很喜歡參加一些有趣的活動,愛在外面和朋友們一起玩鬧。
  
  可是現在,四哥不管去哪裡玩,都要先邀請林錦繡,邀請之前先緊張地擺弄一會兒自己的藏品,甚至坐在那擦鞋子,把鞋子擦得發亮這才起身去前面。有時候林錦繡會答應,有時候不會答應,只看她有沒有興趣。
  
  如果她答應,四哥就開心地走路都輕快起來,要是林錦繡沒答應,他雖然也去玩了,但興致就不怎麼高,早早回來,還會特地去給林錦繡送路上買的禮物,說一說今天遇到了什麼有趣的事,大多時候只是說幾句話。
  
  說幾句話而已,到底有什麼好開心的,高嘉雲怎麼都想不明白,也不理解。
  
  四哥還喜歡收集一些東西,像是望遠鏡、一些大大小小的鐘錶之類,專門擺放了一個房間。對於自己的收集,他非常看重,高嘉雲以前有一個四哥送的座鐘,被她玩壞了,四哥就很心疼地搬回去自己修,修好了也再不肯送她了。
  
  現在,他特地給林錦繡展示了自己的鐘錶收藏,看見她喜歡哪個,眼睛都不眨就要全送給她,哪怕林錦繡並沒有要,高嘉雲也覺得自己快要氣死了。
  
  四哥,他怎麼就跟被迷了魂似得?!
  
  高嘉雲焦心得不得了,每天都在想這事怎麼辦,連好朋友袁採秀約她出去逛街她都不想去了。
  
  袁採秀來找她詢問,高嘉雲也不是個能保守秘密的,忍不住就把這事告訴了好朋友。
  
  「採秀,你說我現在該怎麼辦啊,我又沒辦法阻止四哥,他那人有點死心眼,我說什麼他都不會聽的。」
  
  袁採秀好一會兒沒說話,被高嘉雲搖了一搖才說:「我覺得這件事的源頭在你三嫂身上,這種事要不是她主動,四哥怎麼會越陷越深。」
  
  高嘉雲贊同地點頭:「你說得對,我也這麼覺得,那我們直接去找她說清楚!」
  
  高嘉雲鼓起一腔勇氣,帶著朋友去找麻煩,卻在林錦繡那裡又看到了四哥,她四哥一手拿著幾本書,一手拿著一把百合花,正說著:「在沙龍回來的路上看到有賣百合花,想起三嫂之前常買,這兩天沒出門屋裡的花都枯萎了,我就順便給你帶一些。」
  
  「四哥!」高嘉雲幾乎是條件反射地大喊,匆匆過去,警惕看一眼水銀。
  
  「你不是去朋友的英語沙龍嗎,怎麼這麼快回來了。你們今天幹什麼了,回去講給我聽吧。」
  
  反正就是要把他趕緊支走,不能讓他繼續和林錦繡接近!高嘉雲想推他離開,高嘉樂站在那巍然不動,「嘉雲你幹什麼,我正跟三嫂說話呢。」
  
  高嘉雲:「你跟她說什麼,她又聽不懂英文,你們有什麼好說的。」
  
  她看一眼水銀,發現她神情似笑非笑,心裡又不舒服起來,故意用英語說了一句——「沒人要又沒文化的老女人。」
  
  高嘉樂立刻嚴厲地喊她的名字,「高嘉雲!」
  
  高嘉雲扭頭看水銀:「我是在誇三嫂你呢,你還不謝謝我。」
  
  水銀抱著胳膊,用英語回了句——「沒禮貌又沒腦子的小屁孩。」
  
  兄妹兩同時一愣,高嘉雲惱羞成怒,臉都紅了:「你、你怎麼也會,你不是沒上過學嗎!」
  
  水銀接過高嘉樂手裡的百合:「你們要吵架回去吵吧。」她這兩天嗓子不舒服,說話有點沙啞。
  
  高嘉樂拽著妹妹把她拖走了,回到他那屋裡,高嘉樂皺眉打量妹妹,「你到底為什麼總是針對三嫂?」
  
  高嘉雲氣沖沖地說:「你自己不清楚嗎,四哥,我這都是為了你,你跟我說實話,你是不是喜歡林錦繡!」
  
  高嘉樂:「……」
  
  高嘉雲急了:「你倒是說話啊,你快反駁我,說你沒有啊!」
  
  高嘉樂:「我有。」
  
  高嘉雲:「你是不是瘋了,要是被爹娘知道,他們要打死你的!」
  
  高嘉樂:「那又怎麼樣,我敢喜歡就敢承認!」
  
  兄妹倆的低聲爭吵被袁採秀聽了個清楚,她站在門外,揪著自己的袖子,等到高嘉雲怒氣沖沖跑了出來,她跟上去,拉著她小聲說:「你四哥現在完全是聽不進你的話,還是得跟你三嫂說,她要是要臉,就不會再接近四哥了。」
  
  高嘉雲板著臉,「我這就去!」
  
  水銀坐在搖椅上修剪百合插瓶,見高嘉雲去而復返,一副要興師問罪的模樣闖進來,眼皮都沒抬,哢嚓一聲用剪刀剪掉百合過長的枝。
  
  「我希望你以後離我四哥遠一點,不要再故意勾引他。」
  
  「我知道你肯定要狡辯說你沒有,你要是真沒有,以後就自覺一點,不要收我四哥送你的東西,不要答應他出去玩,不要和他說話,注意避嫌。」
  
  「你聽到沒有!」
  
  水銀聽著這些話忽然失笑。她想起自己原本那個世界,好像常能聽到這一類指責,她那時候常被人追求喜歡,那些男人向她告白被拒後對她說:
  
  「如果不是你勾引我,我怎麼會犯錯,你要是對我沒意思,為什麼對我笑?這不是勾引是什麼?」
  
  「你要是不喜歡我,幹嘛來見我的時候特地化妝,穿這麼漂亮的裙子。」
  
  「早知道你不願意做我女朋友,你會跟你浪費時間嗎?誰會約你吃飯,你不想跟我談戀愛,幹嘛要答應跟我們出去玩。」
  
  ……
  
  翻臉的時候簡直不像她從前認識的那些人。
  
  因為她是一個女人,所以她就天生不能有社交,她眼裡的正常交往,在別人看來都是別有意味。他們指責她,要與人交流時先自我審查,看自己每一個行為動作眼神是不是都給了別人錯誤訊息……可是憑什麼要自我審查?
  
  她想笑的時候就會笑,高興打扮的時候就會打扮,喜歡穿什麼衣服就穿什麼衣服,愛和朋友出去玩就出去玩。她要為別人的自作多情付出代價嗎?不需要。
  
  「你但凡還有腦子,就該看得出來,我對你四哥沒意思,你四哥自己也知道。」水銀語氣冷淡,有些厭煩。
  
  高嘉雲怒視她:「那你就該和他說清楚!說清楚讓他別喜歡你!不然你就是害了他!」
  
  水銀搖了搖頭,自言自語:「早知道你根本什麼都不懂,跟你這樣的小孩子說什麼呢。」
  
  「滾出去,別在我面前吵。」
  
  高嘉雲:「我就不,除非你答應我!」
  
  水銀站起來,高嘉雲被她逼得後退,想起之前她乾脆俐落狠狠給了三哥一巴掌,有些害怕,「你、你想幹嘛,難道你還敢打我嗎。」
  
  水銀一把揪住她的領子,把她拽出去。高嘉雲被拽的踉蹌,退出門外,眼看門在面前被關上,她又氣得踢門。
  
  「你的腿要是不想要,我可以幫你打斷。」水銀的語氣冷冷的。
  
  門外的動靜沒了。
  
  水銀並不在意,繼續坐回去剪百合枝。
  
  她曾喜歡過別人,也曾被很多人喜歡,雖然並不都是美好的,但她很清楚一點。喜歡,特別是暗戀這種感情,是只屬於自己的,很私密的一種感情,它不屬於別人,甚至不屬於暗戀的對象。
  
  她並沒有資格去告誡別人不要喜歡自己,因為這說到底和她沒有關係,她也不想做這種傲慢的事。
  
  像高嘉樂這樣的大男孩,好像情難自禁,經常忍不住來找她,可他其實很理智,心裡也很清楚她的態度,所以他並不需要水銀那一聲告誡和拒絕。
  
  更何況,求而不得那麼苦,何妨讓他放縱片刻。如果連默默喜歡都要被剝奪,要被喜歡的人如避瘟疫,親口告訴他不要喜歡,那是很痛苦的。
  
  要是自以為「說清楚」是為他好,在水銀看來,這更像是一種避免麻煩的自保——我都跟你說過了你要是還執迷不悟就不是我的錯了。
  
  她不需要這種自保,因為她不害怕任何結果。
  
  或許只有年輕人,才會像這樣視愛情為全部,這是很珍貴的一段時間。等到他們慢慢長大,就會發現愛情只佔據生活很小的一部分,甚至可有可無。除了情情愛愛,他們還有更廣闊的世界。
  
  水銀還挺喜歡高嘉樂這個小孩,所以願意更寬容地對待他。一場年少時的美夢而已,能自行消散,又何必早早戳破。畢竟第一次喜歡什麼人受到了傷害,就很難再去喜歡上什麼人了。
  
  插好百合,她轉了轉花瓶,伸手碰了碰柔軟潔白的花瓣。花瓣搭在她的手心,像一顆低垂的小小頭顱。
  
  水銀想起高嘉樂最終死在混亂槍聲中的命運,低聲自言自語,「越是好的,越是死得早,你說是為什麼?」
  
  沒人能回答這個問題。
  
  高家的氣氛一天天古怪起來。大太太和高老爺對水銀越來越和藹,他們大概是看到了高嘉良辦的那個報紙了,上面刊登了高嘉良和安枝的結婚訊息。這個時候很多文人都愛這麼做,離婚結婚,和某人了斷關係,都登個報。
  
  或許不止這個,他們還知道了安枝懷孕的事,於是也不強求高嘉良立刻回家了,連高老爺也不再嘴上說著讓高嘉良回來的話。
  
  林父林母來過兩次,林母拉著水銀的手又哭了一場,最後安慰她:「畢竟是有了孩子,也是嘉良的血脈,沒辦法的事。」
  
  「你也不要跟他們吵,等孩子生下來再看他們準備怎麼辦。」
  
  水銀毫不意外,在這個國家根本就沒有比生孩子更重要的事。
  
  大家都默認了現在這個生活方式,水銀在高家當名義上的高家三少奶奶,高嘉良在外面和安枝過他的小日子。
  
  水銀是覺得無所謂,倒是高嘉樂一直怕她難過,特地找了事請她幫忙。
  
  「是我朋友建的一個英文沙龍,他們有不少人在國外留學,帶了很多外文書回來,想翻譯成國文,忙不過來,要是三嫂沒事,可不可以幫幫忙?」高嘉樂是想,有些事做就不會想著那些煩人的事了。
  
  水銀從前在上學期間經常做翻譯兼職,這對她來說並不困難。原本高嘉樂只想著讓她分散一下注意力,誰知道到最後大半翻譯都是水銀完成的。
  
  高嘉樂:「三嫂真的很厲害,沙龍的朋友們都很好奇能做出那種優秀翻譯的是什麼樣的人,他們想邀請三嫂去參加交流派對,三嫂願不願意去?」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8-18 10:05 PM

36.小腳十二

  交流派對沒能辦成,在舉辦前夕取消了。
  
  平城內許多家報紙大篇幅報導A省發生的事,有人找出來個所謂的末帝,想要復闢朝廷。不少經歷過末代朝廷的文人和「忠臣」甚至準備搬遷到A城,來向新朝廷盡忠。
  
  許多進步知識青年則發聲反對複闢,覺得既然封建統治早已滅亡,那就應該讓它滅亡。
  
  這個末帝是真是假不知道,但有很多人認為這個偽權後面站著境外勢力,是想藉這個假朝廷來蠶食國土與資源。
  
  一時之間戰火燃起,輿論紛飛。但對於普通人來說,這些都是茶餘飯後聽著消遣的,他們真正關心的是生活中的柴米油鹽。
  
  有地方打仗了,哪怕暫時還沒波及到自身,也難免擔心,更何況A省離平城不是很遠,戰火一旦擴大,就隨時可能會波及到這邊,這裡還是舊京,被戰火侵襲幾乎是可以預見到的結果。
  
  因為形勢嚴峻,不少人家都拖家帶口遷到其他地方去,平城一下子少了很多熱鬧。
  
  高嘉樂認識的朋友們,有些搬家,有些去往國外,有些參與遊行抗議,他們就像這混亂時代某一類人的縮影。
  
  哪怕在高家裡,也有各種不同的看法,高老爺心裡還是想著正統朝廷,但他又不看好這個匆忙建起的朝廷。
  
  大少爺是全然不管這些事,每天還是小賭小鬧過日子,二少爺管著家裡的店鋪,擔心著A省那邊打仗會影響到商路,從而對高家造成打擊。事實上在水銀知曉的那個林錦繡一生劇情裡,高家的生意確實被連累,因為這場仗遭到了滅頂之災。
  
  高家人裡三少爺高嘉良屬於最活躍激進的人,他反對複闢朝廷,反對境外勢力侵犯國土,反對內戰,他那個辦的半死不活的報紙上幾乎都是這一些言論,還帶著許多學生上街遊行抗議,組織各種宣傳會。
  
  水銀偶爾會在街上看到人群高舉牌子和橫幅大喊口號,無論男女都神情激動憤怒,他們到處發傳單,爭取支持。
  
  憤怒的力量從來都是最能感染人心的,人類天生就有著反抗什麼的慾望,當他們感覺到痛苦的時候就會去反抗,並且能為此獻出生命和一切。
  
  像是三少爺高嘉良,他在那個故事裡,就是個純粹的殉道者,無論他在男女關係上是怎樣處理,他對於民族自由國家興盛的嚮往使他拋棄了一切,他的家庭、愛人、父母兄弟、孩子妻子。
  
  那他最後有沒有做出什麼結果呢?說不清楚,他既不是領袖也不是名人,只是那一股洪流中的一支,並且不為歷史銘記。
  
  水銀就像個徹徹底底的局外人,觀察並見證著這一切。
  
  冬天到來,平城最冷的時候,A省那邊又有消息,末帝被人打死了,小朝廷一夕崩碎瓦解,徹底混亂起來。有外獨立隊以幫扶為藉口進軍北省,北省軍隊和他們發生摩擦,在邊境死了幾百個人,報紙上連續半個月都在報導此事,一片腥風血雨在凜冽寒冬裡,隨著朔風南下。
  
  高家這一年的冬天過得清冷,親朋好友來往都少了,年夜飯這一天晚上,大半年沒回家的三少爺高嘉良回來了,雖然他並不是一個人回來的,還把安枝一起帶了回來。
  
  看著安枝那凸起的肚子,高老爺和大太太沒忍心把她拒之門外,這樣一來,水銀的位置就顯得十分尷尬。
  
  所有人都在為她尷尬,只有她自己彷彿毫無察覺。吃年夜飯,臨時加出的兩個位置在水銀對面,一下子顯得擁擠起來,高嘉樂把凳子拉得離她近了一點,也不管對面三哥,直接伸手接了水銀的碗給她舀湯。
  
  他平時其實在外面很注意,從來不對水銀過分親近,特別是在爹娘面前,很是克制自己,怕給三嫂帶來什麼麻煩。但今天,看見三哥把安枝帶回來,兩人坐在一起,幸福微笑的模樣,高嘉樂就異常憤怒,他心裡的珍寶被別人棄之如敝履,他比自己被人拋棄羞辱還要難受。
  
  都已經這樣了,他們為什麼還是要她在這裡當一個毫無意義的「三嫂」?他為什麼不能娶她?
  
  高嘉樂忽然覺得忍不了了。
  
  飯桌上的氣氛變得很奇怪,除了高嘉雲是一個人,其他人都是一對對的,只是高嘉良和情人在一起,他名義上的妻子卻和他弟弟互動頻繁。
  
  高嘉良感覺弟弟不太對勁,一直看向那邊,安枝在桌下忍不住拉住他的袖子,笑著開口:「嘉良和錦繡姐姐的關係倒是不錯。」
  
  這一句話說出來,頓時氣氛更奇怪,為她叫的那聲錦繡姐姐,也為她話中的意思。大太太有些看不下去小兒子和他三嫂太親近,說道:「嘉樂你吃你自己的,她又不是沒有手,會自己吃。」
  
  高嘉樂卻沒聽,又給水銀舀了半碗湯圓。
  
  大太太心裡生出一股危機感,放下筷子,高老爺恰好在這個時候開口:「好了,都閉嘴,吃飯時還說什麼話,有沒有規矩。」
  
  吃完飯,睡覺又變成了一件難事。
  
  「我和爹大哥二哥嘉良守歲,讓安枝去我院子裡休息一晚,可以吧。」高嘉良這話是對水銀說的,雖然是問句,卻沒有詢問的意思,只是意思意思通知一下。
  
  在他看來,這是他的家,那是他的屋子,只是讓給了林錦繡,既然他回來了,住一晚當然是沒問題的。
  
  水銀剛準備走,聽到他這話,頓時反思自己今晚是不是太好說話。她扭過頭,聲音不大不小,聽著還挺溫和的,「當然不可以。」
  
  高嘉良扶著安枝的腰,聞言眨了眨眼睛,略一沉下臉,「你沒有必要這麼鬧,大過年我不想和你吵,但你也不要太過分。」
  
  高嘉良攔在水銀面前,沉聲說:「三哥,是你不要太過分,你帶著外面的女人回來,就要把她三嫂趕走嗎。」
  
  安枝眼圈一紅,攥著高嘉良的手,「嘉良,算了,我一個人先回去吧,你留在家裡和親人說說話。」
  
  「不行。」高嘉良立刻心疼地抱緊她,「天這麼冷,又開始下小雪了,路遠,你還懷著孩子,讓你一個人回去萬一出什麼意外怎麼辦。」
  
  「林錦繡,我那院子有兩個房間,我讓安枝住偏房,你總沒話說吧。」
  
  感情你之前還想讓我給她騰位置呢,水銀好笑,覺得三少爺大概記性不太好,忘記了她當初說過的話。既然她站在這裡,那個院子就是她的地盤。
  
  高嘉樂還想說話,被水銀一手扒拉到身後,「偏房被我拆了,做了個溫室放我養的花。」
  
  說著她瞇了下眼睛,露出個十足壞蛋反派的不懷好意笑容,「而且,你竟然放心把安枝放到我一起,你就不怕我對她做點什麼?」
  
  高嘉良瞬間警惕起來,「你!你還敢在我家胡來嗎?!」
  
  水銀微笑:「你覺得我不敢還是不會?」
  
  高嘉良:「……」他忍氣吞聲,攬著安枝轉到高嘉雲那邊。
  
  「嘉雲,能不能讓你安枝姐姐和你擠一擠睡一晚?」
  
  高嘉雲連忙答應了下來,挽著安枝去她的房間裡。
  
  水銀見事情解決,攏了攏披風走出去,高嘉樂跟著她出門,兩人快走回院子那邊時,被後面趕上來的高嘉良給喊住。
  
  「嘉樂,你過來,我有話要問你。」
  
  「正好,我也有話想和三哥說。」
  
  兄弟兩走了,水銀仍然是往自己屋子裡去。氣風燈在門口微微晃動,細碎雪花在地上鋪了一層薄薄的白色。抱影給她端了熱水,水銀坐在架子床邊浸泡腳,她到現在仍然是要用藥泡腳,可以緩解疲勞,幫助疏通經絡。
  
  架子床邊的立燈光還算明亮,她就在燈下看一本外文書,是高嘉樂請她幫忙翻譯的其中一本。
  
  講的是宇宙起源,很多胡謅的內容,對比後世研究得出的結論,有很多謬誤,但這不妨礙她看下去,畢竟整個人類文明就是建立在想像和錯誤上的,它的發展就是探尋某一種意識正確的方向。
  
  她覺得舒緩安靜,就好像在原本的世界裡,她也常常在夜裡下班後,一個人這樣坐在燈下看一本不知道講什麼內容的書,或者做一點有些無聊的事情。當人需要為生存奉獻出大部分時間的時候,就知道這種獨屬於自己的私人時間有多麼珍貴了。
  
  這一夜大概好幾個人都睡得不太好,水銀一早起來發現他們臉上都掛著黑眼圈。
  
  高嘉良早早帶著安枝離開了,避免了接下去的尷尬,水銀發現頂著一雙黑眼圈的年輕人高嘉良弟弟,用一種躍躍欲試,又強制壓抑,但克制不住雙眼閃亮的眼神時不時叮她一下。
  
  水銀:「……」年輕人就是好懂,差不多能猜到他昨晚上和他哥說什麼了。
  
  雖然她能寬容地對待年輕人無望的暗戀,但如果他要換成熱情的追求,她恐怕還是要拒絕。
  
  新年過後,高家那位沉默寡言的二少爺出門去處理店舖的事,他們有一批貨在南邊進過來,路上因為遇上大雪擱置了,二少爺要帶著人過去提貨。
  
  結果沒過幾天,傳來噩耗,高二少爺死了,他們遇上了A省流竄的一股逃兵,不知道是哪一方的逃兵,說是逃兵,其實和土匪也差不多。除了高二少爺,還有一個掌櫃兩個夥計也被殺,只有另外兩個夥計逃回來,貨物也沒了。
  
  高家上下都沉入了陰雲中。大少爺不經事,三少爺為了他的理想奮鬥,家中的事並不管,以往管事的二少爺一死,如今剛滿二十的四少爺高嘉樂不得不背起這個家的擔子。
  
  他帶人去接回了二哥的屍體,整個人好像一夕就長大了。高二少爺的葬禮,高家鋪子裡的事,他都在學著處理,還要安慰悲痛的親人。
  
  然而高二少爺意外死亡帶來的陰影還沒結束,就發生了更糟糕的事情。戰火蔓延到了平城,水銀待在高家,都聽到了外面遠遠傳來的槍聲。
  
  這和系統給她看的劇情不一樣,按照系統給的劇情,平城大亂應該是差不多三年後的事情,而不是現在。
  
  水銀敏銳地察覺到不對。
  
  逃到平城的是從前的保皇黨,他們想擁立末帝的一個侄子,如今那位正躲在平城。這些保皇黨在平城行事倡狂,打死了好幾個在街上遊行的學生,辦了報紙曾公然反對他們復辟的高嘉良也成了他們要處理的人之一。
  
  高老爺就算和高嘉良這個三兒子生氣,可經歷了二兒子的死,他已經經受不住再一個兒子出事了。
  
  「嘉樂,你親自去,不管用什麼辦法,一定要把你三哥帶回來,他現在住在外面不安全。」
  
  高嘉樂穿著大衣準備出門,意外地在門外看到水銀。
  
  「三嫂,你怎麼站在這,外面風大,快回屋裡去吧。」
  
  水銀同樣穿了身大衣,小半張臉埋在圍巾裡,「我跟你一起去,走吧。」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8-18 10:16 PM

37.小腳十三

  自從二少爺出事,高嘉樂肩上的擔子重了很多,他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樣盡情去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每日都在忙碌。
  
  兩人有好幾天沒好好說過話,高嘉樂忍不住凝視了水銀好一會兒。坐上車後,高嘉樂注意到她的手被寒風吹的有些發紅。默默脫下自己的手套塞給她,「手冷的話,戴上手套吧。」
  
  水銀確實覺得手很冷。她可能是因為腳的原因,腳上血氣不通,自從開始降溫下雪,手腳都熱不起來,特別是這種天氣出門,實在難受。
  
  接過手套戴上,殘留的溫度讓她感覺好受了一些。
  
  「三嫂……不是冬日之後就不怎麼出門嗎,怎麼今天要一起去?」高嘉樂本來不想問這個問題,因為這聽起來有些不合時宜的酸,顯得他很不成熟,他並不想在她面前顯露出這一面。
  
  可是不問出來又憋得難受,一不注意還是問出來了,但他好歹忍下了另外一句「你是為三哥去的嗎」。
  
  雖然三嫂好像對三哥並沒有感情,但畢竟名義上是夫妻,她是否也在意這一點,才會在這種知道三哥可能很危險的情況下,主動要求和他一起去勸三哥回家?
  
  水銀不用看都猜得到小年輕在想些什麼,她說道:「聽說外面形勢嚴峻,想出來看看。」
  
  她這話好像什麼都沒說,聽不出來是什麼意思,高嘉樂不讓自己再問下去,專心看著外面的街景。
  
  街上蕭條了很多,偶爾有人都是行色匆匆,往常能看到發傳單的學生們沒有了,連街邊的店鋪都關了很多,有開著的店鋪,也大多只是開著一扇門或是一條縫隙。
  
  「聽說前兩天那些人在城北珍玩街尋人,打砸了好幾個店鋪,把裡面的珍寶古玩洗劫一空,所以現在很多人都不敢開店。」高嘉樂解釋了一句。
  
  他口中的那些人,就是所謂保皇黨亂兵,他們看不到希望,又沒有靠譜的人帶領,如今已經有些瘋魔,毫無頭腦地在平城到處作亂,自取滅亡。
  
  車子開到井大胡同,快到高嘉良他們那個小報社的時候,街上的人忽然多了起來,很多學生模樣的年輕人神色惶惶跑過來,不遠處還響起一陣槍聲。
  
  高嘉樂迅速將車子停在路邊,下車前快速叮囑水銀:「你就在這坐著,不要下車,我去看看前面是什麼情況。」
  
  他攔住一個跑過來的學生,「同學,前面發生了什麼?」
  
  那人驚魂未定,整個人都在哆嗦,「打起來了,殺人了,那邊死人了!」
  
  高嘉樂更焦急,「什麼死人了,同學你說清楚一點。」
  
  「我們、秘密集會,高社長說,我們要團結起來抵抗外敵,那些人突然就衝進來了,他們有槍……我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好像是有人舉報了,他們隨便殺人……」
  
  從這學生語無倫次的話中聽出自己三哥如今恐怕正處於危險中心,生死不明,高嘉樂的心都揪起來了。雖然他們兄弟有不愉快,可那畢竟是他親哥哥,他不可能坐視對方陷入危險。
  
  他毫不猶豫逆著人流跑向槍聲最密集的地方,情況比他想像中要好,拿著槍的亂兵不多,大多還被人群分散。途中他又遇上一個女學生,告訴他高社長傷了一隻手,還在那邊維持秩序。
  
  高嘉樂匆匆過去,聽到槍聲的同時,還聽到三哥堅定洪亮的大喊,他正在號召大家不要害怕。
  
  「不要被自己的畏懼打倒!哪怕死亡也不能磨滅我們堅定的意志,身體是會腐朽的,精神永遠不會!」
  
  高嘉樂看見了三哥,他臉色煞白地捂著自己一隻胳膊,胳膊上鮮血直流。
  
  人群特別混亂,有人害怕地跑走,有些人還留在原地,群情激奮地大聲譴責那些亂兵,拿起武器和他們打起來。當有人被槍打倒在地,引起的除了害怕還有更加激烈的反抗情緒。
  
  人們互相推搡,高嘉樂無法接近,眼看著三哥竟然爬到高處檯子想要指揮眾人,毫不顧忌自己會被槍打中,高嘉樂更是心急,撥開人潮往裡擠去。
  
  他一心只擔憂著臺上變成靶子的三哥,絲毫沒注意到身邊的危險,忽然間,他感覺整個人被用力往旁邊一拉。
  
  砰一聲槍響炸開在他腳下,如果剛才沒有被人拉著躲開,他可能現在已經中槍了。不知道是誰開的槍,可能是流彈。
  
  高嘉樂後知後覺地感到一陣心悸後怕,扭頭看去,他這才發現剛才那個把他拉開的人竟然是水銀。
  
  他一下子更加緊張焦急起來,聲音又快又急:「你過來幹什麼,這邊很亂,很危險,你先回車上躲著!」
  
  人群這個時候忽然湧動起來,中心處爆發出激烈的尖叫和怒吼,高嘉樂擔心是三哥出了事,沒有辦法放下不管,又不敢讓三嫂一個人在這種人潮裡走散,只好緊緊拉著她的手往一側艱難擠去。
  
  他反手抽出腰間一把槍,安慰一聲不吭的水銀,「你別怕,我有槍防身,沒事的。」
  
  這是他小舅舅送他的,他雖然知道該怎麼開槍,但之前根本用不上,所以這槍一直是個擺設,他拿在手上純屬壯膽,真對上人敢不敢開槍還不一定。
  
  兩人真就這麼倒楣,在混亂中遇到了一個亂開槍的瘋子,那人舉著槍超人群裡打,看著眾人害怕的模樣哈哈大笑。
  
  高嘉樂不小心和他對視,看見對方臉上殘忍的笑意,下意識舉起了槍,卻怎麼都按不下去。
  
  那是活生生的人,他從沒殺過人!高嘉樂的槍口幾乎是在抬起的瞬間又不自覺微微垂下去。
  
  對方可沒有他這麼多的顧慮與猶豫,抬起槍就要射。
  
  千鈞一髮之際,高嘉樂感覺自己身後的三嫂抬手握住了他的手,她不知道什麼時候脫下了手套,冰冷的手指按在他手上,穩穩地、毫不猶豫地迅速扣動了扳機。
  
  他們對面那個人頭上爆出一簇血花倒了下去。
  
  高嘉樂幾乎沒能反應過來,就感覺手上的槍被人奪了。
  
  「過來。」
  
  他聽到了三嫂過來後的第一句話,她的聲音略微有些沙啞,又很冷,像是這地上還未化盡的雪。
  
  他們又遇到了一個抬著槍的亂兵,這回對方並沒有看到他們,背對著他們正準備射擊臺上一個揮舞著手臂的男學生。
  
  高嘉樂看見三嫂抬手,手中的槍冰冷沉黑,握著槍的手卻粉白柔軟,這對比幾乎有些驚心動魄,他都不知道那種震顫是從何而來。
  
  亂兵應聲而倒,飛濺出的鮮紅灑在台下被眾人踏成泥濘的殘雪裡。
  
  水銀踩過那染上紅色的泥濘殘雪,回頭來看那個有點呆滯的年輕人:「不要發呆了,快過來。」
  
  兩人奇蹟般地找到高嘉良,他受了傷,靠在台下一個偏僻的角落裡,周圍還圍著幾個激動的年輕人。
  
  「三哥!」高嘉樂背著高嘉良,準備和人群一起離開。他們必須乘著混亂離開這裡,不然等這裡的動靜引來更多亂兵,還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高嘉良在高嘉樂背後掙扎,「嘉樂,放開我,我還不能走!」
  
  高嘉樂走得艱難,衣服被他手臂上流下的血染紅,「三哥,事態已經控制不住了,你不走,他們都不走,很快會有更多亂兵趕來,到時候把你們都堵在這裡,會死很多人的!」
  
  高嘉良:「不行,我們有這麼多人,不能向他們屈服! 」
  
  水銀走在旁邊,聞言忽然伸手一把將高嘉良從高嘉樂背上給扯了下來,把他狠狠摔在路邊。
  
  高嘉良狼狽地倒在地上,倒在一具沒了聲息的屍體身上,他嚇了一跳,身子歪倒,發出一聲痛呼。
  
  高嘉樂:「三哥!」
  
  水銀一把將槍重重抵在高嘉良腦袋上,「你要是想死我就給你一槍,免得你還要腦子不清楚連累別人。」
  
  她的語氣冷淡厭煩,「看到你背後這具屍體了嗎,我們過來的時候看到十幾具屍體,這些年輕人是你的同學還是你的學生?你把他們聚集起來,讓他們堅持,這所謂的堅持就是讓他們用血肉之軀面對那些槍口,做無畏的犧牲?」
  
  「天真也該有個限度。」
  
  高嘉良說不出話,他胳膊上的傷口在疼,槍砸在腦門,又那麼冰冷。
  
  ……
  
  三人回去高家時,最先迎出來的是安枝,她大著肚子滿臉憂懼憔悴。看見一身血的高嘉良,驚叫一聲淚眼婆娑地撲了過去。
  
  原來高嘉良舉辦集會的時候就讓人把安枝送回高家了,剛好在路上和高嘉樂他們錯過。
  
  高家一陣兵荒馬亂,高嘉良被安置在高嘉樂的屋子裡,高老爺大太太高嘉雲他們都在屋裡圍著高嘉良,只有水銀站在門外,她抱著胳膊,神情有些漠然地望著庭院裡青灰色的瓦。
  
  高嘉樂仍是那一身狼狽,身上沾血的衣服都沒換,他拿著一件大衣走出來,默默披到了水銀的身上。
  
  水銀回過神,點點頭,攏著身上的衣服往前面院子走。
  
  高嘉樂不由自主往前追了幾步,想說點什麼,卻看見水銀背對著他擺了擺手,他只好停下腳步。
  
  他忽然覺得自己很沒用。
  
  水銀也有一段很長的時間覺得自己沒用,但她如今早已過了那個階段,回到自己的房間,她放下槍。這把槍高嘉樂忘記拿回去,她也忘記了。
  
  槍放在桌上,水銀忽然扯了扯嘴角。
  
  還是要感謝那個曾拋棄了她的前前男友,畢竟這用槍也是他教的。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8-19 10:28 PM

38.小腳十四

  水銀有過三任男友,在她將近三十年的人生中,曾經的愛人、父母和朋友,像是橫亙在她人生道路上的荊棘叢,給她以痛苦磨礪。
  
  她的父母親人打碎了她所有的尊嚴,讓她生而痛苦;她曾經的愛人,給她慰藉,又推她進入更深的痛苦;她的朋友,給她熱鬧,再留她孤獨。
  
  人並不是生來堅強,她也曾是個會哭會笑會鬧的普通人,曾狼狽不堪,曾身陷囹圄,曾作繭自縛,曾逃避一切……可是經歷過的苦難,如同煉鐵爐的熔漿,把原本的她燒毀,重新澆築成現在這個模樣。
  
  人會變成什麼樣,和她生命中遇到的人們息息相關。水銀厭惡自己的父母親人,可她的生命裡留著他們給她的印記和傷害,因為他們,她至今仍無法接受孕育生命。愛情的無疾而終,則讓她不再想去接受一段新的感情。
  
  並非害怕再度失望,只是她已經學會自己愛自己,找到了與自己的種種情緒和平相處的辦法,不再像小時候那樣,因為沒有人愛,而迫切的希望有人來愛自己。
  
  之前,她養賀小燕的時候,會忍不住想起自己那對父母,現在面對年輕的追求者高嘉樂,她也會想起自己過去的愛人。
  
  就像她偶爾會想起自己過去人生中的某一個片段,不管是高興的、悲傷的還是平凡的。哪怕是被打碎了再澆築起來的人,也無法完全控制住自己感性的一面。
  
  無法控制自己的思想,這大概是作為人最難受的一件事。
  
  或許是因為親手殺了人,水銀這一晚沒能睡好,恐懼是沒有的,她只是覺得有些累,空空茫茫,飄飄蕩蕩。
  
  高嘉良回到高家養傷,安枝自然也在這裡。他們不可能留在高嘉樂的院子,於是大太太要求水銀把高嘉良原本的院子讓出來。
  
  大太太畢竟還是心疼兒子,難得好言好語和水銀說話:「就讓嘉樂和你一起住你們原來那院子,安枝就和嘉雲一起住。」
  
  水銀:「不可能。」
  
  大太太:「那你想怎麼樣,安枝她都懷了身孕,總不能把她趕出去不管吧,你是個善心的孩子,能體諒我們的對吧?」
  
  水銀瞧著脾氣很好的樣子:「我是說,那院子我在住,高嘉良就不能住,至於安枝,隨便她在哪我都無所謂。」
  
  她只是不喜歡自己的地盤被人佔了。
  
  大太太:「你這是什麼話,你還是嘉良明媒正娶的妻子,難不成一輩子就和他這麼分開了?你生氣安枝的事我們也知道,等安枝生下孩子,這孩子還是要給你養的,到時候安枝也不住在高家,你眼不見為淨,現在是暫時的。」
  
  水銀聽著大太太這話,開始考慮自己是不是還要維持之前的打算。
  
  原本的劇情,她在高家應該是能逍遙幾年的,但現在戰爭提前發生,高家麻煩一堆,高嘉良和安枝都回了高家礙眼,還有高嘉樂……雖然年輕人很好,但她不想接受。
  
  高家已經不再適合現在的她居住了。
  
  水銀是個行動力強的,想清楚了後立刻就做出決斷。
  
  「我要和高嘉良合離。」
  
  大太太愕然,「這怎麼行!」
  
  水銀:「當然行。」
  
  她和高嘉良的婚姻是關乎高林兩家的事情,無緣無故要結束確實麻煩,不過現在她不想繼續,就是再麻煩她也會快刀斬亂麻。
  
  林家父母上門來,林母也是和大太太一樣的想法,讓她忍一忍,以後抱養安枝的孩子就好了。
  
  「之前不都還好好的嗎,怎麼現在突然又要離啊,你這要是離了,以後可怎麼好再嫁,到時候還有誰願意娶你。」林母愁眉不展。
  
  水銀之前之所以懶得提離婚這事,也是因為這個時候的女人根本不存在單身這個選擇,她們要麼是嫁人,要麼是離婚後再嫁人,在娘家常住是不可能的。
  
  知道林母根本做不了主,水銀直接對準林父提出的要求。
  
  對於這個還挺疼愛孩子的父親,她只需要哭得悲痛一點就夠了。
  
  「爸,我真的不想守一輩子活寡,難道我們林家還養不活我一個女兒嗎。」
  
  「要是你們不同意,女兒恐怕要死在高家!」
  
  因為水銀的堅定,這事最終還是成了。
  
  水銀讓人帶走自己買的十幾盆茉莉梔子和百合花,高嘉樂來送她,看到她沒有帶走屋裡的座鐘,沉默片刻問她:「三……你為什麼不帶走我送你的座鐘呢?」
  
  「你是不是,以後還會願意回來高家。」高嘉樂問這話的時候,眼睛裡有很強烈的希冀。
  
  聽出他這話裡深藏的意思,水銀搖頭,「不,我這輩子都不會再回高家。」
  
  「我明白了。」高嘉樂艱難地說,拿出那把槍遞給了她,「那我希望你能帶走這個。」
  
  「如果你不需要我或者其他任何人的保護,那我希望你能用它好好保護自己。 」
  
  水銀接過了槍,沒有再拒絕。
  
  大約還是不甘心,高嘉樂沒能灑脫到底,終究忍不住問她:「真的不能留住你嗎?」
  
  這話聽起來有些熟悉,曾經也有人對她說過。
  
  水銀被系統拉進這些世界之前,和前任男友分手不久,他和前前任男友是不同的類型,所以她們兩人是和平分手。在一起吃最後一頓飯時,他問她,「這世界上有沒有人能永遠留住你?」
  
  水銀平靜地告訴他:「你並不是想留住現在的我,你可能是想定格最初相遇時的那個我。」
  
  人往往說的,若只如初見,就是這個道理。
  
  他啞口無言,最後只得苦笑,「你活的太清醒了,這樣難道不累嗎?」
  
  水銀微笑,敬了他一杯酒。
  
  腦子清醒活著,確實會累,但腦子不清醒地活著,卻會很慘。
  
  就如同那次一樣,這次水銀同樣微笑著,敬了失落的年輕人一杯茶。
  
  她丟下高家,就像曾經數次丟下不再適合自己的東西一樣,毫無留戀。
  
  她才剛回到林家,林母愁的不行,恨不得當天立刻就給她找好下家,讓她馬上嫁出去,免得有人說閒話。
  
  「女人不嫁人怎麼行呢,總是要嫁的啊。」林母憂心過後,又哭起來,「你和綺羅怎麼都這麼命苦啊!」
  
  林綺羅就和她原本的劇情一樣,喜歡上了一個有婦之夫,人家和她好了一陣,又不要她,選擇了回歸家庭。
  
  林綺羅來找她,坐在她身邊哭得傷心至極,水銀讓六芳泡了茉莉花茶,躺在搖椅上聽著林綺羅訴苦。
  
  「……為什麼會這樣呢,他說過愛我的,為什麼又要拋棄我呢!」
  
  水銀聽她的差不多了,才回了句:「兩個人不合適,總會有一個要先拋棄對方,這只是一種趨利避害的本能選擇。被人拋棄等同於沒有被人選擇,又不等於低人一等,這有什麼大不了的。別人不選擇你,你就失去了人生意義,失去全部生活,你是為別人而活的?」
  
  來向姐姐訴苦,卻沒能聽到安慰,反而被說了一頓的林綺羅眼淚更加止不住了,眼睛腫得像兩個桃子。
  
  水銀看到了林綺羅的未來,她還要和那個男人糾纏不清很久,分開又合好,合好又分開,最後精神崩潰自殺。
  
  水銀:「這個不合適,再找個合適的就是了,全世界的男人死光了就剩他一個了?」
  
  林綺羅:「姐你不懂,他在我眼裡是最好的,他很好很好……」
  
  水銀:「好什麼?好就好在好色?」
  
  林綺羅:「姐你為什麼要這麼罵他!」
  
  水銀:「我是在罵你。」
  
  林綺羅氣沖沖地跑了。
  
  她為什麼看到林綺羅就忍不住脾氣?可能因為林綺羅這樣讓她想起從前的一個朋友,她們的性格其實不像,但現在這種被人欺騙仍然死不悔改的模樣格外像。
  
  其實面對愛人的時候,水銀大部分時間都能保持清醒,可面對腦子不清楚的朋友,她大部分時間都在憤怒。
  
  這種熟悉的憤怒,讓她不太耐煩和林綺羅打交道。
  
  ……怕了她了。就像她真的怕自己那位朋友哭得滿臉鼻涕眼淚的樣子,真是又煩她又放心不下她。
  
  林綺羅那個戀人是個三十歲的文人,寫的小說還有點名氣,林綺羅就是因此崇拜他,並且陷入了愛河——這種熟悉感的套路,更讓水銀心情不好。
  
  男人名叫蔡書刻,在和林綺羅分手後,餘情未了,又跑來找林綺羅,不巧被水銀撞見。她是恰巧準備出去拿藥,沒想到見到了等在林家外面一個胡同裡的蔡書刻。
  
  她本來並不想理會這人,但對方一副成熟男人的端莊文雅,主動出聲說:「你是綺羅的姐姐?」
  
  水銀看他兩眼,眉毛微微皺了下,忽然從大衣裡拿出槍。
  
  蔡書刻莊重穩重的面容立刻變了,「你幹什麼,你一個女人,在身上帶槍是做什麼?!」
  
  水銀不跟他廢話,對著他就是一槍——打穿了他的西褲。
  
  蔡書刻沒想到她完全不在乎面子,又不講道理,上來就對自己出手,嚇得不輕,踉蹌坐在地上發抖。
  
  水銀走過去,還帶著一點熱度的槍口貼在他顫抖的面頰上,「再來找林綺羅,我就直接打死你,知道嗎?」
  
  蔡書刻色厲內荏:「你……你這是幹什麼,你還敢、敢殺人嗎!」
  
  水銀一槍托錘在他臉上,「你以為我沒殺過?聽好了,以後見到林綺羅就繞路走,否則——」
  
  她把槍身貼著蔡書刻的脖子,槍口對準他身後,又開了一槍。
  
  那種熱度和子彈發射的震顫就在最脆弱的脖頸邊,蔡書刻簡直半點面子都維持不住,慘叫一聲,捂著脖子爬起來就跑。
  
  他之後果然再也沒來過林家。
  
  至於犯相思病的林綺羅,過去幾個月,她沒能找到蔡書刻,只好收集對方發表在報紙上的各種文字小說,慰藉相思之苦。
  
  「姐,你看,他新寫的這個短篇小說,裡面有個很討厭的女配角叫錦繡,跟你名字一樣,太巧了吧。」二傻子林綺羅根本沒發現什麼不對,還把這篇小說拿到水銀面前給她看。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8-19 10:37 PM

39.小腳十五

  水銀回到林家幾個月,林父林母為了把她第二次嫁出去幾乎操碎了心。如果不是因為平城現在還在混亂著,不管大家小戶都緊閉門戶生怕惹到麻煩,沒多少人有心思嫁娶,水銀恐怕也沒有辦法像現在這麼悠閒。
  
  天氣從冷到熱,水銀來到這個世界將近一年,高家發生了件大事。
  
  水銀是過了兩日才知道的,林家和高家因為林錦繡和高嘉良的婚事告吹,鬧得很不愉快,兩家都沒有再走動,所以這消息知道的有些延遲。
  
  ——高三少爺高嘉良一直在從事反對保皇黨軍隊的宣傳活動,數次發文怒斥這些匪徒,成為了他們消滅名單上的一員,所以兩天前一夥亂兵殺入高家。高老爺大太太還有二太太三太太,以及大少奶奶都被殺了,高嘉樂重傷,情況聽說很不好。
  
  高嘉良因為當時沒在家中,逃過一劫,高嘉雲和安枝躲了起來沒有受傷,大少爺在外賭博也沒有事。
  
  【主要角色高老爺、大太太死亡】
  
  劇情已經完全混亂,許久沒有出現的系統忽然出聲。
  
  【警告,宿主還有最後一次挽救這個世界劇情,也是挽救自己的機會!】
  
  【建議宿主按照原劇情人設,不計前嫌幫助陷入危機的高家度過難關,幫助高嘉良走出痛苦!】
  
  水銀沒理它,把它當屁放了。
  
  她有段時間沒出門,聽到高家慘狀的這日下午,換上外出的衣服。林綺羅抱著狗過來找她,看見她的打扮,表情有點古怪,「姐,你該不會準備去高家吧?你這會兒還去高家幹嘛?」
  
  水銀:「去看看高嘉樂。 」
  
  林綺羅:「啊,高嘉樂?不是高嘉良嗎?」
  
  水銀沒理會這個囉嗦的妹妹,坐車去了高家。
  
  在車上時,她想起上回見到高嘉樂。不是在高家,她當時在街上買東西,碰巧遇上了,因為承擔了高家大部分生意,他顯得有些忙碌疲憊,但成熟了許多,跟一個掌櫃說著話走出一家店鋪。
  
  他也看見她,露出驚喜的神色,臉上瞬間就有了光。兩人沒有多說,只打個招呼就分開了,但水銀走出去大半條街後,無意間回頭,發現他還站在原地,好像仍然在看她。
  
  高家連大門都被砸爛,水銀走進門,守門的老僕不在,地上的血漬沒清洗乾淨,但屋內外已經掛上了白燈籠和白幡,只是門庭冷落,看不見人。
  
  往裡走了幾步,快到大廳時,水銀聽到有人在爭吵。
  
  「這都是你搞出來的事,要不是因為你,爹娘還有我老婆會死嗎?啊,都是你害的,你現在還有臉跟我爭家裡的財產?!」是大少爺的聲音,這個大少爺從前就不管事,只喜歡賭博玩耍,如今死了父母妻子,他和高嘉良這個弟弟算是撕破了臉。
  
  沒聽到高嘉良反駁的聲音,倒是安枝的聲音說:「這都是那些土匪的錯,跟嘉良有什麼關係,嘉良也是無辜的,他也很痛苦,這兩天他都沒能闔眼,這難道還不夠嗎!」
  
  大少爺罵道:「你這個臭娘們給老子閉嘴,你以為你是什麼好東西,死皮賴臉賴著老三,不就是為了嫁進我們高家過好日子,可你現在還不是我們高家人,這裡沒你說話的資格,滾一邊去!」
  
  高嘉良終於說話了,語氣低沉說:「大哥,你冷靜一下,我們沒有必要這樣,都是親兄弟,我難道不難受嗎,現在家裡遭了難,我們更應該團結,大哥你現在鬧分家有什麼意義。」
  
  大少爺嚷嚷:「不分家,難道還要等著被你連累第二次!」
  
  水銀懶得理會這些人爭吵,準備自己去後面找人,剛轉身,就看見高嘉雲跑了過來。見到她,高嘉雲神情複雜,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乾脆越過他跑進廳裡,「三哥,怎麼辦,四哥他不太好了,要不要再去請大夫來看啊!」
  
  沒過片刻,高嘉良就跟高嘉雲一起匆匆出來,見到水銀站在那,他也很意外。
  
  水銀直接說:「我來看望高嘉樂。」
  
  安枝抱著快要臨盆的肚子走在後面,勉強露出一個笑容,擺出了女主人的姿態,「難得你還願意來看望嘉樂,家裡現在有些亂,招待不周……」
  
  水銀沒理會她,直接自己往高嘉樂的院子走。她對這些人沒什麼感覺,只是覺得,有必要來見高嘉樂一面。
  
  這是她第一次走進高嘉樂的臥房,他雙眼緊閉躺在床上,面色有種異樣的潮紅,唇上毫無血色,呼吸則急促虛弱。
  
  他快不行了。水銀清楚地意識到這一點。
  
  高嘉樂已經燒了許久,自從昏迷後就一直渾渾噩噩,沒能醒來。他親眼看著父母在面前死去,試圖去救卻抵不過那些如狼似虎的兇惡匪兵,哪怕在昏迷中他都緊緊皺著眉,流露出痛苦的神色,彷彿鼻端還能嗅到那鮮血的鐵鏽味。
  
  忽然,他感覺到一陣冰涼的觸感貼在額頭,像是冬天的雪花落在面頰上。
  
  輕輕淺淺的茉莉花香將他從鐵鏽味中拉了出來,高嘉樂忽然間就好像回到了剛歸家的那一天,在那條街上一眼看見一個特殊的女子。他平生第一次心動,是伴隨著那淡淡茉莉花香。
  
  那時候,他快樂無憂,父母親人就在家中等他,而他是遊子遠歸,一身僕僕風塵和疲倦都即將落下塵埃。沒有了痛苦,只剩下喜悅和安心。
  
  水銀坐在床邊,看見高嘉樂緩緩睜開眼睛,他的雙眼沒有神彩,如墜夢中,但神情放鬆了很多,顯出一種茫然。
  
  「……夢嗎。」他張了張嘴,好像是說的這兩個字,但沒能出聲。
  
  「我來看你。」水銀說。
  
  高嘉樂眼中的一點光慢慢亮起來,他終於意識到這是哪裡,自己又是什麼情況。於是他對著水銀露出一個苦笑。
  
  他想說,謝謝你來看我,還想說很多,可是都說不出來,他只覺得很遺憾。她離開高家後,他曾經想過,等到家中的事告一段落,等到她心中對高家沒有了芥蒂,或許他能追求她,他抱著這種希望在努力,可現在,恐怕是沒有可能了。
  
  「如果有下輩子……就好了……」
  
  高嘉良把附近的大夫請了過來,水銀起身退後讓出位置,大夫查看了高嘉樂的情況,嘆息著搖頭。
  
  「趁著人還清醒,有什麼話就趁現在說了吧。」
  
  水銀看著高嘉良高嘉雲湊到床邊,拉一拉身上的披肩,走出門去。
  
  這院子裡的葡萄架今年也結了葡萄,綠色的藤蔓蓬勃生長。
  
  「嗚——四哥!你不要死啊——」
  
  高嘉雲的痛哭聲有些尖銳,她這個年紀,哭起來還總像個鬧脾氣的孩子,不過她以後沒有辦法再當孩子了。
  
  水銀提步走出高家,沒有坐車。她想起上一個世界,賀小燕死時,她也曾像這樣抱著她走在街上。
  
  他們為什麼都期望來世?可她覺得,人要是沒有來世就好了。
  
  高嘉樂死了,高家大少爺和三少爺鬧得不可開交,最終還是分了家,大少爺貪婪,拿走了大部分家產,直接離開了這個混亂的平城,只給弟弟妹妹留下了一個空蕩的高家。高嘉雲和三哥高嘉良在一起住。
  
  安枝真正成為了高家的女主人,這一次她沒有一個人獨自住在外面,所以平安生下一個兒子,不像原本的劇情那樣死於生產。
  
  她在原劇情裡為高嘉良生下一個兒子後死了,往後成為了高嘉良餘生裡難以忘懷的白月光。
  
  可這次她沒死,所以她必須在高嘉良一心理想抱負的同時,照顧孩子,處理家事,還要照顧一個不懂事的嬌氣小姑子。
  
  高嘉良當了這麼多年的少爺,哪怕當初開辦的報社沒什麼收入,他也能從高家取錢花用,但現在,高家不復往昔,他們首先面對的就是財政危機。高嘉良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賺錢,高嘉雲更不會,只能坐吃山空。
  
  安枝終於發現,當她和一個男人結婚的時候,想和他做靈魂伴侶有多麼困難。當生活的重壓在她身上,當她決定當賢妻良母,日日為了柴米油鹽家庭關係焦頭爛額,她就失去了高嘉良曾喜歡的「靈魂」。
  
  因為高嘉良喜歡的是她的不染人間煙火,是她有相同的理想抱負,是她不同於普通女人的脫俗。可她開始過日子,漸漸變成了普通女人。
  
  安枝當初最喜歡高嘉良的,也是他對於理想的堅持,但當他心裡只剩下理想,根本無法給她依靠,給她生活保障,安枝忽然就開始痛恨起他的一心理想。
  
  一對夫妻心中對對方開始生出不滿,他們的婚姻就慢慢走向了深淵。
  
  高嘉雲第一次看見自己三哥和安枝姐姐吵架,還會上前勸架,但他們吵架越發頻繁,她也開始不想聽那些老生常談的矛盾,只想要逃離這個日漸壓抑的家。
  
  這些事,與水銀全無關係,她在林家被父母催婚,仍然是不動如山。林父林母終於發現,大女兒不知不覺比從前強勢了很多,哪怕在家中,林綺羅和他們的一個弟弟,都很害怕這個姐姐。
  
  那夥保皇黨亂軍,在八月份離開了平城,因為另一夥軍隊打過來,佔據了平城。這一群人是A省過來的,雖然不像之前那夥匪兵行事囂張,但也沒少騷擾百姓。
  
  高嘉良彷彿打了勝仗,再次組織起遊行,並且開始恢復報紙,呼籲停止戰爭。然而國內如今混戰,各處都不太平,哪裡是他說說就能停止的。
  
  「嘉良,報社那邊一直在虧錢,不然,還是停辦了吧。」安枝抱著孩子勸道。
  
  高嘉良在外面忙了一天回來,滿身疲憊,聽到這話,立刻激動起來,「這怎麼行,我們已經走在這條路上,絕對不能功虧一簣,只要堅持下去,總有一天我們會勝利的。 」
  
  安枝目光失望地看著他:「可是你有沒有想過家裡怎麼辦?家裡已經沒有錢再給你填進報社了,我們都要生活的。」
  
  高嘉良:「……我知道,委屈你了,可我們不能被貧窮打倒,我們可以過得清貧一點……」
  
  安枝忍無可忍,「哪有你想的這麼簡單,你可以看看我們這個家現在的樣子嗎?!再這樣下去,我們都過不下去了!」
  
  她懷裡的孩子被吵醒,哇哇大哭起來。
  
  孩子聒噪的哭聲令人腦袋抽疼,高嘉良只覺得滿心疲憊,不明白為什麼從前那麼支持自己的安枝會變了個人似得。
  
  「你先哄孩子,這事我們之後再說。」
  
  安枝卻已經忍不了了,「哄孩子,孩子一直都是我在照顧,你這個做父親的,一天有看他一次嗎,有抱過他嗎,你根本就不關心我們的死活!還有你妹妹,現在這個境況,她都不知道給我幫忙,每天只好吃懶做,我照顧你們已經夠累了!」
  
  高嘉良也覺得很累,「嘉雲現在只有我這一個哥哥,她年紀還小,遭逢大變是會脆弱一點的,你以前那麼喜歡她,現在為什麼不能多給她一點關愛理解?」
  
  安枝:「那你為什麼不能為我想想?! 」
  
  高嘉雲面無表情站在門外,聽著他們的吵鬧,默然轉身離開。看著如今這個不再光鮮的高家,她忍不住流下眼淚。
  
  「嗚……爹……娘……四哥……」
  
  十月時,水銀聽說安枝和高嘉良分開了,安枝連兒子都沒要,跟人一起離開平城,離開了她曾經愛過的高嘉良。
  
  原本水銀以為這事和自己沒關係,不想沒過半個月,高嘉良一臉憔悴地上門。
  
  「他說想娶我,和林家重修舊好?」水銀挑眉問前來報信的妹妹。
  
  林綺羅點頭:「對啊,爹娘和他在前廳說話呢。」
  
  水銀起身過去前廳,高嘉良看見她就羞愧地鞠了一個躬道歉,「以前是我不對,委屈了你,我希望你能給我一個機會,讓我補償你。」
  
  水銀面色平靜,上前一腳把他踹翻在地。
  
  「吐出來的東西,我從來不會咽回去。」水銀很清楚他在想什麼,無非就是不知道處理家裡那些事,孩子又沒人照顧,想找個女人去當免費勞工,而他現在又找不到合適的,所以想吃個回頭草,覺得兩人反正也曾結過婚,沒理由他願意了她還不願意。
  
  真是噁心人。
  
  高嘉良被她一腳踹得灰頭土臉,還想再說什麼,被水銀直接叫人把他丟出了林家大門。
  
  「看在高嘉樂的面子上,這些錢算我送你用的,拿了以後就不要再上門來了。」水銀丟給他幾張錢。
  
  「我……不需要!」高嘉樂被刺激的不輕,臉色漲紅地爬起來就走。以他的性格,恐怕再也沒臉過來見她。
  
  林綺羅抱著自己的狗,咋舌:「姐,你看上去特別像個故事裡狗眼看人低的壞女人。」
  
  水銀:「不會說話就閉嘴,抱著你的狗回去吃飯去。」
  
  林綺羅吐吐舌頭:「不過姐,剛才你那一腳踹得怪爽的,你那麼用力,腳不會疼嗎?」
  
  水銀扭頭回院子,「早就不疼了。」
  
  當天晚上,系統在她腦子裡說:
  
  【當前任務世界失敗。宿主拒絕系統挑選的優質世界,一心反抗系統,將接受懲罰!】
  
  【進入下一世界】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8-20 09:55 PM

40.土路一

  系統說的懲罰是什麼意思,水銀剛從這一具身體上恢復意識時就明白了。
  
  這個世界,和之前三個世界都不同。
  
  「懶貨!還不快點起床,賴在屋裡就是不想幹活,花那麼多錢買你回來是讓你在家睡覺嗎!你個懶婆娘!快滾起來!」外面一個老太婆罵罵咧咧的聲音越來越近,水銀躺在床上慢慢起身,感覺到自己身下濕潤疼痛。
  
  雖然她沒有經歷過這種事,但從系統那裡得到的劇情給了她答案,讓她明白了這具身體是怎麼了——她剛在昨天生下來一個孩子,身體在向她傳達著痛苦。
  
  薄薄木板拼湊的門被人推開,一個穿著破棉絮襖子的老太婆走進來,她臉上溝壑縱橫,看上去像是七八十歲,但按照劇情裡的資訊,她不過五十多歲。
  
  這很正常,在這種破落鄉下,面朝黃土背朝天的窮困人家,都會顯得比實際年齡蒼老許多。
  
  「趕緊起來,家裡還有這麼多事要做,你懶在這裡是要死啊!」老太婆用那隻枯瘦褶皺的手一把將她扯下床,拖著她就往外走。
  
  天剛濛濛亮,遠處的天空與連綿起伏的山巒相接,一層秋露覆蓋在院子裡泛黃的草葉上。
  
  屋子是土牆瓦片蓋的,不怎麼大,沒有窗,顯得屋內黑漆漆一片。
  
  「去燒火做飯,做好了去打豬草回來餵豬,聽到沒有!」
  
  水銀默默觀察著周圍的一切,沒有出聲。
  
  老太婆好像已經習慣了女人的沉默,虎著臉說了一通後就鑽進了某個房間,水銀很快聽到那間屋子裡傳來一個孩子的說話聲,還有老太婆哄人的聲音。
  
  水銀面無表情看著那邊,住在那個屋子裡的是這個家裡的兩個老人和他們唯一的孫子,也就是她這個身體在幾年前生下的兒子。
  
  從十幾歲被賣到這個鄉村,這個本名叫做劉香雪的女人一共懷孕了八次,因為繁重的勞動流產了五次,平安生下來過三個孩子,但現在只有一個男孩還好好活著,另外兩個女孩,包括她昨天剛生下來的那個女嬰,都死了。
  
  這是一個很窮的地方,窮的沒辦法多養活一個人口,所以那兩個女嬰要死。
  
  飢餓的感覺讓水銀的腦子更加清醒,她又過了一遍腦子裡的劇情,下意識覺得反胃。
  
  劉香雪原本是個學生,在上學路上被人拐賣,十幾歲被賣進這個偏僻貧窮的鄉村。買下她的這戶人家也姓劉,家裡有兄弟兩個,三十多快四十了還沒錢娶老婆,用了全家的積蓄才買了個女人回來,給兄弟兩個生孩子延續香火。
  
  ——劉香雪被人販子拐走之後試圖逃跑被打傻了,所以才便宜賣給了他們。
  
  這幾年,劉香雪不僅成了個生孩子的機器,還要每天從早到晚地幹活。她傻歸傻,幹活卻是能教會的,只是偶爾會犯傻,不知道自己在哪裡,到處亂走,這種時候劉家就會用繩子把她繫在家裡,像是拴住一隻狗。
  
  【《傻娘》是一部展現了超越一切偉大母愛的作品,劉香雪雖然是個傻子,卻天生知道為了孩子奉獻一切,這才是真正的母親!】
  
  是的,在原劇情裡,這個傻子母親被劉家圈養了十幾年,等到自己的兒子長大了,老太婆和老頭子死了,劉家老大和劉家老二又出了事,就只剩下她一個人照顧兒子,可她是個傻子,哪怕割肉放血,頭破血流把兒子跌跌撞撞地養大,她的兒子還是覺得她給自己丟盡了顏面。
  
  作為唯一一個從這個小小鄉村走出去的大學生,她的兒子擁有了父輩祖輩一輩子都沒能擁有的知識,卻也沒能成為一個懂得感恩的人。
  
  索爾仁尼琴說:知識培養不出道德。
  
  確實如此。
  
  她的兒子在結局終於承認了她這個傻子母親,可這並沒有妨礙他在大城市結婚生子,並把傻子母親一個人丟在了這個小小鄉村自生自滅。傻子母親並不怪他,就好像一輩子的意義和痛苦都能被一句輕飄飄的「媽媽」所滿足。
  
  好一個標配的無怨無悔偉大母親。
  
  這個世界讓水銀產生的不適比前面三個世界加起來還多,並不是因為劉香雪這個女人最慘,更多是因為這讓水銀想起了很不好的回憶,想起了她自己的家。
  
  生下水銀的女人也是一個被騙賣到鄉下的女人,只是她沒有劉香雪這麼慘,那個鄉下也並沒有這麼破敗封閉,女人生下三個兒女後,得到了丈夫的信任,她說要出門打工賺錢養孩子,之後就沒再回來。
  
  水銀是從農村長大的女孩,可她天生就有非常強烈的不甘意識,她不想和村子裡那些女人一樣,到了十幾歲找個男人嫁了,一輩子留在這鄉下生兒育女,再讓自己的孩子重複同樣的生命軌跡。
  
  她恰巧是幸運的,那一年剛好附近村裡開辦了希望小學,她也能去上學。
  
  學習可能是底層的女性一輩子唯一一個改變命運的機會,在別的小孩子懵懵懂懂打打鬧鬧的時候,水銀緊緊抓住這機會,幾乎是用盡了一切的時間在學習。
  
  她的爸爸,那個男人不是個什麼好東西,潑皮無賴又貪婪好色,水銀還小的時候,有電視台去做節目,叫什麼《回來吧媽媽》。他們專門走訪鄉村,蒐集一些跑了老婆的家庭,讓那些沒了媽媽的小孩子去節目上背台詞,去哭,呼喚媽媽回家。
  
  水銀不想去,可是節目組給錢,那個男人看到錢就什麼都願意了,所以她們兄妹三個上了節目。
  
  台下的觀眾們被感動地擦眼淚,主持人試圖聯繫她們的母親,給她打電話,想要極力促成一個完滿的家庭,讓她們母女團聚,可水銀只覺得自己的自尊心在那些煽情的BGM,和久久無人接聽的電話鈴聲裡被人砸成碎片。
  
  她侷促地站在光滿萬丈的舞臺上,台下那麼多高高在上憐憫她們的人,旁邊的主持人們好像把他們當成了道具一樣擺弄,就像一個可怕的噩夢。
  
  那個女人最終沒有出現,水銀幾乎是放鬆的,她並不希望她出現。可她爸很不高興,他坐在人家電視台大門口耍賴,說他們不能給他把老婆找回來,他就不肯離開,不讓他們繼續搞節目,還要帶著自己的三個兒女到處去哭他們節目騙人。
  
  最後那個電視節目沒辦法,給了他一筆錢,才讓他收起無賴樣子,把三個孩子帶走。
  
  從電視節目那敲詐的一筆錢,一直是那男人得意的吹噓話題之一。
  
  就是當初,水銀跟著那個男人走下電視台門口台階的時候,聽著背後那些工作人員指指點點說這家人不要臉,窮瘋了,才十歲的她在心裡狠狠發誓,她一定會離開這個家,得到主宰自己命運的機會。
  
  有一天,她一定能養活自己,可以維持自己的尊嚴,再也不要因為貧窮和出身被人嘲笑。
  
  她確實成功了,她考上了最好的大學,幾乎創造了奇蹟。同齡人在享受無憂無慮的青春時,她拼了命在學習一切能學習的東西,她迅速地成長,變成一個光鮮亮麗事業有成的女人,再沒人知道她曾經有多麼狼狽。
  
  可是現在,這個系統好像將她驕傲的外衣剝的乾乾淨淨,將她再次打進了幼時掙扎的泥潭。
  
  【這是給你的懲罰!】
  
  水銀拒絕和系統交流,她滿腔的怒火都被壓在那一層皮囊底下,好像將她分裂成了兩個人,以一個成年人的身份開始再次冷靜地審視這個世界。
  
  劉香雪的兒子是個幾歲的黑瘦小子,很調皮,他是這個家唯一的男孩子,是這個家的希望,所以劉老頭和老太婆都對他很好,做好早飯後,劉老大和劉老二也回來了,他們一大早要先去下地幹活再回來吃早飯。
  
  男人在那邊的桌子上坐著喝粥,老太婆端著碗在灶下吃,劉香雪也只能在這裡吃,她的碗裡是兩塊紅薯和渾濁的湯水。
  
  稀粥是給唯一的小男孩的,男人們吃紅薯芋頭加一點乾菜,劉香雪連紅薯都吃不飽。
  
  這個家沒人願意多理會劉香雪這個傻子,兩個壯勞力吃完就又下地去幹活,劉老頭也去,屋子裡就剩下老太婆小男孩和劉香雪。
  
  老太婆照顧小男孩,順便做點輕鬆的事,劉香雪要做的除了照顧屋子附近的一片菜地,還有洗尿桶打豬草煮豬食餵豬砍柴等等。
  
  水銀在院子裡綁柴,那個小男孩就在她不遠處玩小石頭,嘻嘻哈哈地拿小石頭砸她,砸到她的頭就笑得開心,一邊笑一邊喊傻子、傻子。
  
  水銀冷冷看他一眼,拿著柴刀和籮筐出去,她要打豬草。
  
  往外面走的時候,她想起在屋子角落找到的農藥瓶子,忽然揚起唇角笑了一下。
  
  這是現實的世界,還是虛假的世界呢?都沒有關係,她只知道,她不是劉香雪,這個大山深處的小村子,也困不住她。
  
  打豬草要經過一條路,水銀走到這邊,看到路中央被翻起過的土,慢慢停下了腳步。
  
  那明顯新翻過的土上面還壓了塊小石頭,這代表著底下新近埋了東西。
  
  劉香雪昨天生下來的那個女嬰被老太婆掐死之後,就埋在這條路下面。
  
  村裡人進進出出都要走這條路,生了女嬰不想養,掐死埋在這種大路底下,讓人踩多了就投不了胎,以後也不會有女孩子再敢投生到他們家——這是劉香雪剛生下孩子時,那老太婆說的,她對這種說法深信不疑。
  
  對劉香雪又生了個女孩,那老太婆非常不滿意,所以才讓她剛生完孩子就要起來幹活。
  
  同樣是人,同樣出生在這個世界上,她的哥哥能得到所有寵愛和希望,她卻要在剛出生時就被奶奶掐死埋在路中央。
  
  多可笑啊。
  
  路邊長了黃色的蒲公英,水銀隨手摘了一朵,丟在那塊小石頭上。
  
  耳語一樣輕聲說:「孩子,我向你保證,他們很快也要死了,死了也沒人能埋他們。」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8-20 10:02 PM

41.土路二

  這個村子非常偏僻,幾乎是與世隔絕,被重重大山所包圍,村子裡沒有任何代步工具,出村只有一條土路,而最近的鄉下小鎮離這裡很遠,走路差不多要一天才能到,村子裡的人偶爾出門買賣一點東西,出去一趟就是兩三天。
  
  水銀走到村子裡那條路上,在附近的田埂上割豬草,回憶著之前找到的那個農藥瓶子,思考著該怎麼動手。
  
  劉香雪是個傻子,而且已經安分了很多年,他們習慣了她做飯,不會對她有戒備,但那農藥的氣味她聞過了,有些重。他們平時吃的那些東西,都是沒什麼滋味的,真直接在裡面下農藥,味道就會很明顯,他們也不傻,所以要用味道重一點的食物,掩蓋掉一部分氣味才可以。
  
  她只有一次機會,必須一次成功。
  
  水銀直起身,看了看河那邊。村子裡有人會去抓魚改善生活,河邊偶爾也會飄過來一兩條死魚,村子裡的人沒那麼多講究,哪怕是有些臭了的死魚也會撿回去吃,而且算得上是一頓好菜。
  
  如果是有點發臭的死魚,本身就有股怪味,那就好辦多了。到時候也不用放太多藥,不用致死量也可以,只要讓他們暈厥嘔吐,沒有還手的力氣就足夠了。
  
  水銀面上還是劉香雪慣常那副呆呆傻傻的表情,蹲在田埂邊上,心裡卻在思考著,如果找不到死魚,只能去附近水塘抓點小魚,拇指長的小魚炒乾了再用水燉,可以不用去腥,說不定也是可行的……
  
  「誒,傻子!」
  
  路上有人走過去,開玩笑朝她吆喝。水銀埋頭割草,假裝沒聽到。
  
  路上那人揪了路邊的小刺果子,砸到水銀背後,「傻子,誒,看這裡!」
  
  水銀仍舊沒理他,那人大概覺得無聊,背著扁擔籮筐又走了。水銀等到腳步聲走遠,這才慢慢放鬆了手裡的刀。
  
  豬草割的差不多,水銀決定去河邊看看,看能不能找到漂在岸邊的死魚。路過一戶人家背後的牛欄,水銀看到牛欄的窗子邊站了個人,一雙眼睛幽幽地盯著她。
  
  這個村子裡的瘋子並不只有劉香雪一個,這個被關在牛欄裡的女人也是一個,只是不知道她是從外面被賣來的,還是附近村子嫁過來的瘋女人。
  
  在水銀腦子裡那個劇情中,這個女人和原本的劉香雪是完全不同的,劉香雪當了個偉大母親,而這個連名字都沒有的女人從來沒放棄逃跑,最後因為逃跑摔下山崖死了。
  
  「孩子都生了好幾個還要跑,死了活該!」這就是那女人死後村人的反應。在他們看來,外面的女人到了這裡,只要生下孩子,就不會跑了,這才是正常女人。
  
  還想跑不肯好好過日子的就是不正常的女人,就是瘋子,要被關起來。
  
  這戶人家養了狗,那條狗經常在路上跑來跑去,不用繫鍊子,狗鏈繫在這個牛欄女人的身上。
  
  水銀從牛欄路過,那女人就一直看著她。女人是個啞巴,不會說話,一雙眼睛看人的時候很嚇人。
  
  【和她比起來,劉香雪的日子已經好過很多了,劉家人對你算好的,你應該懂得感恩,不要再做一些徒勞的事情!】
  
  【看看她最後的下場,難道你也想和她一樣嗎?】
  
  水銀在河邊走了一圈,一無所獲。她提著半筐豬草回去,果然又被老太婆狠狠罵了一頓。然而傻子對這些是沒有想法的,水銀裝作聽不懂,唯唯諾諾坐在灶下燒火。
  
  到了下午吃飯的時候,劉家老二忽然說起明天要去鎮上買東西的事。水銀坐在一邊吃紅薯的動作微微一頓。她不知道劉老二準備出門,如果他真的出門了,恐怕要等三天才能回來,難道她也要等三天之後再繼續自己的計劃嗎?
  
  可是她並不想等待太久,胸中的怒火時時刻刻在燒灼著她。
  
  這天晚上水銀在鋪了稻草的簡陋床鋪上翻來覆去許久,滿是臭味顏色發黑的單薄被子蓋在身上,沒有半點溫暖。
  
  第二天清早,劉老二果然起了個大早出門。水銀同樣必須早起,她要去給菜田澆糞肥。
  
  那一塊菜田剛好在去鎮上的大路附近,水銀遠遠看到劉老二過來,路過她旁邊的時候,劉老二停了下來。他往左右看看,忽然放下水壺和背著糧食的包,一邊解褲腰帶,一邊走向菜地裡的水銀。
  
  劉老二現在三十多歲,因為家裡窮買不起第二個女人,所以他和哥哥共用一個老婆。劉家地方太小,家裡有個什麼動靜別人都聽得一清二楚,所以兄弟兩個有時候會直接在外面和劉香雪做那種事。
  
  就在外面找個沒人的角落,隨隨便便洩了火,提褲子就完事。顯然劉老二這會兒是突然來了興致,他大概忘了劉香雪才剛生完孩子沒兩天,也可能是因為他根本不在乎這個。
  
  水銀定定地看著他走向自己,忽然覺得這是一個好機會。她的手摸到一根頂端尖銳的錐子。這是老太婆用來做鞋子的東西,水銀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一天就偷偷藏了起來。當她無法對身邊的環境感到安心,就必須隨身帶著一樣能保護自己的武器,這是她的習慣。
  
  劉老二動作很急地去拉她的褲子,水銀假裝掙扎了一下,等到他的注意力分散,忽然暴起,用盡全身的力氣把尖銳的錐子紮進了男人後頸,同時她緊緊按住劉老二的腦袋,不讓他發出聲音。
  
  男人的嘴裡發出咕咕的聲音,就在水銀耳邊,她的手穩穩按著對方的後腦勺。
  
  鮮血染紅了菜地裡的土,人慢慢停止了抽搐。
  
  水銀拔出錐子,擦了擦手上滑膩的鮮血,迅速把路邊的乾糧水壺收拾了一下,拖著劉老二的屍體往牛欄那邊走。那邊有個很大的糞池,把屍體丟進那裡,幾天之內不會有人發現。
  
  牛欄裡的女人又在看她了。水銀沒管她,自顧自地在劉老二身上綁了一塊石頭,把他沉進那黑色泥漿般的糞坑沼澤裡。看著屍體緩緩下沉,最終被臭氣熏天的糞池吞沒,水銀有些遺憾,如果人還是活著的,直接沉進糞池裡淹死不是更好。
  
  沒有在那邊停留太久,水銀很快把水壺乾糧拖到河邊一個橋洞下面藏好。
  
  她實在太累了,這個身體產後沒有休息,每天幹活,她幾乎是在燃燒生命做這一切。還好劉香雪的身體已經習慣高強度的幹活,有足夠的力氣處理了屍體,否則會很麻煩。
  
  冷靜地洗了手,又脫下沾血的衣服搓洗乾淨,水銀吃掉了劉老二帶著的隨身乾糧補充體力,她這兩天都沒吃飽,接下去還要做很多事,一直餓著恐怕沒力氣。
  
  也許真的運氣不錯,這天下午在河邊,她真的撿到一條臭魚,原本已經準備去塘邊撈小魚的水銀帶著魚回去。她像個傻子那樣傻笑著,指著幾歲的黑小子說:「魚、兒子、吃魚。」
  
  像個真正的好母親。
  
  她如願以償地開始做魚,並按照自己的計劃,一絲不苟做著每一個步驟。
  
  農藥瓶子倒空後兌水沖刷一遍,得到的水放在葫蘆瓢裡。老太婆來了一趟廚房拿碗給她的寶貝孫子裝糖吃,水銀就當著她的面把那一瓢水加進了臭魚裡。
  
  臭魚的臭味和乾辣椒嗆人的辣味在廚房裡飄蕩,完全掩蓋了藥的味道。水銀還特地挖了一勺油放進鍋裡,老太婆看了氣得要命,踢了她兩腳,指著她大罵了一頓,可油撈不回來了,她也只能嘟囔著可惜把魚端上桌,勸丈夫兒子和孫子趕緊吃。
  
  魚端上桌,除了水銀之外的其餘人都可以吃——不管是什麼好菜,作為這個家最底層的劉香雪都是沒資格碰的,哪怕這臭魚是她撿回來的也一樣。
  
  他們吃的很開心,水銀在灶下吃紅薯也很開心,她時不時看一眼那邊的桌子。幾個人都沒發現異樣,只是劉老大說了句「這魚沒做好,味道有點苦」,但他半點沒少吃。
  
  魚香的很,還放了那麼多油,按照劉家的習慣,是絕對不可能浪費的,哪怕吃起來味道有點怪,他們也會吃。
  
  吃晚飯的時間,家家都關了門,沒人聽到劉家廚房裡幾個人嘔吐的聲音。水銀放下裝紅薯的碗,拿起旁邊早就準備好的柴刀。
  
  ……
  
  秋天的山林夜晚很冷,水銀從屋裡走出來洗手。很快她端著剩下的半鍋燉魚走向村裡一戶人家。
  
  還沒靠近,那家人院子裡的狗就吠起來,屋裡有人問是誰。
  
  水銀上前把裝魚的盆放在門外角落,把那條狗引出來吃,自己則傻乎乎地比劃,「借、借棉線。」
  
  這戶人家沒有懷疑,村裡人就是這樣,針頭線腦沒了都是互相借一借,劉家出了名的窮和摳,這也不是第一次來借了。拿著一小團棉線往外走,水銀提著那條吐了一地又被她砸死的狗丟進附近糞池。
  
  這是村裡唯一的一條狗,牛欄也是這戶人家的。牛欄裡的女人被她細微的動靜吵醒,爬起來又走到牛欄窗口邊上看她。
  
  水銀仍舊沒管她,她回到劉家,清洗了大鍋,砸開放糧食的櫃子,拿出米麵做餅,先端著碗狠狠吃了一頓飽飯,再把水壺乾糧都放進裝米的布包裡收拾好。
  
  整個劉家安安靜靜,只有水銀一個人的呼吸聲,夜裡安靜地可怕。但她並不怕,半夢半醒睡了一覺,快要天亮的時候,她背著包拿著柴刀離開劉家,還特地鎖了門。
  
  這個時候天還是濛濛的,路上沒有人,再一次路過牛欄,水銀發現那個女人擠在窗戶邊,朝她伸出手。
  
  她徒勞地張大嘴,好像要把自己從狹窄的木欄杆裡擠出去。
  
  水銀走上前,按住她的手,問她:「你也想走?」
  
  女人張著大嘴流淚,啊啊叫。
  
  水銀一把按住她的嘴,「不要吵。」
  
  她抬手推開了抵著門的木栓。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8-20 10:50 PM

42.土路三

  牛欄是沒有上鎖的,在這種村子根本沒人會管牛欄裡的女人,所以水銀輕鬆打開了牛欄那扇破破爛爛的門,又解開她身上的那條狗鏈,把她拉了出來。
  
  啞巴女人不知道是真瘋還是假瘋,跌跌撞撞走在水銀身後,水銀用力抓著她的手,一來是防止她忽然發瘋跑掉鬧出什麼動靜,二來也是帶著她好走快一點。
  
  水銀沿著出村的路走,卻沒有直接走上那條出村唯一的山路,而是爬上了村子旁邊的一座山。那座山比較小,山上偶爾會有人去打柴,在這座山上,可以清楚看到村子那邊的情況。
  
  啞巴女人的身體大概很不好,她的喘息聲粗重,腳步凌亂,好像隨時都會倒下,特別是上山的時候,走在山路上,她幾次都差點栽倒,但最後還是跟了上來。
  
  最讓水銀訝異的是,這個女人並沒有像她想像中那樣發瘋鬧事,哪怕她沒有帶著她往那條離開的路上跑,而是轉到山上,女人仍舊是一言不發乖乖跟著她。
  
  水銀找了個隱蔽的樹叢,能觀察到村子和路口那邊的情況,附近還有一條小溪。她坐下來,讓啞巴女人一起坐下,拿出之前準備的口糧分給了她一點。
  
  「吃吧,吃飽了,晚上我們就能離開。」
  
  現在是凌晨,在水銀的計劃裡,她們要在這裡等待一天,因為她還要利用這一天的時間做些事。
  
  水銀從來都是耐心的,她只怕啞巴女人不耐煩做出什麼事影響她的計劃,見女人呆愣地蹲坐在那,她也稍稍放下了心,靠在樹幹上抓緊時間休息。
  
  日頭漸漸大了,村裡的人開始出門走動幹活,有人注意到劉家的安靜反常,過去敲了門,沒過多久,村子裡就鬧哄哄起來。
  
  這村子裡一共二十多戶人家,幾乎所有人都聚集在劉家門口和院子裡,不知道看到了裡面什麼樣的場景,所有人都議論紛紛,那聲音大的,連在這邊山上躲著的水銀都能聽到聲響。
  
  沒過一會兒,村頭牛欄那家也有人氣急敗壞地大喊起來,在群山之中的村子,大家在家裡大聲喊一聲,附近都聽得清楚,一群人亂了一陣後終於理出頭緒,有人組織了村裡的男人帶著傢伙追出村子。
  
  水銀在那邊山上看著村裡的男人拿刀扛鋤頭,憤怒地順著山路追出去,扯了扯嘴角。這個發展不出她的意料。
  
  他們猜測劉香雪殺人逃跑了,第一反應肯定就是順著山路追出去把人追回來,而且他們還不知道劉家老二也死了,只以為他去了縣城,現在肯定還要去縣城把人叫回來。
  
  他們一群男人腳程快體力好,如果她真的帶著啞巴女人順著那條路逃跑,最多半天就會被人捉回來,所以水銀乾脆沒有跑,而是躲在了附近的山上。
  
  等村子裡的男人都走了,目測已經走出去很長一段山路,水銀轉了轉手腕,決定現在動手。
  
  只是啞巴女人……
  
  「你在這裡等我,我要下去燒他們的房屋,放完火我就會回來。」
  
  啞巴女人看著她。
  
  水銀再次說:「你不能吵鬧,不能鬧出任何動靜,否則我會堵住你的嘴把你綁在這裡。」
  
  啞巴女人忽然往後縮了縮,摀住了自己的嘴,一動不動。在這一刻,水銀忽然覺得,她並不像是個傻子。
  
  看了她一眼,水銀最終還是沒有綁她。她獨自溜下了山,順著這兩天打豬草摸清的道路,偷偷回到劉家。
  
  劉家還是那個樣子,大概因為場景太可怕,沒人敢進去收拾,看熱鬧的人離開後,村子裡剩下的那些老弱婦孺就沒人敢再靠近這個死了人的屋子。
  
  水銀毫無心理負擔,進了劉家後在灶下拿了易燃的乾草,又拿出藏在稻草下面的油,把這些放到劉家屋後,她再次進入老太婆和劉老頭的房間,扯著被褥窗簾那些東西,點火燒著。
  
  確定幾個房間的易燃物都燒著了,水銀提著油和一捆乾柴順著牆角走到另一戶人家後牆。
  
  她就像一道影子,默默挑選著家裡沒有人的房屋。很多人家的乾柴都放在廚房,所以最易燃的是廚房,糧食才剛曬了收起,大部分人家都沒來得及放進地窖,都在大堂裡堆著,蓋上被褥油布和乾柴,也很容易燒起來。家裡存放重要物品和錢財的房間一般是老人的房間,那裡也是需要燒的。
  
  劉家冒起的火和煙吸引了大部分人的注意,很多留在家裡的人都過去看熱鬧了,水銀用劉家的火引開她們,再一一去燒其他人的屋子,家裡有人她沒法偷溜進去燒的,就潑油從屋後放一把火,就算燒不了太多重要的東西,也夠他們慌一陣。
  
  今天是個好天氣,秋高氣爽,天空萬里無雲,有一絲風,空氣很乾燥。
  
  村子裡到處起火,就剩下些老人女人孩子,一下子根本沒辦法撲滅各處的火焰,有家裡實在顧不過來的,眼睜睜看著家裡藏錢和放的糧食燒成灰,一時間只能坐在地上拍大腿,哭天喊地。
  
  水銀穿的灰突突不起眼,趁著亂跑進了山裡,繞個大圈回原來出村那條路上。她回到原來的山腰,發現啞巴女人靠著那根樹幹捂著嘴,和她離開時的姿勢一模一樣,絲毫沒有變化。
  
  跑了一大圈,水銀感到非常疲憊,她流了很多汗,全身虛脫,嗓子在放火的時候被煙熏了,又疼又乾。她坐在溪邊洗手洗臉,又喝了很多水才感覺到好了一些。
  
  山下到處冒著濃煙,火勢甚至無法控制,蔓延到旁邊的野地,燒掉了那些乾枯的柴草絲芒後,又一路燒到了山上。煙越來越大,黑色的灰在空氣裡飄蕩,像是在湛藍天空下下了一場黑色的雪。
  
  水銀和啞巴女人坐在那靜靜望著黑煙中的村子,誰都沒出聲。
  
  火燒了很久,下午快到傍晚的時候,上午離村的男人們回來了,按照時間看,他們根本沒來得及去到鎮上,大概在半途看到身後的濃煙就趕緊趕回來了。
  
  出去一趟,發現家被燒了個乾淨,家裡的錢和糧食都沒了,父母妻兒都坐在地上大哭,男人們也受不了,他們甚至不能確定是誰幹的,究竟是怎麼幹的,兇手又在哪裡,破口大罵發洩憤怒後,只能抱著頭蹲下,挫敗又崩潰地一起哭。
  
  對於這些人來說,失去房屋糧食和錢財,對他們的打擊甚至比失去幾個親人更大,所有人都忙著在屋子的廢墟裡翻找東西,把還沒燒毀的糧食搶救出來。
  
  他們應該不會有心思在這種時候再出村抓人。
  
  這是水銀計算好的安全逃跑時間。
  
  「我們現在離開。」
  
  水銀背上包,抓住啞巴女人的手,帶著她下山,順著山路往外跑。
  
  休息過一陣,再次有了力氣,兩人都跑得很快。臉上不斷流下汗水,雙腿酸痛,可是沒人願意停下片刻。
  
  現在她們逃跑這個時間,是水銀千方百計掙出來的,每一分每一秒,或許身後都會有人追來。她就是再厲害,面對很多身強力壯的男人,也沒辦法從他們的憤怒裡逃生。
  
  天色漸漸晚了,她們越過了兩座山,身後的天空是微微泛紅的,那是還有山在燃燒沒能熄滅,飛來的黑灰甚至籠罩了她們一頭一臉,但沒人去管這個,水銀從最開始拉著那個啞巴女人跑,到後來兩人互相攙扶著走在山路上。
  
  只有她們兩人,深秋的冷夜卻感覺不到一點冰冷,只有鼓譟激烈的心跳,疲憊卻亢奮的身體,不知疲憊地往前行走。在無邊的夜色裡,好像永遠看不到頭的山路一程又一程。
  
  水銀這具身體在夜晚有些看不太清楚,都是依靠著模糊的感覺往前走,忽然,水銀一頓。她好像聽到了人聲,就在前面轉彎的路上。啞巴女人沒聽見,水銀一把摀住她的嘴,又湧出了無邊力氣,拖著她往旁邊的樹叢裡躲。
  
  有那麼一陣,什麼聲音都沒有,水銀幾乎都懷疑自己聽錯了,但她一直沒有動彈。
  
  終於,路的盡頭轉彎處出現一點光,有人握著黯淡的電筒走過來。那是幾個村子裡的男人,水銀一想就明白了,村子裡的男人們看到山裡的煙,可能沒有全部回來,而是留下幾個去鎮上找人了,現在才回來。
  
  如果她剛才沒有聽到說話聲及時躲避,被這幾個男人撞上,恐怕只會被他們抓住帶回去,到時候等著她的不會是什麼好下場,不是被亂棍打死就是被燒死。
  
  哪怕是水銀,那一瞬間也在背後驚出了一身冷汗。
  
  她將呼吸放輕,等著那幾個男人走過去。那幾個人大概也急著趕回去,沒有多注意周圍漆黑的樹叢山林,等到他們過去一段時間,水銀才從地上爬起來,把啞巴女人拉起來,兩人再次沉默地走在山路上。
  
  這一次,水銀更加小心地傾聽著路上的一切聲音,好在並沒有再出現什麼意外,她們在晨光微熹的時候看到了鎮上的房屋。
  
  水銀沒有在鎮上停留,而是直接拉著啞巴女人繼續往前。村子裡的人大多常來這鎮上,鎮上還有村子裡出來的人住著,被他們看到了不是好事,她寧願走遠一點。
  
  離開那個村子只是第一步,還沒到能高興的時候,她必須謹慎選擇更安全的道路。
  
  走到中午,水銀帶著啞巴女人上了路邊一輛破破爛爛的大巴,大巴車去的是一個縣,水銀不知道那是哪裡。
  
  這種小地方的短途客車都是在路邊隨時載客,水銀付了錢買票,隨意找了空位置坐下,連身份證都不用。
  
  她和啞巴女人都沒有身份證,這是壞事,也是好事。
  
  沒有身份證,去大城市買票買不到,但同樣的,那村子裡的人根本找不到她們,只要她們跑到另一個地方改頭換面,想辦法補辦個身份證,他們再也別想把人找回去。
  
  那些人法律意識淡薄,遇上什麼事仍然是習慣村子裡自己解決,這給了他們法外之地的特權,但是同時,他們也要承受沒有法律保護的苦處。
  
  連續乘車一天一夜,到了一個稍大點的城市,水銀這才找個旅館暫住了一天。村裡人不會經常洗澡,水銀和啞巴女人又都狼狽萬分,身上發臭,一路上不知道被人指指點點了多少次,在車上別人都不敢靠近她們。
  
  「你家在哪裡,還有沒有親人?如果有,我可以幫你聯繫他們,如果沒有,我會送你去警察局。」水銀終於對啞巴女人說。
  
  啞巴女人洗乾淨了,意外地還長得挺好看,就是顯老了,她看著她,眼裡滿是淚水。
  
  水銀無動於衷:「我不會一直帶著你。」
  
  啞巴女人寫了一串數字,是電話號碼。她寫的很快,好像默默回憶了無數遍。
  
  水銀點了點那張紙:「你的名字。」
  
  啞巴女人寫了名字。
  
  水銀看了眼,起身去借電話。電話很快被接起來,水銀語氣平靜地告訴電話對面的人,他們的女兒在什麼地方,過來接她。
  
  電話那邊有人哭有人笑,再三詢問了她地址,水銀在一天後就見到了一大家子人過來接人,據說是先坐飛機再轉車,一對五十多的老夫妻,還有兩個二十多的年輕人,一個十幾歲的姑娘。
  
  啞巴女人怯怯看著她們,最開始並不敢向前,直到那個五十多的女人朝她伸手哭著喊了一句,她才跑了過去抱住對方。
  
  水銀不太喜歡這樣的場景,她在洗手間裡,聽到那兩個年輕人和一個姑娘在走廊裡小聲說話。
  
  「大姐這幾年好像是被人賣進山裡了,好像還跟人生了孩子……她這個年紀,回家裡也不好住吧。」
  
  「家裡一共就那麼大點地方,是不好住,過段時間讓大姑給她找個工作,搬出去住也行。」
  
  「我就怕別人說閒話,你們不覺得丟臉啊,唉,你們看到剛才那個和大姐一起的女人了沒,她也是被拐賣的?爸媽是不是還要給她錢?」
  
  「是要給點,但也不能給太多,兩千塊差不多了吧。」
  
  水銀在洗手間裡仔仔細細洗了手,看著鏡子裡憔悴的面容,她想,其實離開那個大山的囚籠,傷害也不會停止,外面的世界還要繼續給她們以痛苦,甚至這痛苦會更劇烈。
  
  她帶著從劉家拿出來的那點錢,沒有和啞巴女人告別,悄悄離開了這裡。
  
  她會找到繼續生活下去的辦法。
  
  也會找到繼續生活下去的意義。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8-21 10:19 PM

43.三妹一

  系統發出了遲來的通知【本世界所有主要角色死亡,當前任務世界失敗】
  
  【進入下一世界】
  
  【經檢測,宿主有嚴重逆反,有犯罪傾向,系統將進行強制世界設定,宿主體力耐力下調,增加體弱多病虛弱設定】
  
  水銀沒能在上一個世界停留幾天,她覺得這個系統背後的人應該是氣急敗壞的,也不知道他們商量了什麼東西,最後竟然弄出了這麼個辦法。讓她身體虛弱,以為這樣她就不能再做出上個世界那種事了?
  
  水銀差點沒笑出來,就算她成了個躺在床上的病秧子,系統也不會如願以償。而且,能讓系統忌憚她到專門為她增加設定,她還真是榮幸。
  
  她接受了新世界的人物設定和世界劇情。
  
  大約知道在這上面做手腳對她根本沒用,反正不管劇情怎麼樣她都只會按照自己的喜好去做,系統也懶得在上面糾纏了。
  
  在這個世界裡,水銀是個五歲女童。
  
  水銀感受到系統的惡意了,它彷彿想表達「哪怕你再厲害,當你變成一個五歲小孩,你又能做什麼」這個意思。
  
  冰冷的寒風從棚戶的塑膠板縫隙裡吹進來,水銀感覺到寒冷的同時,也感覺到肚子裡燒灼的飢餓感,那是餓的頭腦發昏,餓得窩心的感覺。
  
  她從亂糟糟帶著臭味的床鋪上爬起來,環顧了一圈昏暗的房間。這是個不足四平米的小棚戶,用的是薄薄的塑膠板搭建,頭頂蓋著建築廢棄的鐵皮,搭著些破布油紙,又窄又破又低的小棚子裡擺了一張凳子木板架起來的床,就完全放不下其他的東西。
  
  現在這會兒,床上除了她,還躺著其他幾個人。在黯淡的光線和令人窒息的各種混雜臭味裡,水銀把身邊躺著的幾個人和故事裡的幾個人一一對上。
  
  躺在最邊上的是一個成年女人,也就是她在這個世界身體的母親,被女人緊緊抱在懷裡的是個嬰兒,她最小的弟弟,躺在旁邊的是個差不多十幾歲的女孩,是她最大的姐姐,水銀另一側還有個差不多七歲的小女孩,是她二姐。
  
  一對夫妻,帶著三女一男四個孩子,水銀就是那個五歲的三女兒。
  
  這是非常非常貧窮的一家,而越是貧窮越要生,他們生活在這個城市的邊緣,一個廢棄很多年的工地旁邊,附近還有個大型垃圾場,環境惡劣。
  
  他們沒有城市戶口,女人和她生的四個孩子甚至沒有身份證,算是黑戶,唯一有身份證的男人靠著每個月幾百塊的低保過日子,偏偏他又不是個好東西,好酒好賭好色,完全不管家裡女人小孩過不下去。
  
  他們一家人就好像是光鮮城市背後的陰影,是臭味瀰漫的下水道苔蘚,幾乎不被任何人看在眼裡,大部分人甚至都不知道還有這種人的存在。
  
  可他們確實又是客觀存在的。
  
  他們每天吃不飽,沒有一件能見人的好衣服穿,也不會去做事,每天只能花大部分時間躺在窩棚臭烘烘的床上,一家大小全部擠在一起睡覺,用睡覺來抵抗飢餓和寒冷。
  
  「三妹,你怎麼不睡了,是不是要撒尿?」水銀旁邊的大姐醒了,看她坐在那,也坐起來小聲問她。
  
  水銀看她一眼,點頭,自己爬起來往外走。
  
  大姐也跟著起身了,幫她把窩棚的門移開,他們所謂的門就是一塊木板,可能對一個五歲的小女孩來說有些重。
  
  水銀一動就感覺頭暈目眩,不只是因為飢餓,她走出去幾步就確認了,她這個身體太虛,腳軟得走不動,那種勉強走出去兩步就忍不住喘氣的感覺太過糟糕。
  
  系統果然說到做到。
  
  她慢慢挪出去,感覺迎面冷風吹的臉都要裂了。外面是鉛灰色的天空,周圍是一片荒涼的垃圾場和只起了個架子沒封頂沒封牆的水泥破爛建築。
  
  這裡沒有廁所,他們都是在旁邊解決,可這具身體餓的肚子癟癟,肚子裡連水都沒有。
  
  窩棚裡有小女孩喊:「好冷啊,大姐關門!」
  
  十幾歲那個小姑娘說:「等下三妹。」又扭頭朝水銀招呼:「三妹,你快點,風灌進來了。 」
  
  水銀在窩棚後面轉了一圈,準備回去,忽然看到遠遠的一個男人走了過來,等在門邊的大姐看到那人,立刻跑出來把水銀抱著回到了窩棚裡,把她放回到床角,又推推睡著的女人,「媽,爸回來了。」
  
  一動不動的女人終於動了下,她抬起一張木然的臉看了眼門口,手上拍打著因為被吵醒而吵鬧起來的小兒子。瘦弱的孩子,因為母親沒有奶水,勉強靠粥水活著,又瘦又小,連哭聲都小的幾乎聽不見。
  
  男人走了進來,隨手丟下一個小包。他鬍子拉碴滿面通紅,一身黑黢黢的破棉大衣,落魄又難看,像是路邊的乞丐。他身形不高,只有一米六多,但在小孩子的眼裡,成年男人是那麼巍峨有力量,那麼可怕。
  
  水銀感覺到二姐湊到旁邊悄悄抱住了自己,有些害怕的樣子。
  
  這個男人是她們的生父,但他絲毫沒有當父親的自覺,走進窩棚後看也沒看她們一眼,直接就朝著女人過去了。
  
  沒一會兒,大姐抱著最小的弟弟擠到了兩個妹妹一起,大大小小四個孩子就那麼看著男人旁若無人和女人做那種事。
  
  大姐一手抱著男嬰,一手把她們姐妹兩個攬住,小小聲哄她們:「睡覺吧,不要吵,不要看。」姐妹三個就一聲不吭擠在床鋪角落裡,中途男嬰哭了兩聲,大姐就小心把手指塞進他嘴裡讓他嘬。
  
  那邊男人的事情結束了,女人爬起來,一臉正常地拿過一條黑乎乎的毛巾,隨便在身下擦了擦,就起身去撿起男人之前丟下的那個小包。裡面放了些剩飯麵條,還有半個包子。
  
  女人拿著東西出去,水銀聞到了煙味。她剛才在外面轉了一圈,看到窩棚後面有個燒火的小灶,現在女人大概在那裡做飯。
  
  男人已經拉過被子,大喇喇躺在床上,佔據了大半的位置睡起覺來。
  
  水銀看他一眼,想到這個故事的劇情。
  
  在三年後,這個男人會把大姐賣掉,拿了錢後帶著女人和最小的兒子回去鄉下,二女兒和三女兒丟下,被人送到孤兒院,又分別被人領養。
  
  姐弟四人有了截然不同的人生,大姐淪落夜場,二姐因為長得不錯,被一個富裕的人家領養,可那戶人家的男主人是個戀童癖,讓二姐在痛苦掙扎中長大,整個人都變得極端又敏感。
  
  而她會被一戶普通人家收養,養父母對她不錯,一家人過著平凡的生活。
  
  多年後,等到他們都長大了,因為最小的兒子得了病需要親人捐獻腎源,夫妻兩又帶著兒子回到這個城市,尋找三個女兒的蹤跡。
  
  大女兒因為染了愛滋病,將不久於人世,二女兒對於他們當初的拋棄記恨在心,羞辱他們報復他們,三女兒,也就是這個故事的主角,卻善良孝順,在親生父母的哭求和指責下,選擇了捐腎救弟弟,甚至工作後的錢都給了親生父母,成了他們的吸血對象。
  
  中間還有各種姐妹之間因為男人的感情糾葛,幾個家庭貧富差距的碰撞,所有人都壞的各有各的特色和原因,只有原主,善良得毫無原因……或許這不應該說善良,太侮辱善良這個詞,可能叫愚蠢更合適一點。
  
  為了拋棄利用她的親生父母,傷害有感情的養父母,只因為血緣就可以無限原諒搶她男友的二姐,屢次傷害她的弟弟,簡直蠢到無可救藥。
  
  此時,那個日後心理變態處處要和她作對的二姐還是個七歲的懵懂小孩子,抱著她互相取暖,那個被父母教壞了的自私弟弟,還是個不滿一歲的瘦小猴子。
  
  她被兩個姐姐抱在懷裡,忽然明白系統想做什麼了。它讓她成為五歲的小孩子,什麼都做不了,讓她只能依靠這幾個人,和她們相依為命培養感情。
  
  感情最能牽絆人這個道理,系統清楚,並且一直沒放棄用這一點來試圖改造她。
  
  「過來吃東西。」女人端著熱好的晚飯走進來,她在那些剩飯剩麵條裡加了水,煮成了一鍋糊糊,讓幾個孩子圍過去吃。
  
  她們沒有洗手,頭髮亂糟糟,更不會刷牙洗臉,像幾個小乞丐圍在一起吃東西,女人分出一點湯沉默地餵男嬰吃。
  
  水銀有些不適,但她能忍,她強迫自己和另外兩個小女孩一起吃東西,再學著她們縮回角落。
  
  哪怕那些不知道從哪來的剩飯並不好吃,但肚子裡有東西之後,身體還是變得舒服很多。水銀感到疲憊,她靠在大姐懷裡,面色沉沉。
  
  這樣的身體,確實不太方便。
  
  來到這個世界第三天,天氣稍微好了一點,女人留下大姐在家看著男嬰,帶著她和二姐出門去附近的垃圾場撿垃圾。她們家裡很多穿的用的都是垃圾場撿的,偶爾能撿到可回收的垃圾,能收了去賣錢。
  
  可惜這裡的垃圾都已經被分揀過一遍,她們很少有收穫。
  
  回去的時候,快到門口,水銀聽到窩棚裡傳來哭喊的聲音,女人率先丟下手裡裝了礦泉水瓶和紙殼的袋子,衝進窩棚。水銀和二姐慢了一步,她看到那個男人壓在大姐身上,而大姐正哭著掙扎。
  
  女人一直是沉默麻木的,這時候她從後面撲上去,把男人推開了。大姐哭著躲到女人身後,男嬰躺在一邊的床鋪上也在哇哇大哭。
  
  男人很不爽快,罵罵咧咧一陣後,穿上他的大衣又出門晃蕩去了。窩棚裡女人和大姐抱頭嗚咽,水銀站在窩棚門口,定定看著男人逐漸走遠的背影。
  
  這樣的男人,他配當父親嗎?
  
  或者說,這樣的畜生,他配活著嗎?
  
  當然不配。
  
  他應該死。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8-22 10:09 PM

44.三妹二

  堆成山的垃圾堆臭氣熏天,腐爛的動物屍體、發黴稠成一團的蔬菜水果、各種包裹著用過衛生紙的塑膠袋……每一種垃圾都在散發著各自獨特的臭味。
  
  水銀從前並沒有來過這種地方,當她擺脫原生家庭,開始安排自己的生活後,就一直沒有在物質上虧待過自己,過得精緻且舒適。但如今,在這短短幾天時間,她已經能習慣這裡的臭味。
  
  當有一個目標擺在面前,為了達成這個目標,不管怎樣她都能堅持去做,水銀向來如此。
  
  女人來撿垃圾的時候,她就跟在後面,自顧自地尋找自己需要的東西,女人也不管她撿什麼,她大部分時間都是麻木的。
  
  找了幾天,水銀才終於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一捲沒用完的廚房食品保鮮膜。
  
  除此之外,她還找了些零零碎碎的小東西。雖然不一定用得上,但她都帶了回去藏好。
  
  系統對她的限制確實是有用的,她現在是個沒力氣,走幾步就喘的小孩子,只能端得起一碗水的重量而已,這個力氣哪怕給她一把刀,她都砍不死那個男人。作為更弱的一方,她要是不能一下子讓那個男人失去反抗的能力,她就會被對方反過來製住。
  
  所以,她還需要等待一個萬無一失的機會。
  
  男人依舊每日出門閒逛,也不知道他在外面幹什麼,水銀只知道他穿著最厚的衣服,拿著家裡所有的錢,偶爾會一嘴肉油酒氣地回來,和家裡女人小孩的瘦弱黑黃成為鮮明對比。
  
  要是記得他會帶點剩飯剩菜回來,不記得就什麼都沒有,幾個孩子只能喝一肚子水睡覺。男人並不太管這幾個孩子,自從上次試圖對大姐出手被女人攔住之後,他就沒有再動手,彷彿這事沒有發生過一樣。
  
  只是,水銀偶爾會看到這男人用一種非常噁心的眼神看她們這三個擠在角落裡的女兒。大姐對於這種眼神更加害怕,七歲的二姐則懵懂一些,她還不明白這種事。
  
  水銀等待的機會在一個月後到來了。
  
  這一天,男人早早回來,好像心情不錯,水銀聞到他身上有酒味。他照常壓著女人做完那種事後就躺下呼呼大睡,睡得很熟。
  
  女人在他睡下後要出門撿垃圾,留下了大女兒在家照顧男嬰。她好像也忘記了之前大女兒差點被那男人強迫的事。
  
  或者,她記得,只是沒有辦法去處理,單單生存下去已經花光了她所有的力氣和腦子。有些事她沒看見,就可以當做不存在。
  
  水銀這一回沒去,她躺在床上假裝身體不舒服,只有二姐跟著女人一起出門了。
  
  大姐對男人感到害怕,把男嬰放在三妹身邊,自己去了屋後燒水。
  
  安靜的窩棚裡,水銀悄無聲息爬起來,她來到男人身邊,試探了幾下,發現他確實睡得很死,這才把藏在床底角落的東西拿出來。
  
  她用釣魚線輕巧地繞住了男人的手,錯亂的線糾纏在床架和底下的凳子腿上。因為沒有力氣,所以打了一串的小結。她綁的不死,但繞的圈數很多,足以讓男人段時間內無法掙脫開雙手。
  
  做完這個,她才拿來那捲保鮮膜。
  
  她的動作細緻又溫柔,仔細妥帖地將保鮮膜貼在男人的頭臉上。
  
  裹了一層又一層,密不透風。
  
  貼合性很強的薄膜隔絕所有空氣,男人甚至連眼睛都睜不開,在濃濃的睏倦和窒息裡猛然醒來,開始劇烈掙扎。
  
  水銀那雙還帶著污垢的小手緊緊按在他的臉上,將男人包裹著保鮮膜的腦袋壓在懷裡。然後他的徒勞掙扎就像是一隻無力的小狗,在人懷裡攢動一陣後終於安靜下來。
  
  哐當——
  
  水銀扭頭,看到站在門口瞪大了眼睛的大姐。她的眼睛睜得那麼大,顯得那麼恐懼,僵立在原地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連熱水灑在她腳上,她都沒有任何反應,只死死盯著水銀和她手下按著的頭。
  
  水銀直起小小的身體,低頭審視一動不動的男人。
  
  她沒有立刻解開那緊緊貼在男人腦袋上的好幾層薄膜,而是仔細觀察了他一陣,又摸了摸他的脖子,確認他真的已經死了,這才鬆手。
  
  釣魚線纏繞太多圈了,她解不開,拿了剛才準備好以防萬一的小刀割斷繩子,收起了釣魚線。最後,她才把那些保鮮膜拆開,胡亂揉成一團,好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坐回床上自己睡覺的位置。
  
  女人帶著了無生氣的麻木疲倦回來,坐在那發呆的大姐就像驚弓之鳥一樣跳起來,抖著手把男人的死告訴了母親。
  
  她說話的時候看了水銀好幾眼,結結巴巴地說出:「我不知道……不知道他怎麼死的,我、我進來的時候,他就、就這樣了……」
  
  女人猛然爆發出一聲哭叫,那是絕望的哭叫。她並不為男人的死而高興,只惶恐於自己沒有了依靠。
  
  水銀早就料到她會是這個反應。在她看來這男人一直對這幾個人不好,是壓迫她們的罪魁禍首,但在這女人看來,男人就是她唯一的依靠,她根本不知道一個女人可以獨自活著,她沒有這樣的意識,也不會去主動走出這個怪圈。在她狹窄的世界裡,眼前的一切,就是天崩地裂。
  
  不過水銀也知道,當她走過這一段,學會了自己活下去,人生又會截然不同。她不敢想也想不到的改變,她給她了,以後就看她自己要怎麼做。
  
  但不論如何,不會比現在更差。
  
  兩天後的夜晚,女人帶著十幾歲的大女兒和最小的男嬰悄悄走了,留下七歲的二女兒和五歲的三女兒。
  
  二姐是真的睡著了,但水銀並沒有,她在不安全的地方特別容易驚醒,所以當身邊的大姐爬起來她就醒過來了。她聽著身後的動靜,假裝沒有醒。
  
  早上二姐醒過來,她奇怪於自己的母親和姐姐怎麼不在,但並沒有多想,跑到桌邊喝水,見到妹妹坐在那看自己,端著水湊過去給她喝。
  
  水銀就著這個小女孩的手喝了兩口。
  
  然後她說:「媽媽和姐姐帶著弟弟走了。」
  
  二姐好一陣才反應過來自己和妹妹是被拋棄了,她忽然哭起來,跑到門外,四處張望,一邊哭一邊喊姐姐和媽媽。
  
  女人帶走大姐,是因為大姐已經十幾歲,可以幫忙幹活,帶走男嬰是因為男孩是她以後的依靠,不帶走兩個年紀比較小的女兒,是因為她養不活。為了另外一個更有價值的孩子,當母親的也會拋下其他「沒用」的孩子。
  
  默默離開,或許就是她對她們最後的愛意。
  
  二姐哭累了,她回來坐在妹妹身邊,不知道該怎麼辦。
  
  水銀也在思考接下去的生活,這個世界可能她要待上好些年,對於在哪個世界她不在乎,可是這個身體她不喜歡。如果她想離開這個世界,按照之前離開那些世界的經驗,必須要有至少兩個主要角色死亡,劇情基本上不可能再回去。
  
  說到這裡,水銀現在越來越不明白系統到底是想做什麼。它的所作所為,並不像是它最開始說的那樣,是個單純的矯正系統。
  
  在水銀看來,它的作用在第一個世界之後有所轉變,更像是監測和懲罰,其中監測的意味更重。
  
  如果她想試探更多東西,大可以自殺,但這沒有意義,離開這個世界,也會有下一個世界,而且她並不想只靠自殺來逃避這一切。只要還可以活下去,她就要找出一條生路,自殺大概是最無用的反抗手段。
  
  做了一次,她不想再做第二次。
  
  況且——
  
  水銀看一眼緊緊抓住自己的小女孩。這個二姐就好像溺水的人抓著浮木一樣抓著她,如果她死了,這個小女孩一個人在這裡,恐怕會餓死。
  
  「起來。」
  
  水銀推了推二姐,然後往外走,她去窩棚後面燒水,燒了很大一鍋水,讓二姐幫忙,兩人一起一趟趟把水搬到窩棚裡,互相洗了頭和臉。用的是水銀在垃圾場找到的過期洗髮露。
  
  二姐是個小女孩,她揉了滿頭泡沫,又嘻嘻哈哈笑起來,暫時忘記了被拋棄的事。
  
  勉強收拾出了個樣子,水銀也沒再看這個窩棚,牽著二姐往外走。
  
  「我們去哪啊,是不是去找媽媽和姐姐?」二姐問她。
  
  「不是,我們去找員警。」水銀簡單地回答。
  
  雖然這一次她得到的身體是最慘的,但這個世界比之前要好很多。雖然這個國家成立並不算久,但它無疑是發展最快的,可能還有很多不足的地方,但這是無數人為之努力的結果,是幾千年來,人們生活最幸福和平的時代,普通的孩子被父母拋棄後,仍然有社會公益機構能給她們一個活下去的機會。
  
  雖然可能過不了多好的生活,但有能活下去的機會就是好的。
  
  「員警?」二姐不清楚這個名詞代表什麼意思,她看著前面的路口,腳步越來越慢。她才七歲,生來就在這個地方,從來沒有走出去過,對她來說世界就是窩棚和附近的垃圾場,外面的一切都令她害怕。
  
  可水銀一直往前走,她只能跟著她一起走。
  
  她們像兩個小乞丐,走在街道上看著兩旁高樓和穿著漂亮的行人。水銀估摸著,這個世界的時間線差不多相當於零八零九年的時候。
  
  街上很多店鋪都是水銀所熟悉的,賣滷味鴨脖的,賣珍珠奶茶的,推著小推車賣餅和燒烤的,街道兩旁的服裝店櫥窗明亮又高級,街上各色車輛特別多,到了路口就堵得厲害。
  
  二姐早被這截然不同的世界嚇住了,瞪著小動物一樣的圓眼睛,揪著妹妹的衣服,緊緊貼著她走,不停哇哇地驚嘆。
  
  「那是什麼?」
  
  「那是能吃的嗎?那個好香啊。」
  
  「三妹,你餓不餓?我餓了。」
  
  「我們要過去那邊?有好多車,我害怕。」
  
  水銀看著前面的綠燈,帶著她過馬路,心裡想,怎麼又是這麼吵的孩子。
  
  她淡定地牽著一會兒害怕一會兒興奮的小女孩進了警察局。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8-22 10:42 PM

45.三妹三

  這個警局分局從成立以來,還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案子,兩個幾歲的小女孩自己找上來,說自己沒有家了,不知道要去哪裡。
  
  一群大老爺們為了讓她們不害怕,蹲在這兩個穿得像乞丐一樣的小女孩面前,拿著筆盡量和藹地詢問她們,「你們叫什麼名字啊?」
  
  結果第一個問題就遭到滑鐵盧,兩個小女孩搖頭,她們根本沒名字。
  
  父母叫什麼不知道,家在哪裡不知道,問什麼都搖頭。年紀稍大那個好像被他們嚇到了,一個勁往妹妹身後躲,只一雙眼睛咕嚕嚕看他們。倒是妹妹,膽子挺大的,明明小小一個坐在那,面黃肌瘦,卻有種非常淡定的姿態,兩個女警站在旁邊看著根本忍不住臉上的姨母笑。
  
  等問完一圈問題,幾個人討論了下,都猜大概是家裡窮被丟下棄養的孩子,也不是沒有這種,只是很多這樣的孩子一般都成了流浪乞兒,然後被人販子抓走。這兩個孩子知道主動找到警局,這很難得。
  
  「我看那個五歲小妹妹很可愛啊,你跟她說話她特別淡定,坐在那不哭不鬧,小大人一樣的,特好玩。」一個年輕員警爽朗地笑著。
  
  另一個中年員警捲起手上的文件拍了他一下,「人家被父母拋棄了,這麼可憐你還笑!」
  
  年輕員警立即管理好自己的表情,莊嚴肅穆地說:「父母棄養孩子實在太不應該了,孩子就是祖國的花朵,國家的未來,一定要好好保護!」
  
  「貧什麼嘴,去買點吃的,兩個小姑娘看著像是餓了。」
  
  水銀從年輕員警那裡拿到了麵包牛奶,對他說了句謝謝,順便還附贈了一個笑容。旁邊同樣接著麵包已經忍不住吃起來的二姐猶豫一下,也學著妹妹說了謝謝,並且露出個大大的笑容。
  
  姐妹兩都長得不難看,洗乾淨後揚著小臉朝人笑的模樣乖巧又可愛。兩個女警陪了她們一陣,回去辦公室後都忍不住感嘆:「兩個小孩都太乖了,我家裡那個跟她們差不多大,吵得要死,沒有她們一半乖。」
  
  「還不是吃了很多苦才會這麼乖,要是被人寵著長大,哪會這樣啊。」
  
  「唉……作孽,大人的錯都要小孩子來承擔,要我說很多人根本沒能力養孩子,乾脆就不要生好了,生下來還不是小孩遭罪。」
  
  年長的員警拿著電話走進辦公室,「要是沒有人來接她們回家,就只能寄養在福利院了,小楊,你先聯繫一下市裡的福利院那邊。」
  
  不出水銀預料,她們沒有在警察局待很久,就被送到了春草福利院。
  
  離開警局的時候,兩人身上都穿著嶄新的小棉襖,是那兩個陪她們說話的女警自己掏錢給她們買的衣服,實在是她們兩個之前穿的破衣服一點都不保暖,兩人冷的縮成一團,看著太可憐了。
  
  「她們真好。」二姐摸著身上軟和暖呼呼的衣服,有些不捨地說。被溫柔對待的她好像已經沒有之前那麼害怕外面的世界了。
  
  水銀牽著她上車,「別人對你的壞,你要記得,別人對你的好,你也要記著。」
  
  在原本的劇情裡,姐妹兩個是在三年後進的兒童福利院,雖然現在她們提前了,但進的還是同一個福利院。
  
  福利院說不上多好,也說不上多差。裡面幾十個孩子,一大半都是有各種殘疾的,家裡沒錢治病才會遺棄他們,總體來說是女孩多一點。而身體健康的正常孩子,隔一段時間會被領養。
  
  兩人有了新的名字,是來做義工的阿姨幫忙取的,姐姐叫瑤欣,妹妹叫瑤悅。有了名字的姐姐很快就開始適應這個新家,只是她仍然非常依賴妹妹,不管去哪裡都要拉著妹妹一起。
  
  瑤欣的性格更加外向,長得又好,活潑可愛,很招人喜歡,至於水銀,以她的情商和智商,想讓人喜歡當然是很容易的,因此福利院裡的院長老師阿姨們都挺喜歡她們這對姐妹花。
  
  兩人每天能吃得飽了,模樣也一天天在變化,沒有了最開始的瘦黃模樣,慢慢顯出小姑娘的鮮嫩生氣來,只是瑤欣發現自己的妹妹身體真的很不好,她們一起出去玩,妹妹慢慢在院子裡跑一圈都會累,也不能和其他人一起做劇烈的運動,甚至連一盆水都端不起。
  
  這小孩不知道接受了什麼錯誤資訊,半夜的時候偷偷擠到水銀的床上,抱著她哭, 「三妹,你會不會死啊,你是不是生病了?你不要拋下我,我害怕嗚嗚嗚。」
  
  半夜被吵醒的水銀躺在那動都不想動:「……」她突然這是幹嘛?
  
  她第二天觀察了一下,就發現這個姐姐在食堂和阿姨一起沉迷一部電視劇,電視劇裡的姐妹兩個,妹妹就是得了白血病。
  
  水銀也是不懂,為什麼這些電視劇女主角動不動就得白血病。這病讓她想起不太好的回憶。
  
  當天晚上,姐姐又偷偷鑽她被窩,拉著她很認真地說:「我以後要是和你喜歡同一個男生,我絕對不會跟你搶,我會讓給你的,我發誓!」
  
  她和食堂阿姨一起看的那個狗血劇,姐妹兩個因為搶一個男人鬧得不可開交。
  
  水銀同樣的不懂,這些劇為什麼姐妹兩個必須要看上同一個男人,還必須搶來搶去?
  
  看著黑暗裡眼睛亮晶晶的小女孩,水銀懶散地嗯了一聲。在原劇情裡,這位二姐可確實是像她看的那部電視劇裡一樣,搶了妹妹的男朋友,還因為男朋友不喜歡她,瘋狂地和妹妹糾纏。
  
  不過換了她現在,不在乎這種小事。她更希望這小女孩能晚上好好睡覺,不要來吵她,她這身體是真的煩,休息不好容易累。
  
  瑤欣看了電視劇後,成長的速度太快了,終於有了個姐姐的樣子。她本來就是個聰明孩子,半年時間在孤兒院糾集起一大票姐妹,每天在院子裡做遊戲,當然她不會忘記帶著妹妹一起。
  
  白天在外面風風光光的活潑姐姐,其實背地裡非常粘人——也許是因為當初她們從那個窩棚離開的無助時刻,一直是水銀在做主,她不由自主就習慣了把妹妹當做主心骨指向標。
  
  而且她發現妹妹特別厲害,她遇到什麼事都從來不害怕,而且有什麼困難不能解決,找妹妹的話她就總能搞定。像是最開始那會兒,她們的東西被搶了,瑤欣更多時候只能生氣委屈,而妹妹就直接能拿回她們應得的。
  
  還有一次,瑤欣被一個年紀大的男孩子欺負,她對著妹妹哭了一次,結果妹妹就想出了一個好辦法直接帶著她去教訓了那個年紀大的壞孩子。
  
  瑤欣有時候暗暗覺得,妹妹就像個聲張正義的英雄——英雄都很低調,不會像她這樣喜歡顯擺。
  
  在食堂那台電視上第一次看過國外英雄大片後,水銀發現自己這位姐姐又大半夜鑽自己被窩。
  
  「幹什麼?」
  
  「三妹,我覺得你好厲害!」她誇完就笑嘻嘻地跑回自己床上了。
  
  水銀:「……」搞什麼,小女孩複雜的心思她真的不明白。
  
  在真正的小孩看來,福利院裡大群孩子相處像是「弱肉強食」,但在大人眼裡,不過就是小孩子過家家,所以自認只是解決了一些小孩子矛盾問題的水銀,完全GET不到這個姐姐的興奮激動之情。
  
  在她們進入福利院的第二年,有一對夫妻來這裡領養孩子,他們看上了活潑又長得可愛的瑤欣。
  
  「你願意跟我們回家,當我們的女兒嗎?」溫和的女人露出慈愛的笑容。站在她身後的中年男人同樣努力展現著自己的友好。
  
  水銀確認了他們並不是原劇情裡領養瑤欣的那個家庭,這個中年男人目光清明和藹,比原劇情裡那個禽獸養父看著優秀很多。
  
  既然這樣,讓瑤欣被他們領養就是最好的,水銀悄悄在心裡鬆了口氣,最好這孩子趕緊被人領養走,她實在太粘人了,在原本的故事裡她根本沒有這樣粘人的一面。
  
  誰知道瑤欣猶豫著搖了搖頭。那對夫妻和水銀都感到很意外。
  
  「為什麼呢,你是不喜歡我們嗎?還是害怕?」
  
  瑤欣扭頭看妹妹,眼圈一紅,「我不想離開妹妹。」
  
  跟在旁邊的老師拍了拍瑤欣的肩,對夫妻兩個解釋:「她們姐妹兩個是一起進的福利院,感情很好,當姐姐的特別照顧妹妹,去哪裡都帶著她……其實之前也有人想領養這孩子,但她就是捨不得妹妹。」
  
  夫妻兩個有些意外,隨即點點頭表示理解,有些遺憾地和老師去一邊說話了。
  
  瑤欣跑到妹妹身邊,安慰地抱抱她單薄的小身子,小聲說:「三妹,你放心,我不會像媽媽和大姐那樣拋棄你的!」
  
  她平時一般都會叫水銀瑤悅,只有特別認真的時候會叫她三妹,而且都是偷偷叫。
  
  水銀:「你以後遲早有一天是要離開我的,你要學會獨立。」
  
  她說的好像自己才是長輩,但瑤欣也沒覺得不對,反而吸了吸鼻子,有些難過地撒嬌說:「我不要離開你,我害怕。」
  
  水銀:「算了,隨你吧。」
  
  她以為這次的領養就這麼算了,誰知道過了幾天,老師笑著把她們兩個叫過去,「之前那對夫妻決定一起領養你們兩個,他們才去做了申請,過幾天你們就能跟著新的父母回家啦。」
  
  水銀有些意外,但瑤欣很高興,抱著她蹦跳了兩下。
  
  她高興完,半夜又愁的不行,跑到水銀床上擠她,小聲和她說話,「瑤悅,你說他們要是不好怎麼辦啊?他們不會像……不會像以前那個人一樣吧?」
  
  水銀知道她說的是從前的生父,雖然她那時候懵懵懂懂,但那個男人給她的心理陰影也一直在影響著她。
  
  童年的陰影往往需要人一生去治癒,幼年害怕的東西,哪怕成年後也會一直懷著恐懼。
  
  水銀語氣平靜地安慰她一句:「不怕。」
  
  瑤欣一下子就放鬆下來,感到睏倦地眨眨眼睛,在睡著之前,她抵著妹妹的腦袋,悄聲撒嬌:「好奇怪哦,你一說不怕,我就真的不怕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8-23 10:13 PM

46.三妹四

  領養她們的夫妻姓唐,唐爸爸開了個裝修公司,唐媽媽是個家庭主婦,兩人以前曾經有過一個兒子,後來出了意外孩子沒有養大,夫妻兩個傷懷幾年,一直沒能再要個孩子,才起了去領養的想法。
  
  雖說和她們最初想的不太一樣,但這兩個孩子,他們都是悄悄仔細觀察過的,姐姐活潑,妹妹沉穩,夫妻兩個是越看越滿意。
  
  瑤欣和水銀兩人離開春草福利院,被唐爸爸唐媽媽一人一個牽著下了車。
  
  瑤欣有些緊張地握著妹妹的手,小心看著這庭院和大門,以及後面的漂亮屋子。唐媽媽一直瞧著她們,見到瑤欣這樣,立刻就彎腰和她說:「瑤欣,你看這個院子裡的花,都是媽媽自己種的,好不好看?」
  
  「好看。」瑤欣點點頭。
  
  唐媽媽又摸了摸水銀的頭,「那瑤悅喜不喜歡花呀?」
  
  水銀微微笑,十分乖巧懂事的模樣,「喜歡花,我喜歡百合花。」
  
  唐媽媽眼睛一亮,她剛得了兩個女兒,最希望的就是馬上和孩子建立親密的關係,聽小女兒這麼說,她立即連聲說:「好好,媽媽明天就給瑤悅種幾盆百合花好不好?」
  
  唐爸爸在一邊看著她們說話,露出欣慰的笑容。妻子從孩子去世後,很少再有這樣開心的時候了。
  
  唐家有個做飯打掃衛生的阿姨,四人回來後飯菜已經做好了。
  
  「以後喜歡吃什麼,不喜歡吃什麼,都和阿姨說,阿姨給你們做。」阿姨拉了拉兩個小姑娘的手。
  
  水銀:「嗯,我知道了,謝謝阿姨。」
  
  瑤欣:「好!我什麼都喜歡吃!謝謝阿姨!」
  
  瑤欣一開始還有點放不開,在水銀有意地引導下,她和唐爸爸唐媽媽相處越來越和諧,雙方都有意親近,不過一天下來就親密了很多。
  
  只是晚上,瑤欣在唐媽媽的幫助下學會了使用新的浴室,躺在床上半天都沒能睡著。等唐媽媽離開後,她又悄悄爬起來,鑽進了旁邊妹妹的房間。
  
  她們姐妹倆有各自的房間,色調溫暖,裡面的家居擺設所有的一切都是新的,衣櫃裡還放了很多套新衣服,床上堆著好幾個大大小小的玩偶,都是唐媽媽親自去選的。
  
  瑤欣從沒見過這麼漂亮的房間,簡直像小公主住的屋子一樣,床也又軟又香,但她還是睡不著。
  
  水銀早猜到她會過來,連房間門都沒鎖,等她悄悄墊著腳進了門,躺在床上說了句:「把門關上。」
  
  瑤欣見她沒睡,一下子笑開了,關上門就跑到她床邊鑽進被窩裡。在妹妹身邊,她好像終於能安心了,開始發散自己的興奮。
  
  「啊,這個小兔子,我也有一個,是粉紅色的,三妹你喜歡粉紅色的嗎?」她把床頭那個鵝黃色的小兔子抱在懷裡捏阿捏。
  
  又扭頭到處打量妹妹的房間,「你看,上面吊著的星星。你知道嗎那個能打開的,是燈!」她坐起來按著床邊的一排燈開關,給妹妹炫耀自己新知道的小秘密。
  
  「你看,按這個就是星星燈,按這個是月亮燈,按這個是會閃的。」
  
  水銀:「嗯嗯。」她敷衍地嗯了兩聲。
  
  但瑤欣完全沒感覺到妹妹的敷衍,她只覺得妹妹小小一個躺在那乖乖巧巧。趴在床上,瑤欣撐著腦袋,「三妹,你睡不睡得著啊?我睡不著。」
  
  水銀:「玩遊戲,數到六十六,誰先說話誰就輸了。」
  
  瑤欣躺下,「好!」
  
  然後沒等水銀數到六十她就睡著了。
  
  水銀捲著被子看了眼門,聽到門外淺淺的腳步聲離開,她才躺回去。
  
  唐媽媽躡手躡腳回到自己屋裡,見唐爸爸坐在床上看書,一頁書都沒翻過去,不由笑著說:「瑤欣跑妹妹那一起睡去了,應該是睡著了。」
  
  唐爸爸:「嗯,小姑娘到了新的地方不習慣,小姐妹兩個在一起要安心點。」
  
  唐媽媽掀被子上床,「早知道我就先讓她們住一個房間裡。」
  
  唐爸爸放下書:「這樣就挺好的,你就當沒發現就是了。」
  
  一家四口,三個人都對這事心知肚明,只有一個不清楚,還自以為瞞過了所有人。早上唐媽媽問她們睡得好不好,瑤欣一個勁偷笑,殊不知夫妻兩個私底下對對眼神,眼底也藏著笑意。
  
  家裡一下子有了兩個女兒,唐家夫妻兩個都覺得日子有盼頭了,唐媽媽帶著兩個女兒出門買衣服買玩具,唐爸爸也會在週末帶著一家人出門去玩,從最近的遊樂園,電影院,各種親子活動場所,到需要出行一兩天的農莊旅行。
  
  第一次經歷這些的瑤欣每次都玩得很開心,讓夫妻倆得到了巨大的滿足感,體會到養女兒的樂趣。
  
  至於水銀,她其實不是很適應這種關係良好和諧的家庭環境,如果她是個成年人的外表,骨子裡那種對人保持距離的感覺會讓人敬而遠之,但她現在只是個幾歲的小女孩,還長得瘦弱,和聒噪活潑的妹妹比起來,小大人樣坐在那看著而不參與的小模樣,反而更招人疼惜。
  
  唐家夫妻兩個也察覺到她的身體不太好,帶她去醫院檢查卻沒能查出來什麼,只好平時多照顧她一些,一家人出門,如果要走的比較遠,看到小女兒走路累了,唐爸爸就會去抱起她。
  
  水銀不習慣這種親近,唐媽媽大約感覺出來了什麼,私底下和唐爸爸商量過,後來每次就變成唐媽媽抱水銀,可她力氣也不是很大,每次都累得很,水銀瞧見她累得滿身汗的模樣,下次只能主動朝唐爸爸伸出手。
  
  唐媽媽晚上總愛和丈夫聊兩個女兒,說起小女兒,兩人都忍不住露出笑容。
  
  「這孩子比姐姐心細很多,我們之前看著覺得她有些不親人,現在看來,也是個很好的孩子,還會心疼我呢。」
  
  「是啊……她比瑤欣更難親近,可能是小時候受過更多苦,身體不舒服什麼從來不肯主動說,喜歡強撐著,越聰明越敏感的孩子,就越容易受到傷害,但我們真心對她好,她也會同樣回報我們。」
  
  瑤欣也在和妹妹說起唐爸爸唐媽媽,「三妹,我們現在的爸爸媽媽真好,媽媽給我們種了喜歡的花,爸爸還會背著我們走路,他們真好。」
  
  水銀隨口哄了兩句小女孩。她這個年紀,性格已經定型,心性又一向堅毅,早已不會被人輕易感動,哪怕這對父母真的很好,她內心深處也是無法把這兩人當做父母的角色,心態上接受不了。
  
  瑤欣就和她不一樣了,她是個純粹的小女孩,相處了半年時間後,她已經真心把兩人當做了親生父母,從前遇到什麼困難,她下意識的反應就是找妹妹,但現在,她第一反應成了找爸爸媽媽。
  
  對此水銀樂見其成,她因為身體原因更喜歡安靜待著,瑤欣則精力充沛,在上學後開始利用課餘時間學習舞蹈,姐妹兩個終於不再每天黏在一起。
  
  可是瑤欣去學習舞蹈沒過多久,水銀就敏銳地察覺到她不太對勁。
  
  「發生什麼了。」水銀直接去問她。
  
  瑤欣哼哼唧唧了一陣,才猶豫著小聲告訴她:「我不喜歡我的舞蹈老師。」
  
  水銀一針見血:「他做了什麼不好的事?」
  
  瑤欣彆扭地扭一下手指,「我覺得他一直摸我後背和腰還有……屁股,我有點害怕。」
  
  因為從小看著生父那些行為,哪怕是性格活潑的瑤欣對這種事也有天然的敏感和排斥,可是其他學舞蹈的女孩子都沒覺得有什麼不對,她就想是不是自己才是那個不對的人,因此也不敢和爸爸媽媽說。
  
  但妹妹是不一樣的,她什麼事都是可以和妹妹說的。
  
  水銀:「我明白了。」
  
  她當天就和唐媽媽說要和姐姐一起去學舞蹈。唐媽媽很驚訝,擔心她的身體,但她難得主動要求什麼,唐媽媽也不想拒絕,於是和她說好了先試試,要是身體不舒服就不去了。
  
  水銀乖巧地應下,和瑤欣一起去上舞蹈課。瑤欣練習的時候,她就觀察著那個幫瑤欣調整動作的舞蹈老師。
  
  有家長和其他老師在的時候,那個男老師從來不毛手毛腳,但只有幾個練習的學生在,他就會主動去給幾個孩子調整動作,而且特別喜歡幫瑤欣調整,一邊調整一邊誇她,顯得非常和善。
  
  水銀主動走上去,拉拉那個男老師的衣服,朝他甜甜地笑:「老師,你教我好不好?」
  
  她表現的就像個懵懂純潔的小天使,那男老師教了她一會兒,水銀果然就感覺到背後的大手帶著激動的熱度不停摸她的腰,甚至都快摸進她的小裙子——那絕對不是正常調整跳舞動作該出現的行為。
  
  看來沒有冤枉他。
  
  水銀扭頭躲過男老師的手,跑到一邊拉著瑤欣小聲叮囑了幾句。
  
  等到唐爸爸和唐媽媽來接她們回家的時候,水銀忽然大哭著跑向他們。不少家長都在這個點來接孩子,水銀這一下子就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她注意到周圍人的視線後,哭著大聲說:「我不要來跳舞了!」
  
  唐媽媽心疼得很,抱著她安慰:「怎麼了,是不是累著了?」
  
  水銀往後一指那準備過來看情況的男老師,「他摸我屁股,好痛,還把手放到褲子裡面,我害怕!」
  
  所有人的面色都變了。
  
  小孩子雖然在很多時候是「弱者」,但她們也有著天然的強勢,那就是輿論。一個幾歲的小女孩說出這種話,幾乎沒有人會懷疑她在騙人。
  
  唐爸爸當場就把兩個女兒抱在了懷裡,面色鐵青地指著那男老師和跑過來的負責人,「這事我會追究到底!」
  
  其他家長也是驚愕,紛紛拉著自己的孩子,小聲詢問她們什麼,邊用警惕異樣的眼神看著那男老師。
  
  不管怎樣,這人肯定是不能在這裡繼續待下去了,只是可惜,現在的法律對於這種人的處罰力度遠遠不夠,離開這裡,或許他還能去下一個地方繼續禍害孩子。
  
  回去的路上夫妻兩個心有餘悸地抱著她們姐妹兩個,一直在安慰她們,生怕她們留下什麼心理陰影。
  
  一家人回到家,剛下車就見一對夫妻從隔壁的屋子裡出來。
  
  「你們好。」一派穩重儒雅的男人帶著妻子走過來和她們打招呼:「我和愛人是剛搬到這裡的,我叫嚴常山,我們兩家以後就是鄰居了,還請你們多關照。」
  
  他微笑著看了兩眼瑤欣和水銀,露出羨慕的神色,感慨說:「這是你們的女兒?真是可愛的孩子。」
  
  兩家大人友好寒暄,水銀卻驀然沉下了眼神。
  
  嚴常山,是原劇情裡領養了瑤欣的那個禽獸繼父。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8-23 10:42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9-9-7 08:06 AM 編輯

47.三妹五

  嚴常山是個醫生,氣質儒雅,他的妻子是房地產行業的,一位事業女性,和溫和的丈夫比起來顯得有些強勢,夫妻兩個是因為女兒意外逝世,不想留在傷心地,才會搬到這裡來。
  
  因為都是痛失孩子,有類似的經歷,唐爸爸唐媽媽對這新鄰居接受程度很高。而且嚴常山和妻子路宛待人接物十分周到,很難讓人生出惡感。
  
  哪怕是水銀也不得不承認,人不可貌相,嚴常山確實非常擅長裝模作樣。
  
  原劇情裡嚴常山做主領養了瑤欣,最開始對她非常好,等到瑤欣放下戒備真心接受他之後,他就暴露出了真面目,不僅侵犯了這個十歲的孩子,還經常用體罰她的方式得到快感。
  
  在外人和妻子面前,他總是包容瑤欣所有的壞脾氣。可是無人看到的時候,他幾乎控制了那個小女孩的身體和思想。
  
  他會對她說許多疼愛的話,也會用刀劃傷她的後背,他不允許她做任何他不喜歡的事,不允許她接觸其他的男孩子,用言語摧毀她的自信和驕傲,用行為引出她最深的恐懼。
  
  那麼多年裡,瑤欣在他的控制下過著壓抑扭曲沒有自我的生活,卻沒有人能救她,在所有人眼裡,嚴常山都是個再稱職合格不過的好父親,而瑤欣就是個不懂得感恩,還要發瘋的壞脾氣養女。
  
  哪怕到最後,瑤欣徹底瘋狂了,別人感嘆的也是,嚴常山這個養父,對她是仁至義盡,是她性格扭曲,不知道怎麼學壞了。
  
  「我的女兒年紀和瑤欣也差不多,看到她我就感覺又看到了我自己的女兒。」嚴常山來唐家拜訪的時候,很是慈愛地看了瑤欣一會兒,把手裡的禮物小蛋糕遞給她,溫聲說:「瑤欣去和妹妹一起吃蛋糕吧,我的女兒以前最喜歡吃這個蛋糕了。」
  
  慈愛的目光任誰看了都要覺得他是真心喜歡面前的孩子,有些多愁善感的唐媽媽拍拍瑤欣的背讓她上前,「快謝謝叔叔。」
  
  瑤欣不好意思地眨著大眼睛,朝嚴常山露出燦爛的笑容,「謝謝叔叔。」
  
  嚴常山似乎是有些控制不住一般,抬手摸了摸她的腦袋,低聲誇讚:「好孩子。 」
  
  水銀一直坐在旁邊默默觀察,見到這一幕,她快速看了一遍其他人的反應。唐爸爸唐媽媽臉上都是同情和感嘆——他們還以為嚴常山是在懷念自己早死的女兒呢。
  
  可是在水銀看來,嚴常山那一點外露的激動根本不是強壓難過,而且唐爸爸唐媽媽可能沒注意,剛進門時嚴常山就下意識去尋找瑤欣,那個眼神太過熱切了。至於現在,他摸瑤欣腦袋的那一下,大拇指似乎無意地在瑤欣額頭微微一蹭。
  
  只有水銀察覺到那一絲異樣。
  
  不得不說外表給人的欺騙性真的很強,如果她不是提前知道了劇情,恐怕也不會覺察出什麼不對。
  
  瑤欣提著小蛋糕,樂呵呵地來找妹妹分享,頭碰頭和她說:「嚴叔叔好可憐哦,這幾天他來我們家都會給我們買東西,有他當爸爸肯定會很幸福。 」
  
  水銀看看她那毫無陰霾的笑臉,抬手捏住她的腮幫子。
  
  瑤欣剛拆開小蛋糕準備吃:「?」
  
  水銀:「聽著,離嚴叔叔遠一點,不能單獨和他說話。」
  
  瑤欣茫然:「啊,為什麼啊?你捏我臉幹嘛?」
  
  水銀:「聽到我說的話了嗎?」
  
  迫於妹妹的威嚴,瑤欣雖然不知道為什麼,還是乖乖點頭,「哦。」
  
  水銀一看她這個樣子就知道這傻子什麼都沒聽進去,她想了想,換了個方式說:「我不喜歡他,你是我姐姐,跟我是一邊的,所以你也要跟我一起不喜歡他,遠離他,否則我就不喜歡你,不理你了。」
  
  瑤欣一聽,這哪行啊,她可是妹妹最親的人!妹妹怎麼都比沒見過幾次的陌生叔叔要更好!
  
  她用力點頭,好像要以此表明決心,「我也不喜歡他,我跟你才是一邊的!」
  
  她說完還很有行動力地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蛋糕,「那我們也不吃他的蛋糕了!」
  
  水銀:「不錯,你要記得,以後也不許吃他給你的食物。」
  
  暫時搞定了瑤欣這邊,水銀開始考慮要怎麼處理這件事。這事有些棘手,一來是她現在才七歲,很多事情做不到,二來是嚴常山並不好對付。
  
  首先法律途徑對這種情況根本沒用,如果他不對瑤欣出手,沒有造成很大的傷害,根本不可能被判刑,就算能判刑,刑罰也太輕了。能被判刑的情況只有孩子遭到了事實侵害,水銀當然不會讓這種事在眼前發生。
  
  可是,只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如果她不做些什麼,誰能保證嚴常山這次不會對瑤欣做些什麼?
  
  水銀沒有考慮多久,就決定先做好準備。她利用家裡的電腦購買了一些自己需要的東西,買不到的就找同城的論壇,出錢請人幫忙。隔著網絡,別人並不清楚電腦這邊是個七歲的小女孩,在這個時間,網絡管理也沒有幾年後那麼嚴格。
  
  她在準備自己能用得到的一些東西,也不忘緊盯嚴常山。他果然試圖接近瑤欣,水銀撞見過兩次他在院子外面和瑤欣說話。
  
  瑤欣轉頭就來向她報告。
  
  「嚴叔叔邀我去他家玩,說他家有很多好吃的,還有全套的××動畫,但我沒答應。」
  
  水銀點點頭:「嗯,做得不錯。」
  
  也許是因為瑤欣那邊抗拒表現得太明顯,嚴常山非常自然地將目標轉移到了水銀身上。和瑤欣比起來,水銀才上一年級,比較輕鬆,在家的時間也更多。
  
  嚴常山只要在院子裡看到她,總要和她聊幾句,每次都很真摯地誇獎她,還給她買玩具。水銀裝出一個文靜害羞的小女孩模樣,慢慢對他表現出親近。
  
  「瑤悅,要不要去叔叔家玩?」嚴常山笑呵呵地邀請。
  
  水銀知道今天嚴常山的妻子路宛也在家,她很高興地答應下來,和家裡的阿姨說了一聲,就去了嚴常山家。
  
  他的家中擺設非常有格調,只是少了幾分唐家的溫馨。水銀看似好奇地打量周圍,心中則暗暗記下周圍佈置,廚房臥室書房的位置。
  
  路宛給她端了橙汁和小蛋糕,坐在她身邊陪她說話。嚴常山在一邊笑著看她們兩個,對路宛說:「你看瑤欣和瑤悅這麼乖,不然,我們也去領養一個孩子吧?」
  
  路宛神色一黯,臉上的笑慢慢落下去,「這事,過段時間再說吧。」說完,她好像有些興致缺缺,站起來去樓上工作了。
  
  嚴常山對著水銀嘆氣,很是難過地朝她伸出手,「乖孩子,過來給嚴叔叔好好看看。」
  
  水銀懵懵懂懂地起身,乖巧地站在他面前,嚴常山喉嚨動了動,再不掩飾自己癡迷的神情,摸摸她的臉,「真乖,嚴叔叔也想要你這樣可愛的女兒。」
  
  水銀在嚴常山家中待了一個小時,以上廁所為由,跑到二樓看了一遍房間佈置,又說想吃水果,找到機會在廚房裡轉了兩圈。
  
  之後水銀又去了一次嚴家,同樣是在路宛在家時去的,嚴常山還沒有大膽到敢在這種時候朝她動手,最多就是將她叫到身邊,摸摸臉,拍拍背,十足的溫和長輩。
  
  水銀每日在花園裡看書,心中默默記錄下嚴常山夫妻兩個的上班規律,路宛比較忙,經常不在家,有時候出差會出去兩三天。嚴常山大部分時間能準時下班,一周有一天休息日。
  
  兩家熟悉了一些後,嚴常山偶爾會和唐爸爸一起聊天,上門拜訪是常事,唐家夫妻兩個只以為嚴常山喜歡自家兩個女兒,也習慣了他時不時給兩個孩子買些小玩具之類。
  
  對於小女兒去嚴家玩了兩次,夫妻倆也沒太注意,只叮囑水銀不要給人家添麻煩。隔得這麼近,大家又都認識,能出什麼事呢?
  
  可惜現實是,很多孩童猥褻事件,都是親人熟人作案。
  
  「瑤悅,今天你姐姐又去學跳舞了,你一個人在家是不是很無聊,要不要到嚴叔叔家玩?叔叔給你放動畫片好不好?」這一天路宛不在家,坐在花園裡看書的水銀聽到隔壁院子裡嚴常山的招呼。
  
  他穿著一件襯衫,頭髮梳得整齊,顯得格外年輕有精神。
  
  水銀合上手裡的解剖書籍,笑得像個純潔的小天使。
  
  「好啊,嚴叔叔等我一下。」
  
  嚴常山看著那文靜的黃裙子小女孩跳下花園小鞦韆,抱著一本書跑進了宅子裡,纖細的小腿和腰肢雖然沒有少女的嫵媚,但那種青澀感更令他心跳加速,口乾舌燥。
  
  他等了半個多小時,才等來了穿裙子的小天使。
  
  小天使梳著好看的公主頭,背了個小包包,手上還戴了雙蕾絲小手套,提著一個小巧的籃子。嚴常山看到裡面放了幾個小蛋糕,蹲下來握著她的小手問,「瑤悅這是給叔叔的?」
  
  小女孩垂下眼睛,顯得有些不太好意思,小聲說:「是我自己做的。」
  
  她一雙眼睛亮亮的,帶著希冀,看的嚴常山一陣愉悅,主動拿起一個,「那叔叔嚐嚐。」
  
  「好吃嗎?」小女孩等他吃完一個,迫不及待地問。
  
  「好吃,瑤悅做的,當然好吃了,瑤悅真厲害。」嚴常山忍不住抓著這花朵般柔軟可愛小女孩的手,在嘴邊陶醉地親了一下。
  
  小女孩沒有覺得任何不對,還露出高興的表情,又給他拿了一個小蛋糕:「嚴叔叔喜歡就多吃點,都給你吃。」
  
  「好,叔叔一定都吃了,不辜負我們小瑤悅的心意。」
  
  嚴常山坐在沙發上,吃完了小蛋糕,又陪著一起看了會兒動畫片,感覺越來越口渴,喝了半杯水後,他有些心癢難耐地看著坐在旁邊晃小腿的小女孩,剛想讓她坐過來一點,忽然覺得眼前有些模糊。
  
  「嚴叔叔,你怎麼了?」
  
  他聽到小女孩嫩生生的清甜喊聲,努力揚起一個笑容,「叔叔沒事啊。」
  
  他晃了晃腦袋,想清醒一點,眼前卻越來越模糊。
  
  水銀看著嚴常山癱倒在沙發上,臉上甜甜的笑容瞬間消失。她面無表情站起來,過去翻了翻他的眼皮。
  
  沒把握好劑量,看來三.唑侖放得多了點。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8-24 10:32 PM

48.三妹六

  嚴常山這個時間選得很好,他的妻子路宛剛好要去出差,後天才能回來,而唐爸爸公司這段時間很忙,每天都忙到很晚,唐媽媽則因為之前的舞蹈老師事件心有餘悸,跟著瑤欣一起去舞蹈室,兩人也要等到傍晚才會回家。
  
  現在是剛吃過飯沒多久,唐家的保姆阿姨會睡午覺,他可以和瑤悅單獨相處至少兩個小時。
  
  嚴家也只有嚴常山一個人,平時過來幫他們打掃衛生的阿姨不在,要說他今天沒準備做點什麼,水銀半點都不信。
  
  「多謝你選的時間,你選的很好,考慮的很周到。」
  
  水銀打開自己隨身攜帶的那個可愛小包包,從裡面取出橡膠手套。哪怕是最小號的手套,她戴著也有些大。
  
  用牙扯開自己手上的蕾絲白手套,套上薄薄的橡膠手套,水銀又拿出兩支注射器,一隻手銬,手銬反銬住嚴常山的兩隻手——這是為了防止他半途疼醒,萬一掙扎起來,她這麼一個小孩子可制他不住。
  
  因為已經提前來這裡看過,水銀熟門熟路地跑到廚房,拿出了裝垃圾的大塑膠袋,一個當做墊子墊在嚴常山身下,一個用來處理垃圾。
  
  她上次來廚房,還特地看過那一排刀具,嚴常山當時還跟她說,他喜歡不同的刀,所以廚房裡切菜的剁骨的各種型號的刀都買了。
  
  選了兩把最順手的,水銀走到嚴常山身邊,用刀在他臉上拍了拍,「嚴叔叔上次給我說你的刀很全,也很鋒利,所以我就沒帶刀過來,直接用你的了。」
  
  嚴常山並沒有完全失去意識,他能聽到身邊小女孩軟綿綿的甜聲。他的反應略有些遲鈍,甚至有些茫然。
  
  現在這是怎麼了?究竟發生了什麼?她,瑤悅在說什麼,她要做什麼?
  
  他終於有了危機感,但是眼皮沉重,無法睜開,頭疼欲裂。
  
  水銀解開嚴常山的褲子,拿了一支注射器。
  
  「嚴叔叔放心,我不會讓你疼死的。」小孩子的聲音聽上去軟綿綿的,這本來是嚴常山最喜歡的聲音,但此時此刻,感覺自己身下一涼的嚴常山,完全興不起半點激動。
  
  「解剖,縫合,我都是最近自學的,不過嚴叔叔你放心,我比較聰明,我覺得自己學得不錯。」
  
  「我先紮緊一點,這樣等會兒切的時候就不會出那麼多血了,止血的東西我沒帶多少。」
  
  嚴常山感覺自己這一輩子最煎熬的時刻就是現在,哪怕當初面對女兒的屍體他也沒有這麼痛苦。
  
  他拼命想醒來阻止這一切,可是他只能感覺到痛,只能聽著耳邊那個聲音不停地說著一些刺激他的話,一聲又一聲的嚴叔叔,簡直像是催命。
  
  「嚴叔叔很喜歡小女孩對不對?不知道你以後還會不會喜歡……沒關係,以後你要是還喜歡,我也會繼續看著你的。」
  
  「一直看著你。」
  
  這句「一直看著你」帶著不懷好意和嘲諷的冷意,在嚴常山耳邊循環,與身下的鈍痛一起折磨著他,他簡直要瘋了!怎麼會這樣!她只是個小女孩,可她現在在做什麼!
  
  空氣裡的血腥味和淡淡腥臊味混合在一起,又被室內空調排出去。
  
  水銀很冷靜地把切下來的東西都放在一邊,繼續給人止血。這人的痛苦程度不在她的考慮範圍,她要注意的只有不讓疼痛超過他能承受的度,以免中途被疼醒,打擾了自己的計劃。
  
  看著那被切下來的一坨東西,水銀微微一笑,包起那東西走進廚房,順手丟進微波爐裡,還特地撒了點辣椒粉和鹽。
  
  等嚴常山醒了,看到這三塊烤肉,不知道做何感想——反正他是縫不回去了,估計也吃不下。
  
  收拾好帶血的紗布紙巾,清洗了刀具,水銀搜出嚴常山的手機,將他所有的聯繫人電話,和手機上記錄的一些資訊全都存了起來,特別是同事和親戚朋友的,又解下他的鑰匙,去樓上書房。
  
  嚴常山是個掩飾很好的變態,但從他在原著裡對瑤欣做的那些事來看,他絕對是有前科的,只要有前科,哪怕再謹慎的人都會留下蛛絲馬跡。
  
  水銀之前上過二樓,但她沒能進書房和臥室看看。二樓有兩個小書房,夫妻兩個分開,他們連房間都是分開的,顯然是有什麼感情問題。
  
  一個書房沒有鎖,是路宛的,另一個書房有鎖,水銀在一串鑰匙裡找到正確的,打開書房門走了進去。
  
  一切都顯得很正常,書櫃架子書桌,擺在明面上的東西不用多看,以嚴常山的謹慎,不能示眾的東西肯定會藏起來,而且不會藏在明顯的地方。
  
  水銀找了一圈,什麼異樣的東西都沒找到,乾淨的有些不正常,哪怕正常男性會看的一些午夜情感雜誌,帶點顏色的故事會,這裡都沒有絲毫蹤跡。
  
  這樣乾淨的書房主人,要麼是個嚴肅正直禁慾的正人君子,要麼他得到快感的方式並不是這些,從原著可得,嚴常山絕不是前者,那麼……
  
  水銀關上書房門,試著去推嚴常山的臥室。
  
  他的臥室門也是鎖著的,一個人會把能刺激自己高潮的東西藏在哪裡?臥房的可能性比書房大很多。
  
  水銀從床頭櫃,床底,床頭中空的暗櫃,衣櫃到處翻了個遍,終於找到了一些東西。
  
  嚴常山的床頭櫃暗櫃裡,放著的是一本相冊,相冊裡只有一個笑容燦爛的小女孩。這是嚴常山和路宛的女兒嚴珊,她的照片,大廳裡有擺放了幾張,水銀第一次看到的時候就覺得這小女孩的眼睛和瑤欣有些像。
  
  把女兒的相冊放在床頭櫃,還可以說是父親對女兒的思念,但水銀越翻越覺得不對,這本相冊裡的照片乍一看是正常的,可後面還有很多泳裝照。小女孩在夏日穿著泳裝小裙子,露出胳膊大腿,渾身濕透在水裡玩球,這一類的照片非常多,幾乎佔了大半本。
  
  鏡頭是有語言的,水銀看著這些照片,感到有些不適,她幾乎能感覺到拍照的人是用一種什麼樣的眼神在凝視鏡頭前這個小女孩。不是凝視孩子,而是迷戀,部分鏡頭沒有拍到臉和神情,但露出的大腿和白的發光的脖頸很多完整出鏡。
  
  除了這本顯而易見被翻過很多次的相冊,還有一個MP3,電量剩下一半,點開就是個小女孩的聲音。
  
  「爸爸、爸爸~」
  
  還有嚴常山的聲音:「珊珊是不是最喜歡爸爸?」
  
  「珊珊最喜歡爸爸~哈哈哈爸爸好癢!唔,嗯~」
  
  聽上去只是一個爸爸和孩子在玩耍,如果不清楚嚴常山的嗜好,聽到這些聲音恐怕不會發現什麼不對,可是,一連往下翻,幾乎有上百個音頻,粗粗一聽,都是小女孩玩耍發出的各種聲音,笑聲,哼哼聲,還有一個音頻是小女孩用各種聲音喊爸爸。
  
  嚴常山為什麼要錄下這些聲音,為什麼要把這個MP3藏在床下?
  
  這些東西雖然有些不對,但都無法作為證據,嚴常山確實很小心,很害怕被人發現這件事,所以他大概活得很累,也因為壓抑太久,在把瑤欣這個養女帶回家後,對她做出了那麼多可怕的事情。
  
  有許多人確實喜歡小孩子,不過那只是作為成人對可愛生物和幼崽的喜愛,而嚴常山這種人,將自己掩藏得嚴嚴實實,腦子裡滿是骯髒的思想,他所謂的喜愛是病態的、可怕的。
  
  水銀眼神沉沉,看著樓下,幾乎忍不住想直接把人給——
  
  不行。
  
  她閉了閉眼睛,這個世界有完整的法律體系,而且嚴常山有親戚朋友,有正常的交際圈子,也有身份,他不像原主的生父,一個死了也沒人管,屍體丟進垃圾場埋一埋,等到爛了都沒人發現的流浪漢。
  
  如果死了人,她絕對脫不了干系,很快會被查出來。
  
  像現在,她只是把男人的那玩意兒割了,嚴常山恐怕比她更不想別人知道這件事。再說,她瞭解他的秘密,有他的把柄,嚴常山意識到這點,大概率可能會瞞下這件事,不會鬧大。
  
  最重要的是,他們都很清楚,嚴常山沒有切實的證據證明是她做的,而她的年紀是最大的優勢,基本上沒人會懷疑她,只要沒死人,這件事就算嚴常山要追究也會不了了之。
  
  水銀沒有證據將嚴常山送進監獄,就像嚴常山同樣沒有證據指控她對他做的事。
  
  相冊放回去,mp3帶走,水銀回到樓下,嚴常山還沒有醒,她乾脆給他拍了幾張照片,臉和慘遭閹割的下身一起,拍的清清楚楚。
  
  廚房裡那塊肉已經熟了,聽到提示聲音,水銀將肉放在盤子裡端出來,擺在嚴常山身旁的茶几上。
  
  現在雙方的作案工具都收拾好,最後再檢查了一下嚴常山的情況,確認他很快會醒,沒有生命危險,水銀這才帶上垃圾,從容離開。
  
  垃圾丟進路邊經過的垃圾車,帶血的薄手套在廚房裡燒掉。聞到味道的阿姨進來看見,奇怪道:「瑤悅,你在燒什麼呢,一股橡膠味。」
  
  水銀垂下頭,露出被燒出一個洞的洗碗用橡膠手套,「我玩打火機,不小心燒到這個了,阿姨,不要告訴爸爸媽媽。」
  
  「哎呀,太危險了,可不能玩打火機,好了好了,瑤悅別怕,阿姨不告訴爸爸媽媽,但你以後也不能亂玩打火機了。」
  
  「嗯,我不玩了。」她露出乖巧的笑。
  
  她洗了手坐到二樓窗邊,看似看書,眼睛卻一直看著旁邊嚴家。之前被她拉上的窗簾,離開嚴家之前已經重新拉開了,現在從她這個位置,能隱約看見嚴家大廳那邊,只要嚴常山醒了坐起來,她就能看見。
  
  旁邊的鐘滴滴答答,那邊昏迷的人終於有了動靜。
  
  側耳聽到瓷器砸在地上發出的聲音,水銀唇角一彎,心裡計算了一下藥物的起效時間和持續時間。
  
  嚴常山不知道是不是也察覺到了什麼,勉強在沙發上坐起,扭頭看向唐家二樓的那扇窗戶。
  
  隔得很遠,看不見對方的表情,但水銀還是朝他招了招手,露出笑容,無聲張口說了一句:「我會一直看著你的。」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8-24 10:39 PM

49.三妹七

  嚴常山滿頭大汗,猛然睜開眼睛。他瞳孔擴大,神情驚懼,喘息的聲音大的有些嚇人,在安靜的臥室裡異常明顯。
  
  又做夢了。
  
  他動了動,立刻感覺到身下的鈍痛,勉強起身摸到床頭櫃放著的藥瓶,倒出兩粒藥丸和著冷水吞下。冰涼的水讓他清醒了很多,目光不再發直。
  
  他夢裡的內容記得不太清楚,只覺得很可怕,很混亂,令人心有餘悸,還有那個聲音,那個小女孩軟綿綿的聲音,一直如影隨形,嚴常山知道,那是瑤悅的聲音,除此之外,他還夢見了很久沒有夢見的女兒。
  
  女孩子甜美的聲音,原本是最能刺激他,最能令他感到興奮的,可是自從那天之後,他就再也不能對這聲音產生感覺了——因為那個時候,他雖然昏迷,但大部分時間都有意識,清楚地聽到了瑤悅說的所有話。
  
  她用孩童最純潔清脆的可愛嗓音,語氣詭異地說著可怕的話。
  
  如果不是他確信自己沒聽錯,他甚至要以為自己是因為藥物產生了幻覺。瑤悅才七歲,七歲的小女孩怎麼可能會做出這種事?哪怕是成人都很少有這樣的膽量和動手能力,她一個孩子應該什麼都不懂才對!
  
  直到如今,他仍然沉浸在一種無法置信的情緒裡。就連他自己都無法相信,更沒有辦法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去起訴瑤悅。
  
  他家中沒有監控,瑤悅過來的時間是他特地選的,也沒人看見她過來,更沒有現場有力的證據。嚴常山事後搜索,發現書房和臥室都有被人翻找過的痕跡,唯一丟失的東西只有一個MP3,正是這個東西,讓嚴常山咬著牙,將這件事瞞住。
  
  那天他找來了信得過的朋友重新處理了傷口,就一直躲在家裡休息,並諮詢一些律師朋友。因為他自己心虛,很多事經不起查,他也不敢真的和員警打交道。要是真被查出來什麼,他就完了。
  
  無能為力的憤恨和失去男人象徵的痛苦折磨著他,還有那個不像小女孩的瑤悅,她似乎知道他的秘密,她就像個定時炸彈——
  
  甚至,嚴常山忍不住想,瑤悅,她真的是瑤悅嗎?她是不是一個回來復仇的鬼魂?
  
  只要想到這個可能,他就冷汗連連,噩夢不斷。
  
  在夢裡,那個折磨他的聲音,好像變成了女兒珊珊的聲音,那一聲嚴叔叔,變成了爸爸。
  
  今天是一個陰天,妻子早已出差回來,只是他們夫妻從女兒死後就一直是分房睡,他說自己生病了,暫時在家休息幾天,妻子也沒什麼其他的關心,仍舊是早早去上班。
  
  嚴常山掙扎著站起來,一步一挪地走到窗邊拉開窗簾,他下意識看向隔壁的那座屋子,瞳孔忽然一震,猛然將拉開的窗簾重新合上。
  
  有一個小女孩在二樓窗邊看著這裡。
  
  她是不是,是不是真的一直在看著他?
  
  「瑤悅,你站在這幹什麼?」瑤欣走出房門,看見妹妹站在走廊盡頭的窗前,好奇地湊過去。
  
  水銀將目光從對面那晃動的窗簾上收回,扭頭平靜回答:「我在院子裡看到一隻貓。」
  
  瑤欣越過她,好奇地目光在下面的院子裡巡視,「哪呢?我怎麼沒看到,我說你這幾天怎麼老站在這往外看,原來是看到貓了,你是想養貓嗎?」
  
  「不是,我是覺得那隻貓看上去有些奇怪,他好像在做壞事,所以我才一直看著他。」
  
  瑤欣哈哈笑起來,搭著她的肩撒嬌:「瑤悅你是在開玩笑嗎?貓能做什麼壞事,偷吃?」
  
  她是個很喜歡撒嬌的孩子,黏在妹妹背上笑了一陣,看到她手裡拿著的書,又挑起來看了兩眼:「你怎麼又看這些啊,好複雜,有些字我都不認識,認識的合在一起也不知道是什麼意思,你看得懂嗎?」
  
  水銀合上手裡的解剖書:「看不懂,我打發時間。」
  
  瑤欣拉著她往樓下去吃早飯,腳步輕快,扭頭回來跟她說話時笑的像朵太陽花,「那你是不是準備以後做醫生啊?」
  
  水銀:「可能會。」
  
  她有一搭沒一搭和瑤欣說話,反正不管她回不回答,瑤欣都能說的開心。
  
  飯桌上唐爸爸和唐媽媽說起隔壁的鄰居,「嚴先生好像是生病了,這幾天都沒看到他去上班,我們要不要去探望一下?」
  
  唐媽媽點頭:「是要去看看,人家平時經常給咱們送東西,你買些水果和禮品,帶著瑤欣和瑤悅去看看吧。」她想著嚴先生向來喜歡自己兩個女兒,生病時看到兩個孩子,也是個慰藉。
  
  瑤欣聞言看了一眼妹妹,她還記得妹妹說不能去嚴家的,但這次沒聽到妹妹反對,她就沒出聲說不去。
  
  選了個路宛在家的時間,唐爸爸帶著慰問品和兩個女兒上門,寒暄兩句上樓去看嚴常山。他的房間拉了窗簾,顯得有些昏暗,唐爸爸看到嚴常山坐在床上的模樣,嚇了一跳。怎麼才這麼些天不見,臉色難看了這麼多?
  
  嚴常山幾乎沒辦法專心去和唐爸爸說話,他的眼神一直忍不住看向瑤欣瑤悅兩姐妹。她們兩人穿著相似款式的裙子,手牽著手站在那,一個純真無邪笑容燦爛,一個眼神古怪笑容微妙,簡直像是陰陽兩面,她們裙子上鮮亮的顏色在這有些昏暗的屋子裡彷彿能發光。
  
  嚴常山乾咽了一下,感覺背後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他現在完全不想看見這兩個孩子!
  
  唐爸爸明顯看出來嚴常山不對,他只以為是人不舒服,不好意思多打擾,帶著兩個孩子下樓,路宛在客廳裡面招待她們。
  
  瑤欣還是第一次來嚴家,她看見客廳裡嚴珊的照片,驚訝地拉拉妹妹的手,「你看,她和我長得有點像。」
  
  「是啊,你笑起來的時候,眼睛和這個姐姐很像。」水銀說罷扭頭看向沙發上坐著的路宛,「阿姨,你說是不是啊。」
  
  路宛扯了扯嘴角,眼神投向瑤欣又很快移開,「是啊。」
  
  敷衍的意味很重,顯然不想多說這件事。
  
  說起來很奇怪,瑤欣和她們的女兒嚴珊年紀差不多,眼睛又像,作為一個痛失女兒的母親,面對這樣一個孩子,路宛就算不像嚴常山那樣表現得移情,也不該用這種冷淡迴避的態度對待瑤欣。
  
  可她從一開始,就不太和瑤欣說話,嚴常山去唐家拜訪,她也只是禮貌性地去過一兩次,對瑤悅的態度都比對瑤欣好。她在有意無意地忽視瑤欣,而這種不願面對,在水銀看來,更像是一種因為愧疚的下意識躲避。
  
  她在愧疚什麼?
  
  水銀覺得自己那個猜測很有可能是真的。
  
  和她思考的事情比起來,瑤欣對所有的暗潮洶湧都毫無察覺,她要參加學校裡六一兒童節表演,作為班上的舞蹈擔當,興奮過頭,提前好幾天就穿著自己的小裙子跑來問妹妹好不好看,還要家裡其他三人到時候都要去看,要拍照錄像。
  
  水銀還沒作為家長參加過這種小學生六一兒童節,當然她現在也不是作為家長去的,是作為家屬。
  
  她坐在唐爸爸唐媽媽中間,看著兩人興致勃勃地擺弄相機,對著舞臺上像隻小蜜蜂一樣,戴著塑膠翅膀跑出來的瑤欣。在這個時代,小學生們都還很單純好騙,被老師畫了滑稽的妝也不覺得丟臉,雖然造型有些蠢蠢的,倒也不失可愛。
  
  瑤欣剛才在後台還和一群小女孩一起打打鬧鬧,又興奮又開心,最後她們的節目得了個獎,老師讓她上臺去拿獎狀的時候,水銀看到她對自己悄悄招手,一臉驕傲。
  
  水銀想起原劇情裡的瑤欣,其實劇情裡關於瑤欣的沒有多少,本來系統就只給了她簡單的劇情,但那個瑤欣,任誰看了都要說她是個瘋子,簡直是在瘋狂破壞所有人的幸福生活,她沒有朋友,尖銳,過度驕傲,自尊心特別強,警惕心重,和現在這個小朋友判若兩人。
  
  節目結束,瑤欣偷偷跑下來,把自己那個蜜蜂觸角頭箍夾在了妹妹頭上。
  
  「哈哈哈哈!爸媽你們看,妹妹可愛!」
  
  唐爸爸立刻拿起相機,「別動別動,我給你們拍一張!好好,可愛,都可愛!」
  
  一家人開開心心回了家,水銀時隔多日,又見到了嚴常山。他瘦了一些,顴骨有些明顯。
  
  其他人都進了屋,水銀站在院子裡,看向外面經過的嚴常山,嚴常山也看到她了,他的腳步慢慢停下,兩人隔著一道院牆對視。
  
  「是你做的對不對,你是怎麼做到的,你是誰?」嚴常山動了動嘴唇,聲音又低又急促,還帶著從未有過的兇狠,不過這份兇狠只浮於表面,色厲內荏罷了。
  
  水銀看見他捏著公事包的手青筋暴突,忽然有了個想法。她臉上孩童的笑容面具瞬間消散,生動的神情就好像突兀變成了一面刷了灰的白牆。
  
  盯著嚴常山,她壓低了聲音喊他:
  
  「爸爸。」
  
  水銀把那個MP3帶回來之後聽了許多遍,研究了許多次,她對於嚴珊喊嚴常山的語氣非常熟悉。這個小女孩喊爸爸時,聲調和一般人喊爸爸不同,後一個爸字尾音會微微往上翹。她特意學了嚴珊的語氣和吐字習慣。
  
  她只是心血來潮,沒想到嚴常山的反應會這麼大,他臉上瞬間失色,眼睛都直了,踉蹌往後摔倒在地,沒等水銀反應過來,已經立刻爬起來頭也不回地跑了,腳步凌亂彷彿身後有鬼在追。
  
  見小女兒好一會兒沒進屋,唐爸爸走出來,剛好看見女兒站在那的背影,還有嚴常山匆匆離開那個失魂落魄的樣子。
  
  「這是怎麼了?」他驚訝地問。
  
  水銀扭頭,露出一張茫然的小臉,「嚴叔叔不知道怎麼了,剛才過來和我說話,突然就變得很奇怪,他是不是生病了?」
  
  唐爸爸也是納悶,看嚴常山那個倉皇的背影,覺得有些怪怪的,朝小女兒伸手:「小孩子不要管了,來,快進屋。」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8-24 11:08 PM

50.三妹八

  水銀翻看過很多次從嚴常山那裡抄來的電話號碼人名以及備忘錄資訊,當她開始有了那個猜測,對嚴常山女兒嚴珊的死亡原因感到好奇,她就著手調查起這件事。
  
  倒並不是因為什麼正義感,從更現實的角度來說,她很清楚,既然已經和嚴常山結了仇,那麼對於她,嚴常山就是個隨時隨地可能會出事,會危害到她自己的不安定因素,如果能有辦法徹底解決他當然最好。
  
  通過電話簿裡面幾個「老師」,水銀編輯短信,偽裝成學生家長詢問學校招生情況,以此弄清楚了嚴珊從前的學校。那是臨市一個比較出名的小學,口碑很不錯。
  
  她再試圖詢問學校往年有沒有學生出事的情況,對面就不再回答她了,不知道是不是懷疑她不懷好意。
  
  水銀只好轉頭去網上查詢學校位址和資訊,又找到本地論壇和學校論壇尋找蛛絲馬跡。
  
  這個時候的論壇還有匿名功能,水銀沒能找到相關的學生死亡消息,只看到了有人提起這個學校,在論壇裡詢問好不好,有不少家長回答。
  
  她找了個人氣最高的帖子,在下面回復:「這個學校啊,其他我就不說了,誰還記得幾個月前那件事嗎,這個學校一個姓嚴的女學生死了的那事?」
  
  人都是喜歡八卦的,特別是死人了的消息,格外能引發人的探查欲。不一會兒就有不少人回復,都是好奇詢問事情究竟怎麼回事的,水銀一概沒管,她只推測出嚴珊大概的死亡時間在幾個月前,其餘的什麼都不知道,這就是個釣魚帖,能釣上來什麼還要看運氣。
  
  一直到第二天水銀才看到了一個回復,那人大概是和學校有什麼關係,很有可能還是學校的老師,語氣不太好,「不要隨便造謠,我知道姓嚴的那個學生是怎麼回事,她的死跟學校沒有一點關係,不要捕風捉影把責任加到學校的頭上,我們學校的老師都是負責的。」
  
  這明顯是知道內情的,水銀眼睛一亮,回復他:「騙人的吧,我認識那個學生的家長,聽說孩子的死就是和學校有關係。」
  
  果然對方也回復她了,隔著螢幕都能看出來生氣,「學生是放假期間出門玩溺水死亡的,家長沒有看好,這肯定是家長負全責,跟學校有什麼關係,學校每年寒暑假和週末放假都要強調孩子的安全問題……」
  
  水銀的目光在溺水死亡上定了定,發消息去單獨詢問這個人,結果對方也不回答她。
  
  她只能繼續查詢臨市各個適合帶孩子去遊玩的湖和公園等地,看那些地方有沒有出過溺水事故,一邊堅持不懈地詢問論壇上所有知道這件事的知情人。
  
  終於,被她找到了答案。嚴珊是在臨市千鳥湖溺水身亡的,據說當時是一家三口去玩,爸爸沒看牢孩子,讓孩子一個人去湖邊玩,等夫妻兩個發現孩子不在了去找,才把屍體從湖裡撈出來。
  
  千鳥湖,水銀查找這個景點,發現這還是個在本地挺有名的湖,有大片荷花,是很多水鳥的棲息地,還有遊船出租,能供遊客遊湖。
  
  她在和瑤欣聊天的時候,提了句暑假想出去玩,瑤欣果然也感興趣,欣然和她討論起暑假去哪玩,並且把這事告訴了唐爸爸唐媽媽。
  
  孩子說放假要出去玩,唐爸爸唐媽媽都是支持的,熱衷於出去玩的人一向是大女兒瑤欣,不過夫妻兩個每次也會詢問小女兒意見,這次也是同樣。
  
  往常沒什麼意見的人,這次主動說了個地方。
  
  「千鳥湖?」唐爸爸疑惑了一會兒,才想起來,「哦,是臨市那個千鳥湖吧?」
  
  水銀:「嗯,我想坐船。」
  
  唐媽媽沒去過臨市,並不知道千鳥湖,聽唐爸爸解釋了一番後立即表明了支持的態度,「不錯,離我們這邊不遠,我們可以自己開車過去,不是什麼出名的景點假期肯定也沒什麼人,咱們一家人可以清靜地玩幾天,也省得去和那麼多人擠。」
  
  當然要支持,這可是小女兒頭一次說想去哪兒玩。唐爸爸和瑤欣同樣點頭,並且討論起日期和出行要帶的東西,唐爸爸還要安排好自己的工作。
  
  瑤欣拍拍妹妹的肩,「我們很快就放暑假了,可以一放暑假就去,玩幾天還能去其他地方。」她覺得自己和唐爸爸唐媽媽一樣疼愛妹妹,渾然不覺其實妹妹是把自己和父母放在一個位置上,一直在縱容她這個真小孩。
  
  水銀找機會在出門旅行前,把這事透露給了路宛和嚴常山知道,兩家是鄰居,哪怕嚴常山最近有意避開,上下班偶爾還是會遇上。
  
  特地等在花園裡,看到夫妻兩個出門,水銀走出去朝兩人揮手:「嚴叔叔,路阿姨。」
  
  嚴常山的神情陰鬱,整個人都沒了以前那種穩重溫和的表像,路宛臉上還有點笑容,問她:「沒去上學?噢,是放暑假了是吧?」
  
  水銀甜甜地笑:「是啊,放暑假了,我們要去臨市的千鳥湖玩。」
  
  聽到千鳥湖這個名字,嚴家夫妻兩個的臉同時變了,這個地方是他們都不願想起來的地方。
  
  嚴常山下頜一繃,臉頰抽搐了一下,站在路宛身後,眼神很恐怖地死死盯著水銀。路宛也沉默片刻,最後還是強笑說:「那裡風景是不錯的……你們好好玩,就是要注意不要亂跑,不要自己到湖邊去玩,畢竟有水,還是不太安全。」
  
  她有點神思不屬,沒有察覺水銀的試探,她們搬到了這裡後,沒有和任何人說過關於女兒的事,也不會有人知道女兒是在哪死的,所以這大概是巧合,可是這巧合太令她難受了,路宛不由又想起那天。
  
  她們一家人去玩,女兒路上有點不舒服,丈夫一直抱著女兒,那緊張的樣子還被她笑話了。他們原本準備在那裡住兩天,丈夫體諒她平時工作辛苦,讓她先去休息,自己抱著女兒去景區先看看,可她沒想到,只是一下午,女兒就沒了。
  
  她質問丈夫為什麼沒有看好女兒,可丈夫表現得比她更痛苦更自責,路宛聽他說起女兒偷偷跑去湖邊玩,知道自己不該把責任全推到丈夫身上,可是看著女兒冰冷的屍體,青白的小臉,她還是克制不住對丈夫生出怨恨。
  
  他們的夫妻關係出現裂縫,怎麼都修補不好了,到了這邊是想重新開始,卻不知道為什麼反而越來越疏遠。
  
  她每次睡不著想起女兒,都覺得愧疚。她忙於工作,沒能當一個稱職的好媽媽,從女兒出生起,一直照顧她更多的就是她爸爸,和她更親近的也是爸爸。
  
  她這個媽媽要是能對女兒更多一點關心照顧,要是那天她沒有去休息,而是跟著他們父女兩個一起去了湖邊,是不是女兒就不會出現意外了?越是這麼想,她就越無法面對丈夫,無法面對死去的女兒,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想怎麼樣。
  
  可能她這一輩子都過不去了。
  
  瑤欣從屋裡跑出來,見妹妹在和鄰居的叔叔阿姨說話,也走過來禮貌喊人。她笑起來的樣子,讓路宛和嚴常山兩人一個忍不住偏過頭,一個眼神更猙獰。
  
  等人走了,瑤欣拉著妹妹說:「我感覺他們表情都好奇怪。」
  
  「我也覺得他們很奇怪,所以要離他們遠一點,知道嗎?」
  
  「知道啦~」
  
  瑤欣拉著她回屋去收拾衣服,「媽媽說給我們買泳衣,到了地方還能教我們游泳。」
  
  水銀不太在意,她是會游泳的。
  
  唐爸爸開車帶著她們去臨市,大約開了幾個小時的車就到了地方。一個不大不小的景區,裡面有住宿的地方,也有餐館超市,唐爸爸訂好住宿,放下行李,挨個抱抱兩個女兒,詢問她們的意見:「咱們是先休息,還是先去坐船?」
  
  瑤欣首先舉手:「先去坐船!」
  
  唐媽媽和唐爸爸一人牽一個孩子,說說笑笑前往湖邊,這邊生態保護得很好,還沒靠近就看見很多飛鳥,還有湖邊生長的大片荷葉,現在正是荷花開花的時候,粉白的荷花點綴在一片綠意裡,格外清爽動人。
  
  一家人在小碼頭租了個小船,工作人員還特地提醒:「上船看好自己的小孩,我們有人在湖上巡邏,還是船開不動了就耐心等等,會有人過去幫忙,還有那些花和荷葉蓮蓬摘了都是要錢的。」
  
  他們順著一片綠色的荷葉開過去,瑤欣坐在船邊,眼巴巴看著那些荷花,「媽媽,我想要荷花。」
  
  唐媽媽按著她的腦袋,「可以啊,不過咱們也不能多摘,摘多了這裡的景色就不好看了,瑤欣和妹妹一人一朵好不好?」
  
  「好!」瑤欣扭頭看妹妹,「我給你摘吧!」
  
  她仔細挑選了兩朵,把更好看的那一朵不捨地遞給了妹妹。
  
  水銀原本還在想些嚴常山的事,一朵粉白的荷花遞到眼前,她忽然想起上個世界,那個在夜色裡遞給她荷花的羞澀年輕人。
  
  好像她記憶裡的人,都是與花結緣。
  
  接過那朵荷花,水銀稍稍放鬆了些,暫時不去考慮那些事,將目光專注於面前的景色和身邊的三個人。
  
  她們一家人在湖上乘船看景的時候,一輛車駛進千鳥湖景區,車門打開,戴著帽子的嚴常山從車上下來。
  
  他的臉色蒼白難看,雙眼充血。
  
  這些時日以來,他備受身體和精神的折磨,尤其聽瑤悅說要去千鳥湖的那一刻,他在心中瘋魔一般認定了,這就是他回來復仇的女兒。
  
  他恐懼後怕的同時,心中也忍不住生起一個瘋狂的念頭——既然她回來了,那他就再把她送回她應該去的地方,只要女兒附身的這個小女孩死了,女兒也會乖乖回到湖裡,不會再來嚇唬他了。
  
  於是,他一路跟著唐家的車,再次來到了這個令他難以忘懷的地方。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8-25 10:27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9-8-25 10:38 PM 編輯

51.三妹九

  她們遊完了那個面積最大的湖,水銀又拉著瑤欣往右邊一條路走,周圍有豎著指路牌,她看似隨意,其實目標明確地把人帶到了另一個面積更小的湖澤,這邊也生長著荷花荷葉,湖邊還有大團的水草和蘆葦,一座竹製的小亭子延伸往湖中心。
  
  瑤欣果然沒辜負瑤悅的引導,遠遠看見了就指著亭子說:「我們去那個亭子上看看吧。」
  
  然而走近了才發現,亭子那邊被攔住了,不許遊客過去。水銀在周圍徘徊,仔細地看這附近的環境。
  
  有個工作人員開著船在湖裡撈東西,唐爸爸問他:「請問一下,這個亭子怎麼不能過去,是有開放時間的嗎?」
  
  那個工作人員不太想理人,朝他們擺擺手,看了眼瑤欣和瑤悅兩個孩子,才開口說:「不許過去,帶著小孩別來這邊,趕緊走趕緊走。」
  
  唐爸爸唐媽媽摸不著頭腦,見人不太想搭理他們,只好拉著兩個孩子走遠了,瑤欣不太高興地皺著鼻子和家人抱怨,「他太沒有禮貌了,說話好兇。 」
  
  這邊路邊也有工作人員經過,水銀攔住一個面相看著很和善的女工作人員,「姐姐,那邊的竹亭子可不可以上去啊?」
  
  女員工看看他們,露出抱歉的神色,「不好意思啊,那邊現在是不能過去的,沒有護欄不完全,而且那邊沒什麼遊客過去,景色也不太好,我建議你們幾位呢去那邊的幾座小湖看看,那邊是水鳥棲息地。」
  
  水銀把話題拉回去,臉上露出點委屈的神色:「可是我想去那邊的竹亭子。」
  
  瑤欣也在一邊猛點頭,妹妹喜歡的,她當然也要喜歡支持!
  
  女員工無奈,只好跟兩位家長說:「其實那邊之前是有出了一點意外事故,一位家長沒看好孩子,在那邊落水了……」
  
  唐爸爸唐媽媽立刻嚴肅了表情,很快謝過人家,把兩個孩子拉遠,顯然對這話心有餘悸,再三叮囑兩個女兒,「可不能自己偷偷跑去那邊,很危險的知道嗎? 」
  
  「好了,亭子肯定還有,我們去其他地方看看。」
  
  瑤欣很快被爸媽轉移了注意力,水銀看似聽話,乖乖跟著他們去找其他亭子,心裡還在分析著剛才那個環境,在腦海裡推測嚴珊的死亡情況。
  
  哪怕她並不是單純來度假玩鬧,而是想看看嚴珊的死亡現場,但作為小孩子和家人出門旅行,也確實能得到樂趣和放鬆,特別是身邊有個鬧騰活潑精力旺盛但並不惹人討厭的小孩子的時候。
  
  到下午一家人找餐廳吃飯,水銀累的都不想說話。她這身體實在是虛弱,因為是「設定」上的虛弱,甚至不能依靠鍛煉身體和藥物來加強。
  
  她默默坐在那吃一份果凍一樣的甜品,一邊休息一邊聽另外三人說話。

  距離她們不遠處,嚴常山坐在一根柱子後面的位置,柱子恰好掩藏他的身形,只要身體稍稍前傾,他就能看清楚那一家四口的表情動作。
  
  他看見那一家人有說有笑,不知道在聊些什麼,那個令他害怕的小女孩文靜地坐著,偶爾隨著其他人說的話微微笑一笑,旁邊的另一個小女孩更活潑些,慢慢的,她們的身影合二為一,變成了他的女兒嚴珊。
  
  嚴常山的手開始顫抖起來。
  
  「先生?這是您的餐點,已經全部上齊了。」送餐的服務員過來,奇怪地喊了一聲,嚴常山立即回神,低下頭咳嗽了一聲,掩住自己的臉。
  
  「好,謝謝。」他啞聲說。
  
  那邊水銀若有所覺,抬頭環視了一下不少人吃飯的餐廳。
  
  「瑤悅!」瑤欣拉拉她,「聽說晚上公園有人跳舞,還請了歌星來唱歌的,我們過去看吧!」
  
  唐媽媽:「你們上午坐車那麼久,現在還不睏啊?」
  
  瑤欣:「不睏不睏,我們去看完了再回來睡覺!」
  
  唐媽媽又問小女兒:「那瑤悅想不想去?」
  
  水銀:「我不去,我自己在房間休息。」
  
  瑤欣有些遺憾:「啊?你累啦,那我也不去了。」
  
  水銀:「我累了不能去,但我想看。你去看了,回來講給我聽,還要拍照片。」
  
  瑤欣就被這一句話給搞定了,水銀本來想讓唐爸爸和唐媽媽一起帶著瑤欣過去玩,但兩人不同意,最後商量著讓唐媽媽留在旅館陪小女兒。
  
  對於這對夫妻的照顧,水銀雖然覺得自己並不需要,但也很感謝。她留在屋裡休息了一陣,原本確實是沒準備出去,可是無意中看見下午那個在湖邊撈東西的工作人員正在樓下,水銀覺得他應該知道一些東西,便拉拉唐媽媽的手, 「媽媽,我們下樓去散步吧?」
  
  唐媽媽就帶她下去了。
  
  那個在湖裡打撈東西的男人坐在那抽煙,水銀特地坐到附近。如果是成年人想和人搭話或許會比較唐突,但小孩子是有特權的,她們隨時隨地的好奇心一般不會引人懷疑。
  
  所以水銀揚起一個甜甜的笑,對那人說:「叔叔,我下午看到你在湖裡撈東西,你在撈什麼啊?」
  
  男人年紀有些大了,瞧著不是什麼好脾氣的人,可看她一眼,出乎意料地很快就回答了她:「什麼都撈,遊客丟進去的垃圾,落進去的手機之類。」
  
  水銀湊近了點,小聲說:「有個姐姐說那裡有小孩子掉進湖裡了,是小女孩嗎?」
  
  男人臉上的法令紋有點嚴肅,「是……還是我撈起來的,就在那片水草底下。」
  
  水銀吃驚地瞪著眼睛,雙手捂住嘴,看上去像是被嚇到了,唐媽媽在後面拉了拉她,好像是讓她別和人說這些,水銀扭頭看唐媽媽一眼,語氣很難過地說:「那她的爸爸媽媽是不是很傷心啊。」
  
  男人彈了彈煙灰,「她爸爸先趕來的,整個人抖個不停,身上都汗濕了,她媽媽也哭暈了過去,孩子屍體撈上來,她爸爸就一直抱著哭,不讓人靠近,難過地要命。所以小孩子不要亂到水邊去玩。」
  
  再沒問出來什麼,水銀這才結束了談話,拉著唐媽媽準備回樓上去。
  
  忽然,她的目光一凝,前面有一個人的背影,太像是嚴常山了。
  
  「媽媽,把手機給我,我給爸爸打個電話。」水銀當機立斷,眼睛看著那個背影,從唐媽媽那裡拿到了手機。
  
  她撥打的並不是唐爸爸的電話,而是嚴常山的。
  
  那個背影在往前走,水銀聽到耳邊的電話鈴聲響起同時,那個人也快速從口袋裡拿出了發光的手機,隱約的鈴聲是一樣的。
  
  是他!
  
  他竟然也跟到這裡來了!
  
  水銀放下電話,聽到唐媽媽在旁邊問:「怎麼了,沒人接嗎?」
  
  「不是,我打錯了人。」水銀甜甜的語氣毫無變化,看著嚴常山的背影匆匆消失在黑暗裡,重新找到唐爸爸的電話。電話被接通,那邊吵吵嚷嚷顯得很熱鬧,唐爸爸不得不大聲問:「怎麼了?」
  
  水銀牽著唐媽媽的手,目光還盯著嚴常山消失的黑暗處:「爸爸,你早點帶瑤欣回來。」
  
  唐爸爸在那邊笑:「是瑤悅啊,怎麼了,和媽媽在那裡很無聊嗎?」
  
  水銀:「不是,是我害怕。」
  
  唐媽媽好笑地搖搖頭,接過電話:「這孩子剛才和人說話,聽人說湖邊淹死了一個小女孩,可能被嚇到了,好了,你們也別玩太晚,早點回來算了,明天咱們一家人再一起去。」
  
  水銀踮腳去接電話,唐媽媽配合地把電話交給她,水銀又慎重地說:「爸爸,你回來的時候看緊瑤欣,別讓她一個人走,注意黑暗的地方,不要走湖邊。」
  
  那邊唐爸爸一一答應了她。
  
  過了半個小時,唐爸爸和瑤欣平安回來,瑤欣拿著相機過來給她分享照片,「可惜你沒去,我還有很多東西沒拍到,你看……」
  
  水銀問她:「你有看到什麼奇怪的人嗎?戴帽子遮住臉的?」
  
  瑤欣茫然回想了一下,「好像沒有啊。」
  
  水銀一晚上沒睡著,她很肯定那個匆匆離開的背影就是嚴常山,他這個時候出現在這裡肯定沒什麼好事。按照他這段時間的表現,說不定他現在精神有些不正常,這種狀態下,他會做出什麼可怕的事情都不一定。
  
  她要密切注意。
  
  第二天依舊是一家人在景區裡逛,水銀一直在注意周圍有沒有嚴常山的蹤跡,可惜完全沒有任何發現,簡直要令人懷疑昨天晚上是不是她看錯了。
  
  又快到晚上,一家人在餐廳吃飯,唐媽媽去前臺點餐,瑤欣站起來要去廁所。為了以防萬一,水銀也立即起身跟了上去。
  
  餐廳的廁所是隔間的,四個廁所,有一個從裡面鎖住了,瑤欣隨便挑了一個進去,還推開旁邊一個,「瑤悅,你上這個。」
  
  水銀:「嗯,你快點。」
  
  瑤欣剛走進最邊上一個關上門,廁所裡那個鎖住的隔間就被人打開了,水銀一眼就看見穿著大衣的嚴常山,她瞳孔一縮,立刻張口喊:「救——」
  
  嚴常山已經迅速撲了上來,手裡拿著毛巾捂住她的口鼻。水銀立即屏息掙扎,還毫不客氣用手狠狠抓向嚴常山的眼睛,但她這個小孩的身體實在太弱了,面對一個成年男人的力量,她毫無反抗之力。
  
  瑤欣聽見妹妹的聲音,敲了敲廁所門,「瑤悅,你說什麼?」
  
  她沒聽見回應,提起褲子打開門,發現門外站著的妹妹不在了。
  
  「瑤悅?」
  
  「三妹?」
  
  ……
  
  黃昏,天色慢慢黯淡,嚴常山緊緊抱著懷裡安靜的孩子,一手拍著她的背,往人跡稀少的竹亭湖邊走去。
  
  水銀還有意識,只是沒什麼力氣。她被嚴常山抱在懷裡,認出這條路是去哪裡的,心下就有些明悟了,嚴常山是要帶她去嚴珊淹死的地方。
  
  她心裡異常冷靜,努力發出細弱的聲音,並且儘量貼近嚴珊的語氣,「爸爸,你要再把姍姍淹死一次嗎。」
  
  嚴常山驀然渾身發抖,水銀看見他的面容在黯淡的光芒裡猙獰起來,每一條紋路都寫滿了恐懼和狠戾。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8-25 11:16 PM

52、三妹十

  水銀是個事事都喜歡辦得周到妥帖的人,認識她的同事和一些朋友都戲稱她無所不能。可是她到底還是個人,不是神,怎麼可能真的無所不能,只不過是受到的教訓多了,就一次比一次更謹慎些。
  
  她沒想到,在唐家父母一起出行的情況下,嚴常山還敢偷偷跟來,並且敢在人來人往的景區餐廳裡出手。可見,他現在已經完全瘋狂了,他的精神狀態比水銀預料的還要不好。
  
  水銀先前之所以透露千鳥湖這個地點,一來是想確定這就是嚴珊的死亡地點,二來也是想看看嚴家夫妻兩個的反應,她想知道路宛有沒有察覺自己女兒的死有內情,同時她還想刺激嚴常山……現在看來,是刺激過頭了。
  
  事到如今,哪怕情況對她非常不利,水銀也沒有放棄。過去的就過去,她從不糾結於一時的失誤,馬上開始思考該如何去做,才能擺脫目前的困境。
  
  在沒什麼力氣的情況下,水銀乾脆不掙扎了,她選擇用語言繼續刺激嚴常山。既然已經瘋狂,不如讓他更加瘋狂。
  
  「爸爸,姍姍會乖乖的,不要殺姍姍。」
  
  嚴常山盯著她,努力揚起一個笑,他應該是想展現慈愛的,可是臉上的恐懼還沒消失,所以混雜在一起,顯得尤為奇怪。
  
  「姍姍……爸爸也不想殺你的。」
  
  「爸爸愛你啊。」
  
  他一邊喃喃說著,腳步沒停,繼續往竹亭小湖邊走,這一條路上沒人,連求救都做不到,水銀只能聽到嚴常山在耳邊不停說︰「姍姍不是答應過爸爸要一直聽話的嗎,我們之間的小秘密也不會告訴媽媽,不能告訴任何人的。」
  
  「我還記得你小時候那麼可愛,爸爸說什麼你都會聽,也不會反駁,我們是最親近的人。」
  
  「可是我的寶貝,你為什麼要長大呢,長大了就不聽話了,長大了就不願意繼續和爸爸開開心心地在一起了。」
  
  嚴常山越說越憤怒,掐著水銀胳膊的手越來越用力。
  
  水銀忽略手上的疼痛,觀察著他的神情,細細思索他的話,做出了一個猜測。
  
  路宛作為一個事業至上的女強人,又有一個非常支持她的「溫柔」丈夫,應該是對家裡的事一直很疏忽,也沒有那麼關注女兒。而嚴常山因為他的癖好,很有可能從小到大都在給嚴珊洗腦,並和她長期保持了一種畸形的親密關係。
  
  可是,小孩子不會一直懵懂,她總會長大,總會明白這樣的關係是錯的,明白自己最親愛的爸爸其實是個可怕的怪物。
  
  「姍姍,是你自己做錯了,是你要和媽媽說,是你要離開爸爸,爸爸沒辦法了才會那樣懲罰你的。」
  
  「你不能怪爸爸。」
  
  說話間,人已經到了小湖邊,湖邊沒有燈,水面在黑夜裡沉寂渾濁,岸邊的大團水草簇擁,黑黢黢一片。
  
  嚴常山拇指用力擦了擦懷裡孩子的臉頰,「你乖乖回你自己的地方去,不要再回來找爸爸了,你已經報了仇了,好不好?」
  
  他蹲下來,試圖把懷裡孩子的腦袋按進水裡,卻忽然聽到她幽幽地說︰「爸爸,我想你陪我一起,只要你踫到水,姍姍就可以帶你一起走了。」
  
  嚴常山一個激靈,瞬間收回手。他感覺背後冷風拂過,彷彿有一雙小手輕輕摸上了他的肩。耳邊回響起的是無數次在夜裡聽過的音頻,女兒笑著對他喊「爸爸陪我玩!」「爸爸和我一起!」
  
  那些曾經讓他得到快感的聲音,現在都變了味道。
  
  彷彿能看穿他的心思,懷裡那個可怕的孩子忽然說道︰「爸爸陪我一起,陪我一起。」
  
  語氣和姍姍是一樣的,可是活潑的感覺變成了陰森。那沒什麼溫度的小身體好像一下子變成了一頭要吞吃他的猛獸。哪怕她溫馴地躺在他懷裡,嚴常山也感覺她下一秒就要變成怪物。
  
  他被燙到一般,幾乎是下意識猛地把懷裡的孩子丟出去,拋進了湖中。
  
  水銀積蓄力量,被拋下水前就做了準備,接觸到水後,她沒有掙扎,先順著往下沉了沉。
  
  她是會游泳的,這種情況下被扔下水,比在嚴常山手裡被他鉗制住更有利。唯一的問題只有她這具身體實在太弱,閉氣不了太久,如果嚴常山一直不走,她也沒有辦法,只能繼續利用心理戰來拖延時間,然後想辦法。
  
  天色太暗,這給水銀帶來了一定的困難,也給了她很好的掩護,她循著記憶裡的位置,悄悄往一旁的蘆葦叢那邊游動。
  
  水銀看不清岸邊的情況,但沒過一會兒她就看到水面上有光,是嚴常山開了手機的燈在照,他應該是想確認她確實淹死了。水流動的波紋無法掩飾,水銀也差不多到了極限,只好無奈露出水面。
  
  光照到那個從水中悄然出現的小孩腦袋,嚴常山驀然一抖。
  
  正常的孩子不可能被突然扔進水裡還毫不掙扎,而且他聽說「瑤悅」根本沒有去過游泳池之類的地方,她應該是不會游泳的,所以她現在真的就是個水鬼!
  
  水銀在水裡打散了自己的頭髮,讓頭髮濕漉漉地披在臉上,隔著一片湖水看著岸邊的嚴常山。她距離岸邊不遠,如果嚴常山此刻能克服恐懼,非要她死在這裡,只要下水游過來,她就絕沒有力氣反抗。
  
  所以,要先發制人。
  
  「爸爸,下來啊,下來陪姍姍。」湖水輕輕蕩漾,小女孩細細地聲音在湖水中一起蕩漾。
  
  果然,聽到這話,嚴常山再不敢上前了,他後退兩步,舉著手機,根本無法動彈。
  
  兩人無聲無息地僵持起來。水銀感覺自己浸在水裡的身體發冷,她大概最多還能堅持半個小時,這是她的極限。
  
  正面對抗沒絲毫勝算,現在只能寄希望於有人路過這裡。
  
  「瑤悅!瑤悅!你在哪?」遠遠的有熟悉的聲音在喊。她們怎麼會找到這裡來了?
  
  水銀心念電轉,深吸了一口氣,再次緩緩沉入水中。這種時候如果她激烈掙扎喊叫,嚴常山反應過來,說不定會乾脆跳下水趁人還沒找來徹底弄死她。可如果她悄無聲息沉進水裡,嚴常山反而不敢亂動。
  
  人對於一切反常的事物都會遲疑。
  
  果然,嚴常山聽著越來越近的聲音,再看了看沒有動靜的湖水,扭頭按著帽子匆匆跑了。
  
  水銀再一次從水裡冒出腦袋,她自己慢慢靠近另一處岸邊,抓住一大團水草,等到能看見人影了,這才大喊。
  
  唐爸爸和唐媽媽臉都是白的,把她從湖水裡撈起來之後,水銀立刻像個小孩子那樣哆嗦著哭道︰「我好害怕嗚嗚,嚴叔叔要殺我。」
  
  正安慰她的唐家夫妻兩一愣,摸著她的腦袋追問︰「什麼嚴叔叔?」
  
  水銀虛弱地靠在他們懷裡,「我們隔壁的嚴叔叔,他好奇怪,他把我扔進水裡,還喊我姍姍,我好怕。」
  
  唐爸爸臉色變了,「瑤悅,你說的嚴叔叔是我們隔壁的嚴常山?是他把你帶到這裡來的?他現在人呢?」
  
  「往那邊走了,聽到你們喊我他就走了。」
  
  唐爸爸把人交給唐媽媽,拿起手機報警,又和一起來的工作人員商量,趕緊去找人。
  
  水銀回到暫住的酒店,洗了澡換了衣服,唐媽媽和瑤欣陪在她身邊和她說話。瑤欣被嚇壞了,看上去比她還慘,眼睛腫的像桃子,直到現在裡面還含著一泡眼淚。
  
  「媽媽,你們怎麼會去那邊找我啊。」水銀對這一點感到很好奇。
  
  唐媽媽心有餘悸地抱著她,給她梳理頭髮,「是瑤欣一定要去那邊找你。」
  
  水銀看向那個死死拉著自己手的小女孩,小女孩癟癟嘴,「我也不知道,我就覺得你在那裡。」
  
  「三妹,我也要保護你!」入睡前,小女孩還認認真真向她發誓。
  
  這一晚上,唐爸爸都沒睡,他們找到了躲起來的嚴常山,唐爸爸異常憤怒,要起訴他,讓這個故意傷害自己孩子的兇手接受法律的懲罰。
  
  然而這事並不順利,嚴常山找回了一些理智,他見了趕來的妻子路宛,夫妻倆談了一次,很快路宛就來到唐家試圖說服唐家夫妻。
  
  「我丈夫是因為我們女兒的去世受到了太大的打擊,他現在腦子有些不清楚,才會做出這種事,我會讓他好好治病,看好他不讓他再靠近瑤悅。好在孩子也沒事,我們願意給你們賠償,作為鄰居,我們之前相處也還算愉快,所以我在這裡想求求你們給他一個改過的機會,他真的只是因為病了。」
  
  路宛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哪怕她和嚴常山夫妻感情出現問題,她也不希望自己的丈夫去坐牢。
  
  ——可是,如果她知道了女兒死亡的真相呢?
  
  水銀喊住了準備離開的路宛。
  
  「路阿姨,我想跟你談一談。」
  
  路宛很詫異地看著她,一直以來,在她的印象裡瑤悅都是個文靜天真的小女孩,可現在,當她們兩人獨自坐在客廳的時候,路宛察覺到了面前這小女孩身上的違和感。
  
  「瑤悅,阿姨要先替你嚴叔叔給你道歉,他讓你經歷了不好的事情,但是……」
  
  水銀不再裝出小女孩的模樣,打斷了她的話,直接說︰「你知道你的女兒是嚴常山故意淹死的嗎?」
  
  路宛一愣,一為她說話的語氣,一為她所說的話。
  
  「……什麼?」
  
  水銀盯著她的眼睛︰「你知道,嚴珊從小就被嚴常山猥褻嗎?」
  
  路宛看著她,神情是空白的,「你在說什麼,你一個小孩子……」
  
  水銀拿出那個mp3,點擊播放,小女孩清脆的笑聲響起,她在這樣純真可愛的童聲中慢慢說︰「嚴珊小的時候不明白嚴常山對自己做的事究竟有多嚴重,後來她慢慢長大,或許有一天她忽然明白了,知道了自己的爸爸在做什麼。」
  
  「所以她想向你這個母親求助,可是被嚴常山發現,於是她就在和爸爸外出的時候,被淹死了。」
  
  「你知道嚴常山把我丟進千鳥湖那個小湖裡的時候說了什麼嗎?他說『姍姍不要怪爸爸,是你不聽話要告訴媽媽,爸爸沒辦法才會殺你的』。」
  
  「你應該能聽出來這是什麼意思,如果你不相信,可以去問問嚴常山,看他是什麼反應。」
  
  路宛雕塑一樣地坐在那裡,整個人彷彿失去了所有顏色。水銀以為她會大哭大喊不相信或者露出憤怒的神情,她想好了該怎麼說服她,讓她相信這件事。可是路宛在長久的沉默後,忽然捂住嘴,渾身震顫,淚流滿面。
  
  「我……」她嘴唇闔動兩下,眼神放空彷彿在回憶什麼,聲音很虛弱︰「我那段時間很忙,姍姍那幾天一直想和我說什麼,可我太忙了,所以跟她說讓她去找爸爸,她還哭了,她很少哭的,她爸爸過來把她抱走了……我沒有聽她說……我不知道……」
  
  她是真的不知道嗎?
  
  水銀看著路宛神情,明白過來。她最開始可能確實沒有往那個方向去想,只是畢竟是生活在一起的一家人,那些從前沒有注意過的蛛絲馬跡都會在心裡留下痕跡,女兒死後,她很可能產生了一些懷疑,不然她不會像現在這樣一句話都不多問。
  
  只是已經晚了,她已經失去女兒,不敢再為了一個懷疑失去丈夫,所以她終究不敢往最壞的地方去想,不敢去觸踫那或許最殘忍的真相,更不想接受自己曾把求救的女兒推向死亡的事實。
  
  現在水銀將這一切在她面前撕開。
  
  「路阿姨,哪怕嚴常山是你的丈夫,可他殺了你們的女兒,既然你知道了這件事,就不應該再包庇他,現在有一個最好的,讓他進監獄的辦法,只需要你配合我爸媽,你覺得呢?」
  
  路宛嗓音發顫,目光定定看著那仍然在發出聲音的mp3,「……我會考慮。」
  
  水銀看著她離開,眼神一沉。她看過太多明知道丈夫犯罪還要包庇保護丈夫的女人,為了維持婚姻生活,她們會做出很多匪夷所思的讓步,路宛也會這樣嗎?
  
  過了兩天,水銀聽說路宛請人把嚴常山保釋出來了。
  
  ……
  
  接著,第二天,警車開到嚴家,搬出了嚴常山和路宛的屍體。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8-26 09:55 PM

53、三妹十一

  「嚴常山是被淹死的,第一案發現場是浴室,人被淹死之後,又被肢解。唐爸爸去瞭解了情況回來之後,和唐媽媽說了那場景,到處都是血,我還聽說人是路宛殺死的。」
  
  唐媽媽百思不得其解,「路宛她前兩天還想讓我們放過嚴常山,怎麼又突然殺死他了,這不是很奇怪嗎?」
  
  唐爸爸也搖頭,「不清楚,很有可能夫妻兩個發生了什麼爭執?」
  
  之後有員警來家裡詢問嚴常山和路宛的事,唐家父母這才知道現場只有路宛一個人的痕跡,確認是她殺的人,而她殺人之後,在另一個浴室裡給自己注射了麻醉劑,躺在裝滿水的浴缸裡,生生把自己淹死了。
  
  現在警方正在查找路宛的殺人動機。
  
  兩個小女孩因為年紀不大,沒有接受太仔細的詢問,不過水銀主動找到詢問記錄的員警,透露了一些情況。
  
  「我不喜歡嚴叔叔,他以前要我去他家玩,一直想抱我,還想親我,不讓我走。」那員警立刻就抬頭看了她一眼,意識到什麼,蹲下來問︰「那小朋友,你有沒有把這件事告訴你爸媽啊?」
  
  水銀乖巧搖頭,「沒有,我不敢,他不讓我說。」
  
  員警滿面嚴肅︰「小朋友,你要記住了,以後遇到這種人,一定要趕快跑,回家也要告訴你爸媽,知道嗎?除了這個,他還有做什麼嗎?」
  
  水銀︰「他把我丟進湖裡。」
  
  這個警方是有瞭解過的,這案子原本還沒解決,現在人死了,也只能不了了之。
  
  水銀︰「嚴叔叔叫我姍姍,他還說要把我再淹死一次,說我不聽話不乖了才要殺我。」
  
  另一個湊過來聽的員警聞言好像明白了什麼,和同事交流了一下眼神。結束詢問後沒多久,這事就結了案,路宛之所以要殺丈夫,是因為知道了丈夫曾經溺死女兒的事實。
  
  這案子在周圍還挺轟動,尤其是唐家,唐家父母因為關心這事,又和案子有些關係,自然知道了某些警方沒有放出來的消息,比如嚴常山疑似有戀童傾向,曾經長時間對自己的女兒嚴珊進行猥褻。
  
  兩人嚇得又抱緊了兩個女兒,不停感慨還好兩個孩子沒有遇到不好的事情。經此一事,他們再也不敢輕易相信別人,並且更加注意這方面的情況。
  
  水銀上網的時候也看到了論壇裡在議論這次的案件,固然很多人都在罵嚴常山不是東西,但仍然有一部分人不知道是腦子有問題還是真的醜惡到和嚴常山不相上下,大罵路宛不該殺死自己的丈夫,推測孩子是不是得了什麼病或者很不乖才被父親淹死,拼命在受害者身上找錯處,給兇手找苦衷。
  
  還有猜測路宛是不是找了姦夫,才會殺死丈夫——這些毫不考慮情況隨口的胡說不在少數。真真假假,他們不在乎,再慘痛的經歷,沒有到他們身上,自然都是讓他們津津樂道的談資。
  
  水銀關掉那些新聞評論,開始找自己需要的資料。
  
  這件事已經結束,以一種比她預料的更慘烈的方式結束了,她沒想到,在女兒死後一直逃避不想去探尋真相的路宛,會在她捅破那層窗戶紙之後,這麼決絕地殺人自殺。她把嚴常山淹死,又把自己淹死,用這種方式,恐怕是出於對女兒的愧疚。
  
  當人不能再麻痹自己,要麼會變得清醒,要麼會變得絕望。水銀曾是前者,而路宛是後者。
  
  嚴家住過的屋子,出了這事後就一直荒置在那,沒有再租賣出去,後來也有人來看過屋子,只是聽說了裡面的殺人案後,都打消了念頭。
  
  一晃十二年過去,嚴家院子裡的藤蔓長得遮住了外面的欄桿,又爬滿了一面牆,曾經光鮮漂亮的房屋因為久沒人居住,顯出一種頹敗,看上去真的有點像是鬼屋。
  
  水銀開始上大學這一年,遇到了女主角在故事裡的男朋友劉楓楊,就是原本讓姐妹兩個反目成仇的男主角。
  
  這劉楓楊性格開朗陽光,在原本故事裡和女主瑤悅是男女朋友關係,但因為他無意中救過一次差點被混混欺負的姐姐瑤欣,被瑤欣當做黑暗生命裡唯一的救贖,從此一直病態地追求著他,最後甚至以死相逼,想讓妹妹把男朋友讓給自己。
  
  在現在這個世界,瑤欣沒有原劇情的瘋狂病態,她一直生活在幸福裡,是個比劉楓楊性格更開朗更陽光的人,差不多可以說活成了她自己上輩子最愛的模樣。
  
  水銀第一次在學校裡遇到打籃球的劉楓楊,停下來看了一會兒。她當然沒有像原本的瑤悅一樣和他發展出什麼的意思,她只分了點心想這一次瑤欣會不會仍然看上這個小夥子。
  
  瑤欣和她上的一個大學,比她高上兩屆,因為從小學習跳舞,高中到處參加比賽,拿了好幾個獎,所以到了大學後當選了文藝部部長,人漂亮又喜歡交朋友的瑤欣是學校裡當之無愧的風雲人物,各種活動裡都有她的身影,就連剛進學校的小學弟小學妹們都常常說起她。
  
  至於水銀,因為身體原因,她不得不避免一切劇烈運動和人多的活動,只能安靜學習,她本身就聰明,更何況以成人的頭腦和自制力重新上一次學,自然是別人眼中從小到大的學霸,雖然人清冷了點不太愛社交,但同樣有許多人喜歡。
  
  這對姐妹花在學校裡出名,追求他們的人不在少數,可惜兩人都沒有交男朋友的意思,不知道讓多少男同學扼腕。
  
  水銀自己是看身邊的小男孩們就覺得他們年紀太小,絲毫沒有心動的感覺,但奇怪的是瑤欣也沒喜歡的人。一般來說小女孩總會有少女心事,在學習之餘有個暗戀什麼的也很正常,可瑤欣沒有。
  
  她喜歡打羽毛球,喜歡游泳,喜歡跳舞,男男女女的朋友一大堆,但沒對任何人表露出好感。
  
  也許這孩子確實是註定要按照劇情喜歡上劉楓楊那個大男孩了。
  
  「同學,這裡沒人坐吧?」
  
  身邊忽然傳來男生的詢問,水銀側頭看了眼,意外見到劉楓楊。
  
  「沒有,你隨意。」
  
  劉楓楊放下書坐在她旁邊,這節課是三個班一同上的,被稱為最無聊最適合補覺的毛概,但水銀記得清楚,劉楓楊並不在這三個班,因為之前好幾周的課上,她並沒有在這裡見過劉楓楊。
  
  如果這不是他的課,他混進來做什麼?
  
  「我叫劉楓楊,我們能認識一下嗎?我之前在籃球場,看到你在看我們打籃球,你喜歡籃球嗎?這週末我們系有個籃球賽,你有沒有興趣去看?」高大的男孩穿了件寬鬆的長T恤,渾身上下的青春陽光。
  
  原來是為她來的。
  
  水銀好奇,她和劉楓楊沒有接觸,她和原劇情的女主角性格也不同,劉楓楊怎麼還會主動來認識她?難不成真是劇情慣性?
  
  「額……」被一見鐘情的女孩子這麼認真打量,劉楓楊感覺一陣僵硬,想說的話都噎住了。
  
  水銀終於收回觀察的目光,「我對籃球沒興趣,不好意思。」
  
  劉楓楊沒有放棄,湊近一點再接再厲地問︰「那你喜歡什麼?」
  
  「同學,中間那排漂亮的長髮女生和高個子男生。」講臺上的老師敲了敲講桌,看著劉楓楊和水銀,語氣揶揄,「雖然你們高中老師肯定說過到了大學就可以盡情談戀愛,但是上課時間還是禁止談戀愛的,注意一下啊,分一點目光給你們可憐的老師,他要開始講課了。」
  
  大教室裡的學生們發出一陣哄笑,劉楓楊在各種目光中尷尬地滿臉通紅,偷偷看旁邊的女孩子有沒有生氣。被老師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說這種話,一般女孩子都要生氣的吧?
  
  可是劉楓楊看到的仍然是那張從容文靜的臉,她毫無侷促和尷尬,只抬手勾了勾耳邊的長髮,微微揚揚唇角說︰「不好意思,老師請講課吧。」
  
  劉楓楊安靜了大半節課,都沒能找到話題繼續跟人聊天,不由有點急了,見旁邊的女孩子忽然拿出手機看了個信息,他沒話找話,「好巧,我們的手機是一個型號的。」
  
  水銀︰「安靜。」
  
  劉楓楊只好閉嘴。他有點沮喪了,他其實很早就注意到這個女孩子,但是兩人不同班,基本上沒有接觸的機會,好不容易在朋友的慫恿下偷偷代替朋友跑到這裡來上課,試圖接觸,結果出師不利,人家女孩子對他完全沒有意思。
  
  下課鈴一響,水銀收拾東西起身離開,劉楓楊連忙也收拾了東西,追在她身後,「嗯,你接下來是要去上什麼課?」
  
  「瑤悅!」
  
  迎面走來的瑤欣看到妹妹的同時,也看到妹妹身邊那個高大陽光的男生,她眨了眨眼,隨即笑著問水銀︰「這是你同學?我好像沒見過啊。」
  
  水銀︰「不是同班同學。走吧,剛才不是發消息說你下午沒課,早點回家嗎。」
  
  瑤欣挽過妹妹的胳膊,笑道︰「對啊對啊,走,不過先不回家,先去買衣服,馬上要到秋天了,給你買幾件秋衣。」
  
  姐妹倆一邊說一邊走,自然而然把劉楓楊給丟在了身後。
  
  等到走遠了,水銀才問旁邊這個已經長大了的小女孩︰「瑤欣覺得剛才那男孩子怎麼樣?」
  
  瑤欣看看她,心裡一咯噔,以前追妹妹的人也不是沒有,但這還是妹妹第一次問她一個男孩子怎麼樣,難不成妹妹喜歡剛才那男生?可是回想一下,瑤欣覺得那男生又不是很帥,妹妹完全沒理由喜歡啊!
  
  「我覺得不太行,他太高了,和你在身高上不太匹配,而且太黑,看他曬的,不行不行!還有他那個頭髮也太醜了!」
  
  水銀靜靜聽她說完,也沒什麼表示,搞得瑤欣心裡忐忑,回到家後晚上又跑去敲她的門,說要跟她姐妹談心。
  
  水銀在這個世界裡是學醫的,課業很重,放假還在家裡看書,瑤欣抱著枕頭跪坐在她床邊的軟墊上,旁敲側擊,苦口婆心,大談自己身邊朋友遇到渣男的慘痛經歷。
  
  水銀充耳不聞,坐在書桌邊認真解決了今天的學習任務,等到瑤欣也差不多說完了,她剛好合上書準備休息,「嗯,我知道了,我暫時不想談戀愛。」
  
  瑤欣就被這一句話高高興興地打發走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8-26 10:21 PM

54、三妹十二

  水銀一天之內遇到了劉楓楊三次。圖書館一次,行政樓一次,還有食堂一次。
  
  「我可以坐在這裡吧?」端著餐盤的劉楓楊站在她旁邊,每次都是差不多的開場白。
  
  食堂是公共場所,大家都可以隨便坐,水銀當然沒意見,只是她吃不下多少,沒有給劉楓楊發揮的時間,就結束用餐,端著餐盤走了。
  
  面對這樣的心上人,劉楓楊堅持了大半個月,終於還是找了個時間,把人攔在圖書館樓下,直接表白。
  
  如果他只是自己暗戀自己的,有分寸地在她面前晃一晃,水銀沒理由沒立場干涉他怎麼想怎麼做,就像當初面對高嘉樂一樣。但如果向她告白需要她回答,那在她這裡就是直接拒絕的結果。
  
  「我不接受。」臉上絲毫不見被人告白的羞怯,與她在上課時,看書吃飯時,絲毫沒有區別。
  
  劉楓楊滿臉的不甘心,「是我哪裡不好嗎?」
  
  水銀︰「你好不好都和我沒有關係。如果我不想,你再好我也不願意。」
  
  劉楓楊︰「那我怎麼做你才願意?」
  
  水銀︰「我沒有這個意願,你做什麼都沒用,我更建議你好好學習,或者考慮別人。」
  
  劉楓楊很不明白,身邊的朋友們都在談戀愛,大家在這個年紀都是蠢蠢欲動的,期待著能邂逅一段愛情,為什麼面前這個女孩子就毫無想法呢?所以應該還是藉口,她就是覺得他不夠好。
  
  「能不能給我一個機會?哪怕你不喜歡我也沒關係,我們可以試一試,你當我女朋友三個月,如果到時候你還是覺得不行,我就再也不纏著你。」劉楓楊信誓旦旦。
  
  水銀聽到這裡,才終於抬了抬眼,看向他,眼神一下子冷了下來,「你是覺得我沒有腦子嗎,你有什麼立場和資格向我提出這種要求?」
  
  「在我明確表明了不願意的情況下,還回避我的意願,希望我滿足你的願望,以此來換取你的『放棄』?你放不放棄是你自己的事,不是能和我講的條件。」
  
  這種戀愛契約陷阱,水銀遇上過很多,她遇上過的那些男人,或許有些並沒有什麼惡意,或者說他們都沒有意識到自己的惡意。但他們用或玩笑,或認真的語氣要求她和他們試一試,不行再放棄,水銀都會清晰地感到被冒犯。
  
  劉楓楊沒想到她第一次和自己說這麼多話,會是這樣的情況,臉上忽紅忽白,有些難堪,語氣也僵硬起來,「你不用這麼敏感,我沒想太多,如果讓你覺得不舒服,我道歉就是了。」
  
  水銀搖頭。
  
  敏感,很多人都說她敏感,覺得她在乎的東西大家都習以為常沒什麼大不了,他們並不覺得自己的態度和行為有什麼不對。就像面前這個大男孩,他現在可能很委屈,向她道歉是因為對她有好感,而不是覺得自己有什麼錯。
  
  「如果你覺得不舒服,我道歉就是了。」這一句潛意識裡表達的就是「你在無理取鬧,但我願意包容你」,已經清晰地劃分了對錯。
  
  他們的思想不在同一個層面,所以沒辦法交流。
  
  像劉楓楊這樣的男人還有很多很多,這大概就是水銀越來越對婚姻與戀愛沒有興趣的原因。她不願意降低自己去遷就別人,不願意委屈自己,不願意湊合。
  
  和水銀一起去圖書館的小組同學旁觀了告白被拒的事,都忍不住同情劉楓楊,還有女生對水銀說︰「瑤悅你也沒必要這個反應,劉楓楊又沒做什麼過分的事,他已經算好的了,長得不錯,人又高又會打籃球,女生遇到什麼困難他都會幫忙,之前還給我們班上提了飲用水呢。要求那麼高的話,你這輩子還要不要男朋友了。」
  
  水銀語氣平靜︰「我的要求很高?不,是你的要求太低。」
  
  女生一噎,拉下臉︰「我是為了你好,你這是什麼態度!」
  
  水銀︰「謝謝,以後不要再為我好了,我不需要。」
  
  女生哼一聲,拉著一個朋友飛快離開。
  
  不管是劉楓楊還是這個女生,對水銀來說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不過在大學裡這種事流傳很快,瑤欣半天就知道自己妹妹在圖書館外面拒絕了一個男生,還鬧了不愉快。
  
  讓妹妹不愉快,這還了得?!
  
  原本不想管這事的瑤欣坐不住了,她找人打聽劉楓楊的情況,她那朋友回頭就笑嘻嘻跟她打電話說︰「劉楓楊還沒放棄呢,他寢室裡幾個兄弟都在給他出主意,準備幫他一舉拿下瑤悅,一洗前恥。」
  
  瑤欣︰「……他準備做什麼?」
  
  「還能做什麼,送花送禮物送吃的,一直跟著人家上課,發資訊撩騷唄,人家劉楓楊都說了,烈女怕纏郎,只要他不放棄,纏久了不就到手了。」朋友顯然對這事沒什麼排斥,一派看好戲的戲謔,還跟她打聽︰「誒瑤欣,你說你妹妹多久會被他拿下?」
  
  瑤欣向來大方,輕易不跟人生氣,這會兒卻冷冷說了聲︰「閉嘴。」
  
  她那朋友一愣,訕訕說了兩句掛了電話。
  
  瑤欣快要氣死了。她之前只是覺得劉楓楊不適合妹妹,現在簡直煩死了這個男的,在別人明確表明拒絕的情況下不要再打擾難道不是基本禮貌嗎?還烈女怕纏郎,說明白點,這不就是騷擾嗎。
  
  就這德行,別說妹妹了,她都看不上。
  
  她自己遇到過不少這樣的情況,可以心平氣和面對,可妹妹被人欺負,她就恨不能把那些讓妹妹不高興的人暴打一頓。
  
  瑤悅沒把她的氣憤放在心裡,自顧自做自己的論文題目︰「你和那些人糾纏這種無所謂的事情幹什麼,有時間就多做自己喜歡的事,充實自己,等你遠比他們優秀,你們就不是同一個世界,更沒有交集了,難道還要在乎他們嗎。」
  
  瑤欣從小被妹妹教育著長大,哪怕到了這個年紀,還是下意識有點怕她,又打從心裡依賴她,聽她這麼說,若有所思點點頭。
  
  沒過幾天,劉楓楊重拾信心,準備繼續追求人的時候,聽說瑤悅自學完了課程,寫的論文都能在專業刊物上發表了,還直接跟隨導師進了實驗室學習,以前的同班同學都很難再見到她,更別說根本不同系的劉楓楊。
  
  原本班上傳得沸沸揚揚的瑤悅和劉楓楊八卦,都變成了一片對瑤悅的羨慕嫉妒和誇獎,原本不少覺得瑤悅高傲挑剔的人,現在都改口說人家聰明成這樣,以後前途無可限量,難怪無心談戀愛。
  
  「人和人就是不一樣,還沒畢業就比那些學長學姐們還厲害了,咱們以後的工作都還沒影呢。」
  
  劉楓楊被那些同學陰陽怪氣擠兌多了,自己也覺得沒趣,他說到底還是個沒走進過社會,沒考慮過未來的大學生,腦子裡裝的東西也就是眼前所見這一點日常生活,發現自己想追求的人需要自己仰望後,他那顆躁動的心就如同被澆了一桶冷水,再也燥不起來了。
  
  「嗨,天涯何處無芳草啊,要我說你真沒必要一直想著那一個。」先前支持他的兄弟們紛紛改口,跟他說︰「人家聰明成那樣,以後肯定還要繼續學習深造,學歷說不定還比你高很多,這樣的女人一般都不顧家,也不會把太多時間放在你身上,有什麼好的。」
  
  「沒錯沒錯,找女朋友就不能找比你厲害的,她要是比你厲害比你賺得多,以後你在家裡說話她也不聽,那還了得。就你這條件,想找個比瑤悅漂亮懂事會撒嬌的女朋友又不難。」
  
  劉楓楊終於還是放棄了自己這段追求無果的愛情,並且很快找到了一個溫婉居家的女朋友。
  
  這些水銀都沒關注,對她來說,原劇情裡被姐妹兩個爭搶的男主角跟路人也沒差多少,多給他一點關注都是浪費時間,還不如多學點東西。
  
  因為在這個世界待得太久,水銀不得不將大部分時間花在培養自己的興趣愛好,和加強自己的專業知識上,去嘗試不同的東西也很有趣,這些幾乎已經佔據了她所有的時間。
  
  不過她並沒有忘記原劇情裡差不多該出現的親媽和弟弟,劉楓楊的出現也提醒了她劇情快要開始。
  
  原劇情大姐被賣,親爹親媽因為帶著弟弟治病來到這個城市,在醫院裡遇到嚴常山,進而找到了他們親生的二女兒,又因為二女兒找到了三女兒,然後發生一系列的矛盾衝突。
  
  不過現在,嚴常山和親爹都在十幾年前就死了個乾淨,剩下的親媽大姐和弟弟,還不知道情況怎麼樣,也不知道她們會不會來這裡治病,水銀沒有刻意去尋找,她該怎麼過還是怎麼過。
  
  又過了大約大半年的時間,水銀前往一個醫院實習。
  
  大約是劇情慣性,她竟然在這裡遇到了親媽和弟弟。
  
  站在病房門口,一手插著兜,水銀看著病房裡那個正在發脾氣的男生。十五六歲的年紀,因為生病臉色難看,嘴裡罵罵咧咧,似乎是因為母親沒有買到他想吃的水果在發脾氣。
  
  病床前坐著的女人很顯老,頭上有大半的頭髮灰白,臉上的皺紋寫滿了生活的愁苦,她一言不發任兒子罵著,默默給兒子削蘋果。
  
  削完蘋果遞給兒子,那男孩反手就丟進垃圾桶,「誰要吃這個!」沒有丟好,蘋果把垃圾桶砸倒了,裡面的垃圾滾出來撒了一地,女人只好走過去扶起垃圾桶,又滿臉心疼地撿起那個蘋果,去廁所裡洗乾淨,放到了一邊。
  
  男孩好像嫌棄她丟人,又在那煩躁地大罵起來。
  
  當母親的不得不站起來往外走,再去給他買想吃的水果。
  
  她走到門口,看到了水銀,也許是覺得她長相氣質很好,有些自慚形穢,再看看她胸前的工作牌和一身白衣,臉上又帶上了兩分小心討好,「醫生啊,我女兒回家拿錢了,很快就能把住院費交上的。」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8-27 10:02 PM

55、三妹十三

  瑤欣這一屆的畢業晚會提前舉辦,水銀在忙碌的實習空隙抽時間回了一趟學校。
  
  穿著一條紅色舞裙的瑤欣在後台等她,見到她過來就把她往更衣室推,「瑤悅,待會兒你給我鋼琴伴奏吧,原本給我伴奏的同學突然不舒服去醫院了,我一時找不到人。」
  
  沒辦法,只好給她救場。準備的禮服是一條白色小裙子,水銀穿著有點大,瑤欣當場拿出工具給她改。
  
  「你先別動,馬上就好。」瑤欣是服裝設計專業,和妹妹早早就確定了專業不同,她一直都不知道自己喜歡什麼,上大學的時候因為喜歡穿新裙子,乾脆選了這個專業,還開玩笑跟妹妹說以後都可以自己做衣服穿了。
  
  結果幾年學下來,她發現自己其實並沒有這方面的天賦,如今臨近畢業,不由有些迷茫。她一邊仔細整理著妹妹的裙邊,一邊和妹妹述說自己的不安。
  
  「瑤悅你說我找什麼工作好?我好像沒有什麼特別喜歡的工作,也沒有很擅長的事,難道我要一直跳舞嗎?可是和其他人比起來,我也不算特別優秀,我現在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為什麼你從來就一點都不迷茫,知道自己想做什麼,還能一直努力呢?」
  
  水銀聽著她說完,才開口說︰「你才二十多歲的年紀,對人生有迷茫才是正常,現在找不到喜歡的事沒關係,一輩子很長,什麼時候開始去喜歡一樣東西或一個人都不晚。如果你喜歡平穩的生活,就找一個力所能及的工作踏實做下去,如果你更喜歡有新鮮感的生活,不妨什麼都去試一試。」
  
  「不用急,慢慢來也沒關係。我努力是因為我更喜歡這樣的生活,你不必和我一樣,選你覺得最開心的活法就可以。」
  
  共同生活了多年,沒人比瑤欣更明白妹妹的堅韌頑強,她就像一根定海神針,從小到大她遇到什麼事,慌張害怕難過,只要妹妹用這樣平穩的語氣告訴她沒關係,她就會感到平靜,說來奇怪,妹妹給她的安全感,甚至要超過父母。
  
  瑤欣露出一個笑,將腦袋往妹妹肩上靠了靠,再站起來的時候恢復了平時的自信驕傲。
  
  聽到前臺報幕,兩人一同上臺,穿著一紅一白的姐妹倆在舞臺燈光下像兩枝盛放的鮮花,坐在鋼琴前面的水銀按下黑白琴鍵,舞臺中央的紅裙美人驀然隨著音樂舞動,纖長的天鵝頸和手臂抓住了所有觀眾的目光。
  
  她的節目結束後,得到了整個晚上最熱烈的掌聲。
  
  之後水銀再度開始忙實習,她的進度和同學都不同,待遇也非同尋常,她的導師親自帶她實操,選的醫院就是那個親媽和弟弟所在的醫院,只是從上次去見過他們一次之後,水銀就再沒有去看過。
  
  「瑤悅!」大多數人都面帶鬱色的醫院走廊,一身鮮艷裙子滿臉笑容的瑤欣非常引人注目,她看見妹妹,腳步輕快地走過來。
  
  「怎麼突然過來?」水銀拉下口罩,帶著她走到樓下的花壇邊。
  
  瑤欣拉著包跟著她,聞言笑了兩聲,有些興奮和小得意,「我收到一個試鏡邀請,就是有個導演覺得我很適合演他的女二號。」
  
  她咳嗽一聲,「你覺得,我適合去當演員嗎?我不是專業的,可能差的有點遠,但我覺得好像還挺有趣的。」
  
  原來是遇到事情來詢問意見的,水銀習慣了,回答她︰「你好奇可以去試試,如果喜歡就繼續,不喜歡就停。」
  
  「好,那我去試試!」瑤欣的興奮勁掩都掩不住,扒在妹妹肩上,嘰嘰呱呱和她說︰「說不定以後我會變成一個大明星,以後你能指著電視跟人說,那個是我姐姐。」
  
  水銀︰「既然要做,就要認真。」
  
  瑤欣︰「我知道,做什麼態度都要端正,你以前跟我說過了。我覺得三妹你去當個老師也挺合適的誒。」
  
  瑤欣說著,忽然感覺自己被撞了一下腿,低頭一看,發現是個小男孩,和另一個小女孩打鬧,不小心撞到她了,不遠處一個女人連忙過來,大概是兩個孩子的媽,連聲跟她們說對不起。
  
  瑤欣笑著說了聲沒關係,忽然望著那女人的臉露出遲疑的神色。然後她的笑容慢慢消失,變得有些緊張。
  
  水銀感覺她抓著自己的手一緊,也跟著看了眼那個女人,立刻就明白是怎麼了。瑤欣大概認出來面前的女人了。
  
  她們分開的時候,大姐已經十幾歲,幾歲的孩子和二十幾歲可能長相差別有些大,但十幾歲和三十幾歲,還是很相似的。
  
  面前這個帶著兩個孩子,衣著樸素神情拘謹的女人,是她們的大姐。水銀還記得剛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住的棚屋,也記得這個大姐在親眼見到她殺人後害怕震驚的眼神。
  
  她們兩人認出了大姐,但時隔多年,曾經瘦弱黑黃的兩個妹妹變成了這樣長相氣質出眾的美人,這位大姐大概認不出兩人了。
  
  瑤欣一句話不說,拉著水銀快步朝大樓裡面走。水銀觀察了一下她的神色,瑤欣雖然極力保持正常,但還是不可避免地有些走神。
  
  「剛才那個……」瑤欣試探著問水銀。
  
  水銀︰「什麼?」
  
  瑤欣放鬆下來,「沒什麼。」她想,三妹沒有認出來,確實,她那時候才五歲,說不定真的不記得大姐了。
  
  「我先去和導演談談,看看劇組怎麼樣,下次再來看你。」瑤欣說完就匆匆走了。
  
  瑤欣從小到大遇到什麼問題,都喜歡來跟她說,可是剛才認出了大姐這件事,她似乎並不準備告訴她。
  
  水銀沒有戳穿她的意思,以她對瑤欣的瞭解,她肯定不會像她這樣完全漠視。對於當初母親和姐姐的拋棄,她知道瑤欣其實一直記得很清楚,她們在孤兒院的第一年,瑤欣還經常半夜擠到她一起睡,問她媽媽和大姐為什麼不要她們了。她和她不一樣,畢竟是個真正的孩子。
  
  現在她認出了大姐,會怎麼做?
  
  水銀留了心去觀察,果然就發現瑤欣在第二天偷偷來到醫院,沒有找她,而是去了病房。水銀也過去了,去的時候正看到病房裡熱鬧著,弟弟在罵母親,母親哭著怪大女兒沒有借到錢回來,大姐默默聽著,也是淚如雨下。
  
  一家人又哭又鬧,水銀站在走廊窗邊都聽見了那動靜。她看到病房門口的瑤欣,臉上是一種很冷漠很奇怪的神情,然後她轉身要走,轉過來的時候看到雙手插在大褂口袋裡的水銀,臉上的冷漠神情一下子變成慌張。
  
  姐妹倆又走到樓下中庭,並肩站在那看了一會兒花壇裡種的太陽花。
  
  「三妹,你也認出她們了?」
  
  「嗯。」
  
  瑤欣又安靜了片刻才說,「那個弟弟是患了尿毒症,還沒有找到匹配的腎源,做手術的錢也沒有,聽上去很可憐。」
  
  她抬了抬下巴,「可是,我根本不想可憐他!也不想管他!」
  
  水銀往前走,「那就不管他。」
  
  瑤欣快走兩步追上她︰「你說真的?可那是我們血脈相連的親人,真的不管?」
  
  「血緣和親情是兩回事,既然沒有感情沒有交集,當然不管。」水銀示意她回去,「你好好準備自己的工作。」
  
  瑤欣不自覺板起的肩背微微一鬆,戳了戳她的肩,「那你也別管她們!」
  
  「等……等一下!」
  
  水銀和瑤欣同時扭頭看去,發現大姐竟然追過來了。她侷促地站在那,有些訕訕地問︰「是二妹和三妹嗎?」
  
  「我看到你們在病房門口,昨天還聽到二妹喊三妹……你們長大了,但眼睛和小時候很像。」
  
  水銀也沒想到,竟然會被認出來,而且不是當親媽的認出來,是大姐先把她們認出來。在原本的故事裡被父親賣了,被迫做皮肉生意,最後染病早死的大姐,這一次也有了不同的命運,她跟隨母親離開,早早嫁人生了兩個孩子,過著最普通的日子。
  
  「你過來是想說什麼?」瑤欣先開口,語氣有些尖銳,滿身的防備。
  
  她很少這個樣子。
  
  大姐一頓,很是尷尬地擺擺手,「你放心,我不是來要錢的,我就是想問問是不是你們。」
  
  「你們過得好就好了。」大姐望著眼前兩個妹妹,感覺多年心事都放下了。當年她跟著母親離開的時候,一直想著兩個妹妹被留在那裡,她們什麼都不會,又什麼都沒有,會不會餓死。
  
  可她連自己都養不活,更沒辦法養兩個妹妹,所以她和母親一樣選擇了將兩人拋下,心裡終究是有個疙瘩。
  
  「你們好好過吧,我不會告訴阿媽的,你們放心。」
  
  這一句話,讓瑤欣對這個久未見到的大姐有了些好感。然而,不過幾天時間,當她再去醫院找妹妹的時候,發現那家人不知道怎麼和妹妹鬧了起來。
  
  她去的正是時候,當媽的給水銀下跪,哭著說︰「你是小東的親姐姐啊,你不能不管他!」旁邊還有個病態十足的弟弟囂張大喊︰「我是你弟,給我捐腎天經地義,你不願意別人罵都罵死你!」
  
  瑤欣看得一陣火起,上前一把推開想下跪的媽,打掉弟弟指著三妹的手。
  
  「你們幹什麼!」
  
  「你是二妹,是我的女兒是不是!」女人站起來,看著她的眼神在發光,「現在你們姐妹倆都來了,現在好了,你們過得都這麼好,就幫幫你們的弟弟,救救他的命吧!」
  
  瑤欣冷笑一聲,看了眼旁邊焦灼又怯懦的大姐,「她跟你說的?」
  
  大姐哭著搖頭,「不是,我沒想說。」是她在醫院看到三妹,忍不住和她說話,被親媽撞見了,然後就變成了這樣。
  
  瑤欣不管這些,她狠狠瞪一眼面前的母子二人,語氣憤恨︰「怎麼,聽你們剛才的話,你是想讓我們姐妹給你的兒子捐腎?」
  
  男孩立刻補充︰「還要給我錢做手術,以後接我來這裡住!」
  
  瑤欣也不讓背後的妹妹說話,直截了當說︰「捐腎你不用想,不可能。我這裡有二十萬,都是我自己這些年存的,可以給你。」
  
  女人剛露出喜色,就見瑤欣指著旁邊的男孩,一字一句說︰「不過,要等他死了之後,這錢我才會給你,他不死,你一分錢都別想要!」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8-27 10:07 PM

56、三妹十四

  經歷了好幾個世界,每一次水銀都是獨自面對各種情況,這一次竟然被自己養大的小女孩給照顧了,水銀感覺還挺新奇的,站在瑤欣身後瞧著她。
  
  嗯,像個護崽的母獅子。
  
  和瑤欣的憤怒不同,水銀對於母親弟弟的話沒有任何感覺,之所以會憤怒是因為瑤欣心裡多少還是有些在意她們的身份。在當前的社會環境下,家庭關係和血緣關係難捨難分根深蒂固,幾乎所有人都會被這種關係所禁錮,因此絕沒有外人想的那麼容易斷絕。
  
  哪怕一個人要斷絕這樣的關係,周圍的環境也會壓著她們去認同去維系。
  
  而這一點,母親和弟弟顯然更加清楚,她們聽了瑤欣的話,更加憤怒,母親哭得悲痛欲絕︰「你有沒有良心啊,要不是我生的你,你現在能過好日子嗎,現在你穿的這麼好,打扮的這麼漂亮,就不肯認親媽親弟弟,你怎麼這麼不孝啊!早知道我當初生了你們就該丟了!」
  
  水銀推開瑤欣,「你確實是把我們丟了,當初不想養,丟了我們讓我們自生自滅,現在不如就當我們早就死了。」
  
  母親哭得坐在了地上︰「我也不想丟下你們,我養不活啊,難道要一大家子一起去餓死嗎!要是我不丟了你們,你們哪有現在的好日子,你們都過得這麼好了,為什麼還要和你們親媽計較這個啊……」
  
  她翻來覆去就是哭沒良心這類的話,大概是習慣了用這樣的話來從女兒那裡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水銀看一眼旁邊彷徨猶豫的大姐,顯然這個母親把大姐帶走,也沒有讓她比原本劇情的日子好過多少。
  
  水銀也不和母親說什麼廢話,直接忽略她的哭聲,「好吧,瑤欣剛才的話說的不對。」
  
  母親哭聲一停,抬眼看她。
  
  水銀︰「沒有二十萬,一分都不會給你們。按照法律規定,我們之間沒有任何關係,我們姐妹不存在贍養你的責任,所以,不管是錢還是捐腎,你想都別想。」
  
  瑤欣在她背後激動地扯她的大褂,滿臉解氣和崇拜。
  
  母親又開始哭起來,車軲轆一樣轉著說那些話,弟弟臉色鐵青,看了眼站在一邊的大姐,「大姐,你就看著我們被欺負,你也不知道說兩句!」
  
  大姐面色為難,「算了吧,算了吧。」
  
  「算個屁!」男孩破口大罵,「我告訴你們,你們願意也得給我治,不願意也得給我治,不然我就到你們家,到你們工作單位去鬧,看你們還要不要面子!老子讓你們身敗名裂,走到哪裡都像過街老鼠信不信,反正老子活不了,你們也別想好!」
  
  瑤欣面色一變,狠狠咬牙,「你以為我怕你嗎,你有種就去,你看我……」
  
  水銀抬手讓她住嘴,自己微微一笑,居高臨下看著那叛逆的大男孩,「你大可以去試試。」
  
  病房裡仍然是吵吵鬧鬧,還有不少人看熱鬧,但這些和已經離開醫院的姐妹兩個沒關係。
  
  瑤欣有些憂心地看著水銀,「她們要是真的鬧起來了怎麼辦,你還在那個醫院實習工作,會影響你的吧?」
  
  水銀半點不怕,按著手機頭也沒抬和她說話,「對你的影響不是更大,你要去當演員了,公眾人物身上更不能有一絲汙點。」
  
  瑤欣眉毛一豎,「我怕她們嗎!我現在還沒出名呢,就算出名了,他們把這事捅出去,錯的也不是我,別人罵我就罵我,我又不在乎他們!再說了,大不了我就不幹了,去做其他的事,又不會死!」
  
  水銀這才抬頭看她一眼,「既然你都想得這麼清楚,還擔心什麼。」
  
  「……好吧。」瑤欣嘟囔一聲,湊過去看她在幹什麼,「你在幹什麼?」
  
  「做點準備。」水銀點了點手機,上面出現男孩囂張大罵的模樣和略尖利的嗓音。
  
  「他要是想用輿論壓迫我們……誰說了只有他能用輿論的。這把殺人不見血的武器,是誰都可以用的,我們當然也可以。還記得我跟你說過嗎,別人想怎麼對付你,你就怎麼對別人。」
  
  瑤欣︰「我知道,善良要回報善良,惡意要回報惡意。」她看著從容的妹妹,覺得她像是一面鏡子,折射出的都是別人的情緒,看著剔透,卻讓人看不透內裡。
  
  「那接下來我們該做什麼!」瑤欣想到可能會有的無硝煙戰爭,竟然還有點興奮。
  
  水銀關掉聯系人介面,打開車門坐上車,示意瑤欣開車,「現在回家,和爸爸媽媽說明這件事。」
  
  瑤欣的表情一下子就有些猶豫,「要告訴爸爸媽媽這件事嗎,我們可以自己解決。」
  
  水銀︰「告訴他們不是因為想讓他們幫我們解決這件事,只是因為我們是家人,所以應該親自把這件事告訴他們知道。」
  
  瑤欣抓了一把自己蓬鬆的捲髮,乖乖上車,「還是你考慮得清楚,我都覺得自己太沒用了。」
  
  水銀以前並不會哄孩子,但她現在已經學會了把從前哄客戶的那一套放在哄身邊的人身上,聞言說︰「你的長處不在這裡,在其他地方。」
  
  果然瑤欣立刻就高興起來。
  
  她們將這件事告訴了唐爸爸唐媽媽,兩人都很吃驚,沒想到兩個女兒會和血親重逢。他們考慮的比兩個女兒更多,商量了一會兒後說︰「我們的想法是,捐腎絕對不行,但可以適當給他們一些金錢援助。」
  
  畢竟是孩子的親生母親和弟弟,真要完全放手不管,兩個孩子難免會被人說閒話。社會風氣如此,不看前因後果不看對錯,只看強弱,只看誰更可憐,就當花錢買清靜吧。
  
  唐爸爸和唐媽媽這個考慮和瑤欣自己之前的考慮一樣,不過她現在已經不這麼想了,當即說︰「爸媽,我說過,我們不會給他們錢的。你們的錢也是辛苦賺的,憑什麼要給不相干的人。如果他們是好的,不用你們說我也會幫忙,哪怕不是我弟弟,看到這些可憐的人我也會盡一份心力,可是現在他們根本不值得!」
  
  唐爸爸唐媽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他們雖然多年相處,早就像是親生的一家人,可是終歸面對的是血緣親人,他們不好做太多,不然以後有隔閡了,這些事就是父母和孩子之間的刺。
  
  對於他們的顧慮,水銀比瑤欣更清楚,開口說︰「爸媽不用擔心,這不是件大事,我和瑤欣已經有辦法應對,告訴你們只是想讓你們安心而已。」
  
  水銀一說話,唐爸爸唐媽媽就不再對這件事多說什麼了。小女兒向來這樣,她說到做到,做事非常妥帖,這兩個孩子都是他們的驕傲。
  
  唐爸爸和唐媽媽上前抱了抱兩個長大了的孩子︰「好吧,那我們就不管了,但是如果遇到什麼困難,一定要告訴爸媽。」
  
  真的遇上困難的不是水銀兩人,而是親媽王桂雲和弟弟王東。
  
  王東的病不能拖,一直找不到腎源,他們就要一直在醫院住下去,可哪來那麼多錢呢。王東年紀雖然不大,但在他們住的那地方就是個出名的混混,他解決事情的第一手段是耍賴威脅,指使自己親媽去兩個姐姐那裡鬧。
  
  王桂雲本來還有些猶豫,終究是抵不過對兒子的疼愛。只有兒子才是她以後的依靠,要是兒子出事了,她也活不下去了。
  
  「先去她們家裡鬧!」
  
  可惜王桂雲連他們小區都沒能進去。水銀特地打過招呼,讓小區保安不能放人進去,小區保安挺負責,把王桂雲攔在小區外面,王桂雲敢對女兒撒潑耍賴,面對人高馬大一臉肅然的保安,卻不敢做什麼,反而是討好地笑,在外面蹲守。
  
  沒蹲到人回去後,又被兒子罵了一頓,她也沒辦法,只能逮著大女兒罵,要她跟自己一起去找兩個女兒。
  
  「媽,算了吧,沒用的,我們又不知道她們在哪裡工作,算了吧。」大姐不敢違抗母親,只能再三小聲勸說,然而她完全勸不動母親和弟弟。
  
  「三姐不是在這個醫院工作嗎,就在這裡鬧,她不幫忙就鬧得她丟了工作!」王東拍病床瞪眼,覺得自己想了個好主意。
  
  不過,水銀已經迅速結束了實習,回去實驗室幫忙,她們在醫院找不到她了。
  
  王桂雲按照兒子的要求在醫院裡鬧,不僅沒能鬧到水銀出面,反而讓醫院差點把她們趕出去。她們的住院費還沒交齊,醫生也是沒辦法才讓他們繼續住著,現在警告她們再在醫院鬧事就趕人,王桂雲也不敢再鬧。
  
  小女兒這邊找不到,又想到二女兒。可瑤欣現在的工作保密程度做得很好,別說她們了,就是很多朋友都不知道她在為了演戲準備,總之就是找不到人,也不知道人家在哪工作。
  
  最後王東還是在網上發現一個熱度很高的畢業晚會表演,看到自己二姐三姐,這才知道原來兩人還在知名學府上學,頓時心中更加不平衡了,都是一個媽生的,憑什麼她們就過得那麼好,他就要過苦日子。
  
  「去她們學校門口鬧,看她們丟不丟臉!」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8-27 10:33 PM

57、三妹十五

  水銀兩人還沒完全畢業,瑤欣時不時也要回一趟學校,所以王桂雲按照王東的說法,拉著大女兒一起在大學門口哭,還真引起了很多議論。不少學生不明所以,在學校門口圍觀,聽說是兩個學姐嫌貧愛富,不管身患重病的親弟弟和媽媽,紛紛表示了鄙視。
  
  以前看不慣水銀和瑤欣,嫉妒她們的人這下子高興了,在學校大肆傳播兩人用多麼惡劣的態度去對待親人。
  
  「長得好看又怎麼樣,還不是光有外表。」
  
  「看不出是這種沒良心的人,虧我之前還覺得兩人優秀。」
  
  「跟瑤悅一個班的,之前就覺得她沒良心,對人愛搭不理,別人好心幫她也不領情。」
  
  這一類的言論甚囂塵上。
  
  瑤欣聽朋友說了這事,氣得簡直恨不得當場開上鏟車去趕人。
  
  水銀還是一派的冷靜,問她︰「你最近表演學的怎麼樣?」
  
  瑤欣︰「她們都找上門來了,我還管什麼表演,先把她們解決才好,不然你在學校怎麼過!」
  
  水銀︰「我是說,你展現的舞臺來了。」
  
  瑤欣滿臉的怒氣一卡︰「……嗯?」
  
  水銀︰「她們表演可憐,你會嗎?」
  
  瑤欣和她對視片刻,恍然大悟。
  
  水銀拍了一下她的肩,「這可是我們的學校,我們的主場,你以後還是要當演員的人,難道演不過她?」
  
  瑤欣長出一口氣,露出自信笑容,「放心,交給我!」
  
  沒過兩天,水銀就發現了流言飛快反轉,大家都知道在大學門口哭泣的女人在瑤欣兩人很小的時候就拋棄了她們不管,多年來從沒聯系,現在因為兒子生病了,找上門來要人家捐腎出錢,不願意就出言威脅,嘴臉醜惡令人髮指。
  
  瑤欣校園女神的名頭不是蓋的,人氣尤其高,人緣也好,她哭了幾場,表演完畢,風向就完全變了。
  
  大學是個比社會更純粹的地方,這樣由年輕人組成的環境,人人都有一股天真和意氣,他們不像社會上那些中老年人,他們或許並不成熟,但很多都有著更加自由開放的心態,「父母怎麼對待孩子孩子都要無怨無悔」的思想在這裡已經被人唾棄,他們許多人更願意打破這種定規。
  
  於是轟轟烈烈一場譴責開始了,王桂雲只要去大學門口,她都沒辦法哭,就有無數學生面帶鄙視地圍觀,譴責她們。王桂雲到最後逼急了,和那些學生對罵起來,把自己先前營造的可憐形象破壞得一乾二淨。
  
  人們都要求受害人有完美形象,她必須是可憐到塵埃,才能給人聲張正義的快感,絕不能是凶惡的,有攻擊性的。
  
  王桂雲一露出氣急敗壞的「潑婦」一面,就註定了這場輿論戰她已經輸了。
  
  「想要利用輿論來解決私怨的人,也會遭受輿論的反噬。」水銀點開手機看著某個新聞報導,裡面王東躺在病床上哭著向社會各界人士揭露自己沒有人性的親姐姐。
  
  這份報導熱度並不高,只是被有心人添油加醋放在了微博上,到處傳播。有些真正沒良心,只想博熱度的營銷號誇大其詞,加倍形容了王東的可憐,和他兩個富裕姐姐的可恨,寫小說似的煽情,讓評論一面倒地同情王東和母親,賺足了熱度。
  
  如今是個消費時代,不管什麼都可以被消費,親情愛情也是,人的同情心也是。
  
  畢竟不是發生在身邊,網絡上的報導隨便一看,隨口一說,還真沒人會去追究到底實情是什麼,罵就完事了。哪怕有知曉內情的同校學生出言解釋,也只會被激憤的網友罵成一團,然後上升到學校的教育問題。
  
  看著新聞底下那些言論,水銀半點感覺都沒有。她不認識這些口吐惡言的人,這些人也不認識她,他們隨口說的,過一天自己都忘了,她如果要去在意,影響到自己,豈不是太可笑。而且,她早在當初嚴常山夫妻死亡時,就已經看過了這些同樣的惡意言論。
  
  她要對付的不是這些人,是想要在自己身上吸血的人。
  
  點開通訊,聯系上之前找到的人,水銀發過去資訊,「王東的捐贈管道已經開通,我讓你捐贈的八萬,只要你之後做得夠好,拿回來就是你的。」
  
  又聯系另一個,「病床已經準備好,你今天就可以過去,就是王東那間病房,你們是隔壁床,像我們之前說好的那樣引導他,尾款完成後會打給你。」
  
  王東這兩天心情好極了,雖然他那個沒用的媽沒能做出有用的事,但他自己可聰明多了,聯系人把自己的事報導出來,這不,現在就有人陸陸續續給他捐款,已經捐了十幾萬了,還有個錢多了沒處花的土豪一次性給他捐了八萬塊,照這樣下去,過不了一個月,別說做手術的錢,就是以後他買房的錢都有了。
  
  裝裝可憐而已,這錢也太好賺了。
  
  看著那些新聞底下罵他兩個姐姐的人,王東心裡一片舒爽,連生病的痛苦都減輕了不少。現在唯一讓他不高興的就是病房裡來了個喜歡裝大款的病人,整天在他面前玩昂貴的大派手機電腦各種遊戲機之類的,還給他炫耀。
  
  王東早就想買最新款的香蕉手機,可惜家裡沒錢,只買了個差的湊合。他就看不得別人在自己面前䱇瑟,現在有錢了,他立刻就要買最新款的香蕉手機,還有電腦,想要的東西都一次性買了。
  
  王桂雲等到東西被快遞送來,才發現卡裡收到的十幾萬捐助,被兒子大手大腳用得七七八八。
  
  「小東,你怎麼買這些這麼貴的東西,那錢你還要做手術的……」王桂雲哪見過這樣買東西的,只覺得天都要塌了。
  
  王東忙著用自己的最新款玩遊戲,聞言煩躁地罵她︰「你唧唧歪歪什麼,一天到晚就知道煩人,有傻子願意給我錢,我樂意買這些怎麼樣,沒錢了再讓人捐不就行了!我比你會賺錢!」
  
  王桂雲坐在床前哭,王東煩的要命,「我還沒死你每天哭個屁啊哭,煩死人!」
  
  兩人都沒發現隔壁床的那位新來的病友,把這一幕錄了下來,這些天對方已經錄下不少東西,完美展現出了王東的真實面貌,他和王桂雲的相處,對大姐的呵斥責罵,對另外兩個姐姐的怨憤輕蔑,特地挑的他最醜惡的一面。
  
  「差不多了。」
  
  水銀聯系了之前轉過新聞罵她和瑤欣的營銷號,把自己手上的錄像發過去,談好反轉洗白的價錢。
  
  只是一晚上,這視頻流傳出去,那些營銷號憤怒表示被騙了,網絡上的聲音也大面積反轉,之前罵姐妹兩的人,現在更加惡毒地去罵王東,其中曾捐款的人更加憤怒,以一位捐款最多的「熱心網友」最為憤慨,宣稱要告他們詐騙,要把錢拿回來。
  
  王東被這爆炸式的罵聲浪潮給嚇住了,這些網友罵他的仇人時讓他非常痛快,現在改罵他,他終於體會到了那種窒息的感覺。更讓他害怕的是那個捐款最多的人說要到醫院來把錢拿回去,這怎麼行!他現在已經沒錢了!
  
  「媽、媽!」王東後悔死了之前為了收網友送的禮物補品放上醫院地址,現在被騙的人群情激奮,宣稱要來教訓他,「快,我們快轉院,去別的醫院!」
  
  可是已經晚了,他沒錢轉院,而且為了博關注,他完全沒打碼的哭訴視頻還在網上掛著,不知道被截了多少截圖,被網友們p上了各種各樣的搞怪話語,用來嘲諷他。他走出去就怕被人認出來,在醫院裡也覺得別人看自己的眼神怪怪的,看誰都覺得他們像是網絡上罵他的人。
  
  人要是一時幸運,不會永遠幸運下去,但要是倒楣起來,卻很可能會越來越倒楣。
  
  王東就是這樣,他的病情加重了。水銀多年涵養,經歷過的事情那麼多,可以不在乎那些一時的罵聲,但王東不行,他還年輕,那種年輕人的自尊心,讓他受不了鋪天蓋地的嘲諷和罵聲。
  
  他具體的情況怎麼樣,水銀沒有再關注,她只做了兩件事,引導了輿論,然後功成身退。
  
  瑤欣絲毫不知道她做了什麼,滿臉笑容跟她討論這事,「這個王東真是自作自受,不知道誰拍的視頻傳上來了,你看這個,和他之前哭訴的視頻對比,放在一起看簡直笑死了!」
  
  水銀思索著自己在這一個世界還會待多久,看到瑤欣解氣高興的模樣,將自己的聊天記錄給她看。
  
  瑤欣看完愕然,「原來是三妹做的?!」
  
  水銀拿回手機,刪除記錄,「下次記住了,你看到的東西,可能是別人費盡心思放到你面前,左右你的情緒的,所以,要有自己的思考,要有辨別這些資訊的能力,不知道一件事情的詳細情況,不要貿然做出判斷,保持清醒。」
  
  瑤欣若有所思,「嗯,我知道了。」她忽然覺得,那麼多人罵王東也沒什麼好高興的。就像三妹,她好像也並不覺得高興解氣。
  
  水銀上前一步,摸了摸她的腦袋,「你要有保護自己的能力和手腕,有時候善惡可能無法定義,所以你要認清的是自己的立場。勇往直前,無所畏懼,不要在乎別人的看法,這個世界上,你要最愛自己。」
  
  瑤欣拉下妹妹的手,開玩笑地說︰「知道啦知道啦,我不僅最愛自己,還最愛三妹。而且三妹你說這些,就好像你要走了一樣,我怪緊張的。」
  
  水銀就沒再說什麼。
  
  如果她的預感沒錯,她確實很快就要走了。
  
  沒過幾天,許久沒出現的系統發出了一聲提示。
  
  【主要角色王東死亡】
  
  水銀再次遇到王桂雲,死了兒子的這個女人有一雙同樣死去的眼睛,她好像覺得自己一輩子都完了。她一輩子,前半生在為了一個不斷傷害她的男人——她的丈夫而活,後半生也在為了一個不斷傷害她的男人——她的兒子而活。
  
  大姐準備帶她回去,兩人看到水銀也沒有跟她打招呼,匆匆躲避她離開了。
  
  被大姐抱在懷裡的那個調皮小男孩不知道大人的事,看漂亮的姨姨在看自己,一手抱著媽媽的脖子,一手朝她擺了擺。
  
  水銀露出一個微笑,也朝他擺了擺手。
  
  【進入下一世界】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8-28 10:07 PM

58、聾啞一

  水銀在上一個世界過了十幾年現代的富足生活,現在乍一看到這個世界的環境,還有些無法適應過來。
  
  她在一個矮小昏暗的簡陋空間裡,看上去像是地窖一類的地方,通常是鄉下人家用來存放糧食的,大小總共還沒有兩平米,就是這樣一個狹窄的空間,裡面擠滿了十幾個孩子。
  
  空氣中是一股混雜著尿騷味的髒臭氣息,顯得格外窒悶。地窖裡很黑,水銀只能隱約看見周圍挨挨擠擠的黑影,一個個的圓腦殼,看不清他們的模樣和神情。
  
  她能看見能聞見,卻聽不見任何聲音,安靜地就好像自己變成了一個聾子。
  
  ……她確實變成了一個聾子,不止如此,還是啞巴。
  
  看完了自己腦子裡系統發來的劇情,水銀明白了自己現下的處境。這比上個世界時代至少提前了兩百年。
  
  她這具身體原本是個富人家的小姐,八歲上頭跟著哥哥偷偷出門玩,被人販子拐賣,後來在被人販子關起來的這段時間裡一場發燒,燒壞了腦子不記得從前的事,而且還燒成了聾啞人。
  
  也就是她現在這個境況——八歲的病弱身體,燒成了聾啞人,正被人販子關在地窖裡等著被賣出去。
  
  在劇情裡,她很快就會被人販子賣到林家,變成了林家的一個小丫鬟鎖兒,服侍二少爺林瑯。
  
  鎖兒和二少爺年紀差不多大,青梅竹馬一起長大,鎖兒就理所當然地愛上了這位一直照顧自己的二少爺,也一直陪伴在他身側。九年後,二少爺因為意外摔斷了一條腿,日漸消沉,鎖兒無比心疼,獻身給了醉酒的二少爺。
  
  然而二少爺酒醒之後不記得了兩人這場事,並且他此時遇到了自己此生愛的女人魏小姐,可惜魏小姐戀慕著自己的表哥趙家大公子趙端澤。
  
  趙端澤性格強勢霸道,對鎖兒一見鐘情,再三追求甚至把人搶回家,結果鎖兒到了趙家後,無意中被揭露了身世,原來她就是趙家多年前被人販子拐走的小女兒,趙端澤的親妹妹。
  
  事情到這裡從可憐聾啞丫鬟被欺負劇情,變成了一個閉環四角戀劇情︰鎖兒愛戀林二少爺、林二少爺癡戀魏小姐、魏小姐暗戀表哥趙端澤、趙端澤苦戀鎖兒,但因為知道了她的身份,痛苦掙扎之後還是選擇了放棄。這時候鎖兒懷了林二少爺的孩子,所以林二少爺也不得不痛苦地放棄自己的愛情娶了鎖兒。
  
  劇情發展到這還沒完,趙端澤也娶了表妹魏小姐,可林二少爺對魏小姐念念不忘,趙端澤也是同樣惦記著妹妹,有事沒事找林二少麻煩,覺得他想著別的女人對不起自己妹妹,林二少則憤怒他不好好對待自己心上人,互相折磨了個沒完沒了。
  
  水銀心情毫無起伏地看完了這一場錯綜復雜又狗血的虐戀情深,看到結局。鎖兒用陪伴和十幾年的守望最終贏得了林二少回心轉意,施捨了他死前的一點愛。魏小姐病逝,趙端澤黯然出國。
  
  這劇情,所有的「苦」除了鎖兒各種被人看不起被人欺負之外,就是愛而不得。現在換成她,這些當然都沒意義了。
  
  水銀靠在地窖的泥土牆壁上閉目休息,這具身體非常虛弱疲憊,也可能是系統給她加的病弱身體人設加強了。不止讓她成為小孩子,還有這麼一副身體,再加上聾啞設定,系統想懲罰她的心思絲毫沒有掩飾。
  
  它現在都不和她交流,好像轉成了冷眼旁觀模式,說不定是前幾個世界的評估認定她沒有改造可能,準備直接給她來重藥,想一點點奪去她的優勢,看她掙扎求生。
  
  可是,在她這裡,劣勢不會永遠是劣勢,因勢利導,劣勢也可能變成優勢。
  
  耳朵聽不見,倒是挺清淨的,水銀在地窖最裡邊的角落裡,發現身邊挨擠著的兩個小孩子在顫抖,好像是在哭,不過她聽不見。大概不止他們,這裡的孩子都嚇得不輕。
  
  地窖門忽然被人打開了,外面乍然照進來的光亮令人眼睛一陣刺痛,水銀和其他孩子一樣遮了遮眼睛,抬頭去看那男人。
  
  逆著光,對方高大的身影顯得凶惡而可怕,他嘴唇張合,臉上的神情很不耐煩,像是在罵人,手還重重拍了地窖的門板。
  
  水銀一陣頭暈中看見身邊的孩子抬手捂住嘴,眼神驚恐,還不斷往她身上擠。門口的漢子說了句什麼,地窖裡的孩子騷動起來,他就像提小雞仔一樣,提出來好幾個人往外面一放,被地窖外面的人推搡站好。
  
  挑完人,地窖門重新被關上。
  
  被關上之前,漢子丟進來一些東西,還有一盆水。所有的孩子都撲過去搶,那大概是吃的。水銀也站起來,她手軟腳軟絲毫沒有力氣,只能扶著泥牆摸過去,先走到那盆水旁邊,喝了兩口涼水潤嗓子。
  
  她餓到沒有知覺了,還有點輕微脫水。喝了水之後嘗試出聲,嗓子一陣疼,也不知道發出了什麼樣的聲音。
  
  喝完水扭頭,被扔在地上的食物已經被人搶光,所有人都在埋頭大吃,顯然餓得厲害。水銀還看見一個瘦小的孩子仰頭拼命撕扯自己的脖子,好像是哽到了,跌撞到水盆旁邊埋頭喝了好幾口水才緩過來。
  
  大家習以為常,自顧自吃東西喝水或者餓肚子,這裡就像個豬圈或者雞圈。水銀不像其他人都往裡面擠,她走到門口處坐下,扒在門板縫隙裡往外看。
  
  外面是狹窄的土牆,什麼都看不見,好像也沒人在守著,但她無法弄開這扇門,只能靜待時機。
  
  這波人販子大概是一段時間一段時間做生意,一次性弄很多小孩回來,再迅速賣出手,然後換個地方避風頭。所以沒過兩天,這個地窖裡的孩子就全都被弄走了,只剩下水銀一個人。
  
  終於,她也被拖了出去,外面是很普通的一戶鄉下農戶的屋子,有四個大人,三個穿著破褂子或者乾脆赤著上身的大男人和一個粗壯的婦人,好像是一對夫妻和他們的兄弟,四人對於她的去處產生了分歧。
  
  水銀看著他們坐在那說話,因為聽不見聲音,她只能依靠觀察嘴型,但她沒學過唇語,辨別有些困難,只捕捉到幾個字眼。
  
  「命大沒死」「不好賣」「聾啞」「城裡媽媽」「長得好看」
  
  女人走過來拽起水銀,捏著她的臉左看右看,又隨手放下,說了句什麼,三個男人就陸續點了頭。
  
  水銀猜測她可能是因為聾啞不好賣,但長得又確實特別好看,這幾個人販子把她賣不上價錢,就像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正在猶豫。
  
  他們並沒有把她很快賣出去,反而讓她暫時住在這裡,似乎是準備讓她養好一點,過兩天跟著年紀最大的那個男人去更遠的地方。這幾個人用繩子綁住她的腳,讓她睡在柴垛下的草堆上,吃完飯後把剩飯混著丟給她。
  
  她一個又聾又啞的小女孩,還綁著腳,跑不掉,幾人對她的看守不嚴,水銀默默積攢力氣,默默觀察他們每一個人,注意他們嘴唇闔動的每一句話。
  
  這天夜晚,水銀睜開眼睛悄無聲息地站起來,綁住腳的繩子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被她解開了。
  
  那對夫妻今天趕著牛車出門,現在還沒回來,今晚應該是不會回來了,另一個男人傍晚好像是去找村子裡的相好過夜,水銀看見他離開前和另一個男人在談一些女人床上表現之類的內容。
  
  現在,只剩下一個男人在看守,他很放鬆,晚上喝了點小酒,就在門邊的一張竹床上睡著,毫無防備。
  
  水銀赤著腳,走路悄無聲息,她進了廚房,拿到了刀。
  
  上個世界的十幾年時光,水銀學會了熟練的解剖技法,知曉了人體最脆弱最致命的地方,知道了怎樣用最小的力氣使一個人死亡。她積攢下的力氣,全部用在了這一刻——
  
  人臨死前的抽搐和掙扎她看見了,但沒有聽見,擦掉手上的血,丟下刀,水銀在這人身上搜索。她必須找到點錢,等到離開這裡,她要盡快找辦法回到趙家,趙家離這裡大概不近,找過去要時間,她需要錢。
  
  這個時代可不是上個世界的法治社會,在這個世界裡,沒有什麼社會機構會義務撫養她這樣的小女孩,如果不趕快想辦法回趙家,最大的可能就是再被人販子拐走。
  
  她快速翻找著男人身上的錢,因為耳聾,並沒有聽見一道匆匆的腳步聲在迅速接近,等她察覺不對,已經看見那個去村子裡找樂子的男人站在門口。
  
  他看見了兄弟的屍體,臉色扭曲著,惡鬼一樣朝她撲來,大約還憤怒地罵了人,水銀反應很快,迅速站起來扭頭要跑。
  
  然而來不及了。
  
  她這個身體跑不過一個壯年男人,被那憤怒的男人一把抓住頭髮,男人暴怒地拿起她放在一邊的刀,給了她一下。
  
  水銀再次嘗到了死亡的滋味。
  
  痛苦並不劇烈,只那一下,好像是驟然從高空墜落。她猛然一震,意識到自己死亡的同時,腦海中也響起了系統冰冷的倒計時,它從10開始計時。
  
  【10】
  
  【9】
  
  ……
  
  【1】
  
  剛結束,水銀發現自己手上拿著刀,睡在竹床上的男人還在瀕死掙扎。她幾乎沒有猶豫一秒,腦子裡也沒有思考任何東西,握緊手裡的刀扭頭從後面一道門衝了出去。
  
  聽不到聲音是她最大的缺陷,她現在不知道周圍環境如何,不知道貿然跑出去會不會撞上那個提前回來的男人。
  
  這個屋子很簡陋,沒什麼能躲藏的地方,不能往前面跑。她看見廚房,立刻進去,鑽進了灶膛。廚房裡兩個大灶,他們大概不是一直住在這裡,只有其中一個灶在用,水銀鑽進了另一個落了灰沒有用的灶膛,安靜躺在裡面。
  
  她緊盯著外面的動靜,腦子裡開始回想剛才的一切。剛才她死了,卻忽然回到了死亡前的幾分鐘,很可能是三分鐘。
  
  這個和她第一個世界的情況不同,第一個世界每次都是至少死了兩個主要角色,系統強制她回到劇情某個時間點,像是「重置」,而她剛才,因為沒有死主要角色,更像是「斷點續傳」。如果她現在再死了,很有可能會一直重復回到死亡前的幾分鐘,而不可能直接去到下個世界。
  
  這解決了她先前的一些疑問。
  
  可見,如果想結束一個世界,必須要有兩個主要角色死亡,或者——系統讓世界重置至少三次,像她第一個世界那樣。
  
  整理著目前已知的資訊,水銀看見光亮照進了廚房,那個男人找過來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8-29 10:06 PM

59、聾啞二

  男人踩著急促用力的腳步,提著燈在廚房轉了一圈,水銀看見他的腳就在眼前晃動,但他只是查看了灶邊的柴火堆,並沒有想到在狹窄黑暗的灶膛找人。
  
  屏住呼吸,沾了血的雙手在灶膛裡的餘灰中滾過,沾去了黏膩,牢牢握著刀。如果這男人要查看灶膛,她就會猛地彈出去給他一刀。哪怕不能致死,也絕不讓他好過。
  
  不過,這人匆匆查看一圈後提著燈快步出去了。她聽不見聲音,不知道對方是不是真的已經走遠,只好一動不動的等著。
  
  這四個人不是村子裡常住的人,現在這屋子裡死了一個人,他們又是做的人販子這一行,更不敢聲張,所以有很大的可能不會繼續在這裡停留下去。接下來她只需要等,等到中午,如果他們沒有來做飯,那就表示他們很有可能離開了。
  
  水銀小睡了一會兒,沒有睡得太沉,一直保持著半清醒的狀態,偶爾換一個姿勢,防止手腳麻木不能及時作出反應。眼前的光線由暗變明,水銀算著時間,終於從灶膛裡小心爬出來。
  
  她到了這個世界後,世界都是一片寂靜的,這份寂靜在這樣的情況下給她帶來了更大的危險。
  
  小心走出去,她敏銳地注意到之前搭在門口竹竿上的外褂,和放在內側的兩雙女人的布鞋沒了。他們回來過了,現在又走了!屏息走進大堂,躺過死人的那張竹床還在那,上面血跡被擦乾淨,屍體也不見了。
  
  環顧一圈大堂,少了些東西,原本關起來的臥室門如今大開著。看到這些,水銀才徹底放鬆下來。她預料得不錯,這幾個人販子很有可能是已經跑掉。這是最好的結局,不然以她現在精疲力竭的狀態,根本沒辦法應付幾個窮凶極惡的成年人。
  
  不過,她也不能在這裡多留,要想辦法回趙家。
  
  至於趙家在哪裡,該怎麼回去,這些小細節是系統給她的劇情裡沒有的。但按照分析,她現在肯定離趙家有不短的距離。
  
  首先她這身體當初穿得好,是富人家的孩子打扮,人販子把她抓來之後雖然換下了她的衣服首飾,但肯定不敢就近把她賣出去,她們敢把她賣進縣城裡的林家,說明林家離她被抓的地方很遠。
  
  其次她在原劇情裡九年都沒有遇見趙家人,後來遇見趙端澤是因為他來表妹家玩,這又說明魏小姐所在的魏家距離林家不是很遠,她完全可以先找到魏家,去找自己的姨母。
  
  水銀順著出村的道路一直往前走,路上有馬車的車轍,為了防止運氣太差撞見那些人販子,一路上只要看見有人,她就伏在路邊的草叢裡躲避,長長的野草遮掩了她的身形,讓她平安出了那個村子。
  
  她走走停停,勉強走到下午才遠遠看到縣城門口。實在太累,哪怕她也沒有辦法衝破身體的極限繼續走下去,腿一軟就坐在地上,久久沒辦法起身。
  
  按在地面的掌心忽然感到一陣顫動,有一片塵土從眼前飄過,水銀看見一架馬車緩緩駛過去。
  
  這個時候家裡有馬車的,無疑都是大戶,而且這個車廂用的木頭也是好料。水銀幾乎是立刻決定要向他們求助,從地面上彈起來,追上那輛馬車。
  
  馬車裡坐著一男一女兩個大人和一大一小兩個男孩子。年紀較小的那個男孩趴在車窗上,見到馬車後吃力追趕的女孩子,笑著和父母說︰「後面有個小女孩在追我們,你看她好好笑啊。」
  
  「嗯?」他的哥哥也好奇地往車窗外看,「是個討飯的小乞丐嗎?」
  
  前幾年災荒的時候,很多窮人吃不飽,餓的快要死了,就帶著孩子在路邊攔車,小男孩雖然年紀不大,但也看見過許多這種事,不太高興地癟癟嘴,他不喜歡這些朝他們伸手要吃的窮人,覺得他們身上又髒又臭又難看。
  
  女人跟著往外看了眼,「哎喲,真是個小孩子,瞧著和瑯兒也差不多大呢。」
  
  瞧見那追車的小女孩一直跟著,再看一眼閉目養神沒什麼反應的老爺,林夫人拉開車簾對坐在前面的丫鬟說︰「後面有個小女孩,追車怕是要吃的,你去給她點吃的打發算了。」
  
  「誒,夫人。」車夫停了車,丫鬟跳下車轅朝水銀走過去。
  
  林夫人往後看著,見丫鬟把那小女孩帶了過來,不由皺眉問道︰「怎麼還把人帶回來了?」
  
  「夫人,這小孩又聾又啞,聽不懂我說什麼。」丫鬟為難地說︰「她還非要過來,也不知道是要做什麼。」
  
  林夫人仔細去瞧那小女孩,吃了一驚。本以為是個小乞丐,但這湊近了一看,孩子長得真是好,一雙清淩淩的大眼睛,巴掌大的小臉像花兒一樣,要不是穿的落魄又狼狽,說她是個富貴窩裡養出來的孩子也有人信。
  
  「孩子,你怎麼了?」她不由得語氣軟了兩分。
  
  水銀看她唇形就明白她在說什麼,朝她笑起來,小手拍拍胸口指指喉嚨再擺擺手,然後做出提筆寫字的模樣。
  
  林夫人一個婦道人家是不會寫字的,但林老爺會,原本閉目養神沒管事的林老爺見到這小女孩擺出的寫字架勢,就明白這肯定是個會寫字的孩子,那姿勢端正好看,行雲流水,比他兩個從三歲起練字的孩子還要好。
  
  「車上沒有能寫字的東西。」林老爺也是個聰明的,當即指一指旁邊的地面,「你要是想說什麼,就寫出來。」
  
  水銀非常禮貌地給他行了一禮。還好,這個時代和當初林錦繡那個時代挺接近,雖然地方不太一樣,但禮節社會風氣等都有相像的地方。她特地擺出的有錢人家孩子的架子,果然有點用。
  
  她拿了石頭在地上寫字,林老爺看著看著就詫異道︰「你是縣裡魏家的外甥女,姓趙……是縣裡那個開布莊的魏家?」
  
  這句話太長,水銀沒看明白,只是繼續寫,林老爺的表情從詫異變成驚嘆,「原來是遇到人販子,真虧你一個孩子能逃得出來,這事既然叫我們遇上了,就不能不管,孩子,你放心,我們肯定會把你送回去。」
  
  水銀得以上了車。
  
  林夫人知道她是個落難千金了,特地讓她坐在身邊,端詳她的臉,雖然這些日子受苦有些瘦了,但從前底子還在,可以想見日後肯定是個大美人。
  
  「唉,好端端這麼一個漂亮孩子丟了,這家裡人還不知道怎麼著急呢。」林夫人看向丈夫詢問道︰「老爺,她究竟是哪家孩子?」
  
  林老爺在考慮事情,聞言笑了下,得意地晃了晃手指,「如果她是縣裡開布莊那個魏家夫人的外甥女,還姓趙,恐怕是錦城趙家的小姐。」
  
  「嘶——錦城趙家?難道是那個開了幾十家布莊的錦城趙家?他們家的綢緞生意做的特別大,咱們也買過他們家的布呢。」林夫人滿臉喜色。
  
  要真是趙家的女兒,他們幫忙找回了孩子,怎麼也要給他們林家承情,那他們林家的生意日後可不就有人照拂了。他們這可真是遇見了個菩薩座下的小金童。
  
  兩人因為孩子聽不見,完全沒有避著她說話,水銀一直在暗暗觀察他們神情,記憶他們說話的唇形,大致猜到他們在說什麼。
  
  水銀乖巧坐著,兩個小男孩對她好奇,尤其小的那個,戳戳她的胳膊又踢踢她的腿,沒個安生,那個大的也趴在一邊朝她悄悄擺口型,叫她小乞丐。
  
  林夫人警告地喊兩個小男孩的名字,讓他們不要鬧,水銀看著她的唇形忽然反應過來。這一家人好像就是林家人,就是那個在原劇情裡買下女主角當丫鬟的林家,旁邊這個笑嘻嘻的小男孩,是男主角林二少爺林瑯。
  
  路邊隨便攔一輛馬車,竟然也能撞上他們,她還以為這次不會再和林家有聯系,沒想到這也能扯上關係,真是太巧了。
  
  主角難道是有什麼互相吸引的磁性體質?
  
  讓水銀感到奇怪的還有一點,這個世界主角的痛苦起點就是失去記憶,找不到回家的路,那麼系統為什麼不讓她也失憶?如果它想看她被懲罰,讓她失去記憶不是最簡單的嗎,它之所以不這麼做,是做不到還是不能做?
  
  這個問題就和系統的來歷一樣無解。
  
  水銀沒有被第一時間送到魏家,林夫人林老爺以天色將晚為理由,把她先帶到林家,讓人給她洗澡梳頭,整理好了,好好休息了一晚,第二天早上才讓人去魏家送消息。
  
  卻說魏家那位姨母,還不知道自己錦城的姐姐丟了女兒,林家來人給她送外甥女的消息,她摸不著頭腦,又忙著和幾個夫人一起打牌,以為是來搗亂的人,連見也沒見就把人打發走了。
  
  結果過了中午,錦城那邊送信的人趕到,說趙家的小女兒走丟了,好幾天找不見人,請親戚朋友們留意,她這才想起來上午這出事,一拍大腿︰「哎喲壞了!上午那是誰家來的人?我都不認識,莫不是真遇上了我那外甥女?!」
  
  「嗨,趕緊的呀,趕緊去把我那寶貝外甥女接回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8-29 10:41 PM

60、聾啞三

  錦城那邊的趙家沒想到人販子拐了人會跑得那麼快,是在錦城找了好幾天沒找到人,才沒辦法地發了消息給各處親朋,請人幫忙留意,魏家這邊的消息就收到的比較晚。
  
  水銀也是沒想到,這時候消息傳遞會這麼慢。聽下人來回報說魏家夫人沒有走丟的外甥女,林家夫婦看她的眼神都不對了。
  
  夫妻倆原本耐心地陪在她身邊和她說話,林夫人還要親自給她餵粥,聽到這話,林夫人霎時變了臉色,將粥碗重重一放。
  
  「怎麼回事,怎麼會沒有,這孩子是不是在騙我們?」林夫人懷疑地看了一眼水銀。
  
  林老爺拿著煙桿子抽煙,吞雲吐霧,也跟著瞟一眼水銀,「不像,她這通身氣度,就不是小門小戶養得出來的,說不定是對方搞錯了。或者,她說的魏家,不是我們找的那個魏家。」
  
  話雖如此,但之前那周到熱切的態度也一下子冷卻下來。夫妻倆還沒商量出個所以然來,魏夫人就匆匆上門。
  
  「真是對不住,我才收到的消息,竟是差點錯過了!」魏夫人性格有些馬虎隨便,一進林家門,都沒和主人打招呼,見到單獨坐在一張高椅上的水銀,細一看她容貌,確認是自己那個外甥女,馬上抹了一把眼淚,搶著把人抱在懷裡。
  
  「我可憐的外甥女,真是受苦了,錦城離咱們這那麼遠,你一個小孩子是怎麼過來的,又是怎麼到林家的?」
  
  水銀反正是聾啞了,根本不用和她交流,林夫人林老爺自然而然地接過了話題,把前因後果和魏夫人解釋了一遍,至於他們有沒有在其中誇大自己的功勞,從魏夫人誇張的感激表情裡就能看得出來。
  
  日後,林家的好處當然是少不了的。
  
  魏夫人要把她接走的時候,林老爺和林夫人還送到了門口,都是做生意的人家,他們比不上錦城趙家,也比不上魏家,自然要更客氣一點。林夫人還傷感地擦了擦眼淚,好像和她感情有多麼深刻。
  
  如果她之前懷疑她說謊時,臉色沒有變得那麼難看,態度也沒有變得那麼快,水銀可能會相信她是真的有這麼喜歡自己。
  
  魏家這邊魏夫人把丈夫從莊上喊回來,夫妻兩個帶著一個女兒,親自送她回錦城趙家。魏家也是開的布莊,生意一直靠趙家幫忙,因此夫妻倆對水銀照顧的比自己女兒還周到。
  
  他們的女兒魏梓慕,也就是後來林二少癡戀的心上人魏小姐,此時還是個黃毛丫頭,比水銀現在大個兩歲,她從小就非常崇拜喜歡趙家的大表哥,對表妹格外不喜歡,見爹娘一路上對表妹噓寒問暖,都顧不上哄自己,更是噘著嘴生氣了半晌。
  
  水銀在她們面前就不像在林家人面前的「大家風範」,而是更符合一個飽受驚嚇又受了很多苦的小女孩,顯得虛弱又瑟縮。當然,不管她現在表現出什麼樣子,所有人都會自動給她找好理由——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性情大變很正常。
  
  聾啞這個缺陷,到了此時又變成了一個優勢——她不用和人深入交流,還沒人會覺得不對。
  
  就連系統給她的體弱設定,也能成為可利用的一點,讓她那對強勢的父母以及哥哥對她更加愧疚憐愛。
  
  她使用自己的容貌、技能、性格,就像是江湖俠客用她的刀。
  
  果然,回到趙家的水銀,簡直稱得上是眾星拱月,生意上強勢的父親和性格嚴肅冷硬的母親,以及從小就霸道自我的哥哥,全都對她憐愛得不行。
  
  尤其是哥哥趙端澤,是他帶著妹妹溜出去玩導致妹妹被人販子拐走,如今妹妹好不容易回來了,卻受了這麼大的苦,變得又聾又啞,成了殘疾,這個十三歲的小少年抱著妹妹當眾紅著眼睛哭了出來,連自己最看重的面子都不要了。
  
  「混蛋!混蛋!是誰把你欺負成這樣,哥哥要去把他們殺了!」哇哇大哭完了的小少年怒髮衝冠,憤怒大喊,嗓音裡還帶著點哭腔。
  
  水銀光看著這個哥哥張嘴叭叭叭了,要是速度慢一點,她還能依靠嘴型猜出幾個字,結合表情動作推測出什麼意思,他這個語速飛快,她就看出他在罵人。
  
  而且這小男孩像個小豹子,力氣特別大,生氣的時候把她的胳膊捏得特別疼。旁邊趙家父母和魏家一家人都看著呢,水銀眼睛一垂,兩顆淚珠就從眼睛裡滾出來,她不發出聲音,哭的無聲無息,比別人大聲哭更可憐無數倍。
  
  這哥哥被她哭的瞬間蔫了,愧疚又無措地夾著尾巴,拉著她的手好像想和她一起哭,又拼命忍住了。水銀看見他一邊揉著自己紅紅的手,一邊說什麼。
  
  「……哥哥……給……報仇……對不起……」這幾個字看清楚了。
  
  說不出話對水銀來說還能忍受,但聽不見聲音,真的是個特殊的體驗,在一定程度上,就好像是這個世界孤立了她。
  
  這個大宅院裡主人只有四個,但有很多下人,好幾進的院子,一重又一重的門廊廳堂,宅子裡面自帶花園和池塘假山竹林等景致,整個就是一座江南園林。
  
  水銀如今這身體有個大名,叫趙汀芷,她那屋子附近就有個很淺的蓮花小塘,種了一圃的蘭芷汀草。照顧她的兩個小丫頭,一個奶媽,她們都不是很習慣聽不見聲音的她,也不知道該怎麼和她交流——她們並不會寫字,只能靠猜的。
  
  原來的趙汀芷應該也是不怎麼會寫字的,她能在不知道原身底細的林家人面前亂寫,但不能在趙家人面前亂寫。
  
  趙端澤雖然在原劇情裡是個強取豪奪小丫鬟的霸道男人,但面對妹妹的態度是截然不同的,他如今每天都會來找妹妹,陪她說話,教她寫字好讓她能和自己交流。
  
  為此,這個不喜歡學習練字,更喜歡到處惹禍的小少年忍下玩心,坐下來認真習字。趙家父母感到非常欣慰,對小女兒更加疼愛了,覺得她能讓麻煩精哥哥安下心來學習,在引導哥哥奮發向上這件事上功不可沒。
  
  水銀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曾看過一篇報導,據說有血緣關係的孩子,如果在非常年幼還不記事的時候分開了,等到他們長大後相遇,在不知道對方身份的情況下,會更容易產生「愛情」。
  
  也不知是真是假,如果是真的,趙端澤對鎖兒大概就是類似這樣的情況,因為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忍不住去關注,產生的感情。不過,現在她改變了劇情,「鎖兒」這個人不會再存在,所以趙端澤也註定不會再稀裡糊塗愛上自己的親妹妹了。
  
  只是,這孩子可能真的天生就是個妹控。
  
  水銀見過很多這個年紀的小男孩,好動愛玩脾氣差,趙端澤這些毛病都有,從前據說是沒辦法安靜坐下來半個時辰,如今為了教她習字,竟然能老實在她旁邊坐一下午。
  
  濃重的愧疚好像讓他明白了作為哥哥的責任,迫切的想要對妹妹更好,來減輕自己的負罪感。
  
  水銀為了能更好地表達自己的意思,只能假裝和他學習,並且學習進度特別快,於是趙端澤就發現,妹妹回來之後,忽然就聰明瞭很多,她以前明明也不愛寫字,只喜歡跟他一起出去亂跑亂玩的,現在什麼都不愛玩了,就一心學習。
  
  當哥哥的壓力很大,他的詞匯量都快不夠教妹妹了,這可怎麼行!當哥哥的面子不能丟!
  
  教了趙家這位大少爺好幾年書的先生第一次聽到他主動要求學習更多,簡直都驚呆了,甚至下意識去外面看了看太陽是不是打西邊出來。
  
  家裡一雙兒女突然愛上了學習,趙家父母對這事很是關注,特別是拿到女兒寫的字,趙老爺很受驚。
  
  「這……這是汀芷寫的?她什麼時候能寫這麼多字,奇怪了,她有這麼聰明,學得這麼快嗎?」
  
  聽到父親懷疑的話,趙端澤立刻就不高興地嚷嚷道︰「妹妹本來就很聰明,她以前不寫是因為不想寫,現在她一認真就寫的這麼好……還不是因為吃了苦,她受了那麼多罪現在懂事了,這不是很正常嗎!」
  
  看一眼旁邊完全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麼,只能坐在那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的妹妹,趙端澤鼻子一酸,覺得全世界都要欺負自己可憐的妹妹,忍不住抱了抱她,「都是哥哥不好,貪玩沒看好你。」
  
  對著女兒懵懂無辜的神情,還有兒子護崽的表情,趙家父母還能說什麼,無奈地對視一眼,把這事翻篇了。
  
  多虧了趙端澤做幌子,水銀很快能用寫字的方式和人做簡單交流,不過因為這個時代學習是很不容易的,認字習字的人不多,偌大個趙家,也找不出幾個會認字寫字的人,她主要還是和哥哥交流。
  
  水銀在原本的世界也有個哥哥,趙端澤這個「哥哥」,比起她原本那個哥哥,確實稱職許多。他會把自己出去玩看見的有趣東西寫下來給她看,就像寫日記一樣。
  
  毫無文采的小學生流水賬,有不通順的語句,錯別字尤其讓人想給他改掉。
  
  不過,這份分享的心意,帶著的赤忱很可貴。
  
  水銀從前沒有體驗過親情,但經過幾個世界,尤其是上個世界那十幾年的時間,她已經能用一種坦然的態度去接受「親人」的親近。
  
  相處越多,她越覺得趙端澤是個想法單純,性格衝動的小少年,直到她回家一年後,趙端澤忽然給她寫了一句話︰
  
  「妹妹,我找到當初拐賣你的人販子了,看哥哥給你出氣。」
  
  水銀一頓,抬頭去看他,想起從前兩人剛能交流時,他仔仔細細問過她那些人販子的各種外貌特點。原來,他一直都沒放棄找那幾個人販子,竟然還真被他找到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8-30 10:07 PM

61、聾啞四

  趙端澤前兩個月才剛滿十四歲,這樣年紀的孩子,她以為他那些說要給妹妹出氣報仇的話只是說說而已,沒想到他還真做到了。
  
  距離她被拐那件事已經過去一年,也就是說這少年在這一年時間裡,都在悄悄找人。以他這個事事三分鐘熱度的德性,能堅持一年,還真是少見的執著。
  
  不過,他又是怎麼找到的人?
  
  見到妹妹在紙上問他怎麼找到的,趙端澤這下得意了,臉上的笑遮都遮不住,「那可不容易,你不是跟我說他們抓了很多小孩嗎,我覺得他們肯定不是第一次做這種事,所以我請人……」
  
  倒豆子一樣劈哩啪啦說了幾句,他才想起來妹妹又聽不見,於是抓了紙筆潑墨揮毫,洋洋灑灑寫了一大堆。他這個字是先生訓練過的,寫得很不錯,水銀看了一遍下來,提取了幾個重點。
  
  趙端澤認識了一個叫勝叔的人,這位勝叔是做賭坊生意的,和某些行當有隱秘關係,托他的人脈找到的,為此趙端澤把自己幾乎全部身家,也就是他自己的小金庫和零花錢全都投進去了,還跟爹娘要了幾次錢。
  
  之前哥哥要錢水銀也是親眼看見的,爹娘問他要買什麼,他胡說八道一會兒說要買古董一會兒說要買書,家裡沒一個人信他的,都以為他拿去胡亂花了,惹得爹娘罵了他幾次敗家子。
  
  原來全都用在這上頭了。
  
  趙端澤還在那得意地炫耀,寫「哥哥厲不厲害!你看,哥哥說要幫你報仇的!」
  
  為了他這一年省吃儉用的生活,水銀給他寫了一幅字「哥哥真厲害」,讓他體會被妹妹誇獎的感覺,喜得這哥哥當場把那張紙收走,說要送去裱了掛在房裡。
  
  「對了,你要不要親眼去看看?」趙端澤有些猶豫,還是在紙上寫出了這句。他有些擔心妹妹去會被那人販子給嚇到,畢竟曾經傷害過她,她肯定會害怕,但又覺得妹妹受了罪,不親眼去看看怎麼能解氣。
  
  水銀端正地坐在桌前,和撐在桌子上沒個正形的哥哥反差巨大。她一筆一劃地寫︰「要去,去看看是不是他們,萬一弄錯了就不好了。」
  
  趙端澤不以為意地嘟囔,「怎麼會弄錯,勝叔那麼厲害的人,不至於兩個人販子都搞錯,我都問清楚了,就是他們。」他這句話是說的,沒有寫,水銀讀他的唇形看懂了一點,捕捉到「勝叔」兩個字。
  
  趙端澤似乎很相信這個勝叔。水銀挑了一下眉,面露思索之色,趙端澤卻沒有注意到,抓著腦袋在她屋裡轉了一圈,「你出門要帶什麼東西啊?要不要換衣服?紙筆應該帶吧,不帶的話萬一你想跟我說什麼我都聽不懂。」
  
  他自顧自地收拾筆墨,又一個人在那嘀咕,「這也太不方便了,下回給你找點方便出門寫字的筆。」
  
  這一年,水銀都沒有出去過趙家大宅。趙汀芷這小女孩原本也是一年出不了家門幾次的,哥哥心疼她才會偷偷帶她出去玩,可發生了那樣的事,這一年裡,趙端澤心有餘悸,無論如何也不敢帶她出門了。
  
  收拾了東西悄悄帶著妹妹出門的時候,趙端澤忽然後怕起來,原本是牽著妹妹,離開家後沒走出去多遠,又警惕地把妹妹抱在懷裡,好像街上隨時會衝出什麼人販子把妹妹搶走。
  
  好在趙端澤這個小少年長得高力氣又大,還能抱得起九歲的妹妹。
  
  他們到了一家酒樓,門口堂倌見到趙端澤就殷勤喊了聲趙大爺,領著他們往後走,水銀注意到這家酒樓旁邊是個賭場,瞧見趙端澤熟門熟路往酒樓後院走,水銀就知道他肯定沒少來這裡。
  
  堂倌將他們領到後院,「人就關在那柴房裡呢,勝大爺說了,現在就交給您處置了。」
  
  趙端澤︰「勝叔現在還在隔壁看場子呢?」
  
  堂倌笑容滿面︰「是呢,我這就過去通知他一聲趙大爺來了?」
  
  趙端澤抱著妹妹,擺出了個瀟灑的姿態,假裝自己很成熟,「不用,我就是帶妹妹來看看害她的仇人,看了就走,不用麻煩勝叔過來了。」
  
  堂倌應了,又誇水銀︰「這就是您府中的趙小姐啊,真是長得像那畫上的仙女兒一樣,怪不得趙大爺這麼疼愛妹妹了!」
  
  水銀這一年來,經常讓身邊照顧的人特地放慢語速,對著口型和她說話,練習多了,讀唇形就有幾分心得,至少能大致弄明白兩人在說些什麼。
  
  趙端澤不知道妹妹能讀唇形,看她盯著自己說話,覺得她聽不見,只能看著別人說話一定很茫然,心疼極了,乾脆地結束談話,抱著人去柴房。
  
  柴房裡綁著的,還真的是當初那兩個人販子。沒錯,只有兩個,一男一女,就是那對夫妻。當初一共四個人,在她手上死了一個,應該還有一個男人才對,她記得很清楚,那男人是個癩痢頭,腦袋上一塊黑斑。
  
  這對夫妻被綁著,倒在柴草堆裡,穿的破破爛爛,臉上還有淤青,看上去是挺淒慘的。
  
  見到他們進來,兩人立刻就掙扎著爬起來,又哭又磕頭,「趙大爺,是我們鬼迷心竅,有眼不識泰山,我們已經知道錯了,我們受到教訓了,求求您高抬貴手,放過我們吧!」
  
  「我們給您磕頭了,也給小姐磕頭了,求您大人不計小人過,我們也是為了生計活命啊,沒辦法……」
  
  趙端澤抱著妹妹上前就給了兩人一人一腳,這兩人被踹了心窩子,往後倒去,哎喲哎喲叫喚個不停。
  
  趙端澤哼一聲,厲聲罵道︰「現在知道錯了有什麼用,我妹妹都被你們害成這樣了,還想讓我放過你們!不可能!」
  
  水銀一直在看著這兩個人,臉上沒什麼表情,趙端澤低頭見到懷裡的妹妹這樣,還以為她害怕,一手拍拍她的背,「好了好了,妹妹不怕了,壞人都被抓了,我待會兒就讓勝叔把他們殺了!」
  
  那兩個人販子聞言頓時嚎得更大聲,水銀卻瞧見他們暗暗對了個眼神,那男人低頭的一瞬間,水銀看到他的顴骨動了動,好像是在笑。
  
  這種時候還能笑得出來?這兩人怕是在演戲呢。
  
  如果他們面對的是真正十四歲和九歲的兩個小孩子,或許能瞞得過去,可惜不是。
  
  水銀一下子就瞧出來了其中的貓膩。
  
  趙端澤放過狠話解了氣,把她抱出去,摸她的腦袋,「怎麼樣,看完了人,我們現在要不要回家?」
  
  水銀搖搖頭,忽然瞧見一個穿著綢緞褂子,背著手拿著煙袋的男人走進來,這男人年紀大約四十以上了,趙端澤見到他,笑著打了聲招呼,「勝叔,你怎麼過來了。」
  
  原來這就是勝叔。
  
  勝叔神情和藹,「怎麼樣,人看過了?」
  
  趙端澤︰「看過了,多虧了勝叔幫我找到他們,不然我自己還不知道要找到什麼時候,不愧是勝叔,神通廣大!」
  
  勝叔搖頭,「誒,你還跟我客氣什麼,咱們是忘年交,這點小事肯定要幫你做好。怎麼樣,現在你準備怎麼處理他們?」
  
  趙端澤看一眼妹妹,臉上露出狠色,「當然是殺了他們給我妹妹出氣!」
  
  「哈哈哈,好,男子漢大丈夫就是要有這種氣魄!」勝叔拍拍他的肩,「不過這種事也不好讓你親自動手,哪怕衙門管不了,勝叔也不能叫你擔這責任,你要是信得過勝叔,這兩個人就交給勝叔處置,保證今天過後這兩人就不會存在在這個世上了,怎麼樣?」
  
  趙端澤想也不想︰「可以,我當然放心……」
  
  話沒說完,手被人拉了拉。趙端澤忙低頭去看妹妹,「怎麼了?」
  
  水銀拿出他收拾的筆,寫字,「我們把這兩個人帶走。」
  
  趙端澤猶豫一下,「我們把他們帶回去幹嘛呀。」在他看來,既然是勝叔幫忙找到的人,當然還是給勝叔處理更好。
  
  他又看一眼旁邊的勝叔,勝叔也見到小女孩寫字了,仍是笑咪咪地說︰「你這妹妹寫字不錯啊,但這小孩子不懂事,你們把人帶回去,叫你們爹娘知道了,肯定要追究人是怎麼來的,到時候查到我這裡,你小子可要受罪了。」
  
  確實,趙端澤和勝叔交好,他覺得勝叔人不錯,可要是被他爹娘知道了他和這賭場老闆來往,肯定要打他的。
  
  正猶豫著,他忽然看見妹妹抽泣了起來,一張小臉上掛滿了淚珠。
  
  「唉唉、唉!你哭什麼呀,怎麼了怎麼了?」趙端澤蹲下來給妹妹擦臉。
  
  水銀含著淚水的眼睛看著他,小手攥著那張紙不放,擺明瞭非要把人帶走。趙端澤被妹妹哭的頭大如斗,不知該怎麼哄,只知道不停哎呀哎呀。
  
  這一年來,妹妹不像從前那麼愛粘他,他雖然沒表現出來,但其實心裡難過,更看不得妹妹受一點委屈,如今人哭成這樣,他哪還顧得上自己會不會被爹娘打,一咬牙對勝叔說︰「勝叔,多謝你了,我還是把人帶走吧。」
  
  為了滿足妹妹的願望,被打一頓就被打一頓,反正打不死!
  
  眼見他是勸不動了,勝叔也沒再多說什麼,只是敲了敲手上的煙桿子,仍然是一片和藹親切,「沒事,你自己處置也行,要是有什麼麻煩的,盡管送回來我給你處理。」
  
  趙端澤露出感激之色,又聽他說︰「今天你是偷偷帶妹妹過來的吧,身邊也沒帶別人,不如明天帶了人過來,再把兩人領走?」
  
  趙端澤給妹妹擦小臉上的眼淚,覺得他說的有道理,但他不敢擅作主張了,寫了問妹妹的意見。
  
  勝叔看見那小姑娘一聲不吭,又開始哭。
  
  趙端澤見狀二話不說,立刻去叫車夫,幫忙一起把人帶走。
  
  目送兄妹兩個離開,勝叔扭頭回後院,一個早等在那的癩痢頭男人急匆匆迎上來,「勝大爺,我大哥大嫂就這麼給他們帶走了?您之前可答應好了只是演場戲的!」
  
  勝叔瞧了他一眼,癩痢頭男人閉了嘴,只是臉上仍舊有忐忑之色。
  
  勝叔輕叱一聲︰「慌什麼,兩個小孩子還能做什麼,我讓人去探探,肯定把他們帶回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8-30 10:46 PM

62、聾啞五

  水銀非要把兩個人販子帶回趙家,趙端澤雖然決定了為妹犧牲,但仍然想著垂死掙扎一把,一路上苦思冥想編出個故事準備回去糊弄爹娘,好蒙混過關。
  
  水銀︰這個年紀的男生說謊都以為父母不知道,可惜父母十有八九都是心裡門清的,說謊還不如乾脆承認了。
  
  果不其然,家裡兩個精明老道的爹娘一下子就從趙端澤嘴裡詐出了人販子是怎麼找到的。
  
  「我還不知道你,虧你好意思說是自己出去玩路見不平,遇見人販子在幹壞事當場把人抓住,看多了傳奇小說話本吧,就你這樣,也是被人抓住被人騙的份。」趙夫人說話又冷又不客氣,說的趙端澤面紅耳赤,非常不服。
  
  趙老爺關注的點和水銀更像,他第一時間注意到兒子吐露實情後說的那個勝叔。
  
  「你個傻玩意兒,你以為你說的那個勝叔為什麼能找到這人販子?人家是開賭場的,下九門行當不知道多熟悉,那麼多賭徒在賭場賣兒賣女,怎麼賣的,不還是那些人販子做的生意,指不定他們互相之間都認識,不然那些人販子都滑溜得像老鼠,有點風聲就跑了,他怎麼抓住的人,我看他們是串通好了演戲給你看呢!」
  
  水銀暗自點頭,不錯,趙老爺不愧是老江湖了,說的和她推測的差不多。
  
  可趙端澤不服了,為自己的忘年交勝叔打抱不平︰「爹你都沒看見勝叔人就下這種結論,不是胡說八道呢嗎,我都認識他這麼久了,他人還是很講義氣的。」
  
  趙老爺冷笑,又說起一個問題︰「你給了他多少錢?」
  
  他伸出一隻手比劃了一下,「有這個數吧啊?我說你怎麼用錢這麼厲害,原來是踩了個火坑。」
  
  趙端澤訕訕,吞吞吐吐,「這……我也沒給他多少,都是辛苦費,要勞煩那麼多兄弟幫忙找人,給點辛苦費怎麼了,他也沒主動要,都是我自己給他的……」
  
  得,還是他自己主動給的。
  
  趙老爺和趙夫人同時露出不忍直視的神情,包括水銀,臉色都有一下變得很微妙。知道他傻,沒想到會這麼傻,真不愧是地主家的傻兒子。
  
  趙端澤在水銀所知道的那個故事裡已經是個成熟男人,而且繼承了趙家的家業。他一出場就是個生意場上的厲害人物,聰明,又不失圓滑,自有一番為人處世的手段,除了在感情方面宛如智障,其餘方面都優秀。
  
  故事開始時他大概22歲,剛遇到鎖兒,而那時趙家父母早已因為意外去世,趙家家業經過了很大的打擊,才剛開始從衰敗中有起色,逐漸走上正軌。
  
  因為是以鎖兒為主線的劇情,所以趙家這些波折在劇情裡並沒有詳細寫,只一筆帶過。
  
  水銀這一年來也回憶了一下,推測出應該是趙端澤十八九歲時候父母意外去世,整個趙家的擔子落在他身上,而他失去所有親人,一蹶不振,又被人引誘墮落了一陣,騙走不少家財,導致趙家原本如日中天的紅火生意敗落。
  
  後來他醒悟被騙後,開始奮發圖強,重整家門,才最終成為了後來故事開頭那個年輕有為的商人。
  
  而那個時候趙家的生意應該還沒完全恢復,與此相對的是林家和魏家兩家因為吞了不少趙家原本的生意,做的蒸蒸日上,再也不需要像現在這樣捧著趙家,所以後來恢復原本身份的鎖兒嫁給林家二少,趙端澤娶了表妹魏小姐,從另一種角度來看也算是三家的生意聯姻。
  
  就趙端澤現在這個沒吃過苦頭的傻乎乎少爺樣子,在爹娘意外去世後,能把趙家現在的生意搞垮,好像也很正常,估計是被騙得很慘了。果然是不吃虧不成長。
  
  水銀從見到勝叔和趙端澤的相處時,就有種直覺,她懷疑勝叔就是那個在原劇情裡把趙端澤騙得差點破產的人。
  
  正因為這個懷疑,她才一定要堅持把兩個人販子帶回來,一來避免了那兩個人販子搞鬼,前腳演戲後腳被放,二來,也是為了把勝叔這個人放到趙夫人和趙老爺的眼皮子底下。這兩人能撐起這麼大的家業,可不是傻子,他們肯定能看出來不對勁。
  
  讓趙老爺和趙夫人發現不對,好好「點化」一下被騙的兒子,也省得她還要想辦法教育熊孩子,她現在和人交流費勁。
  
  所以她端坐在椅子上,看著趙夫人和趙老爺猶如菩薩念經,對著生不如死的趙端澤進行再教育,兩人一個分析講道理,一個嘲諷刺激,配合無間。
  
  趙端澤也不知道有沒有相信,但好歹是心裡留下了這麼個意識。他也知道這個時候不能一味違逆父母,只好擺出低頭聽著的姿勢,被罵了個狗血淋頭。
  
  教育完了,口乾舌燥的趙老爺和趙夫人,一人端一盞茶揮揮手讓兄妹兩個下去。
  
  萎成一團的趙端澤原地復活︰「等一下,你們最重要的事還沒說呢!」
  
  那兩個人販子還沒說要怎麼處理,怎麼能就這麼走了,為把他們帶回來,他今天可犧牲大了!
  
  趙老爺一聽,恍然,啊對,還有事忘了說了。
  
  「嗯,你提醒我了,差點給忘了。」他一下放下茶盞,瞬間沉下臉,拿起旁邊大花瓶裡插著的雞毛撢子就往兒子身上抽︰「差點忘了教訓你!你這個兔崽子!還敢帶著妹妹出去亂跑!那種亂糟糟的地方你也敢帶她去!要是你妹妹再出什麼事,看我不打斷你的腿!」
  
  趙端澤沒想到還有這個發展,挨了兩下就開始在大廳裡亂竄,「誰說這個了,我是說那兩個人販子怎麼處理!」
  
  趙老爺追著他抽,吼他︰「你還有臉說!帶你妹妹去看那兩個東西,嚇著你妹妹了怎麼辦!」
  
  趙端澤瞬間忘記為自己辯護,反而還驕傲得意地重申︰「才沒有!妹妹可乖了,而且膽子也大,她根本沒怕呢!」
  
  趙老爺︰「你自豪個屁!」
  
  趙夫人一直冷眼旁觀著兒子被打,她是個嚴母型,和水銀以前見過的幾個溺愛型都不同。等到趙老爺打得差不多了,她才給了嚴老爺一個眼色,水銀也適時表現了一下兄妹愛,在哥哥面前攔了一下。
  
  怕不小心打到女兒,趙老爺一下子收回雞毛撢子,氣喘吁吁,「看在你妹妹面子上,這事就不追究了,下次你還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被我知道了,還要打。」
  
  趙端澤壓根沒聽他說,只感動於妹妹攔在自己面前,妹妹是心疼哥哥呢。看來,經過這一次的犧牲,妹妹又像以前那樣最喜歡哥哥了!
  
  最後雖然沒有打斷腿,但趙端澤手臂上背上腿上都被親爹胡亂抽出了十幾道痕跡,不小心踫到哪都疼。這位大少爺倒也不嬌氣,仍是活蹦亂跳的,在妹妹面前還維持著哥哥的勇敢男子漢的面子,拍著胸口吹牛︰「不痛不癢,就和被蚊子咬了一口似的。」
  
  他在趙老爺面前就不是這樣了——和在妹妹面前完全相反,叫苦連天,扶腰瘸腿,趙老爺看他叫的那慘樣,都懷疑自己當時用來抽他的雞毛撢子其實是用鐵做的。
  
  趙端澤的演技不太好,至少是現在的演技還不太好,水銀私下裡問他有沒有再去找勝叔,他裝作若無其事地說沒有啊,水銀一眼就看出他在說謊。
  
  她也不說什麼,靜靜地盯著他看。
  
  趙端澤自己就開始不自在,開始頻繁地用鞋底摩擦地面,眼神閃爍,最後不得不投降,寫給她看,「好吧我去見過勝叔,雖然爹不讓我再和勝叔來往,可人家幫了忙,我總要請人吃個飯感謝吧。」
  
  他還沒傻徹底,被爹娘那樣開導了一陣,雖然還是不覺得勝叔有問題,但也知道防人之心不可無了,「他還問我那兩個人販子怎麼樣了,問我要不要幫忙處理,不過我已經拒絕了他。」
  
  說到這裡,趙端澤又不太滿意,那兩個人販子被他們帶回趙家後,一直就被關著,現在還活著。
  
  趙老爺和趙夫人看似那天沒什麼反應,但正是這樣的表現才代表他們是真對兩個人販子恨得厲害,不想輕易放過他們。
  
  關著他們,不給吃喝,那麼狹窄的黑屋子,便溺都在裡面無人處理,還要綁著手腳,搞得手腳壞死,沒幾天就能給他們折磨得不成人樣。
  
  這個時候城裡還有衙門,不過也就剩個空殼,亂糟糟的,像是趙家這樣的有錢大戶,遇到這些事,都不會把人送衙門,自己私底下就處理了。只是趙家是正經商人,幾代都頗有善名,與人為善,從不私刑殺人。趙端澤覺得,自己爹娘肯定是準備把人關到死,不會下殺手。
  
  「他們做了那麼多壞事,還害你不能說話,要我說就不該讓他們活著,爹娘就顧著他們的好名聲了。」趙端澤很不滿意地抱怨。
  
  水銀告訴他另一個理由︰「留著他們,找出剩下那個人販子。」
  
  趙端澤︰「勝叔跟我說過了,還有兩個人已經死了,雖然不知道怎麼死的,但肯定是死了的。」
  
  水銀瞧他一眼,寫了四個大字︰「勝叔騙你。」
  
  趙端澤嘖一聲,也提筆寫︰「怎麼連你也這麼說,你年紀小小,知道什麼好壞……」
  
  水銀眨眨眼睛,醞釀了一下情緒,眼圈慢慢紅了,趙端澤一句話沒寫完,瞧見妹妹的紅眼圈,嚇得手一抖,迅速把筆鋒一改,塗掉了自己先前寫的字,改在下面寫︰「你說的有道理,哥哥以後一定會小心不被人騙!」
  
  話是說得好,但積極認錯,死不悔改是他這類熊孩子的真實寫照。沒幾天,水銀發現趙端澤身上帶著一點酒氣回來,詐了他一下,果然詐出他又和勝叔見過了,兩人還把酒言歡。
  
  「人家關心我,特地請我吃酒,我沒事也不能對他翻臉啊。」好面子的少年人只能答應了,然後又被老油條哄得分不清東南西北。
  
  水銀心想,不然還是讓這小子狠狠被人騙一遭算了,這皮糙肉厚的,讓社會教他成長。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8-31 11:10 PM

63、聾啞六

  勝叔坐在酒樓上看著樓下離開的趙端澤,臉上一貫的和善笑容都成了冷笑。
  
  隔壁的瘌痢頭馬三進了門,馬上問他︰「勝大爺,怎麼樣,打聽到我哥哥嫂子現在怎麼樣了嗎?」
  
  勝叔哼一聲,「沒想到趙端澤這小子這麼沒用,什麼都瞞不住,被趙老爺知道了,現在馬大和他婆娘都被關在趙宅裡,怕是撈不出來。」
  
  瘌痢頭馬三急了,轉到他跟前,「這怎麼行呢,我們說好的啊……」
  
  「誰跟你說好的!」勝叔打斷他,惱怒地說道︰「你們膽子是越來越大了, 趙家的小姐也敢擄,擄了人也就算了,趁早賣遠一點兒別被找回來不就沒事了。你們倒好,也不是頭一回幹這事了,竟然連個小女孩都看不住,讓她逃了,現在搞成這樣,還要來找我庇護。」
  
  馬三一噎,臉上抖了抖,「我們也不知道那是趙家小姐,人綁都綁了,本來好好的,不知道是哪個多管閒事的把人救走了,還殺了我二哥!」
  
  他回去的時候只看到二哥剛咽氣,連是誰動的手都沒看見,不過肯定不可能是個小女孩,說不定是哪個路過的順手做了二哥,又把小女孩給帶走了。他們不敢多留,生怕很快有人找過來,帶著二哥的屍體就跑了。
  
  這一年來,他們也不好過,趙老爺記恨他們,到處使人找他們,搞得他們以前的地方都不能去,只能到處躲藏,連生意都做不下去了。只要想到這裡,馬三就恨得牙癢癢。
  
  「行了行了。」勝叔懶得聽他多講,應付道︰「我再想想辦法。」
  
  他和馬家兄弟互相之間也是做慣了買賣的,私底下有些交情,這事沒發生之前,他就認識趙端澤,準備給他下套,後來馬家兄弟恰巧擄了人家妹妹,還給趙老爺使人攆得到處鑽洞,躲到了他的地盤上求他幫忙。
  
  勝叔一想,恰好可以兩頭撈好處,於是就直接答應了趙端澤幫他找人,另一邊幫馬家兄弟掩藏行蹤,讓他們躲在自己的賭場裡。
  
  趙端澤年紀輕,一個從小沒吃過苦頭的大少爺,好騙得很,勝叔假意幫他找人,讓他越來越相信自己,還順便往他口袋裡掏錢,直到前陣子這事拖不下去了,又發覺他錢被掏的差不多了,這才準備聯合馬家兄弟給他演一場戲。
  
  騙人也要講究個鬆弛有度,畢竟趙家大少爺這個身份,日後多得是從他那裡拿錢的機會。
  
  原本勝叔想好了,只是讓馬大和他婆娘裝裝可憐,他再和趙端澤說幫他處理人,到時候他就騙那小子說人已經沉河裡了,讓馬大幾個換個地方接著幹活,他摸準趙端澤的性子,自問絕對萬無一失,誰知道竟然這麼巧失了手,敗在一個小女孩的胡攪蠻纏下。
  
  馬三也不傻,聽出來勝叔的敷衍意味,他那張滿是橫肉的臉一抖,露出幾分逼到絕路的凶神惡煞,粗聲粗氣道︰「勝大爺你可不能半路撒手,我那兄嫂您要是不救,他們萬一沒了希望真把您給抖落出來,咱們可都不好過!」
  
  勝叔一頓,笑著給他倒了杯酒,用力在他肩上一拍,「看你說的什麼話,我和馬大多少年的老交情了,能不幫忙?你放心等幾天就是,這事再難辦也給你們辦好嘍。」
  
  「來,喝了這杯酒,兄弟間別傷了和氣。」
  
  馬三見他也知道怕,這才同樣收斂了,揚起笑臉端酒敬他,「是兄弟剛才說話急了點沒過腦子,給您賠個罪,我自罰一杯。」
  
  ……
  
  「這馬三頭腦比不過他哥他嫂子,但就是這樣莽撞的傢伙,真逼急了,還不知道他會做出什麼蠢事。」勝叔拿自己的煙斗在桌上敲了敲,沉吟一陣後喊來自己兩個手下,吩咐了幾聲。
  
  馬三這段時間一直藏在勝叔的賭坊裡,和賭坊裡一群人都認識,常聚在一起吹牛喝酒,幾人這天又喊他去喝酒,他也沒發現什麼不對,跟著去了,喝得醉醺醺回去,結果路過河邊,忽然被人推下河……
  
  屍體漂在河岸邊,被附近早起洗衣的女人看見了,泡了一上午,衙門裡才來了兩個人把屍體撈起來搬走,說是喝醉了不小心滑進河裡淹死的,也沒人去領,丟到了城外義莊。
  
  趙家宅子裡負責給馬大夫妻兩個送食物的是個婆子,這天她去那小黑屋裡送食水,一改往日丟下東西就走的嫌棄樣,反而湊近兩人,嘀嘀咕咕說了一陣。
  
  「勝大爺叫我跟你們說,馬三爺意外落水淹死了,現在你們二位的獨子是他在照顧著,他說叫你們放心,他肯定好好照顧孩子,至於趙家這邊,二位給個交代,這事就算結了,報應落不到孩子頭上。」
  
  躺在一片臭味中神情麻木兇狠的馬大和他婆娘,聽明白了這話的意思,頓時激動起來。
  
  婆子撈起袖子,露出手裡一個小孩戴的銀鐲頭,又低聲說了句︰「您二位可想清楚了,我這就去給人回消息去。」
  
  當天晚上,關在這小黑屋裡的兩人咬舌自盡。
  
  趙老爺和趙夫人知道消息,擺手讓人把屍體抬出去埋了。
  
  趙端澤也聽說了,大覺舒心,出門逛街遇上勝叔,聽他問起,也把這事跟他一說。勝叔笑著打趣他道︰「可算結束了,我都替你鬆一口氣,怎麼樣,為了慶祝你了了一樁心事,勝叔請你喝酒?」
  
  趙端澤有些猶豫,勝叔一見,裝作不愉道︰「怎麼,現在事情解決了,用不上勝叔了,就準備跟我劃清關係?」
  
  「怎麼會,我是那種不講義氣的人嗎,我這不是……家裡有人管著。」趙端澤尷尬地說︰「這樣吧,我請勝叔上酒樓吃,不過咱們就別喝酒了,我回去了被妹妹發現喝酒,要被罵的。」
  
  勝叔打趣道︰「你也是稀奇,不怕你爹娘罵你,被個小孩子管得死死的。」
  
  趙端澤說起這個,就難得的有些傷感︰「我從小就疼她,可我害她變成這樣又聾又啞,自從她回家,連身體都沒從前好,我要疼她一輩子的。」
  
  要是這麼疼愛妹妹,或許可以從這方面著手。勝叔盤算著,呵呵一笑,拉著他去附近酒樓。
  
  這天趙端澤回家,神神秘秘端著個盒子去找妹妹。
  
  「你猜我給你帶了什麼東西回來?」他先招手引來妹妹的注意,然後才把盒子放到她面前,示意她打開。
  
  水銀抬手打開盒子,發現裡面還有一層盒子,打開第二層盒子,裡面放的是個八瓣花形漆盒,雕著孩童嬉戲鬥草放紙鳶的圖樣。
  
  趙端澤給她打開最上一層,是個鏡子,最上層裡還放著幾個扁圓盒子,畫著蟬和蛐蛐蝴蝶蜻蜓的瓷盒子小巧玲瓏,裝著帶香味的粉。
  
  「底下還有好幾層呢!」趙端澤坐在她旁邊,一層一層按出來給她看,每一層裡都裝著不同的小玩意,要是真的小孩子,肯定會很喜歡。
  
  「怎麼樣,喜不喜歡?」趙端澤寫了字問她。
  
  水銀提筆在下面寫︰「你去見了勝叔,他送的?」
  
  趙端澤那得意的表情瞬間僵住,妹妹怎麼知道的?他今天又沒喝酒,也沒說起過勝叔啊!
  
  水銀是猜到的,關起來的兩個人販子忽然死了,她就猜到勝叔肯定會跟趙端澤聯系,看他端這麼個盒子回來,她就差不多確認了。這位哥哥最近被爹娘管著,手裡沒什麼錢,估計沒錢給她買這個,而且他雖然疼愛妹妹,但基本上不會給妹妹買禮物,壓根想不到這裡。
  
  趙端澤見她猜出來了,腆著臉寫︰「你看,勝叔都給你送了這麼有趣的禮物了,你就別老覺得他是壞人了。」
  
  他的想法是很簡單的,很典型的小孩子想法,水銀看他一眼,沒說什麼,只把盒子退還給他,讓他走。
  
  「真不要啊?這麼好玩你怎麼不要,不喜歡?」
  
  偶爾,她也會覺得聽不見聲音比較清靜,比如這個哥哥在一邊不停說些廢話的時候。她仍舊能安靜地做自己的事。
  
  少年在妹妹那裡踫了一鼻子灰,抱著盒子回自己那裡去,左思右想都弄不明白,為什麼妹妹就是不喜歡勝叔,明明只見過一面……莫非是因為勝叔長得太醜了?
  
  那怪不得妹妹喜歡他這個哥哥了,他長得這麼俊朗。
  
  趙端澤發現妹妹簡直神了,每次他見過勝叔,回家她就能猜得到,然後就是好幾天不理他。
  
  這事可就嚴重了,她小小年紀,以前分明是最坐不住的,現在穩重的勝過他這個當哥哥的,不論他怎麼把寫了字的紙放在她面前,她一律就當沒看見,一副沉浸在自己無聲世界裡的樣子,拒絕任何交流。
  
  趙端澤最看不得她這個模樣,費盡心思想讓妹妹理會自己一下,也沒能成功。
  
  入秋,水銀生了一場病,她身體虛弱這個系統添加的設定,在醫療技術比較發達的現代,比較好解決,生病了都能夠快速治療好,家中備著常用藥,只要不劇烈運動,平時多注意,定時檢查身體,其實沒有太大的問題,可是在這個時代就不同了。
  
  但凡冷了熱了,都要生病,只要生病,就要拖一段時間才能好,哪怕水銀已經很注意,還是無法避免。
  
  畢竟身體裡裝著一個成年人的靈魂,她生病了也不像小孩子那樣會撒嬌,反而自律又習以為常,自己就能把自己照顧好,可看在趙端澤眼裡,他就受不了妹妹這樣和從前截然不同的乖巧樣子,心裡愧疚得要命。
  
  妹妹生病,尤其是妹妹還因為勝叔的事在和他冷戰,連他去探病,妹妹都沒理會他,趙端澤煎熬的一晚上沒能睡著。
  
  到妹妹那裡,看見她都不用別人哄,乖乖喝了那麼苦的藥,躺在床上燒的小臉通紅,連難受也喊不出來的樣子,趙端澤搓著臉在外面轉了幾圈,終於下定決心。
  
  水銀剛喝了藥準備休息,見趙端澤一幅英勇就義的模樣走進來,遞給她一張保證書。
  
  「我,趙端澤,保證以後再也不主動去找勝叔,要是說謊,就叫妹妹趙汀芷以後再也不理會哥哥!」
  
  水銀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小男生寫的保證書,寫的是認真,就是不知道他能堅持多久。把保證書疊了放在一邊,她終於大發慈悲給了哥哥一個笑容。
  
  趙端澤︰太好了,妹妹終於理我了!
  
  和妹妹比起來,他只能對不起勝叔了,畢竟還是妹妹更重要。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9-1 10:31 PM

64、聾啞七

  勝叔發現最近趙端澤彷彿在刻意躲著自己,都不往順隆賭場門前那條街經過了,連著有兩三個月都沒見到過他。
  
  他如今是想和這位趙家大少打好關係,以後等他成了趙家的當家人,也好順勢發展自己的生意,誰知道人忽然就開始擺出遠離他的架勢。
  
  好不容易逮著一回,邀他吃個茶這小子也表現得坐立不安心事重重,又是焦慮又是心虛——彷彿是出門沾花惹草怕被母老虎發現。
  
  壓下心裡古怪的念頭,勝叔問他︰「怎麼,可是趙老爺看不上我這等生意,不願趙大少爺與我來往?」
  
  趙端澤不太好意思說是因為妹妹,只好含含糊糊地應付了過去,把這事丟到了老爹頭上。
  
  事實上趙老爺除了最開始那次他們把人販子帶回去的時候,跟他強調了一遍防人之心不可無,勝叔不是什麼好東西雲雲,之後就再也沒管過他。趙端澤還以為是自己瞞得好,趙老爺並不知道他和勝叔還有聯系,可是連水銀都能猜到,趙老爺怎麼會不知道。
  
  只是趙老爺沒有管而已。
  
  「這孩子過得太順遂了,你跟他說什麼他如今這年紀都是聽不進去的,非得他親自吃過虧才知道好歹,我這把骨頭再活個一二十年不是問題,有我看著,讓他犯些錯吃些虧也沒事。」
  
  趙老爺說這話的時候,只有趙夫人在身邊,她也很贊同。就讓那蠢小子去被人騙吧。
  
  不過,兩人倒是沒想到,他們不管,那個難搞的兒子倒是被女兒給制住了。
  
  「這就叫『一物降一物』啊!」趙老爺聽著消息哈哈大笑。
  
  趙夫人向來嚴肅的臉上也露出一點笑意。只是想起小女兒那病弱的身體和聾啞的問題,又忍不住擔憂起來。
  
  「汀芷如今這樣,以後也不知道該怎麼找婆家,萬一嫁不出去可怎麼辦。」雖然女兒才九歲,但趙夫人這個擔憂卻一天比一天重。
  
  趙老爺沒她這麼煩惱,安慰妻子道︰「咱們趙家這麼大的家業,汀芷又長得那麼好,還怕她嫁不出去?別說聾啞,就是她長得再醜,也有的是人願意娶!」
  
  「你這說的什麼話。」趙夫人憂心︰「是有人願意娶,但她這個身體,嫁到別人家去,要受多少委屈多少苦。那些人家看著咱們的趙家的家業娶她,都是些貪圖咱們好處的,哪能真心實意對她好。」
  
  趙老爺︰「這就不對了,就是看著咱們家業娶她的人,咱們才放心,只要咱們趙家一直屹立不倒,就能永遠給女兒撐腰,有個這樣的娘家,再有個端澤那樣護短的哥哥,婆家哪裡敢欺負她。」
  
  「跟你說不清楚這事。」趙夫人畢竟是自己經歷過的,很多事當丈夫的不在她這個位置,根本體會不到她的苦處,婚姻的事哪有那麼簡單,「畢竟日子是汀芷自己過的,生活裡難免有摩擦受些委屈,咱們也不能日日在她身邊護著,什麼小事也要給她出頭,到時候她在婆家怎麼做人。」
  
  趙老爺也給她說的擔憂起來。
  
  趙端澤雖然看似天真了些,但他是個男人,日後要做趙家當家人,吃了苦學乖了,日後肯定能和他這個父親一樣成為精明的商人,反而不需要他們怎麼擔心。可女兒就不同了,她如今這樣,不得不多為她考慮。
  
  他們這樣的大戶人家,不可能等到孩子大了才開始考慮孩子的婚事,都是早早就在孩子還小的時候,先在家世相當的人家裡挑好了,先雙方心裡交個底,定下來,再慢慢看著,等到年紀差不多了要是都滿意就能直接辦婚事。
  
  趙家女兒從前模樣長得好,人又聰明,先前來打探過意思的夫人不知道有多少,趙夫人從來不急,想著再多看看再說。現在呢,那些家世相當的夫人都不來了,只有些家世大大不如趙家的過來探口風,還暗地裡一幅施捨的模樣,趙夫人被氣得不輕。
  
  她的女兒雖說如今聾啞了,但看著那樣子,比以前沉靜聰明多了,連她有時候都要驚嘆這孩子學什麼都一點就透,聰明能幹,那些外人憑什麼嫌棄她?
  
  如今,這事都快成了趙夫人的心病。
  
  趙端澤匆匆應付了勝叔,都沒敢和他多說兩句話,連街也不逛了,回到家,他不敢去見妹妹,就找了爹娘,恰好聽見他們在討論妹妹的終生大事。
  
  「還是選門第低一點的,你看林家怎麼樣,就是當初救了咱們汀芷的那個林家,他們有這段淵源,他們家兩個男孩子,小兒子和咱們汀芷年齡相差不大。」
  
  「他家在澎城,這倒是還能考慮考慮,我妹妹也在那,恰好能有個照料……」
  
  趙端澤嚷嚷著大步走了進去,「那個林家,就是過年時候特地過來給咱們拜年那個?他們家那麼窮,店鋪才幾個,怎麼能把妹妹嫁到那種人家!」
  
  趙老爺趙夫人扭頭看見兒子走進來,他滿臉不樂意,一副他們虧待了自家寶貝妹妹的神情,挑剔道︰「還有林家那兩小男孩,來咱們家的時候那個小氣樣子。」
  
  他嗤一聲,不屑之情溢於言表。
  
  去年過年,林家作為救了女兒的恩人,趙家是準備了年禮送過去的,兩家因為趙汀芷的事有了生意上的來往,林家生意越做越好,就更想和趙家打好關係,趙家送了年禮,他們乾脆一家人上門拜年,說想來看看小姑娘恢復得怎麼樣了。
  
  因為來回路遠,趙家招呼他們住了兩天,就這兩天,趙端澤被迫帶著那兩個小男孩玩,玩得他火大。
  
  「又蠢又笨長得又難看,還愛哭,哪配得上我聰明漂亮的妹妹。」
  
  趙老爺︰「那兩個孩子年紀還小,你當你和他們這麼大的時候又好到哪裡去。」
  
  趙端澤︰「至少我比他們長得好看,還不愛哭。反正我不同意!你們再選,給妹妹選個最好的,要長得比我好,要和咱們家家世差不多,還要比我疼妹妹,肯定不會欺負她的。」
  
  趙夫人沒好氣地瞪他︰「說得簡單,照你這麼說,你妹妹還嫁不嫁得出去了。」
  
  趙端澤一臉莫名其妙︰「那就不嫁,讓她在家住著唄,我們家難道養不起她嗎,還省得嫁到別人家去被人欺負。」
  
  「越說越離譜,她一個女孩子,還能一輩子不嫁人嗎。」
  
  趙端澤︰「那怎麼不行,我是她哥哥,養她一輩子怎麼了!」他是認真的,他很清楚妹妹這個樣子嫁出去,別人肯定會嫌棄她,只有他們家裡人才不會嫌棄妹妹,既然這樣,當然還是讓她留在家裡好。
  
  別的女孩子要嫁人,那是別人的事,他的妹妹和其他人就是不一樣。
  
  「好了好了,你一個小孩子知道什麼,這事你別摻和。」趙夫人趕他走。
  
  她覺得丈夫先前說的有點道理,林家還真是不錯的人選,光是他們救了女兒,有這個恩情在先,她就願意考慮。反正女兒現在也就九歲,十五六歲出嫁也還有幾年,她大可以再仔細看看那林家的兩個孩子如何。
  
  至於林家的家世,雖說確實比不上他們趙家,但這幾年他們趙家幫個手扶持一下他們,也不是不可以,要是能當成親家,光是他們趙家這些幫助的恩情,肯定就能讓林家人記得他們的好,以後好好包容他們的女兒。
  
  趙夫人越想越是這個道理,準備著今年再去信請林家人過來住兩天,讓孩子們多處處。
  
  水銀並不知道這件事,家裡沒人會跟她一個小孩子說起,不過,等到過年,發現林家夫妻一臉喜氣帶著兩個兒子過來,再看看趙夫人難得露出笑臉,招呼他們多住兩天,還有意讓她和林家兩個男孩子湊在一起,水銀就猜到了她的想法。
  
  去年過年的時候水銀病了一場,沒有出來見人,今年她就瞧見熱鬧了,因為今年不止林家夫妻過來了,她的姨母魏夫人帶著魏表姐也來了。一群半大孩子聚在一起,水銀瞧瞧皺著濃眉不太高興的哥哥,心道,這個原劇情四角戀主角,算是提前聚首。
  
  魏梓慕纏著表哥趙端澤,眼裡都是崇拜,「表哥,你給我講講你之前偷偷跑去雜技班子學武術的事吧,聽說你還偷偷去幫他們舞獅子了,都沒人發現是不是?」魏梓慕聲音又甜又軟,嬌聲讓趙端澤給自己講他的「光輝事跡」。
  
  趙端澤玩心很重,先前跑去看雜技,覺得人家架勢好看,非要給錢去和人學,完了還在人家出門舞獅的時候拜了個師傅跟著一起去舞,在趙家門口舞了一場,趙老爺和趙夫人都愣是沒看出來是他,等他把獅子頭一摘才發現,氣的搖頭直笑。
  
  後來趙老爺就把趙端澤送到了一家武館,跟他說既然要學就學點真本領。也是因為要去武館學習,他才沒那麼多空閒時間到處亂逛,去和勝叔混在一起了。
  
  趙端澤曾把這事來來回回給水銀炫耀了好幾遍,後來去武館學習,還天天回家和她說武館那些師傅下手又狠又重。
  
  抱怨歸抱怨,他學的很興奮,齜牙咧嘴地揉著胳膊跟她說︰「等我學的更厲害了,一個人能打幾十個人,再帶你出去玩就什麼都不怕了,看哪個不要命的壞蛋敢靠近。」
  
  他很樂意跟妹妹說這些事,炫耀自己這個當哥哥的有多厲害,可被表妹纏著問這問那,他就很不耐煩了,沒好氣地敷衍說︰「多久的事了,我記都不記得了,說什麼說。」
  
  魏梓慕癟癟嘴,有點委屈,「那你給我說你還記得的嘛。」
  
  趙端澤︰「有什麼好說的,你個小女孩知道什麼。」
  
  他是覺得妹妹也坐在這呢,他和這些人說的熱鬧,妹妹一句話都聽不見,只能茫然地看著他們,那該多委屈,他才不讓妹妹受這個委屈。
  
  魏梓慕不知道他為什麼不耐煩,又問了幾句見他不搭理,只好自顧自坐在一邊生悶氣。男主角林二少林瑯,和魏梓慕年紀差不多大,他對水銀沒什麼感覺,卻挺喜歡魏梓慕的,一直試圖跟她搭話,「你喜歡舞獅子啊,我們那邊元宵好像也有舞獅子的,你到時候要去看嗎?」
  
  魏梓慕斜眼看他,沒好氣地說︰「關你什麼事啊!」
  
  拒絕林瑯的態度,和趙端澤拒絕她的態度是一樣的。
  
  水銀默默看著一群小孩子,吃了一個哥哥放到她面前的雲片糕,心想,哪怕劇情在她的改變下已經有了不同的走向,但這個單箭頭的追逐關係卻彷彿沒有太大變化。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9-1 11:27 PM

65、聾啞八

  這個故事裡,稱得上主角的只有四個人,鎖兒、趙端澤、魏梓慕、林瑯。
  
  如果想結束這個世界,就必須至少死兩個,但這些人還沒壞到她必須去殺的地步,按照原劇情看他們都還能活好些年,所以水銀從最開始就明白,自己大概還要在這個世界度過更漫長的時間。
  
  水銀從前是個遵守社會規則的守法公民,如果不是穿越到這些世界裡,她一輩子可能都不會去殺人,她畢竟不是什麼窮凶極惡的殺人狂。
  
  如果在混亂的世界,有人切身傷害到了她或者威脅到她的人身安全,她會提前做好措施應對,必要的時候也會為了活下去動手。
  
  但是這不代表殺人就是對的,讓她為了盡快結束一個世界,主動去殺兩個跟她沒有仇恨的人,她不會去做。再者,去下一個世界又怎麼樣?對她來說,這個世界和下個世界,任何一個世界都沒什麼區別。
  
  這是她的底線,不管是在哪個世界,做人都該遵守自己的原則,才不至於在漫長的「旅程」中迷失自己。
  
  一個世界比一個世界漫長的時間,就好像是鈍刀子割肉,並不像第一個世界那麼激烈,甚至帶著一種彷彿「歲月靜好」的氣息——平凡生活遠比激烈衝突更容易令人屈服,放棄自己的堅持。
  
  特別是在這個世界,她的靈魂被困在一具虛弱的軀體裡,無法擁有上個世界的自由,每一日都平淡且寂靜,這樣的孤獨感幾乎可以逼瘋一個人。水銀不得不讓自己沉浸在某一件事中——她花了好幾年的時間讀書練字。
  
  不斷接觸新的事物,學習新的知識,哪怕她這具脆弱的身體讓她只能留在這個宅子裡,她的心也是自由的。
  
  從八歲到十五歲這幾年中,水銀翻遍了趙家所有的藏書,又擴建了一個書房,經史子集經典國學也好,如今流行的那些明清話本也好,她都會翻看。
  
  有些書能讓她學到新的知識,有些能開闊她的眼界,有些並沒有什麼實際用途,但能帶給她放鬆的閱讀時光和愉快的閱讀體驗,還有些雖然無聊也沒什麼用處,不過也算是加深了她對世間百態的瞭解。
  
  每日的練字堅持了幾年後小有成就,最開始只是一種穩定情緒的方式,後來慢慢變成習慣,成為了她喜愛的一種放鬆方法。看著墨色的字在白紙上淋灕流動,那種暢快感不下於舞者的舞蹈跳躍,歌者的盡興高歌。
  
  而耳聾的缺陷在這個時候,又成為了她專注於某件事的助力,令她可以不為外物所擾。
  
  趙老爺每次看到她的字都讚不絕口,拿出去和老朋友們顯擺,她寫的最好的兩幅字一幅被趙老爺拿去裱了掛在大廳裡,和著名書法大師的作品擺在一起,一幅被趙端澤拿去,裱了掛在他那屋子裡,一進門就看得見。
  
  趙老爺和趙夫人是這個時代最普通的夫妻和父母,雖然比不上上個世界唐爸爸唐媽媽那樣開明,但無疑也是疼愛她的。
  
  但很多時候,壞人反而無法傷害你,愛你的人才更容易傷害你。這對夫妻雖然愛她,可他們之間的觀念相差得太多,註定不能互相理解,而水銀也不會因為他們的好意去走他們為她準備好的路。
  
  她要做什麼該做什麼,早就有了自己的規劃。
  
  在水銀十二歲時,她主動要求和趙老爺學管賬,瞭解店鋪裡各種事,如何運營管理之類。
  
  疼愛她的趙老爺並不想教她,畢竟在他看來,女孩子學這個有什麼用,日後趙家是她哥哥的,又不歸她管,女人還是該嫁人,學這些沒用。
  
  可他拗不過一雙兒女的堅持。
  
  水銀要學,趙老爺不教,趙端澤這個好哥哥又拍著胸脯保證自己教。他是向來不想學這些的,趙老爺逮著他要教,他能逃就逃,跑去武館就能混一天,搞得趙老爺無比後悔送他去武館。
  
  不過他承擔了要教妹妹的責任後,主動向親爹學生意上的事,扭頭再去教給妹妹——就好像當初習字一樣。
  
  趙端澤同樣不理解妹妹作為一個女孩子為什麼要學這些,但作為一個好哥哥,只要妹妹想學,管她什麼原因呢,想辦法滿足她就是了。
  
  趙老爺看到兒子終於肯跟著自己學生意,對他們這個二次教學也只能睜隻眼閉隻眼,不管他們了。
  
  幾年學下來,毫不意外,又是水銀學的更好,她比自己的哥哥更優秀,惹得趙老爺不知道多少次扼腕嘆息感嘆女兒怎麼就不是個兒子,要是兒子,他這諾大家業肯定要給小兒子,誰叫大兒子快二十了還玩心甚重。
  
  水銀其實並不是非要學做生意,這只是她迂回讓趙端澤學做生意管家的辦法而已。這哥哥逼他做什麼是沒用的,非得讓他願意主動去學。
  
  摸準了趙端澤的性格,她就用出了老套路。套路不在新,管用就好。趙端澤乖乖學了三年做生意,家裡的事也能稍微上手了。他學的沒有水銀好不是因為他不聰明,是因為他不感興趣,不願意認真去學。
  
  在這個時代裡,家族的作用是很重要的,所有人都依附於家族生活,不像現代人那麼「獨」。水銀很清楚,自己在這個世界生活,要想繼續生活得自由,趙家就要一直興盛下去。
  
  趙老爺和趙夫人在原故事裡的死亡一直是她想要改變的事,然而她不知道他們是因為什麼死的,又是什麼時候死的,只能一邊反復提醒他們每次出門都要當心,一邊想辦法讓趙端澤在趙老爺那裡學更多東西。
  
  萬一她沒有能阻止趙老爺和趙夫人去世,也要讓趙端澤更好地接手家業,處理趙家的生意,讓趙家不至於像劇情裡那樣迅速敗落。
  
  可是她的準備在意外面前,毫無用處。
  
  水銀十五歲生日沒過多久,趙老爺和趙夫人出了事。
  
  趙老爺是去鄰城談明年的綢緞生意,趙夫人則是和他順路過去鄰城看望一位病重的伯娘,結果兩人在回來的路上,經過一條山路,遇到山體塌方,連貨物帶人一起被山石埋了。
  
  趙端澤帶著人,不眠不休挖了好幾天,才把爹娘的屍體挖出帶回。
  
  這是一場純粹的意外,人禍還有因由,但天災就是不講道理。
  
  趙端澤好像一夜之間就長大了,他不再像從前那樣到處去玩,只做自己想做的事,什麼都不管。他把爹娘的屍體帶回來,給他們請人做法事,邀請親朋好友來參加葬禮,安排各處店鋪的生意。
  
  一夕之間失去了庇護的年輕人在妹妹面前,連頹喪和痛苦都不敢表露出來,可是水銀看到他半夜跪在靈堂父母棺木前哭得悲痛欲絕,看見他面對著趙家的眾多生意焦頭爛額。
  
  趙家強勢又能幹的當家人連同夫人都死了,留下一個年紀輕輕的毛頭小子,還有個年紀尚小的女兒。
  
  「趙大少爺向來不愛管這些生意,趙家交到他手裡,日後還不知道要怎麼樣呢。」
  
  「年輕人什麼都不會,就怕他瞎指揮,到時候店鋪裡損失了還要我們來擔這個責任。」
  
  「還有咱們合作的那些商家,人家都是看在趙老爺的信用和面子上和咱們確定的買賣,換了趙大少,也不知道還留不留得住生意。」
  
  趙家各處店鋪的掌櫃們來參加趙老爺和趙夫人的葬禮,私下裡聚在一起討論,都不看好趙大少爺。
  
  這樣的時候,少不得人心浮動,趙端澤根本壓不住這些油滑的老掌櫃。趙老爺去的太突然,沒能給兒子鋪好路,留給他的局面並不好。
  
  固然有忠心的掌櫃願意好好扶持這個年輕的少爺,可更多人都蠢蠢欲動準備另謀出路。依附在趙家這棵大樹上發展了這麼多年,他們當然也想有機會走得更高,有更好的去處,甚至覺得自己完全可以獨立出趙家,自己當大掌櫃。
  
  趙端澤還未從父母死亡的痛苦中走出來,又迎來了另一波打擊,趙家各處的生意都出現問題,雖然都並不是什麼大事,卻讓他每日忙亂,疲累不堪。再有因為趙老爺去世,一些商鋪不願和他們繼續合作,今年的綢緞訂單也沒能談下來。
  
  那些曾經面對他時無比慈祥的掌櫃們都變得陰陽怪氣,從前托著他喊趙大爺的人也不見了。
  
  趙端澤累極了,脾氣也越發不好,那些趙家大大小小的掌櫃們來報賬的時候,有人故意做假賬蒙混過關,還有不少倚老賣老,要替趙老爺「指點管教」他,讓他覺得自己彷彿被孤立了起來。
  
  算盤一摔,趙端澤當場罵人,又惹來了一群人苦口婆心地勸告。
  
  等到人全都離開了,趙端澤坐在一片狼藉的書房,看著面前一堆賬本,想到那些人輕蔑不信任的目光,忽然抬手把那些賬本撕了個粉碎,重重摔在地上。
  
  ……
  
  水銀病了一場,也許是因為給趙老爺趙夫人守靈的時候冷了,又要幫忙迎來送往太過勞累,她這身體受不住,躺在床上昏沉了幾日。
  
  等到她身體稍微好些,問起哥哥的情況,照顧她的丫鬟們露出為難的神色。
  
  「大少爺他,最近很忙,脾氣也非常不好,前面經常傳出他罵人的消息,聽說連咱們趙家的老掌櫃他也罵,惹得掌櫃們很不愉快。」
  
  她身邊的丫鬟是她特意教了寫字的,告訴她這些消息之後,水銀讓她們去請趙端澤過來。
  
  以往她生病,趙端澤很愛來看她,這回卻沒有。恐怕不僅是因為太忙,也是不敢見她。
  
  趙端澤確實不太敢去見妹妹,他這段時間挫敗得很,甚至覺得自己根本沒用,所有的事都處理不好,他也不想把糟糕的一面展現給妹妹看。
  
  水銀沒能請到趙端澤,聽說他出了門。一次這樣,兩次還是這樣,她心下狐疑,遣人去查趙端澤的行蹤,一查之下發現他這幾日都在順隆賭場。
  
  那是勝叔開的賭場。
  
  這幾年趙端澤基本上沒有再和勝叔來往了,沒想到趙家剛出事,這牛鬼蛇神又全都冒了出來。
  
  水銀散著頭髮倚在床上,一顆一顆點自己手腕上的珠串,一張猶帶稚氣的臉上是八風不動的神情,良久,她招手讓人拿來筆墨。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9-2 10:28 PM

66、聾啞九

  「好!趙大少厲害!」
  
  「漂亮,趙大少還真是什麼都上手快。」
  
  「趙大少,您這運氣也太好了吧!今天都贏了幾把了!」
  
  順隆賭場裡人頭攢動,趙端澤坐在一張椅子上點骰子,身邊圍了好幾圈人,瞧見他搖出的骰子就是一陣嘩然,誇讚驚嘆之聲不絕於耳。勝叔也在他旁邊,笑咪咪地拿著水煙袋吸了一口,拍著趙端澤的肩道︰「不錯啊,很有天賦,天生就是做我們這行的嘛。」
  
  他朝身邊幾個人使了個眼色,幾人也立即連聲捧起趙端澤。
  
  趙端澤身上還帶著一點酒氣,一手倚在椅子扶手上,微微瞇起眼睛,把手邊那一堆的籌碼全部往前一推,露出個笑,「那就看看我的運氣能不能一直好下去了。」
  
  「好,趙大少大氣!」
  
  「快快,趙大少開了看看,讓我們見識見識!」
  
  趙端澤在這些歡呼喝彩聲中找到了一些過去的輕鬆感,身邊花團錦簇,到哪都能玩得開。在這裡,他想不起那些掌櫃們失望輕蔑的目光,也沒有一件又一件困難的事情等著他去解決,他感到一陣難得的輕鬆。
  
  勝叔看著他的神情,露出一個笑。這位趙大少,如今可算是入了套了,他幾年前試圖做的事沒能做成,現在也不晚,不如說現在的時機更好,少了管束趙端澤的趙老爺和趙夫人,如今這年輕人又一副逃避的模樣,等把他哄好了套牢了,趙家的萬貫家財,還不是要雙手奉上。
  
  正暗自得意著,外面忽然一陣喧嘩吵鬧。
  
  「讓開!」
  
  「外面怎麼了?」
  
  「好像有人來找麻煩。」
  
  外圍的賭徒們交頭接耳,看向賭場門口,一些沉迷賭博頭都未抬的人則被身邊擁擠的人潮推得東倒西歪,忍不住破口大罵。
  
  一片鬧聲裡,賭場裡守場子的人擠過去大喝︰「做什麼呢!哪來的人敢在勝叔的地盤撒野!」
  
  他們湧過去想著先動手再說,卻被那幾個氣勢洶洶人高馬大的男人一棍子掀開,這些人帶著長棍,顯然是有備而來,也不說話,冷著臉就把賭場裡那些勝叔的手下全給打到一邊。
  
  在這些男人身後,還站著個十幾歲的姑娘。一身素淨的白色衣裙,胸前掛著精緻的銀色長命鎖,手上戴著玉鐲,烏黑的髮間簪了幾朵細碎白花。人長得尤其好看,臉頰尖尖的,一雙眼睛彷彿氤氳著煙氣一樣朦朧,比一般人的眼睛顏色更淡些。
  
  這個瘦弱又漂亮得過分的年輕姑娘就像一枝白色的山茶花,和這充滿了男人汗味的喧鬧賭場格格不入。但她好像對於這樣的環境並不害怕,也完全沒有在意那些賭徒們或驚艷垂涎或驚異好奇的目光。
  
  她彷彿聽不見任何聲音一般,在那群護衛似的男人開路後,一路走到賭場最裡面的位置,找到了趙端澤。
  
  趙端澤原本還沒發現她,只是沸騰的賭場裡忽然間冷卻下來,他也不由得往後看了一眼,就這麼一眼,他瞬間醒酒,從那微醺的舒適狀態中清醒過來,嚇得手上的骰子都掉在桌上,堆得高高的籌碼被他驚慌之間推倒在地灑了一地他也沒管。
  
  方才還大爺模樣的焦點中心趙大少,頃刻間慫地恨不能原地找個地縫鑽進去。
  
  「妹妹,你怎麼來了。」他貼在椅背上,聲音小的像是蚊子哼哼。
  
  趙端澤沒想到妹妹會來這裡,他的妹妹從小就在富貴窩裡長大的,哪能來這種烏七八糟的地方。想到這,他終於站了起來。
  
  「額,你怎麼找到這裡來了,你還病著呢怎麼能起身,我們先回去……」他還想和旁邊的勝叔說什麼,卻見妹妹抬手丟過來一張紙。
  
  趙端澤發現那赫然是幾年前自己寫給妹妹的保證書,妹妹竟然留著,還親手丟到了他面前,趙端澤尷尬地捏著紙張,去看妹妹的神情。
  
  她的神情很平靜,從被人販子抓過一次回來後,她就一直是這樣,變得成熟又冷淡起來。只是,趙端澤發現妹妹的眼圈有些紅,彷彿是哭過一般。
  
  他心裡一下子就後悔起來,他想,我是不是讓妹妹失望了?
  
  水銀說不出話,她也不和趙端澤交流,看見他露出猶疑後悔的神色,抬手拿過身邊一個男人手中的長棍,揚起來就往趙端澤身上打。
  
  「別!妹妹!」趙端澤被親爹打過,被親娘打過,還沒被妹妹打過,他一下子覺得很丟臉,可躲了幾下,看到妹妹那細細的胳膊,和她毫無血色的面孔,他就躲不下去了。
  
  妹妹身體不好,她好像還病了,追到這裡來找他,怕是氣的狠了,要不乾脆就讓她打一頓出出氣算了。這麼一想,趙端澤也不躲了,那麼大個人耷拉成一團,被打疼了也不喊。
  
  水銀半點力都沒留,用了最大的勁在打人。但她力氣太小,趙端澤又練武好幾年,打在他身上的力道對他來說不痛不癢。
  
  只是他心裡都要難受死了,又羞臊又丟人還後悔。
  
  爹娘死了,他唯一最親的親人就剩下妹妹,可妹妹現在對他失望,肯定也不喜歡他這個哥哥了。
  
  賭場裡只聽得見小姑娘一棍又一棍落在趙大少身上的砰砰聲,那聲音聽得周圍的人肉疼不已,眾人先是被這場面驚住,旋即噓聲一片,忍不住嗡嗡議論起來。
  
  「這小姑娘誰啊?」
  
  「怕不是那個趙家小姐,就是趙大少的親妹子。人長得文弱,打起人來竟然這麼凶。」
  
  「嗨,不是聽說她又聾又啞嗎,不敢出來見人的……」
  
  議論的人一時沒注意說話聲音太大,還沒反應過來,就見那位被妹妹打得抱頭的趙大少忽然暴起,掀起桌上的木盤子砸到了他腦袋上,「你他娘的說誰呢!老子的妹妹你也敢說閒話!」
  
  你妹妹還在打你呢,你這就護上了……周圍的圍觀賭徒一時之間都給這趙大少震驚了。
  
  「好了!」勝叔看著面前的鬧劇黑了臉,「你們把我這當什麼地方!」
  
  他是知道趙端澤很疼愛妹妹的,可直到今天他才發現這個很疼愛究竟有多麼誇張。從前馬家兄弟的事,就是因為這個小女孩鬧脾氣搞得不可收拾,現在眼看著他趙端澤要入套,這小女孩又來了。
  
  簡直就是在故意和他作對!
  
  趙端澤正想說什麼,見勝叔替他攔住打在身上的長棍,往旁邊一摔。就在這一刻,水銀也被勝叔這動作一同帶倒摔在地上。
  
  趙端澤嚇了一跳,也顧不得什麼勝叔了,幾乎是撲上去把人扶起來,「妹妹,你怎麼了,有沒有摔到哪裡?」
  
  水銀把嘴裡含了一路的那口血吐了出來,耷拉下眼皮,一副氣息奄奄的模樣。
  
  趙端澤親眼看著妹妹倒在那裡吐了一口血,這下子是真的被狠狠嚇到了,聲音都有點走調︰「怎麼會吐血呢!妹妹,妹妹?!」
  
  勝叔瞧見那血,眼睛一瞇,他根本沒用什麼力氣,剛才那一下不可能把人推倒,可這小女孩這麼一摔,好像他方才有多用力一樣。
  
  「趙大少,你先別急,先聽我說。」勝叔上前才說了一句,就見那從來好說話又好騙的大少爺目光兇狠地瞪過來。
  
  「我妹妹要是真摔出個好歹,我絕不會這麼算了!」說罷抱起人飛奔離開,理也不理他。
  
  勝叔見他們一群人一窩蜂離開,氣得把自己的水煙袋都給砸了,這小子,竟然變臉這麼快,翻臉就不認人!
  
  趙端澤才管不了勝叔怎麼想,他現在滿心的焦急,後悔得不得了。他為什麼想不開來賭場這地方,如果他不來,妹妹就不會拖著病體來找他,也就不會受傷了。
  
  「妹妹,我就你這一個妹妹了,你不要離開哥哥!」
  
  水銀在他懷裡躺著,閉目養神。雖然聽不到趙端澤說了些什麼,但他這麼大人了,眼淚都砸到她臉上,可見確實是嚇壞了。
  
  不過,還沒完呢,不給他點大刺激,他學不乖。
  
  趙端澤心慌意亂,完全沒發現被人帶到了一家醫館,那裡的老大夫見了他們就將他們引到後面。
  
  「大夫,我妹妹怎麼了?她要不要緊?」趙端澤握著妹妹的手,緊張地問。
  
  老大夫眉頭緊鎖,搖頭嘆息,「唉,她的情況不妙啊。」
  
  「怎麼會不妙,她是摔倒了,但是就只是摔了一下啊。」
  
  老大夫再搖頭,「她的身體太虛弱了,先前又病了一場還未好,再加之悲傷過度,思慮過重,臟腑有損啊。」
  
  老大夫雲裡霧裡繞了一圈,把水銀的狀況形容得非常嚴重,好像她時日無多——這是水銀先前和他約好了的說辭。
  
  趙端澤又不會醫術,聽老大夫這麼一說,不疑有他,只當妹妹真的身體糟糕到這種地步,如遭雷擊一般頓在當場,目光直直的看著妹妹,目中都泛起了血絲。他深恨自己為什麼沒有多關心妹妹,只顧著逃避,連她病得那麼重都不知道。
  
  水銀的手指微微動了一下,那老大夫見狀,咳嗽一聲,勸那雙目泛紅神情猙獰的年輕人,「你也不要難過,只要好好照顧,她的身體還是能堅持的,只是你要記住,千萬不要再讓她動氣傷心了。」
  
  趙端澤把妹妹帶回家,親自照看著她躺下,扭頭就把自己鎖在祠堂裡。
  
  「昏迷」的水銀從床上坐起來,讓人搬來小桌子,神情自若地翻看一堆賬本,記錄各地商鋪的情況。
  
  趙端澤把自己關在祠堂一天一夜,再出來後,仍舊是第一時間去看妹妹,見到她已經醒來,但臉色依舊蒼白。踟躕著走過去,趙端澤坐在床邊,也不說話。
  
  水銀將床邊的一張紙遞給他,趙端澤打開一看,見上面寫著「哥哥,不要害怕,爹娘走了,還有我和哥哥一起守著趙家。」
  
  他忍住眼中的熱意,將腦袋抵在妹妹的掌心,「是哥哥之前錯了,哥哥臨陣脫逃讓爹娘和妹妹失望了,但我發誓,再也不會了,真的再也不會了。」
  
  水銀平靜地摸了摸年輕人的腦袋,行吧,這第一步算是走出去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9-3 10:28 PM

67、聾啞十

  趙家的大小掌櫃們都認識趙家的大少爺趙端澤,卻不是所有人都認識趙家那位小姐趙汀芷。
  
  他們知道的只有這位小姐幾歲的時候曾被人販子抓走,後來又奇蹟般地被人救回來,從那之後,她就又聾又啞,還常年生病,只能待在趙家宅子裡修養,趙老爺趙夫人和趙大少爺都格外疼愛她。
  
  有幾個和趙老爺從前關係很好的掌櫃,則知道得更多一些,譬如這趙小姐十分聰明,一手毛筆字寫得很好。
  
  只是,沒人想過這位病弱且年輕的小姑娘,會有這樣的能耐。
  
  這一天照例是掌櫃們過來匯報各個鋪子情況,從前趙老爺在的時候,其實並不需要掌櫃們經常過來,只是換做趙大少主事,很多事還沒理清楚個頭緒,就顯得混亂了些。
  
  這些掌櫃們有自己的小心思,時常過來主要不是為了給趙大少匯報工作,而是和其他掌櫃私下交流,也好知道其他人如今是個什麼想法。
  
  他們來了幾次,和趙端澤的相處並不愉快,因此也沒幾個人是認真準備來交接工作,一群掌櫃走到花廳門外的時候,還在嬉笑談論著昨日出去喝酒時席間彈琵琶的歌女,直到他們走進花廳,才發現今日的花廳和之前有些不同。
  
  裡面多了不少的人,好些個高馬大的護衛神情嚴肅站在一邊。趙家的幾個管家,分別端著一摞摞厚厚的賬本站在另一邊,而最上首原本只有趙端澤一人坐著的寬案桌後,多了一個人。
  
  那是個臉色蒼白的小姑娘,十幾歲的年紀,長相清麗剔透,瓷白的臉蛋上一雙仿佛能看透人心的沉靜眼眸,明明年紀不大,卻不見絲毫怯意,甚至比旁邊的趙大少更從容些,沉靜掃視了一圈他們這些大小掌櫃。
  
  也許是氣氛有些古怪,掌櫃們不自覺安靜下來。
  
  「大少爺,這是……?」有掌櫃忍不住開口詢問。
  
  其餘掌櫃也很快回過神來,露出打量的神色,紛紛開口︰「這是小姐吧,怎麼不在後院好好休息,也坐到這來了。」
  
  「咱們是談生意上的事,小姐在這裡怕不方便。」
  
  趙端澤說︰「妹妹從今天開始和我一起處理家中生意。」
  
  這話一出,引起一片嗡嗡的議論聲。
  
  「這是怎麼說的,小姐哪知道什麼生意上的事。」
  
  「是啊,更何況小姐這又聽不見,又說不了話,這不是瞎鬧呢嗎。」
  
  趙端澤沒說話,聽著他們說,他並沒有先前被掌櫃們倚老賣老無理取鬧後的憤怒,旁邊的水銀更是因為聽不見而神情自若。她手裡還在不斷地勾畫著什麼,等到那些掌櫃慢慢停下聲音,她也放下了筆。
  
  噠一聲輕響,仍在小聲交談的掌櫃們不由自主朝她看去。
  
  卻見她抬了抬手,旁邊幾個管家上前一人拿過一張紙,又搭配著手裡端著的賬本,一一到下面去分給眾人。
  
  紙上簡明扼要寫了他們各自的店鋪情況,不止有今年,甚至是歷年,連他們做的假賬都清楚明白地寫了出來。
  
  眾人面面相覷,越看越是震驚,這究竟是怎麼做到的?!
  
  不少掌櫃看著薄薄一張紙面色大變,心虛地半掩住紙面。他們當掌櫃的,貨物銀錢經手,誰沒有做過些手腳呢,可那些私底下的東西全部放到明面上,還是令人難堪。而讓他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他們明明做了手腳,怎麼會被摸得這麼清楚?
  
  趙端澤觀察了一下這些被掀了老底的掌櫃們,適時開口,「這些是諸位之前送來的賬本,我的妹妹已經為諸位找出了錯漏。」
  
  掌櫃們再次看向那安靜的小姑娘,有些懷疑有些驚訝,卻不再像之前那麼輕視。有幾個年長的掌櫃甚至望著那小姑娘,眼中露出些驚嘆。
  
  只有幾位掌櫃兩手空空,不解道︰「我們怎麼沒有。」
  
  趙端澤看他們一眼,「你們幾位被我們趙家解雇了,日後便不用來了。」
  
  那幾人愕然,見趙端澤神情不似作偽,旋即憤怒道︰「趙大少這是什麼意思!」
  
  他們有的述說起自己為趙家幹了多少年的活,如今撤他們的掌櫃,做事不厚道,有的質疑他大少爺不會處理事務,群情激奮,連趙家如今要落魄了,趙家父母在九泉之下不得安息這種話都說了出來。
  
  聽著這些話,趙端澤心中怒火中燒,很想一腳把面前的桌子踹出去,狠狠發一頓脾氣,可身邊拖著病體的妹妹就像是一根寒冷的冰,紮在他心上,把他牢牢紮在原地,並且強迫他保持冷靜。
  
  所以他只是換了個姿勢,冷冷說道︰「我是趙家當家人,我有權這麼做。我叫諸位一聲叔伯,可某些人,也不要真的把自己當成我的叔伯了,自己私底下做了什麼自己清楚。」
  
  「不想做下去的掌櫃,也大可以離開,我趙家絕不阻攔,被解雇的掌櫃我們都會給予一定補償……」
  
  趙端澤一字一句說完了,仍有人大喊大叫,他按在桌上的手青筋突起,又被旁邊的妹妹伸手按住。她的手冰涼,毫無溫度,趙端澤一個激靈,腦子瞬間清醒。而水銀抬起手,輕輕指了指那耍賴的掌櫃。
  
  站在一旁的護衛上前,毫不客氣把人拖了出去。
  
  趙老爺是和和氣的生意人,從前對他們這些掌櫃也頗客氣,所有掌櫃都沒見過這樣撕破臉皮的做法,尤其是做出這種事的只是個小姑娘,一時之間都有些回不過神。
  
  趙端澤反手握住妹妹的手,在一片寂靜中說道︰「趙家的生意太大,我如今並不能完全管理好所有的生意,所以決定適當捨棄一部分邊緣產業。」
  
  這是兄妹二人商量過後決定的。
  
  水銀曾做過數據相關的工作,對於數據統計和分析很擅長,所以她將趙家存放的這些年各地商鋪賬本全部拿出來,從頭過了一遍,用自己的辦法建立了一個簡單的數據庫,找出了各家商鋪的問題,給了他們一記重錘。
  
  但只是這樣是不夠的,她的身體不允許她勞累,趙端澤又還不能這麼快上手處理趙家這麼大的攤子,他們只能適當收縮生意,剔除那些發展不好,或者還在發展,需要耗費大量心力去管理的產業,先求穩再說。
  
  「另外,我還要提拔兩位大掌櫃,來幫助我整合趙家的生意。」趙端澤按照和妹妹商量出的結果,一步一步往下走。該處理的處理了,該提拔的提拔。
  
  不得不說,趙端澤確實聰明,繼承了父親的生意頭腦,當他開始認真地想要去撐起趙家的時候,他犀利聰敏的一面就慢慢顯露了出來。
  
  在水銀的幫助下度過了最初的那一段最艱難的時間,之後,他就越來越沉穩,親自跑了所有的商鋪瞭解情況,並前往他們最大的原料地和那裡的商家商談今後的合作。
  
  他離開了三個月,離開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妹妹。
  
  「你放心去。」水銀給他寫了這麼一張紙。還給了他一個錦囊,告訴他遇到困難的時候打開。
  
  三個月後,趙端澤回來,整個人瘦了一圈,卻更加成熟穩健,一張稜角分明的臉在不笑的時候顯得格外肅然冷冽,不過在看到妹妹時,那份肅然全都消散,一下子好像又變成了當初那個傻哥哥。
  
  「妹妹,你想要的布我給你帶回來了!」他興高采烈地朝妹妹招手,非常自豪。
  
  這幾個月裡,趙端澤和那些商家談生意的時候,時常會覺得很困難,相比他之前順風順水的二十年,短短三個月,他就看遍了之前從未看過的人生百態,而堅持不下去的時候,他打開妹妹玩笑般給他的錦囊。
  
  那上面寫了她想要的幾種綢緞料子,都是只有那邊才有最正宗最好的製作原料。只是這樣而已,卻一下子給了趙端澤非常大的激勵。妹妹想要,無論如何他也要把生意談下來,以後才能一直讓妹妹有喜歡的料子做衣服。
  
  所以他成功了。
  
  在路上的時候,趙端澤心情不好,遇到困難就會提起筆寫字,寫自己看到的東西遇到的事,還有自己的心情,全都寫下來,累積了厚厚一疊,等到回來,他把這些給妹妹。
  
  水銀一邊看,他又在一邊寫字,問她這幾個月家中如何,身體如何。
  
  水銀也沒想瞞他,寫道︰「姨母和姨父來過幾次。」
  
  如果是從前的趙端澤,他可能會覺得姨母是來幫忙的,但現在的趙端澤顯然沒有這麼傻白甜,他臉上的笑慢慢消失,寫道︰「辛苦妹妹了,讓我去處理就好,你好好休息。」
  
  水銀端詳了他一會兒,覺得確實進步很大,沒有之前的衝動和易怒,學會了冷靜深入地思考問題。
  
  趙端澤剛接手趙家的第一年,確實有著這樣那樣的問題,家族親戚們想分一杯羹,還美其名曰想給他幫忙,掌櫃們一個個倚老賣老不安分,還有其他同行趁機搶生意……可是趙端澤全都扛了下來。
  
  過了一年,趙家所有生意走上正軌,沒有人再敢輕易打趙家的主意,他們都知道,趙家又出了個年輕有手腕的當家人。
  
  魏家的姨母先前想趁勢分走趙家的生意,還幾次在趙端澤外出的時候來到趙家找水銀,因此和趙端澤鬧得有些僵,趙端澤看似大氣,實則很有些記仇,自從魏姨母顯露出那些小心思之後,他就再沒理會過她們。
  
  如今見外甥把趙家打理得井井有條,魏姨母悔不當初,又上門來拉關係。
  
  她是特地在中秋團圓時候來的,趙家如今就剩下兄妹兩人,魏姨母作為長輩腆著臉上門說要看望他們,順便祭拜姐姐。看在逝去母親的面子上,趙端澤還是讓她們進了門。
  
  魏姨母知曉這外甥從前很好說話,以為哭著說幾句話,再念一念死去的姐姐,對方就會心軟,誰知道她說了大半天,外甥也沒什麼反應,和從前大不一樣。
  
  「姨母要是說完了,去給母親上柱香就回去吧。」趙端澤淡淡地說。
  
  那冷淡的神情,和水銀有五六分相像。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9-4 10:13 PM

68、聾啞十一

  三百六十行,但凡是做生意的,哪一行都有行首,而這些行首聚集就成了商會。趙端澤第一年接手趙家的時候沒能接到商會邀請,等到他徹底掌握了趙家的生意,第二年商會才給他下了帖子,邀他去聚一聚。
  
  商會也不是一般商人能去的,裡面年紀最大的一位老行首已經年逾古稀,而最年輕的就是趙端澤,除了他,整個商會最年輕的那位也有三十多歲的年紀,幾乎都是他的長輩。
  
  年輕有為,虎父無犬子之類的說法幾乎是每個人都在重復,趙端澤表現得非常有禮貌,和人交談起來也很有分寸,對於眾多的贊譽並沒有表現出自得,但也沒有過度謙遜。
  
  商會裡的行首們暗自觀察,都對這年輕晚輩的未來表現出一定的期許。
  
  「趙賢佷今年也二十一歲了吧,怎麼還沒有談婚事?」做酒樓生意的黃老闆笑咪咪問。
  
  其實前幾年趙老爺和趙夫人就想給趙端澤安排婚事,只是他那時候玩心正重,不想找個人回來管著自己,於是一律拒絕。趙夫人給他安排相看,他倒好,在外面一玩就是一天,晚上回家問起,他還一臉莫名,把事情忘了個乾乾淨淨,可把趙夫人氣得夠嗆,揚言就讓他打一輩子光棍算了。
  
  這自然是氣話,只是後來趙夫人給他選的幾個小姐,都因為這樣那樣的問題無疾而終,趙老爺寬慰她,說男人成家立業不急於一時,再讓他玩些時候也好。
  
  趙端澤想起父母,有一瞬的恍惚,但很快就恢復了正常,笑道︰「我倒是不急,明年還想把趙家的生意做大一些,至少要達到我父親在世時的模樣,不然我也沒心思成家。」
  
  「誒,此言差矣啊,有個賢內助,賢侄不就能更放心家中了嗎。」黃老闆說︰「我家中有個女兒……」
  
  「老黃,你還要不要臉了,這個年輕人可是我先看上的。」做糧食生意的徐老闆走過來打斷了兩人說話,也慈祥地看一眼趙端澤,「賢侄,我家中也有兩個侄女呢,人長得好看又懂算賬。」
  
  趙端澤聽到這裡,忽然笑了一下,是和先前那禮貌微笑不同的笑容,他說︰「我家的妹妹也很擅長算賬,家中的事都是妹妹在打理。」語氣中還有一點炫耀。
  
  「哦?我也聽老趙說過侄女,聽說是寫得一手好毛筆字。」黃老闆剛說完這句,徐老闆又插話,「老黃你這可就不知道了吧,我聽說如今趙家大老闆是賢侄,二老闆就是他的妹妹,算賬本事可了不得。」
  
  說起自己的事趙端澤沒什麼興趣,但說起自家妹妹,他就有很多話要吹了,「不瞞兩位伯父,我妹妹從小就比我聰明,這算賬一事我家中二十幾年的老掌櫃都比不上她速度快,而且她還記得我們各個商鋪賬上收益,連賬本都不用看,核算的賬冊從來沒出錯過……」
  
  他誇妹妹誇個不停,聽得黃老闆和徐老闆一愣一愣的,黃老闆本來是想探探他有沒有聯姻的意思,被他一通吹妹妹,下意識問道︰「啊,那侄女有沒有許人家?我家裡還有好幾個侄子呢。」
  
  趙端澤瞬間收起臉上真情實感的笑容,又變成了營業模式,果斷推拒了兩位試圖做媒的老闆。
  
  他自己的妻子可以隨便選,但妹妹的夫婿不能隨便!要是不能選到讓他滿意的,他寧願好好把妹妹養在家裡算了。爹娘去世,他更不願意讓唯一的親人離開自己。
  
  ……
  
  趙家的掌櫃們如今已經習慣了那張代表趙家權利的桌子後面,一左一右坐著兩個人,一個是年輕氣盛的趙大少爺,一個是沉穩幹練的趙小姐。這對年輕的兄妹,哪一個都不是省油的燈。
  
  比起進步神速一天比一天成熟的趙端澤,掌櫃們心裡其實對那個小姑娘更怵,說起來可笑,他們一群大老爺們,竟然會怕一個小姑娘,可那小姑娘實在邪門,也實在令人心悅誠服。
  
  趙端澤坐在桌後說話,也許會有掌櫃覺得不必太關注,但如果是趙汀芷看他們一眼,開始提筆寫字,所有人就都不自覺開始關注她面前的紙。她有一種超脫年紀的奇特氣質,相處幾次,就會讓人忘記她的年紀,轉而驚嘆她的能力。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趙家大宅的眾人都習慣了宅子裡兩位主人,年紀較小的妹妹反而能管著哥哥,趙端澤自己也很習慣。
  
  他性格裡有非常固執自我的一面,在外面從來不願意聽別人的意見,只願意做自己認定的事,不達目的不罷休,可對他來說妹妹是個特例。
  
  可能是因為當初在順隆賭場的那一頓打,也可能是後來妹妹纏綿病榻太久他每日提心吊膽不敢讓妹妹失望,所以他自然而然地接受了妹妹的管教。
  
  說起順隆賭場,勝叔之前幾次想和他接觸,趙端澤原以為妹妹還會阻止,結果她卻反而不管他了,任由他和勝叔來往,結果就是,趙端澤終於發現勝叔那些行為中針對自己的圈套。
  
  這將近兩年的時間,他能有這麼大的改變和成長,其中也有勝叔的一份力,他讓趙端澤明白了有些人為了利益,就是可以費盡心思去做局欺騙別人,而面上和善的人,背後可能藏著刀。
  
  那一天他看明白了勝叔的真面目,回到家中,看到妹妹在等自己,放下在外面的沉穩強勢,略頹喪地對妹妹說︰「你早就知道勝叔在騙我,可我直到這麼晚才知道。」
  
  妹妹寫︰「不晚。」
  
  雖然被妹妹安慰了,可趙端澤心裡還是有個疙瘩,他之前只是沒想過,在發現勝叔的不對之後,從前很多事都變得清晰起來,讓他感到非常丟臉。他並不是那種被人騙了還會一笑置之的人,所以他準備了一些回擊。
  
  勝叔的順隆賭場遇到麻煩的時候,趙端澤已經在家裡試圖和妹妹談(撒)心(嬌)。
  
  「你最近身體還好,有半個月沒生病呢。要不要出去逛一逛?總是待在家裡也無聊,不如出去散散心。」趙端澤說道。
  
  他準備帶妹妹去划船,東西都準備好了,就差妹妹點頭。
  
  水銀沒覺得無聊,當她有專注去做的事時,就很難產生無聊這種情緒。不過既然這哥哥想要出去放鬆,她也可以陪一陪,最近他的壓力挺大。
  
  在上個世界的二姐瑤欣也是這樣,時常就想拉著她出去玩,她當陪客當習慣了。
  
  只不過,在兄妹兩個準備出門之前,來了不速之客。
  
  「你來幹什麼。」趙端澤站在趙家門口等妹妹出來,看見魏梓慕來了,那原本高興的表情就變了,尤其是看到魏梓慕身邊還有林瑯,臉色就更加不好,「你又來幹什麼。」
  
  他還記得之前自己爹娘想把妹妹嫁給林瑯的事,看他怎麼都不順眼。這傢伙長得一副文弱書生模樣,很能裝模作樣地騙人,最讓趙端澤不爽的就是這傢伙從前來趙家,對自家漂亮聰明的妹妹完全不屑一顧。就他這樣,還敢看不上他妹妹,什麼東西。
  
  魏梓慕哭哭啼啼,「表哥,林瑯是好心護送我過來找你的,我娘她病得厲害,我爹在照顧她,她想見你,所以我才來找你的,求你和我一起去看看我娘吧。」
  
  「自從之前我娘來找你,被你趕回去之後,她就犯了心病,你要是不肯原諒她,她的病就好不了了……」
  
  趙端澤原本還有點疑慮,聽到這裡,那點不忍就全沒了。他那個心大如天的姨母會因為他的冷淡態度憂出心病,說出來未免好笑。這些人,又把他當傻子騙呢。
  
  他目光犀利地盯著魏梓慕,看得她頭皮發麻,話都說不下去了。
  
  「姨母病重,去找大夫,找我沒用。」趙端澤冷冷淡淡。
  
  魏梓慕戚戚怨怨地喊他︰「表哥,你就真的半點都不顧我們之間的親戚情分了嗎?」
  
  趙端澤有些不耐煩,聲音更沉︰「我顧念情分,姨母有顧念我們嗎?這些年我們趙家對你們多有幫扶,可姨母呢,一見趙家遭難,親姐姐屍骨未寒,就想著來分一杯羹,暗地裡對我們出手。」
  
  魏梓慕咬咬嘴唇︰「生意上的事我不懂,但我娘一向疼愛表哥和表妹,就算她搶了趙家的生意賺了趙家的錢,以後也不會不管你們啊。」
  
  她說著說著又哭起來,撲上前一把抓住趙端澤的手臂,「我們不是一家人嗎,以前大姨還說要我嫁給你的,你現在為什麼要這麼不顧情面,聽見我娘生病了還無動於衷!你變了表哥!」
  
  趙端澤簡直給她氣笑了,想也不想抬手把她揮開。
  
  魏梓慕一個踉蹌往後摔去,被林瑯扶住,他看見心上人痛苦的模樣,憤憤道︰「你怎麼能這麼對待一個女孩子,她還是你表妹!」
  
  趙端澤瞧一眼他︰「當初林家在我趙家出現危機的時候翻臉不認人的事我還記著,別以為我一時沒管這事就是過去了,你最好在我面前夾緊尾巴做人。」
  
  這一次趙家並沒有像原故事裡那麼元氣大傷,雖然生意有所收縮,但仍是魏家林家不可及的,因此林瑯聽到這話,稍稍猶豫了一下,還是隱忍地閉上了嘴。
  
  水銀走出來時,看到的就是這一幕彷彿言情劇般的畫面。癡情女主,癡情男配,還有個冷酷男主。
  
  「冷酷男主」哥哥見到她走出來,立馬丟下面前兩人,過來扶她。
  
  水銀走過魏梓慕和林瑯面前,沒有停留的意思,魏梓慕忍不住大喊︰「等一下!表妹,你勸勸表哥吧!」
  
  水銀是聽不見,也不想聽見,所以目不斜視。趙端澤本想說什麼,側臉見妹妹沉靜的臉,想想也裝作聽不見,攙著她上了馬車,自己跟著坐上去,把杵在門口的兩個人拋在後面。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9-5 10:34 PM

69、聾啞十二

  趙端澤這趟出門帶了好幾個護衛,全都是他在武館裡選出來的人。他平時自己出門並不太注意這個,畢竟他要是和人動手起來,吃虧的不一定是誰,但帶妹妹出門他要考慮的問題就很多了。
  
  因為從小到大的種種原因,趙端澤對於妹妹的安危幾乎是有一種過度的緊張,時刻都擔心妹妹會遇到危險。其實他更想一直把妹妹藏在家裡,確保她平安且健康,但有時候在外面,他看到外面的美景,又很憐惜妹妹不能出門看看各地風景,她明明也是很喜歡那些的。
  
  所以這一次的出門,趙端澤準備了很久。
  
  他選了一個很好的日子,陽光燦爛,秋高氣爽,溫度不高不低很適宜出行,又挑選了附近風景最好的落日河,選擇了不會累但是看景很方便的大船,他可以帶著妹妹從上游一直去下游。
  
  恰好楓葉紅了,他們一路上欣賞兩岸風景,看完落日河最美的落日,在下游上岸,那邊也早就準備好訂了一家專做河鮮的酒樓,今夜恰好城裡有幾個商鋪聯合請人舞獅,他們回家的時候還可以順便看看這番熱鬧。
  
  結果打算得好好的,在出門前遇上了糟心的事,趙端澤坐在車上就一直懊惱,看看妹妹好像全不在意,他這才稍覺安慰。
  
  兄妹兩個到了河邊準備上船,水銀才發現趙端澤這財大氣粗的哥哥訂了很大的一艘船,足有三層,從船頭走到船尾都要走上一會兒。他們上船前遇到了商會的一位老闆,帶著家人也準備上船遊玩,只是他們並沒有趙端澤這麼誇張,訂了一艘小船。
  
  黃老闆笑著寒暄了兩句,拉著自己的女兒上前,話裡話外想讓趙端澤主動邀請自己一家人上大船同遊,趙端澤雖然聽得出來,但只是裝傻,水銀更是一副聾啞人與世無爭的無辜微笑。
  
  兄妹兩個擺脫他們上船,趙端澤剛把妹妹扶上船就喊︰「快開船!」
  
  他準備了這麼久,怎麼可能讓幾個陌生人過來打擾。
  
  他們的船開動之後,黃老闆還可惜地嘆了聲,問自己的女兒,「怎麼樣,那就是如今趙家的當家人,年輕有為,不僅家世好,長得也一表人才。」
  
  他那女兒收回自己直愣愣遙望大船的眼神,真心實意地說︰「他的妹妹真的很好看,皮膚白的像玉一樣,好漂亮啊。」
  
  黃老闆︰「……讓你看趙端澤,你看她妹妹幹什麼!」
  
  魏梓慕讓人趕著馬車追到河邊,發現表哥上了大船,絲毫沒有等他們的意思,不由又落了淚,覺得無比委屈。林瑯默默站在她身邊,也是黯然神傷,希望她能回頭看自己一眼。
  
  「梓慕,既然他這麼絕情,不如算了吧。」林瑯勸道。
  
  「不,我一定要讓表哥回心轉意。」她狠狠一擦眼睛,轉身登車,吩咐︰「咱們坐車追上他們!」
  
  水銀站在甲板上看了一會兒,趙端澤就給她拿來了披風,然後跟著她一起繞著甲板走了兩圈。
  
  中午吃的是船上的船工在河裡撈起來的魚,直接新鮮宰殺在船上做了魚羹,滋味鮮美極了,就連因為身體常年病弱嘗不出什麼味道的水銀都多喝了一碗。
  
  她的病一直是趙端澤的心病,每次看到她身體稍微好點,他就覺得高興,更覺得今天出門沒錯,開始盤算著下次什麼時候再帶妹妹出門。
  
  船行到河中,趙端澤聽到一陣奇怪的聲音,探頭去看,船工們在下層笑道︰「那是河裡的一種魚在叫 。」
  
  趙端澤聽得稀奇,轉頭就想對妹妹說,可見她無知無覺地坐在那遙望遠山和岸上的楓葉,他差點脫口而出的話就猛地咽了回去,臉上的笑也僵住了,像是吞了一大口冰,又涼又沉。
  
  妹妹她聽不見啊。
  
  水銀放鬆地看了一陣山水樹木,察覺到身後的眼神,扭頭一看,發現這哥哥又不知道為什麼在用那種憋得難受的眼神看著她,每次他這麼看她,就會恨不得為她做點什麼事。
  
  果然,一個下午,他又是詢問她要不要在船上睡一個午覺,又是問她渴不渴餓不餓,怕她被曬著又怕她被風吹多了要生病。他毫無營養地絮叨的時候,水銀看著山水,覺得很是清靜。
  
  既然聽不到是無法改變的事實,她從來想的都是聽不到有什麼好處,而不是聽不到有什麼壞處。不過顯然,身旁的哥哥比她更難接受這一點,愧疚了很多年不僅沒好還越來越愧疚。
  
  到了下午,他們的船渡過長長一條河,停在下游的碼頭,那裡有馬車在等他們,沿著河岸將他們送到一座幾層高的酒樓。
  
  臨窗能看到河上落日的位置被趙端澤包下,等他們上了樓坐好,喝過一杯清茶,菜品一樣樣端了上來。
  
  這邊桌子就坐了他們兩個,護衛在樓下坐了一桌。吃到一半,隔壁包間幾個老闆發現趙端澤也在這,把他喊過去喝幾杯。生意場上的應酬少不了,趙端澤已經很習慣,讓妹妹慢慢吃,自己過去應付一下。
  
  在這間隙裡,水銀面前就出現了兩個人。魏梓慕和林瑯不知道什麼時候也上了樓,卡在這個時間找了過來。
  
  他們是有備而來,魏梓慕手裡拿著寫了字的紙,顯然經過趙家大門前的那一場被無視的教訓,她學會了正確的交流方式。只是水銀並不想和她交流,所以她接過那一疊幾乎戳到自己眼睛的紙,直接丟進了一邊洗手的水盆裡。
  
  墨色的字跡在水盆裡暈開,很快就看不清了。魏梓慕被她的行為氣得不行,可不管她說什麼,面前的聾子也聽不見了。
  
  恰好趙端澤回來,見到這兩人杵在妹妹面前,臉色頓時一變。
  
  「我不是說過了讓你們滾嗎!誰讓你們過來騷擾她的。」他沉下臉的樣子格外可怕,在這裡只有水銀不怕他,魏梓慕和林瑯都被他這下一刻就要動手打人的模樣嚇得不輕,魏梓慕還期期艾艾叫表哥,林瑯已經勉強拖著她離開了。
  
  等他們一走,趙端澤臉上的凶樣瞬間消失,簡直像變臉雜技。
  
  水銀被他逗得笑了一下,趙端澤忽然瞧見妹妹這展顏一笑,臉不受控制地一紅,覺得自己不太穩重,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我就是嚇唬他們一下,魏梓慕也太煩了,從小就煩,要不是親戚我就把她直接丟出去了。還有那個林瑯,有他什麼事,爹娘以前還想把你嫁給他呢,什麼眼光啊。」
  
  趙端澤看一眼專心吃魚的妹妹,繼續有恃無恐地叨叨︰「還有剛才在隔壁有人問我你的親事,想給你介紹他兒子,他那兒子麻桿一樣,都比不上我,還想把你從我身邊搶走,做夢呢。」
  
  他有時候也會仗著妹妹聽不見說一些話,可惜他並不知道妹妹其實會讀唇語。
  
  假裝看不懂的水銀︰……這是在隔壁喝了多少,飄成這樣。
  
  吃過飯,兄妹兩個往外走,恰好遇上隔壁那群老闆,要給妹妹說親的那對父子也在,瞧見那小子看著妹妹發直的眼睛,趙端澤一邊和幾人打招呼,一邊抬手把妹妹的斗篷帽子拉起來給她蓋上,整個人往她跟前一站,把她遮得嚴嚴實實。
  
  路上兩人坐馬車回去,水銀思考著趙端澤這個哥哥的妹控是不是有些嚴重了。她很清楚他並沒有像原著那樣對妹妹產生什麼想法,但他現在的表現,甚至比原著那個趙端澤對鎖兒的執著更重。
  
  不止是喜愛,她好像還被當成了精神支柱一類的存在。水銀也是不太明白,為什麼經歷了幾個世界,在自己身邊長久生活的人都會容易對自己產生一種莫名的依賴。
  
  這略略有點棘手。
  
  正思考著,趙端澤伸手拉了拉她,指給她看外面熱鬧的舞獅場面。馬車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了下來,在一個比較開闊的街面上,圍了一大群人。
  
  水銀透過窗子,看見外面炸開的爆竹,許多人都捂著耳朵,她因為聽不見,只靜靜看著炸開的光亮火花,還有那些在火光中跳躍的舞龍舞獅。
  
  這場面頗為盛大,一共八條龍,六頭獅子,幾十個人舉著龍頭龍身,首尾連接一直排到了另一條街上,還有打鼓打缽吹喇叭的。
  
  趙端澤問她要不要下去沿街走一走,水銀可有可無地點頭,就被趙端澤牽下了車。幾個護衛跟在他們身邊,趙端澤則牢牢拉著妹妹的手沒放開,一群人沒有擠到人群中間,只在外圍看。
  
  水銀聽不見這熱鬧,只能用看的,所以相比那些歡呼笑鬧的人群,她對這場面有一種奇怪的疏離。因為聽不見各種聲音,在這個世界裡,她缺少沉浸感,特別是周圍很熱鬧的時候,她就覺得周身一切仿佛都是假的。
  
  牽著她的手忽然緊了緊,趙端澤護著她把她帶到一邊,有些擔心地晃了晃她的手,「怎麼了,是不是累了,怎麼沒什麼精神?」
  
  他單手拿出隨身帶著的碳棒和紙,寫下自己的疑問。
  
  「要是不想看,我們就先回去?」
  
  水銀搖頭示意沒事,讓他繼續看。就在這時,他們附近的一條狹窄街道上傳來一聲尖叫,「救命!」
  
  非常巧,聲音趙端澤很熟,那是魏梓慕的聲音。他抬頭看去,恰好看到魏梓慕往前跑,而她身後追上的兩個男人一把捂住她的嘴,將她拖到了拐角處,三人的身影匆匆消失。
  
  越是熱鬧的時候,就越是容易出亂子,現下局勢混亂無人管事,獨身的女人和小孩在外面都容易被人販子拐走,看魏梓慕這樣子,估計是撞上那些晚上專門在僻靜處搶劫的人販子了。
  
  雖然很煩魏梓慕這個表妹,可趙端澤也不可能眼睜睜看人這麼被綁,他立刻指了身邊三個護衛先追過去查看情況。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9-6 10:35 PM

70、聾啞十三

  林瑯躺在冰冷的地面上,額頭上的汗水滑落到嘴角的傷痕處,疼得他忍不住顫抖,嘴裡不停吸氣。在旁邊看守他的男人毫不客氣一腳踹到他腿上,呵斥道︰「閉嘴,不許吵!」
  
  那一腳踢到他腳上的傷,尖銳的疼痛讓林瑯差點沒有喊出來,強忍住下痛呼,忍氣吞聲地看了一眼附近坐在椅子上的人。
  
  那個把他們抓住的勝叔在那吞雲吐霧,周圍一圈看著就不好惹的男人站著低聲交談,手裡都拿著武器,尖銳的寒光看得林瑯渾身發冷,不由恐懼地收回視線。
  
  就在不久之前,他和魏梓慕被趕出酒樓,他正想勸梓慕回去,不要再受趙端澤的氣,誰知道車子走到一處安靜街道,忽然冒出一群人把他們兩個劫持了。
  
  他是二話沒說被人狠狠揍了一頓,中午吃的東西都吐了一地。那個叫勝叔的人陰沉著臉,對她們說,趙端澤和他結怨,所以他要找趙端澤的麻煩。
  
  「你不是趙端澤的表妹嗎,既然這樣,你就去把他引過來,如果你成功了,我就放你們安全離開,怎麼樣?」勝叔一副商量的口吻和魏梓慕說。
  
  魏梓慕雖然沒被打,但也嚇壞了,磕磕巴巴說︰「你們是不是、是不是要殺我表哥,我,我表哥很厲害的,你們殺不了他的……」
  
  勝叔眼睛一瞇,彷彿對她這說法很不滿意,抬手朝身後勾了勾手指,立馬有個人高馬大的漢子走上前。
  
  魏梓慕驚恐尖叫,忍不住大喊︰「別過來,你們要幹什麼!」
  
  勝叔︰「既然你對趙端澤這麼忠心,不如讓你代他受罪。」
  
  魏梓慕嚇得渾身顫抖,忽然語速飛快地喊道︰「表哥不喜歡我,你們動我也沒用!他最喜歡他妹妹,你既然和他有仇,不如讓他妹妹受罪,肯定比殺了他還讓他難受!」
  
  勝叔思考了片刻,笑了聲,「你說得對。既然這樣,你幫我個忙,把他從他妹妹身邊引開,等我們抓到她妹妹,同樣會放你和那邊那個小白臉離開,怎麼樣。」
  
  魏梓慕看一眼林瑯,眼神閃爍半晌,才艱難地點了點頭。比起犧牲表哥,當然還是犧牲那個她看不順眼的表妹比較好。
  
  然後她就被帶走了,林瑯躺在那等她回來,心中翻騰著各種復雜的思緒,一時想著萬一趙端澤真有個什麼好歹,會不會遷怒他們林家,一時想著他們都是被趙端澤連累,這事也怪不了他們,說到底都是趙端澤自己做得不對,惹上了這些人。
  
  魏梓慕去了好一會兒沒有回來,勝叔皺眉抽著水煙袋,他的幾個手下還在說話,一個說︰「賭場損失那麼厲害,以後咱們還不知道能不能在這個地界繼續開下去。」另一個呸了聲,「趙端澤那狗東西不地道,轉頭就朝勝叔揮刀,先前還裝的什麼都沒發現,咱們都給他騙了!」
  
  還有人冷笑︰「他不是厲害嗎,跟咱們玩過河拆橋,今晚咱們一不做二不休,把他給宰了,看他還囂張!大不了咱們做完這一票換個地方,當初咱們也不是沒幹過這種事。」
  
  ……
  
  三個護衛追著魏梓慕消失在拐角,沒過一會兒,又響起了幾個男人的痛呼,還有魏梓慕的尖叫,「啊!你們幹什麼!救命!救命!表哥救我!」
  
  那聲音恐懼刺耳又絕望,催命一般。
  
  趙端澤皺眉看一眼周圍,又看一眼妹妹,覺得把她留在這裡,就算有護衛也很難保證安全,還是和他在一起比較好。於是拉著她,招呼剩餘幾個護衛隨自己一起過去幫忙。
  
  他們快到街角時,趙端澤感覺妹妹拽住了自己。
  
  水銀的神情冷靜而凝重,看著周圍的目光帶著懷疑,她覺得不對,拽著趙端澤的袖子,對他搖頭,示意他回去大街上,不要繼續前進。
  
  魏梓慕的尖叫哭聲越來越近,就在前方,趙端澤有些猶豫,但妹妹的動作還是讓他立刻做出決定,「回去,先去找人來。」
  
  「聽到了嗎,你這表哥真是心狠,都走到這裡了說退就退,全不管你的死活。」一個男人掐著魏梓慕的脖子從拐角出來,身後跟著一群彪形大漢。
  
  魏梓慕滿臉是淚,整個人都在顫抖,看一眼趙端澤,又狠狠瞪向他身邊的水銀。
  
  趙端澤眼神一沉,這根本不是魏梓慕遇上人販子,而是一個陷阱!他們這邊的人數遠遠比不上對方,現在他們來者不善,恐怕是麻煩了。
  
  「老祥,帶著她先跑。」趙端澤忽然一把將妹妹推向旁邊那個沉默寡言的護衛,這是他以前在武館的朋友,也是他最信任的一個。
  
  幾乎是雙方人馬一個照面,趙端澤就做出了讓人先帶著妹妹跑的決定,自己帶著其餘幾個護衛上前一把攔住那些試圖追趕的人。
  
  戰鬥就發生在瞬息之間,水銀被老祥抱起飛快跑向大街的時候,看見趙端澤已經空手躲過對面一人的武器,一棍子狠狠打在那人臉上,把人打飛出去。
  
  跑出那條街,水銀抬手指了指他們的馬車。在她看來,現在先卸了馬回去找人過來,這樣能最快速度把趙端澤撈出來。
  
  可老祥不知道是看不懂還是沒看見,對她的那一指根本沒反應。水銀又指了一次,他明明看了她一眼,卻仍舊不聽她的,抱著她走進了另一個路口,那邊也是遠離大街的巷子。
  
  水銀驀然反應過來,老祥不對勁。剛才他毫不猶豫帶著她就走,太痛快了,剛才她沒注意,現在才發現老祥的神色也有點不對,除了緊張忐忑,還有點愧疚不安的意味。她試著掙扎了一下,老祥立刻制住她不讓她亂動,低聲說︰「你最好乖一點不要鬧!」
  
  水銀看出他說的什麼了,安靜下來。老祥帶著她走進那片黑暗的小巷,很快,他們走到一片低矮的屋子附近,水銀看見不遠處的屋子裡有昏黃的燈光。
  
  看見那小屋門口幾個男人,一直警惕的老祥放鬆下來,露出一些掙扎,又側過頭低聲說了句︰「對不住了,但我也是沒辦法,別怪我。」
  
  一直安靜伏在他身上的水銀忽然間暴起,將手中尖銳的簪子紮進了老祥的脖子。
  
  她的頭上一直習慣性戴著一根偽裝成銀簪的鐵制簪子,就是為了應付突發狀況,譬如現在,尖銳鋒利的簪頭可以當做武器來使用。
  
  勒住她的手一鬆,水銀立即掙脫他,扭頭向來時的路跑去。倒在地上的老祥發出一聲破碎的呻吟,驚擾了不遠處守在屋門口的幾個漢子,幾人抬步上前查看。發現倒在那的老祥,也同時見到了奔跑的小姑娘。
  
  「糟了,是那個趙家小姐,趕緊追上去把人抓回來!」
  
  ……
  
  「人究竟去哪了?」掐著魏梓慕脖子的男人兇狠地朝周圍的暗巷喊道︰「趙端澤,勸你趕緊出來,否則我們就對你這小表妹不客氣了!」
  
  藏身一道暗牆後方的趙端澤聽了這話,毫無反應,鮮血從他的額角緩緩流下來,讓他鋒利的半張側臉看上去冷漠殘酷。別說是現在出去救魏梓慕,他現在恨不得親手殺了這愚蠢的表妹,跟別人合起夥騙到他頭上。
  
  他帶著的護衛全都倒下了,現在就剩他一個,頭上手上背上都有傷,藏在這裡還不知道能不能脫身。好在妹妹逃出去了。
  
  想到這,趙端澤才終於感到一些後怕,差點就讓妹妹經歷這麼可怕的場面,也不知道她有沒有受到驚嚇。
  
  剛才他和幾個護衛一邊打一邊退,聽到這些人的叫囂,確定了他們是勝叔的人。之前他讓勝叔吃了個狠虧,為了防止他狗急跳牆做出什麼,很是警惕了一陣,結果勝叔根本沒有反應,甚至帶著他的人離開了城裡,一副要避開他的模樣。
  
  趙端澤到現在哪還能不知道,他是被勝叔的障眼法給騙了一把。勝叔明面上怕了他假裝離開,暗地裡卻等到他放鬆警惕的時候對他進行兇狠報復。他還是太輕敵大意了,沒有想到以勝叔的出身,和他們這些正經商人的做派不一樣,他真逼急了乾脆殺人。
  
  「趙端澤,你要是再不出來,你表妹的小命就沒了!」
  
  「表哥!表哥!表哥救我!」
  
  趙端澤聽著外面男人的叫囂和女人的尖叫,還有幾個人不斷在周圍尋找的聲音,一動不動。
  
  魏梓慕的尖叫驀然拔高,那男人果然說到做到,用刀給了她一下。肩上鮮血直流,魏梓慕痛得臉色發白,喊道︰「表哥你不能這麼對我,我要是死了你怎麼跟我爹娘交代!」
  
  依舊是沒有聲音。
  
  魏梓慕的聲音戛然而止,掐著她的男人抽出插在她胸口的刀,一把將她丟在地上,掃視著周圍冷笑︰「趙大少還真是狠得下心啊,你表妹死了都不出來。」
  
  「你不在乎你表妹,總在乎你親妹妹吧。」
  
  「哦,來了,你瞧瞧,我們把你妹妹給帶回來了。」
  
  閉著眼睛的趙端澤驀然睜開眼睛,倉惶透過一道縫隙看去,手裡攥緊了搶來的一把刀。
  
  他果然看見了被幾個男人推搡著押過來的妹妹。
  
  水銀遠遠看見魏梓慕倒在地上,腦海裡出現了久違的系統音。
  
  【主要角色魏梓慕死亡】
  
  她頓了一頓,又被身邊的漢子推著往前。她之前雖然解決了老祥,可沒能跑遠就被追上了,聽不見又有這麼弱的身體,完全的劣勢。這些男人對她毫不客氣,扭斷了她一隻手,現在那隻手只能扭曲地垂在身側。她的臉本來就白,在燈籠的光芒下,因為疼痛更顯得毫無血色。
  
  先前制住魏梓慕的男人又一把拽過水銀,「趙端澤,你看到這……」
  
  一句話沒說完,他就見那個被他們圍追堵截都沒能攔住的趙大少自己走了出來,他的臉色可怕極了,「不准動她,帶我去見勝叔。」
  
  拽著水銀的那男人得意大笑,「你早出來不就是了,還省得你的表妹送命。」
  
  趙端澤看也不看地上魏梓慕的屍體,擔憂地看了眼妹妹,跟著這些人一同去見勝叔。
  
  勝叔早就在等著他,見到他過來,露出個和藹的笑容,「趙大少,如今想見你一面把你請過來,可要費不少心思啊。」
  
  趙端澤沒有任何廢話,直接開口說︰「放了我們兄妹,你想要什麼都可以商量。」
  
  勝叔打量一番他這狼狽的模樣,「趙大少這麼好說話,我也不好顯得太過分,畢竟咱們也是有交情的老朋友。只是拜你所賜,兄弟們現在在這裡混不下去了,我們要去其他地方,沒錢總是不方便,我們的損失趙大少應該不會吝嗇補償。」
  
  趙端澤︰「可以。」
  
  這時候其餘人也回來了,拖著水銀的,還有扶著受傷的人,魏梓慕的屍體也被人帶了回來,就丟在了林瑯身邊。
  
  林瑯一直安靜待著,這會兒看見魏梓慕的屍體,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發出一聲悲鳴,「你們殺了梓慕!你們殺了梓慕!是誰!是誰殺了她!」
  
  沒人理會他,嫌他吵鬧的一個男人一腳把他推開,卻見他瘋了一般爬起來撲上去一口咬住那個丟下魏梓慕屍體的男人,狀若癲狂。
  
  「草,瘋了吧!」被他咬住手的男人一巴掌扇開他,將他砸到一邊牆上。
  
  勝叔看著這一幕,笑咪咪地問趙端澤︰「怎麼了,這不是趙大少的朋友嗎,趙大少怎麼一點反應都沒有。」
  
  趙端澤神情冷漠︰「勝叔要是高興,殺了他也無所謂。」
  
  勝叔︰「哦……我忘了,趙大少只在乎妹妹,這樣吧,你們兄妹今天再留下來一個人,今天這事還有之前那事,咱們就當沒發生過,好吧。」
  
  聽到這話,趙端澤的神情才變了︰「什麼意思。」
  
  勝叔笑起來︰「就是那個意思,再喜歡妹妹,也沒有自己的命重要吧。把她留給我們兄弟出氣,再給我們準備足夠的錢,就放你平安離開。」
  
  趙端澤想也不想︰「不可能!」
  
  勝叔一攤手,收起笑容,「那你們都走不了了。」
  
  趙端澤︰「勝叔也沒必要把事情弄僵,我們各退一步,不要動我妹妹,我還可以答應你們其他的要求,不管是幫你們重開賭坊,還是合作生意給你們讓利都可以,並且我保證之後不找你們麻煩,我以我們趙家百年聲譽保證不追究這件事。」
  
  勝叔沉吟,趙端澤繼續說道︰「我之前也是不懂事,年輕氣盛一時間受不了被騙,但說到底我們也沒什麼深仇大恨,大家一笑泯恩仇,以後一起賺錢……我攢局給勝叔道歉,介紹你和商會其他老闆認識,這些都不是問題。」
  
  「能屈能伸。」勝叔再度笑起來,點了點他的胸口,「趙大少都這麼有誠意了,我也不會一直抓著小事不放。」
  
  說著就示意放開水銀。
  
  見他有和談的意思,趙端澤心裡稍稍一鬆,立刻將妹妹拉到身邊,仔細查看了一番她的情況,見她手臂的傷,強壓住眼裡的怒火,轉而對勝叔說︰「我光用說的勝叔大概還不放心,不如先定個契。」
  
  勝叔啪啪鼓了幾下掌︰「趙大少上道,不愧是做大事的人,不過我們剛才不小心殺了你表妹這事……」
  
  趙端澤眼眸一深,嘴裡卻笑道︰「不用在意,不過是個表親。」
  
  眼見兩人要握手言和,緊繃的氣氛都鬆了下來,屋內的其他人都瞧著勝叔,互相使眼色,沒有人注意到倒在一邊的林瑯又悄無聲息爬了起來,他摸到一個男人隨手放在一邊的刀,眼中滿是仇恨,大喊一聲朝著趙端澤撲去。
  
  一切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所有人都沒來得及反應,除了水銀。
  
  也許是因為聽不見,她在其他方面的感覺尤為敏銳,林瑯忽然爆發衝過來,那一瞬間帶起的風,讓她有所察覺,於是那本該狠狠捅進趙端澤身體裡的一刀,紮到了她身上。
  
  趙端澤神色猙獰地把林瑯踹倒在地,瘋了一樣地把林瑯的胸口都踹塌了一塊。
  
  水銀在一片混亂中,又聽到了腦子裡清晰的系統音。
  
  【主要角色林瑯死亡】
  
  她看見趙端澤幾乎扭曲的臉和瘋狂的眼神,看見他臉上露出無比恐懼的神色,彷彿無法承受地抱著她大聲說著什麼,因為語句凌亂,她都看不出來具體的意思,只是那種撲面而來的洶湧絕望令人窒息。
  
  她輕輕拉住他顫抖不停的手,動了動嘴唇,想要說點什麼安慰一下這個快要崩潰的年輕人,可是什麼都沒能說出來。
  
  這個無聲的世界,連光也慢慢消失了。
  
  【進入下一世界】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9-7 10:11 PM

71、真假一

  之前轉換世界,水銀都是從容的,哪怕是死,也是從容赴死,唯有這一次,事出突然,是在猝不及防間以死亡離開世界。
  
  想到最後看見趙端澤的模樣,水銀嘆息一聲,卻並不怎麼記掛。他一個成年人,如今趙家已經走上正軌,以他的手腕能力,自然可以過得很好,他已經在勝叔手裡吃過這麼大的虧,她的死會教會他永遠保持謹慎。
  
  至於死了一個妹妹這種事,哪怕眼前再傷心,等到事過境遷,感情總會慢慢變淡。他畢竟也不是那種脆弱到失去妹妹就要自殺的男人,水銀自己一手教出來的哥哥,當然不會小看了他。
  
  水銀想的清楚明白,冷靜到甚至有些冷酷。對她來說,在這些虛假與真實交織的世界裡,如果不能保持清醒,那無疑是可憐的,她並不想淪落到那種境地。
  
  從前的瑤欣也好,現在的趙端澤也好,都有自己的世界自己的人生,只是因緣際會在她的旅程上與她一起走了一段,終究要分別,她們要在自己的人生道路上繼續前行,而她也要繼續走下去,去看看這些虛假世界的盡頭,究竟有什麼在等著她。
  
  鑒於系統的不友好,水銀默認了一個世界會比一個世界糟糕的待遇,從來到這個新的世界就在等著痛苦降臨,然而這一回,她睜開眼睛,卻只感覺到了舒適。
  
  溫暖明亮的陽光透過乾淨的玻璃窗照到她身上,風扇在嗡嗡輕響,那輕微的響聲裡夾雜著窗邊一盞風鈴的叮鈴。
  
  遠遠傳來街面上小孩子的笑鬧,街坊的吆喝,還有自行車鈴聲汽車汽笛聲。熱鬧的人間煙火氣在她恢復意識的那一刻,全都灌注到她的耳朵裡,久違的各種聲音把她從上一個無聲的世界裡驟然拖了出來。
  
  太久沒有聽見過聲音了,水銀坐起來閉目傾聽了片刻,才緩緩睜開眼睛。
  
  這是個色調為藍白的少女房間,雖然房間不大並且顯得有些老舊,但乾淨整潔。桌上擺了整整齊齊的初中教材書和高一課本,桌角上還擺了個綠色的玻璃瓶,插了一把路邊長著的那種野菊花。
  
  她低頭看了眼身上的白襯衫和藍色裙子,這樸素的衣服裡裹著的是一個十六歲花季少女的美好軀體,白皙的小腿在藍白格子紋床單上顯得那麼美好。
  
  ——可惜劇情就不怎麼美好了。
  
  她坐在陽光下,聽著周圍的各種聲響,把腦子裡這個世界的劇本看完了。
  
  簡單來說,這是個狸貓換太子,真假小姐的故事。
  
  十幾年前,羅家的夫人懷孕,同時她們家的保姆雲萍也懷孕了,只是雲萍的孩子父不詳,人人都說她是被人糟蹋了懷的孕,雲萍堅持要把孩子生下來。羅家夫人心善,對雲萍多有照顧,甚至因為兩人差不多時間懷孕,知道她沒有別的親人後,還讓她待在羅家待產。
  
  說來也巧,兩人同一日生下孩子,都是生的女嬰。如果故事只到這裡,那自然沒什麼好說的,但是雲萍一時鬼迷心竅,想讓自己的女兒過上更好的生活,於是她把兩個女嬰偷偷交換,從此她生的女兒成了羅家備受寵愛的小姐,真正的羅家小姐則被她當成自己的女兒。
  
  為了防止事情敗露,心虛的雲萍帶著孩子離開了羅家,另外找了工作。之後,她和女兒雲晴空相依為命生活了十幾年,直到雲晴空以優異的成績考上了南市一中,遇到了羅念,也就是羅家那位小公主。
  
  羅念性格驕縱跋扈,卻非常喜歡羅家世交的一位哥哥賀楚平,暗戀他許多年。而賀楚平是南市一中最年輕俊朗的老師,恰好在教雲晴空,因為她的優異成績對她格外關注,因此惹了羅念不快,一直針對雲晴空。
  
  賀楚平多次幫助雲晴空,兩人逐漸互生好感,然而身份之別讓他們無法說出對對方的心意,兩人約定等到畢業,就正式在一起。羅念無意中撞見他們談話,不甘心將心上人拱手讓人,於是想辦法灌醉了賀楚平,引誘他,和他發生關係,讓賀楚平不得不娶了她。
  
  雲晴空遭受戀人背叛,痛苦萬分,患上精神疾病想要自殺,雲萍和她多年相處感情深厚,不忍心看她去死,一番心理掙扎後去到賀楚平和羅念的婚禮上,說出當年的事,披露了兩個孩子的身份,阻止了婚禮。
  
  可是這個時候,羅念已經懷孕。最後,羅念生下賀楚平的孩子,自殺而死,羅家認回雲晴空,讓她和賀楚平再度成婚,共同撫養羅念留下的孩子。
  
  ——一個普世價值觀上的「圓滿」結局。好人經受磨難後得到幸福,壞人伏誅。
  
  可是掀開整個故事的外皮,水銀只看見了無數令人不悅的妥協。
  
  也說不清到底是雲晴空更可憐還是羅念更可憐。
  
  雲晴空本來應該過著富足的生活,卻被人偷換過上了貧困的日子,她因為多年養育之恩,完全不怪雲萍,迅速地原諒了她,仍然是將她當做母親。戀人賀楚平優柔寡斷,和羅念有了關係後還和她藕斷絲連,讓她抑鬱難平,可最後她還是在羅念死後原諒賀楚平並和他結婚。她整個人就是大寫的原諒。
  
  而羅念,她前十幾年過得隨心所欲,被羅家人寵成了一個「壞女孩」。喜歡的人不愛她,曾經疼愛她的父母哥哥在發現她的真實身份後,毫不猶豫地拋棄了她,親生母親也更加疼愛雲晴空,她的親人丈夫女兒最後都成了雲晴空的,而且所有人都覺得她是死有餘辜,活該。所以她在絕望中自殺。
  
  這個故事裡的兩個女主角,都在為了雲萍的錯付出代價。
  
  水銀站起來,走到桌邊隨手翻了翻那一本高一課本。上個世界習慣了豎排版的繁體毛筆字,驟然看到這熟悉的印刷簡筆字,竟然還有些不習慣。
  
  按照劇情,她馬上就要進入南市一中,遇到賀楚平和羅念。不過水銀心裡毫無波動,劇情怎麼樣,和她沒關係,她想怎麼過就怎麼過。
  
  所謂虐戀情深的劇情,只要沒有情,都是虐不起來了,恰好,她就沒什麼情能給這故事裡的幾位。
  
  她關注的是自己在這個世界要怎麼生活,還有自己現在的身體。
  
  出門在那充滿了零零年代氣息的大街上走了兩圈,水銀才確認,自己持續了兩個世界的體弱多病設定,似乎消失了。這讓她百思不得其解,系統不應該會這麼善解人意,竟然還讓她休息一個世界?
  
  晚上時雲萍回來了,她在一家酒店做保潔員,回來後做了飯,在飯桌上她發現今晚女兒格外安靜。
  
  「怎麼了,晴空,是不是明天要去高中上學了有些緊張?」雲萍是個很溫和勤勞的女人,那種看上去淳樸善良絕對不會做壞事的人。她像所有的母親那樣嘮叨,對女兒說︰「不要擔心,你成績這麼好,暑假還預習了高一的課,等到了一中肯定也能考第一名。」
  
  雲晴空的成績從小就很好,這是最讓雲萍感到驕傲的。雖然她們家裡窮,但她教出來的女兒不比任何人差。
  
  水銀簡單應了兩聲,對這個毫無難度的世界沒什麼感覺,目前還未遇到羅念和賀楚平的雲晴空,最緊張的事情就是學習。換成了她,這個問題也不是問題。她在原本的世界成績就非常優異,上上個世界也是從小到大的學霸,作為成年人的自制力和學習能力,想要應付這個階段的學習很簡單。
  
  在她看來這個世界甚至沒有上個世界一半棘手。至少上個世界有限制她的時代,有身體的缺陷,這個世界有什麼?一群無法影響她的陌生人?
  
  這個念頭,在她第二日背著洗白的書包去到南市一中,看見那位名為賀楚平的男主角時,崩塌了一瞬。
  
  賀楚平這個名字對她毫無意義,可是他的臉是她無法忘懷的熟悉,看到他的那一刻,許多糟糕的記憶一下子出現在腦海裡。
  
  賀楚平竟然和秦楚長得一模一樣,就連說話的聲音語氣也一樣,彷彿就是照著秦楚復制過來的人設。代入他的身份後,竟然連老師這個身份都充滿了熟悉的諷刺感。
  
  秦楚,她很久沒想起過這個人了。
  
  這個男人是水銀的第一個戀人,也是傷她最深的一個人。
  
  她出生於那樣的家庭和環境,既沒有人愛她,她也沒有學會去愛別人,十幾歲的年紀,周圍的同學還什麼都不懂,她卻已經為了活下去疲憊不堪。拼命地學習、自己賺取學費生活費,應付貪得無厭的父親,她疲於奔命一刻不停,哪怕天生頑強,也有那麼一個時刻會被疲憊擊倒。
  
  秦楚就是在她倒下時,將她牽起來的人。他是她的老師,年紀和她相差不過九歲,他已經是一個讓她嚮往的成功成年人,他告訴她女孩子不用那麼辛苦,向她保證會幫助她照顧她疼愛她,他是那麼溫柔而從容,為她拂去身上的傷痛。
  
  秦楚是第一個愛她的人,也是他教會了她怎麼去愛人,所以十六歲的她相信他,還曾想像過自己嫁給這個男人的場景,相濡以沫,互相依靠。
  
  就像每一段初戀,她也度過了幸福美妙的時光。他在上課時分外照顧她,下課後私人的相處空間裡,溫柔地喊她小女朋友,給她買糖,送給她一束花作為生日禮物。
  
  然而這一段感情並沒有善終,秦楚不僅沒有做到他所說的話,還狠狠地殺死了她,將她年輕的、剛學會愛人的心碾成粉碎。
  
  她們當時在一起十分小心,但還是被人發現了端倪,師生戀是個醜聞,更何況她那時還在上高中。他們遭受了前所未有的攻擊,水銀有著所有少年人的勇敢,她並不畏懼這些罵聲,可秦楚怕了。他迅速地認錯,和她撇清關係,聲稱是被她引誘,一時走錯了路。
  
  並且在他的未婚妻找來時,躲起來不出面,任由他的未婚妻用各種方法羞辱她——水銀那時候才知道,原來他還有個未婚妻。
  
  原來他不過是一時寂寞,勾著她玩玩而已,從沒認真,反正十幾歲的小女生那麼好騙,在泥裡掙扎的人,稍微對她好一點就能讓她傾心了。
  
  她成為了所有同學老師們唾棄的「小三」,不要臉勾引老師的下賤女。到處都在傳她賣淫賺學費,傳得有聲有色,鋪天蓋地的議論和謾罵一度讓她痛苦地快要死去。
  
  可她還是想活著,想繼續上學,想得到擺脫這一切的機會,想要以後再也不被任何人欺騙冤枉羞辱。
  
  很多年後,她仍然記得自己跪在校長室,求他們不要讓她退學的那天,記得秦楚小心翼翼在外面哄他的未婚妻,向她認錯。他們的聲音就像一個又一個的巴掌,打在她的臉上,還有後來那漫長的被孤立的時間。
  
  她繼續上學,考到了最好的大學,身邊沒有了那些如影隨形的鄙夷謾罵。之後,她再也沒有見過秦楚,發生那件事後他就離開了,世界那麼大,她沒有再遇見過這個噩夢。
  
  如今,噩夢的影子出現在她面前。
  
  水銀看著賀楚平,忽然露出一個笑容,朝他走過去,「老師。」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9-8 10:47 PM

72、真假二

  我會被一個噩夢打敗嗎?水銀禮貌微笑著和賀楚平這個老師打招呼的時候,在心中這麼問自己。
  
  不會。
  
  哪怕這個噩夢曾經讓她恨不得拖著所有人一起去死,讓她無數個夜晚輾轉抑鬱,悲憤難眠,讓她承受了太多太多的惡意,但畢竟已經過去。
  
  如果她會被困在過去,就不會有現在的她。
  
  而且,面前這個賀楚平,並不是秦楚,他是系統用來刺激她的一個工具,一個披著令她痛恨外表的陌生人。所以此刻她心中升起的怒火,並非對於這張臉,而是對於這個不知來歷的系統。它在試圖給她製造傷疤,又在試圖揭開她的傷疤。
  
  她已經走過了六個世界,近三十年的時光,她能看見自己一個世界一個世界地沉澱下來,雖然擁有年輕的身體,但疊加的各種人生已經令她的心不可避免地老去——直到現在,水銀忽然間想,我為什麼要老去?
  
  為什麼要對自己的應該擁有的各種情緒無動於衷?
  
  曾經她因為父母親人而討厭家庭,因為秦楚這個第一次愛的男人厭惡學校,哪怕後來去到異世界的校園,她也對於學校裡的一切無比疏離。但現在,這個似曾相識的人,似曾相識的環境和劇情,反而讓她忽然間找回了重新正視一遍那不堪回首過去的衝動。
  
  是的,她早已戰勝恐懼,那麼她現在還可以戰勝陰影和偏見。
  
  她可以把缺失的一切都補回來。
  
  神色如常地和站在門口的老師賀楚平打了招呼,水銀微笑聽著他誇讚自己的成績,隨即和他擦身而過走進教室。
  
  ……
  
  「從今天開始,大家就是要一起度過最緊張學習時間的同學了,接下來的三年,由我擔任大家的班主任,希望能帶領大家取得優異的成績,同時也希望大家能擁有一個值得回憶的高中生涯。」
  
  賀楚平站在講臺上說話,一派溫煦,因為人長得斯文俊逸,一下子獲得了女生們的好感。
  
  他第一次擔任老師,能成為南市一中這個著名高中重點班班主任,和他家裡的關係有很大原因。不過,在沒和學生談戀愛之前,他也確實是個大部分時間都在認真教書的老師。
  
  「那麼以後雲晴空同學就是我們班的班長了,大家給她一點掌聲鼓勵吧。」選定了班幹部之後,賀楚平下臺,將講台讓給學生。
  
  首先上臺的就是水銀。她剛才競爭了班長這個職位,毫無疑問以全校第一的優異成績和一個精彩的演講得到了這個位置。
  
  作為一個職場浸淫多年的成年人,她現在就像是一個滿級大號進新手區。
  
  曾經她被所有同學唾棄孤立,影子一樣艱難捱過了高中,她那時候最怕被人關注,因為一旦被關注隨之而來的就是各種欺辱,不過現在,她再也不需要把自己藏起來,她會成為整個班級乃至學校的中心,成為那段黑暗時期對照組的光明。
  
  十六歲水銀求而不得的坦蕩光明和尊重,現在的水銀為她遙敬。
  
  ……
  
  「賀老師你運氣真好,全校第一在你們班,看這幾次測驗的成績,穩定得很,以後一個頂級大學是少不了了。」坐在大辦公室的二班班主任翻看著試卷,有些酸溜溜地打趣︰「怎麼我就遇不上這麼好的學生,學習好,性格也好,能力強還懂事會幹活。」
  
  賀楚平沒說話,隔壁的五班班主任就插話道︰「雲晴空同學真的很優秀,你們一班那個學習氛圍我上次看了,非常好啊,自習課雲晴空同學也能管得住,簡直像個受歡迎的老師,我們班那些皮猴子就不行了,吵得要命,我都管不住。」
  
  賀楚平放下手裡的成績排名,笑著頷首︰「我們班長確實很不錯,這一次測驗我們班好幾個人的成績都有提高,是她組的學習小組主動幫助同學提高成績。」
  
  事實上,他還看見這位溫柔懂事的班長安慰考得不好的同學了,就算以一個大人的眼光,賀楚平也不得不承認,這個班長情商確實很高,怪不得短短兩個月,班上的同學不管男女都服她,喜歡她。
  
  「唉,你們都還好,雖然沒有雲晴空那樣的同學,但至少班裡沒有刺頭,我班上呢,幾個調皮搗蛋無法無天的學生,開學兩個月,看她們都做了些什麼,逃課打架抽煙喝酒,真是不知道怎麼教。」九班發際線超高的班主任皺著一張愁苦的臉。
  
  八班班主任了然,「就是羅念她們那幾個人吧。」
  
  「可不就是她們,兩三個女孩子和一群男生混在一起瞎搞,太不像話了,現在這些學生不像咱們那時候,都不知道該怎麼管。」
  
  賀楚平聽到羅念這名字,嘆了口氣,心想這羅家的小妹妹確實難教了點。
  
  「篤篤篤。」有人敲了敲辦公室的大門,幾個老師回頭一看,看見一個短髮的女生吊兒郎當站在門口,雙手插在皮衣外套的兜裡。她歪了歪頭,耳朵上那一排耳釘就叮叮當當敲擊在一起。
  
  「報~告~」她拖長了聲音,旁若無人地走到九班班主任面前,厚底的靴子敲在地面上,顯得很不耐,「老師~叫我來什麼事。」
  
  九班班主任糟心地看她一眼,拉下臉,「羅念,你看看你這次的成績,你這根本就不是分數的問題,是態度的問題,你看看你的數學試卷,你交的是白卷,難道連abcd都不會填嗎?你再看看你這一身,學校禁止戴首飾,你還不穿校服……」
  
  羅念還是那個桀驁不馴的模樣,神遊天外壓根沒聽面前的班主任在說什麼,眼神遊移到對面的賀楚平身上,朝他挑挑眉,不懷好意地笑起來,還吹了個口哨,把苦口婆心的班主任氣得一個仰倒。
  
  「報告。」辦公室門口又是一聲報告。
  
  和剛才羅念那怪模怪樣的懶散不同,這聲音清澈溫柔,走進辦公室人是與羅念完全相反的例子。校服整齊,長髮俐落地綁在腦後,動作聲音都是令人舒適的不疾不徐,而且很有禮貌。
  
  所有得到她點頭微笑招呼的老師都回報以笑容。這位全校第一已經是所有老師心目中好學生的範本了。
  
  「晴空,是數學競賽的名單弄好了?」賀楚平主動問道。
  
  水銀把名單交給他,「是的,包括我一共九個人參加,劉小東和龐中嶽都覺得心裡沒底,所以這週五下午的兩節自習課,我想帶著他們一起做一個加強訓練。」
  
  賀楚平翻看名單,聞言點頭︰「嗯,這個競賽你是沒問題的,你願意輔導一下其他人就更好了。那就中午提前一點開好班會,週五下午兩節課交給你,辛苦你了。」
  
  兩人低聲交談,看得其他老師又忍不住羨慕,他們班上提起數學競賽的事還在那亂糟糟一團沒個頭緒,人家能幹的班長就已經統計好人數準備帶著同學一起進步了。
  
  羅念也在看那兩人,她的表情特別不好看,尤其是看到賀楚平一直對那位好同學笑,她就覺得心裡不爽。
  
  她家裡和賀楚平家裡是世交,兩人從小就認識,她剛懂事就暗戀這個大哥哥,也是因為他才到南市一中來上學,可是進不了一班就算了,楚平哥還裝不認識她。成績好怎麼了?成績好就了不起嗎,還不是個窮鬼出身。
  
  羅念不是第一次看見雲晴空,她經常跑去一般看賀楚平,就能看見這個全校第一的好學生,她那班上很多同學都中毒了一樣地聽她的話,還有她的楚平哥,每次看到她就笑得那麼溫柔開心,好像特別喜歡她。
  
  她心裡不爽極了,找人去打聽了這個雲晴空是什麼來歷,才知道原來她沒有爸爸,媽媽是個酒店打掃衛生的,家裡住在老街一個破房。窮成這樣,成績再好以後也不可能比得過她,辛苦賺一輩子錢恐怕也比不上她隨便花出去的。
  
  水銀拿著成績單和一疊測試卷準備離開,抬頭正撞上羅念輕鄙敵視的目光,她揚唇一笑,轉身走出辦公室。
  
  羅念狠狠皺眉,這個雲晴空,她那個眼神是在挑釁她嗎?
  
  水銀回到班上,將試卷發下去。等到上課,數學老師毫不意外首先誇獎了她,然後讓她講了基礎題。自從發現她的好用之處,每一科的老師都喜歡點她來講錯題。
  
  不像一些同學喜歡偏科,她全科目都很優秀,在同學眼中幾乎是全知全能,很快就代替各科老師們成為了一班另一個意義上的「老師」,並且還能讓大部分同學乖乖聽話,簡直就是一朵奇葩。
  
  只是一個班級幾十人,喜歡她的人多了,總會有看她不順眼的人,比如後面那不愛學習的一群,還有個別被她奪去了光芒的驕傲小朋友。不過沒關係,才兩個多月而已。
  
  水銀坐在座位上勾數學競賽題,心裡算著時間。接下來還有集體校外活動和全校運動會,像這樣的集體活動,只要把握得好,絕對是培養凝聚力和向心力的好機會。有些人現在討厭她不要緊,很快就會喜歡她了。這些還很天真的小孩子,根本不知道大人的心思有多「髒」,她們可是很狡猾的。
  
  騙小孩子的真心,彷彿是成年人都會的技能。而她現在所擁有的,是比當年秦楚更加高明動人的手段,只是她不會像秦楚那樣卑劣惡心。
  
  「班長,這個題我不會……」同桌的女生撒嬌一樣戳了戳她的手。
  
  水銀看了一眼,勾出了四條公式給她,「老規矩,用到的公式給你勾出來了,你先試著自己做,我再給你講。」
  
  同桌咬著筆頭半天,交出了一個錯誤的答案。水銀拿過她的本子,給她勾出前面的步驟,「這些到這裡是對的,接下來這一步錯了。」
  
  講完一題,她又隨手出了個同類型題,「你現在再看看做這個題,加深一下印象,以後再遇到這類題型就知道怎麼動手了。」
  
  同桌又吭哧吭哧埋頭做題,偶爾抬頭看一眼身邊的班長。班長絕對是班上最忙的一個人,任何人來請教的問題她都知道,就好像是教導他們的老師,而不像是同學。可是她那麼忙,還耐心十足為每一個人解決困難,不急不躁的。
  
  和她當了一段時間同桌,她的成績提升得很快,之前因為不能適應老師的教學,一度沒能跟上課程,總是懷疑自己太笨,班長就像這樣一點點幫她補上了那些知識。
  
  又厲害又溫柔,明明年紀一樣,她怎麼就這麼優秀呢?

  *********
  
  作者有話要說︰  

  水銀︰養孩子是不可能養孩子的,這輩子都不可能的。
  
  小燕/瑤欣/哥哥︰……
  
  水銀︰教孩子我也不會教,我幹嘛要去費這個心思教別人進步。
  
  一班同學們︰……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9-9 10:30 PM

73、真假三

  週四上午最後一節課是體育課,數學老師連上三節課,到了最後一節課,他看看自己寫到一半的板書,說︰「這一道題還沒講完,等下第四節課就跟體育老師說一下讓他把時間給我們上數學了。」
  
  班上所有同學立刻發出整齊劃一的哀怨嘆息。數學老師裝作沒聽見,背過身抖抖課本準備繼續講。
  
  體育委員在後面朝著水銀打了個手勢,露出期盼的目光,朝她拜了拜兩拜。旁邊的同桌也祈求地拉拉她的衣袖,水銀看看周圍同學們或明或暗看過來的目光,淡定地舉起手說︰「老師,這節課體育老師準備教我們網球,期末的體育考試題目就是網球,我們需要練習。」
  
  他們班上的數學老師為人嚴肅,同學們都有點害怕他,也就只有他的得意弟子班長,能在他那得到一點笑臉。
  
  看見說話的人是班長,他果然就沒有生氣,反而看著班上那一雙雙閃爍著希望光芒的眼睛,難得有些想開玩笑的心思,「這麼想上體育課啊?」
  
  「想~」全班同學異口同聲。
  
  數學老師︰「那好,本來這個題我還要講很久,不然讓班長上來,她要是能在課間講完,就讓你們去上體育課。」
  
  他其實只是順口一說,畢竟這題確實挺難,學生們不好理解,他準備讓班長上來講講自己的解題思路,然後就放這群學生去玩,沒想到那溫溫柔柔的班長上臺接過他的任務,絲毫不怯場,對著下面的同學們一笑︰「為了接下來的體育課,大家要認真聽講十分鐘。」然後接著他的板書寫下去,一邊寫一邊從頭講。
  
  等到上課鈴響,一群孩子歡呼著跑到操場了,數學老師還在看板書,嘖嘖有聲,順便把隔壁班準備去上數學課的老師拽過來圍觀,半炫耀似得朝他感嘆︰「我們班的雲晴空,真是個小天才,你看看她這個清晰的思路,厲害吧。」
  
  水銀跟著其他同學去操場,看到他們還沉浸在快樂裡。這倒也不全是因為可以來上體育課,而是因為改變了老師的主意,有一種勝利的興奮。
  
  剛才立了大功的水銀被圍在中間說說笑笑,只好帶著一大群人去領了他們班上這節課要用的網球和網球拍。
  
  她們穿過操場,看到另一邊的九班也在上體育課,體育老師同時帶他們兩個班的課,今天教網球也一起教,因為一班來的比較晚,他先在那邊指導九班同學。
  
  等到兩個班都教了基礎知識,讓他們自己去練習,體育老師就坐到了樹下跟人聊天去了。沒有老師管著,所有的同學都更高興,網球打的慘不忍睹,還有人試圖像打羽毛球一樣打網球。
  
  因為沒有足夠的球拍,水銀和一部分同學在一邊自由活動。
  
  「笑死了,你們打的什麼東西啊。」以羅念為首的幾個九班學生走過來,她一腳踢開滾到自己腳下的一個網球,對著一班幾個打球的女生說︰「會不會打網球啊,讀書把腦子讀壞了吧。」
  
  準備去撿網球的女生臊的臉頰通紅,「老師就教了一下,不會打很正常啊,你罵人是什麼意思,故意來吵架的嗎?」
  
  羅念和身邊幾個男生一起嘻嘻哈哈笑起來,「唉,我是來找你們這些好學生一起玩的,怎麼樣,你們有沒有會打網球的人,來比賽啊。」
  
  一班女生們沒動,互相看看有些下不來台。羅念身邊那幾個人又怪叫起來︰「你們不敢嗎?喲喲喲,一群書呆子,哪裡會打網球。」
  
  「怕丟臉啊,萬一被我們打的趴在地上起不來,肯定要哭著去跟老師告狀。」
  
  「你怎麼知道是跟老師告狀,可能是回去跟她媽哭呢~」
  
  一群人哄笑著,一班的蔣夢聽不下去了,板著臉站出來,她在一班成績一直保持前五,家境不錯,是個挺驕傲的小公主。
  
  「我跟你們比。」
  
  水銀發現這邊不對走過來的時候,恰好看到蔣夢一臉憤怒地抓著球拍站出來。而她對面的羅念似有似無看了水銀一眼才隨口答應,「好啊,來吧。」
  
  兩個班的同學就這麼莫名開始了比賽,兩個班分為兩邊站的涇渭分明,水銀站在左邊看,一班同學大多圍在她身邊,有人小聲跟她說剛才九班人過來挑釁的事。
  
  「他們就是故意的,還有那個羅念,我們又沒惹她,過來煩人,肯定是嫉妒我們成績好唄。」
  
  「唉,蔣夢能不能贏啊,要是輸了我們就丟臉了。」
  
  蔣夢擺的架勢很認真,羅念則吊兒郎當的,完全不把自己的對手放在眼裡。等到這場比賽開始,水銀就知道蔣夢要輸。她顯然是學過的,但是非常業餘,而羅念打得很不錯,在這群大部分沒接觸過網球的高中生裡算是頂尖,也難怪她這麼囂張。
  
  羅念輕輕鬆鬆把蔣夢戲耍了一遍——她站在原地,讓對面的蔣夢徒勞地跑來跑去卻接不到球。蔣夢一次接不到,九班的同學們就哄笑歡呼一次,他們總是因為成績被老師們拿來和其他班比較,現在他們能贏過一班,狠狠打他們的臉,當然高興。
  
  「你輸了,趕緊滾下去吧。」羅念顛著球,把網球拍在一班的人群裡指了一圈︰「你們班還有沒有能行的了?有就上啊不要浪費我時間。哦,像這個女生這麼菜的水準就別上來了,那個詞怎麼說來著,我語文不太好啊,是自取其辱還是咎由自取來著?」
  
  蔣夢僵硬地站在那裡,被她羞辱地眼眶通紅,眼楮一眨眼淚就滾落出來,和她玩得好的幾個女生憤憤地上去安慰她。
  
  蔣夢盯著模糊不清的地面,聽到身後同學們的議論,感覺臉頰火辣辣的疼,腦子裡嗡嗡作響。她不想哭,可是心裡憋著的東西都忍不住從眼楮裡湧出來。
  
  炙熱的太陽曬得她抬不起頭,就在這時,她感覺自己的手被人牽住了,那是一雙溫涼柔軟的手,按住了她微微顫抖的身軀。她把她牽到場邊,語氣是一如既往的不疾不徐,帶著自信和從容,「辛苦了,在這坐一會兒吧。」
  
  蔣夢抬起頭,看見自己不太喜歡的那位班長,接過她手裡的網球拍,抬手擦了下她眼裡洶湧流出的眼淚,然後在所有人的注視下站到了羅念對面。
  
  「來吧。」水銀抓了下網球拍,想起之前也有個腦子不太清楚的小姑娘試圖用網球羞辱她,大概所有腦子不清楚的小姑娘都喜歡用同樣的招數。
  
  羅念並沒有急著動手,而是上下打量她,敵視的姿態毫不掩飾,「全校第一的好學生,你會打網球嗎。」
  
  水銀笑了一聲,「會不會,你試試不就知道了。」
  
  羅念臉上驕傲的笑容消失了,「你很囂張啊。」
  
  水銀︰「因為我有囂張的資本。」她的語氣並不像羅念那麼驕傲,但這樣完全不把對方當回事的平靜姿態,完全撩撥起了年輕女孩子的怒氣。
  
  羅念一言不發,忽然發球。她臉上帶著看好戲的神態,隨時準備欣賞對面的敵人出醜的樣子。然而水銀往右踏了一步,輕輕鬆鬆就把球打了回來,羅念一下子沒回神,沒能及時防守,失了一球。
  
  「哦哦哦!班長厲害!」
  
  「班長教訓她!」
  
  一班的同學們一改先前頹勢,興奮起來,紛紛加油助威為她吶喊。水銀心裡還有空感嘆,小孩子真的很容易陷入集體榮譽感的大潮啊。
  
  羅念罵了一聲髒話,「再來!」她不信自己打不過她!
  
  水銀完全復制了剛才羅念和蔣夢的那場比賽,溜著羅念滿場亂跑,就是接不到球。
  
  「啪——」羅念忍無可忍,氣喘吁吁地把手裡的球拍砸到地上,幾步上前抬手指著水銀厲聲問︰「你他媽故意逗我玩?!」
  
  水銀抬起球拍,卡在她的手腕上壓下她的手,眼裡的冷漠和臉上的笑容形成鮮明對比,「羅念同學,你有聽說過『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嗎?」
  
  為自己的一點優秀沾沾自得,去侮辱比不過自己的人,當然就要做好被更優秀的人蔑視的準備。
  
  年輕人的驕傲令人喜歡,自傲卻令人討厭。
  
  羅念本來就不是什麼好學生,她不高興了誰都要打,面對這個裝模作樣的好學生雲晴空,她更不能忍,抬手就揮開她的網球拍,拽住她的衣領就要把她往地上按。
  
  「靠!你幹什麼!」
  
  「啊,放開我們班長!」
  
  「還要不要臉了,網球打不過就動手!」
  
  事情發展成了兩班對戰,男生擠上前來互相推搡,水銀不知道被誰囫圇推到了身後,又被一群小女生護雞仔一樣護到後方,連眼眶還帶著紅的蔣夢都圍到她身邊,別別扭扭地問她有沒有事。
  
  不過這一架才剛開始,就被趕來的體育老師及時阻止,最終並沒有出現什麼嚴重後果,兩方都提前下課,被趕回自己的班級。
  
  相比羅念那陰沉沉的臉色,水銀和圍在她身邊的同學們就開心多了,要不是其他班這個時候還在上課,他們的歡聲笑語能穿過長長的走廊和兩層教學樓,傳到九班教室去。
  
  哪怕回到教室,一群人還在討論剛才的事,氣氛比之前更融洽,衝在前面保護女生的幾個高個子男生受到了前排女生們的讚揚,一個個都顯得有些飄。稍微有些打破了之前教室內三大塊區域同學不建交的情況。
  
  果然,一起打過架,最能讓這些年輕人產生同仇敵愾的心情。
  
  在某種程度上算是放任了他們打架的水銀完全不覺得有什麼不對,畢竟一切都在可控範圍內。今天這個因勢利導效果還行,之後的運動會各種事宜可以好好準備起來了。
  
  中午賀楚平來了教室一趟,他平時是個看起來很好說話的老師,這次也難得板起臉說了他們一頓,其中重點批評了水銀,因為她是班長,沒有阻止同學打架。
  
  他越是批評水銀,一班的同學們就越是替自己的班長感到委屈,無形之中,又給她們拉近了關係。
  
  「下週一,學校要開家長會了,高一年級都在週一上午,你們回去記得跟家長說。」賀楚平頓了頓,又說︰「放心,這次就算了,開家長會的時候我不會用你們打架的事告狀。」
  
  他說著,還特地看了下水銀,朝她安撫地笑了一下。水銀沒什麼表示,回以禮貌普通的淡笑。
  
  家長會啊……就是這次家長會,雲晴空的媽媽雲萍和從前的雇主羅夫人再見,羅念也因此知道了自己討厭的雲晴空,她媽媽是自家以前的保姆,得意地把這事散播的全校皆知。
  
  水銀望著一班這些小孩子,有些好奇地想,這回你們會有什麼反應呢?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9-10 10:29 PM

74、真假四

  雲萍特地和同事換了班,週一一大早穿上了自己最體面的衣服,準備去給女兒雲晴空開家長會。
  
  從女兒上小學開始,每次去開家長會雲萍都格外欣慰開心,因為在學校裡,她的女兒經常是第一,而她作為全班第一學生的家長,總會得到老師的誇贊和其他家長的艷羨,那些羨慕的目光令她滿足。
  
  只是最近,雲萍有些不安,她覺得女兒和自己沒有之前那麼親近了。她們相依為命十幾年,她還記得晴空小時候,會在晚上拿著電筒坐在家門口等她回家,後來她去工作,還會給她送飯,每每遇上下大雨她還沒回家,晴空就會去給她送傘,貼心又聽話。
  
  而這段時間,那些關心她的行為和語言都消失了,雖然晴空還是常對她笑,但她們就好像是暫時合租的陌生人,哪怕生活在一起,也沒什麼話好說。
  
  或許是因為女兒上了高中之後忙碌了很多吧,雲萍在心裡安慰自己,孩子長大了,到了這個年紀,心裡裝的事情多,肯定就不會再像從前那樣和爸媽親近。而且女兒最近週末都開始去給人做家教補貼家用,說不定是累了。
  
  她心裡想的很多,但沒有說出口,特地去外面買了早餐,油果子蒸餃還有豆漿,都擺在了桌上招呼女兒吃,「晴空,快吃吧,吃了咱們就去學校了,今天可不能遲到。」
  
  她自己卻不吃那些東西,從廚房裡盛了一碗清粥,坐在女兒對面喝粥。她總是這樣,常常把她覺得好的東西讓給雲晴空吃,然後對她說︰「媽不吃那些,晴空吃吧,吃得好了才能好好學習,媽又不用學習。」
  
  雲晴空總是很感動,然後為了不辜負母親的期望,拼命地學習,每天學到深夜,努力保持會讓母親露出笑容的第一名。
  
  水銀見過很多這種家長,她們自己往往沒能做出什麼事來,平凡普通,卻希望孩子能成為「成功人士」,幫他們提升社會地位,為他們得到他們不能得到的榮譽和成就感。而這樣的家長又分為兩種,一種動輒打罵恨鐵不成鋼,用嚴厲的管教和語言去推著孩子進步;一種把自己放在受害者的位置,彷彿她一輩子就是為了孩子才受盡了委屈和苦難,以道德感來逼孩子自覺努力。
  
  雲萍就是後一種,她雖然不會經常對雲晴空說「我對你多好,你以後要如何如何才能回報我」,但她用的是更加潛移默化的行為來表達這一點。
  
  對雲晴空這種性格的人來說,你如果對她好,她恨不得百倍回報,但凡有一點沒能做到別人的期望,就感覺不能安心。而她這個性格,很大程度上是雲萍從小養成的。
  
  不過水銀的性格和雲晴空截然不同,她的溫柔大多數時候都是表像,內裡有種不允許別人反駁,想要將所有的事情掌控在手裡的強勢。此時此刻,看著對面可憐兮兮喝清粥的雲萍,她直接將面前買來的早餐分了一半推到雲萍面前。
  
  「媽也吃吧。」
  
  雲萍一下子就欣慰了,覺得女兒還是心疼自己這個媽的,又把那並不貴的早餐推回去,「你吃吧。」
  
  水銀淡淡地︰「你吃。」
  
  敏銳地察覺到她似乎有點冷淡,雲萍不敢再推了,只好自己吃了那一半的早餐,然後母女兩個騎著自行車去一中。
  
  雲萍走到一班坐下的時候,發現女兒比從前受歡迎多了,就進班級這麼一小會兒,她已經看到好幾個小同學和女兒打招呼,不僅是女生,還有好幾個男生。
  
  女兒以前不是不和男生來往的嗎,怎麼現在這麼多男生來給她打招呼,莫非她這孩子早戀了?雲萍又擔心起這事,把班上的男生都悄悄看了一遍。
  
  家長會例行還是那個樣子,雲萍看見女兒的新班主任走進來,那是個長得很俊朗的年輕人,說起話來也讓人很有好感,他好像尤其喜歡自己的女兒,誇讚了她好一陣,給雲萍長足了面子。
  
  一場班會開完,雲晴空的存在感十足,雲萍與有榮焉,許多家長都問她是怎麼教孩子的。雲萍紅光滿面從教室走出來,看見女兒站在教室外,身邊也圍了一群同學,不知道女兒說了什麼,其他人都發出興奮的歡呼聲,嘰嘰喳喳地喊班長。
  
  女兒以前性格有些內向,不知不覺間,她已經能大大方方地和人交流了,雲萍有些欣慰,看到她身邊那些男生,又有點擔心。
  
  她上前,把女兒從人堆裡帶了出來,和她一起往外走,遲疑了一會兒才小聲問︰「晴空啊,你最近有些心事的樣子,是不是……有喜歡的男生了?」
  
  水銀︰「沒有啊,媽不要多想。」
  
  其他班的班會也差不多結束了,周圍聲音吵吵嚷嚷,在這種環境裡,幾乎就像是有什麼感應一般,雲萍忽然看向前方迎面走來的兩個人,那是羅念和她母親羅夫人。
  
  雲萍看到羅夫人,猛然停了下來。哪怕十幾年沒見,她還是將羅夫人記得清清楚楚,一見到她就身形一震。
  
  正在和羅念說話的羅夫人也看見了雲萍,只是她顯然沒認出來她,被她盯了好一會兒,走到她們身邊時才忽然想起來什麼,轉身來遲疑著問︰「你是那個……雲萍?」
  
  「啊,是我,夫人好久沒見了。」雲萍侷促地站在羅夫人對面。
  
  羅夫人神情和善,只是與生俱來的富貴氣讓她和雲萍站在一起時,還是顯出一種鮮明的對比。
  
  「我們好多年沒見過了,剛才差點沒認出來,當年你非要離開我們家說要去鄉下找親戚,找到了嗎?現在過得怎麼樣?」羅夫人一副親切慰問的神情,端莊又優雅。
  
  雲萍彷彿更加侷促了,一下子回到了當年在羅家當保姆的時候,這侷促裡還帶著幾分惶惑和激動,她一邊回答羅夫人的問題,邊不自覺抬眼去看羅夫人身邊的羅念,回答地顛三倒四,「我們還好,我、我過得不錯,親戚、親戚沒找到,就自己帶著……女兒一起生活。」
  
  她有些迫不及待,說完立刻問道︰「這位就是小姐吧,當年我還抱過她的,都長這麼大了。」
  
  水銀發現了雲萍強壓的激動,因為她握著她的那隻手,指甲幾乎要掐進她的肉裡。她笑著拉開了雲萍的手,「媽,你掐痛我了。」
  
  雲萍身子一震,猛然回過神來,克制了一下自己,只是眼神還是沒辦法從羅念身上移開。
  
  羅夫人將目光轉向雲晴空,很場面地笑了一下,「這是你的女兒嗎,真巧,竟然和我們家念念在同一個學校。」
  
  她身邊的羅念臉色很臭,有些煩被人盯著看,聞言語氣涼颼颼地說了句︰「這就是雲晴空,那個全年級第一。」
  
  羅夫人這才露出一些驚訝的神色,「啊,原來是你啊,我聽到好幾個老師誇你呢。」
  
  羅念完全不想聽自己的媽媽誇雲晴空,直接打斷她的話,指著雲萍問︰「媽,你認識雲晴空她媽?」
  
  羅夫人︰「嗯,你應該是不記得了,雲萍從前在我們家當過保姆的,九幾年的事了,你和這個雲晴空同學還是同一天生的呢,你看看人家怎麼那麼厲害,你就每天惹是生非的。」
  
  羅念有些詫異,然後忽然笑開了,連她媽數落抱怨她都再聽不進去,語氣怪異地重復︰「雲晴空,你媽以前是我們家保姆啊。」
  
  她抬起了腦袋,彷彿鬥勝了的公雞,揚眉吐氣。她那點心思都寫在臉上了,幾個人全都看出來,場面一下子有些尷尬,又匆匆說了兩句就擦身而過。
  
  離開前,水銀看見羅念扭頭露出個高傲的笑,做了個「你等著吧」的口型。她大概要像原劇情裡那樣把這事大肆散播出去,然後糾集一群人來嘲笑她。
  
  就像水銀猜測的那樣,第二天她去學校,就聽到不少議論,走進一班的教室,原本沸騰的議論一下子安靜下來,鴉雀無聲。
  
  她走到自己的位置,沒有人和她打招呼,直到她一如既往拿出書,教室裡才響起了各種聲音。
  
  同桌的女生欲言又止,幾次喊了班長,卻又不說話。水銀聽到教室後面有人在低聲吵架,有人說︰「問一下…是不是保姆…怕什麼……」又有人急匆匆說︰「小聲點,又不是……大事……不在乎……」
  
  從這些斷斷續續的聲音裡,她已經心知肚明發生了什麼。這個時候,教室裡發出一聲刺耳的椅子拖動聲,是蔣夢,她站起來走到水銀身邊,板著臉直眉楞眼地說︰「九班那個羅念她們到處在說你媽媽的事,說的很難聽,她腦子有病,你不要理她們說了些什麼。」
  
  蔣夢這話一出,班上其他人彷彿也終於找到了說話的勇氣,先是那個性格有些怯懦的同桌說︰「對啊,現在都什麼時代了,說什麼保姆下人,她簡直太過分了,她還真把她自己當什麼大小姐,之前就欺負我們班同學,肯定是對你之前打敗她的事懷恨在心。」
  
  「是啊,她肯定是嫉妒我們班長樣樣都比她優秀唄!」後排的女生哼哼。
  
  「我就說了,不能讓他們囂張,再聽到她們侮辱人就直接打,真當我們班沒人了!」
  
  幾個男生衝動的說完,馬上就有其他人勸︰「可別,她們那些人打架都記大過了,你們去打架她們剛好拖你們下水,這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啊。」
  
  「那你們說要怎麼辦,難道就聽她那夥人到處在外面亂吠!」
  
  「唉,總之我們先商量下看看怎麼辦,想個穩妥的辦法,不然只是打架又阻止不了她們說話,她們萬一更囂張了,到時候難過的是咱們班長。」
  
  教室裡再度熱鬧起來,一群涉世不深的小孩子熱烈討論,幾乎把水銀這個主角扔到了腦後。群情激奮,他們自己先吵了一架,教室裡課本亂飛。
  
  水銀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了眼教室前面掛著的鐘,拿起書清了清嗓子,「好了,時間差不多了,今天的早讀要開始了。」
  
  「班長!都發生這種事了還早讀什麼呀!趕緊想辦法阻止羅念啊!」
  
  水銀敲了敲桌子,語氣裡帶著微微的笑意︰「我有辦法讓她閉嘴,先早讀,等下上課要小測。」
  
  後排戴眼鏡的男同學不知為何心有戚戚,小聲說︰「班長真是個沒有感情的學習機器。」
  
  這倒不是,只是這種小孩子過家家的把戲,只有小孩子才認真當回事去煩惱。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9-11 10:15 PM

75、真假五

  水銀經過一樓,樓上忽然摔下來一個紙團,砸在她腳邊。
  
  「喂雲晴空——」二樓有人大喊她的名字,是個九班的女生,她倚在欄桿上,「聽說你媽媽以前是羅念家的保姆啊,那不就是下人嗎,你就是下人的女兒了?」
  
  羅念就站在那個女生旁邊,笑嘻嘻地和她一唱一和,「她媽媽現在不是我們家保姆了,聽說現在在一個什麼小酒店打掃衛生,是不是啊雲晴空。」
  
  她們的聲音放得很大,正是下課時間,這棟樓很多學生都在走廊裡,恰好聽了個熱鬧。
  
  羅念一夥人說得開心,和她玩在一起的一個男生問︰「誒,雲晴空,你媽媽又做保姆又做保潔阿姨,你爸爸當什麼的?」
  
  「你不知道嗎,她沒爸爸啊。」
  
  幾個吊兒郎當的男生張大嘴哈哈笑,笑得正開心,忽然間一個黑影撲面砸來,正中說話那男生的臉,那人嗷一聲往後倒下去,摔在走廊裡,砸到他臉的半瓶水彈開,滾落到一邊。
  
  被這突兀的一下子給驚住,九班剛才那些笑作一團的學生都目瞪口呆地看著捂了鼻子在地上打滾的男生,又看看樓下的水銀。
  
  這個好學生,她剛才,好像隨手把喝了一半的水甩到二樓了,砸了人一臉,個別觀察仔細的同學還發現那瓶水是直直栽到嘴裡的。
  
  樓上不知道哪班有個男生吹了聲口哨,誇道︰「這水準,十環啊!」
  
  水銀笑了下,並指在額上一劃,「多謝誇獎,我的準頭確實不錯。」
  
  雲晴空這個名字,先前就因為成績在一中聲名鵲起,每次考試名字都在佈告欄紅榜第一,而且老師們都喜歡提起她,學校裡各種比賽也能看見她活躍的身影,這幾天因為羅念散播的各種消息,掀起一片風雨,哪怕是不看八卦的學生們都知道她的大名了。
  
  這樣一位超級學霸,還以為是個高冷書呆子,沒想到人還挺有趣,被罵了還笑得出來,尤其剛才那一砸,真是穩準狠。
  
  被她的反應樂到,不少其他班的學生們都忍不住紛紛在樓上搖晃著水瓶,衝她問︰「你還要砸嗎,我這裡還有水瓶給你砸。」
  
  一整個學校這麼多學生,固然有像羅念這樣自以為高人一等,以揭人傷疤為樂的,自然也有明事理,知曉是非對錯的,畢竟不是所有人都有一個好家境,羅念領著這麼一大群人天天看不起人,難免引起眾怒,有人看她們不順眼也正常。
  
  水銀還沒拒絕呢,就看到樓上一班有聞訊出來的同學躍躍欲試,拿著水瓶往二樓砸。
  
  「靠,哪個畜生砸老子!」
  
  「給我等著,啊!砸到我了!」
  
  「媽的我們在下面不好往上砸,他們上面砸我們更方便!」
  
  九班同學仰頭大罵,一班同學向班長學習,你來我往地混戰。水銀已經迅速避到了走廊下面,順手招呼其他同學都到走廊下面來,不要被誤傷。
  
  她現在深刻體會到了,高中裡這些十六七歲的小孩子,真是很容易撩撥,沒說兩句話就要吵架,沒吵兩句又要動手,攔都攔不住。身處在這種環境,確實有種自己都好像變得更年輕了的感覺,比如剛才那個水瓶,換成前兩個世界的她,可能就不會砸了。
  
  有一點體會到欺負小孩子的樂趣。
  
  這個樓上樓下互扔瓶子的活動被老師制止了,他們扔的那些都是班上撿的飲料瓶,放在教室後面準備賣了換班費的可回收物,現在被他們當成「炮彈」一場大戰,全都咻咻咻扔了出去,不少掉到樓下。
  
  班主任賀楚平照例教育了他們一頓,讓他們排著隊去樓下撿瓶子。學生們不情不願都寫在臉上了,磨磨蹭蹭不肯去。
  
  水銀︰「趕快去,九班的瓶子也歸我們了,別被他們搶了我們瓶子。」
  
  每個班每個月收集的回收瓶子統計數量,都是要算在班級榮譽分裡的,算是各班比拼項目的一種。一聽可以佔九班便宜,大家呼啦啦全都跑下去撿瓶子。
  
  賀楚平動員半天沒辦法,見狀簡直被他們氣笑了,他猶豫著看水銀,對她說︰「晴空,你跟我過來一下,老師有些話想對你說。」
  
  「最近你的事,學校裡都在傳,但是老師想跟你說,家庭的問題不是你的問題,父母的工作也不是別人輕視侮辱你的理由,所以別人的風言風語你不要太在意了。」賀楚平看著面前的學生,發現她的表情半點沒有變,也看不出什麼難過傷心,他一時不知道她是真的不在意還是裝作不在意。
  
  他已經當了幾個月的老師,親眼看到了雲晴空的優秀,但不管怎麼厲害,她終究是個十六歲的女孩子,遇到這種事肯定還是傷心難過的。
  
  賀楚平有些憐惜她的家世,又有些喜歡她的堅韌,聲音忍不住放得更柔和,「這件事教導主任跟我談過,覺得對大家的學習影響很大,希望我能和你們談一談,讓這件事盡快平息。」
  
  「羅念同學帶頭嘲笑你,是她做的不對,我會去批評她,不讓她繼續做這樣的事,我希望晴空你也能稍稍大度一些,原諒她的那些言論,你們各退一步握手言和,好不好?」
  
  賀楚平的做法……是大部分成年人對待小孩子打架的普通做法。不論對錯,先各打五十大板,然後找好說話的一方先勸她原諒,然後非要讓吵架的兩個人和平相處,好像這樣勉強來的虛假就能叫做珍貴的友情,這真是獨屬於成年人的自以為是。
  
  他還在那講道理,說一些什麼她乖巧懂事不要和羅念那種乖張任性的孩子計較之類的。
  
  「老師。」水銀往常掛在臉上的笑消失得一乾二淨,「你這些道理不必和我說,因為你說的我都明白,所以我不需要你再告訴我一遍。反而是羅念,她才需要你這樣的教育,難道因為她不講道理,我講道理,我就要為她退步嗎。」
  
  賀楚平一時愕然,既是被她說的話堵住,也是被這個向來溫和的班長忽然露出的強硬給驚住。
  
  不等他回神,水銀已經轉身回教室了。
  
  賀楚平一個人坐在那思考了好一會兒,終於不得不承認雲晴空說得對,他確實處置方式不妥,應該讓羅念過來道歉才對。想著剛才女孩子淡淡的、失去了笑容的神情,賀楚平就有些不好受,他是她的老師,本來應該維護她的,她是這麼好的女孩子,應該被人好好保護。
  
  下定決心,賀楚平站起來,去找羅念。
  
  羅念還沒從暗戀的人主動來找自己的高興中回神,就被他說的話激怒了。
  
  「你讓我去給雲晴空道歉?!憑什麼,難道我說的不對嗎,她媽就是我們家以前的傭人,她就是個傭人的女兒!」
  
  賀楚平皺皺眉,還是耐下性子和她說︰「你們都是同學,有什麼樣的過節你要這樣去羞辱她呢?我們現代社會,大家依靠自己的能力工作,所有的工作都不分貴賤,你這樣去攻擊她,還帶著同學一起使用語言暴力,難道是正確的?」
  
  可惜他越說羅念越是憤怒,「楚平哥,我才是和你從小認識的人,你現在幫著她不幫我?你是不是喜歡她!」
  
  賀楚平對她胡攪蠻纏的姿態束手無策,揉了揉額頭,「你在胡說什麼。」說完這句他又像是補充什麼似的加了句︰「我是她的老師,又比她大好幾歲,怎麼可能。」
  
  羅念神情越發難看,她咬著牙看著他,氣沖沖一扭頭跑走了。
  
  她簡直要被氣瘋了,完全不想回去聽課,扭頭就朝學校後面的小樹林走。她心情不好就喜歡去後面的小樹林坐著抽煙,這個她那些跟班都清楚,這種時候她一般都很討厭被人打擾。
  
  然而羅念熟門熟路走到自己時常抽煙的那棵樹下,卻發現那裡站了個人。
  
  「雲晴空,你怎麼在這裡。」羅念神色陰沉地盯著這個不應該出現在這裡的人。
  
  水銀看見她,笑笑,「當然是來等你的。」
  
  她特意對賀楚平說了那些話,以賀楚平的性格,肯定馬上要去找羅念的麻煩,羅念是因為賀楚平才要找她麻煩,鬧出這麼多事,現在反而被賀楚平罵了,可想而知,她的心情會怎麼樣,她的行為,只要摸清楚了性格和習慣,有時候真的很好預測。
  
  「等我?」羅念靠在樹上,抱著胳膊,「難道是來求我放過你嗎?好啊,只要你現在跪下來跟我道歉,再發誓永遠不會和楚平哥說話,我就放過你,不然,你可以試試,我會讓你在這個學校混不下去。」
  
  她仰頭,耳朵上的耳環晃了晃,「你不想嘗試被校園暴力逼到退學的滋味吧。」
  
  水銀走到她對面,忽然湊近,「你錯了,我是來告訴你一個秘密的。」
  
  「我媽雲萍女士當年和羅夫人同時生產,她為了讓自己的女兒過好日子,所以把兩個剛出生的女孩交換了。」
  
  羅念臉上狠戾得意交雜的笑容慢慢褪色,她聽到那個又輕又低的聲音在耳邊說︰「所以,你嘴裡那個傭人的女兒,沒有爸爸的野種,不是我,是你自己啊。」
  
  羅念望著她近在咫尺的面容,猛然一個激靈,一把將她推開︰「你在胡說八道什麼!我是羅家的小姐,我爸我媽我哥哥都很疼我,你還想用這些話騙我?」
  
  水銀後退一步,憐憫地望著她,「這種事又騙不了人,如果你不信,可以偷偷去做鑒定,看看你到底是不是羅家的孩子。」
  
  羅念的手抖了一下︰「如果是真的,你為什麼不去跟我爸媽說,反而過來跟我說。」
  
  水銀露出一個為難的神情,嘆息︰「因為我媽,我和她相處這麼多年,她一直很疼愛我,我不想讓她傷心,也不想讓她被羅家責怪,所以我原本是不準備把這件事說出來的。不過,你這樣逼我,萬一哪天我不想保守這個秘密了,就直接去找我親生的爸媽說出這一切。」
  
  「你在胡說!」羅念再次重復,可是她看見面前的人語氣神態那麼篤定,彷彿一切都已經心知肚明。她之前那些毫不在意流言的從容態度,好像一下子都有了答案,她不在乎那些罵聲,是因為她知道自己真實的身份?
  
  有一股涼氣順著頭頂灌進脊背,羅念忽然感覺脊背發麻,被一種巨大的恐慌給籠罩了。
  
  她活了十六年,從沒有這一刻這麼惶恐。她在羅家生活了十幾年,怎麼可能不是羅家的女兒?
  
  水銀︰「自己去找答案吧,羅念……或者說,雲晴空。你才應該是雲晴空,而我才是羅念。」
  
  「你才應該是雲晴空。」這一句話一直在羅念的腦海中盤旋,她有些渾噩地回到教室,不知道身邊的人都說了些什麼,直到她忽然聽到旁邊的人說了句︰「我還真沒想到雲晴空她媽是個傭人,她和她媽一樣,肯定以後也是當傭人的命,聽過那句話沒,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
  
  九班教室裡猛然一聲巨響,羅念臉色難看地踢翻了桌子,她瞪視著說話的那人,咬牙︰「閉嘴,別說了!」
  
  那人莫名其妙,「幹嘛,這不是你之前說的嗎,發什麼脾氣。」
  
  羅念︰「閉嘴,我讓你閉嘴沒聽見嗎!」
  
  她喘了兩口氣,忽然扭頭走出了教室。
  
  她要去找答案,雲晴空肯定是騙她的,肯定不會是這樣的。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9-12 10:34 PM

76、真假六

  羅家四口人難得齊齊整整地坐在一起吃頓飯,羅先生貴人事忙,幾乎每天都有飯局,羅家的大兒子羅憶正在上大學,是個遊戲人間,頗有點無法無天的富二代,和他妹妹兩個人是這邊一片有名的大小霸王,也很少著家。
  
  羅憶回來一次,肯定就是要錢的,他一張嘴格外能說,坐在長桌上嬉皮笑臉地給羅夫人說起自己和認識的朋友一起去玩的事。
  
  「你也快畢業了,這麼大的人幹點正事,別總是想著玩。」羅夫人嗔道。
  
  對這種老生常談,羅憶已經免疫,笑嘻嘻地就當沒聽見,扭頭去戳妹妹︰「誒,小念,今天怎麼一直不說話,好幾天沒見到哥哥了你就不想我嗎,嗯?」
  
  他們兄妹兩個感情一向不錯,羅念打小跟著他到處幹壞事,有什麼事也喜歡跟哥哥說,而不是跟父母說。往常羅憶回家,羅念總要圍著他問他最近又幹了什麼好事,兩個人吵嘴逗趣停不下來。
  
  羅念一頓飯吃的食不知味,突然被哥哥問到,她抬起頭勉強笑了一下,「……沒啊。」
  
  「嘿,醒醒,你魂飛哪去了?」羅憶在她面前擺手,還故意捏了一把她的鼻子。
  
  從前他這麼做,羅念早就拍掉他的手,站起來和他打架,可這次,羅念只是僵坐在那。
  
  「怎麼,難道是身體不舒服?」羅憶察覺妹妹是真的沒精神,摸了一把她的額頭。羅夫人也投來關懷的目光,「怎麼了,你這兩天是有點沒精神,也不愛說話,難道真的病了,病了你怎麼不說呢!」
  
  羅念垂下眼神,沒有去看羅夫人,她咬了下唇,低聲說︰「是有點頭疼。」
  
  羅夫人責怪地看她一眼,扭頭喊廚房裡的傭人︰「趙姐。」
  
  「小姐不舒服,你去給她拿藥去樓上。」她說著,起身把羅念牽起來,送她上樓去。
  
  羅念有些厭煩地吃了藥,心情糟糕極了,她想像從前那樣把藥丟出去,想發脾氣,但是想到那件事,又忍了下來,連羅夫人都驚訝,女兒怎麼突然脾氣都變好了。
  
  她回到樓下,看見丈夫吃完了起身,忙和他說︰「小念好像真的不太舒服,剛才她連藥都乖乖吃了。」
  
  羅先生拿出手機看了眼,這個時候這種手機還是奢侈品,不是誰都有的,他看了眼資訊,才說︰「生病了就早點送她去醫院,別拖成大病。」
  
  羅夫人嘆氣,主動拿過他的包送他去門口乘車,「我有什麼辦法,小念從小就不愛去醫院,你又不是不知道。」
  
  門口的秘書接過羅夫人手上的包,羅先生搖頭,「都是你慣的,好了,晚上回來她要是還沒好,就送醫院去。」
  
  羅夫人︰「你今晚回來?」
  
  羅先生︰「嗯,羅憶最近有點不像話,我晚上要和他談談。」
  
  羅憶聽到門口爸媽的談話,聳了聳肩,雙手插兜走上樓,伸手去推妹妹的房門,一下子沒推開,還聽見門內摔了什麼的動靜,羅念有些驚慌地在裡面大聲問︰「誰!」
  
  「小念,你搞什麼,怎麼還把門鎖了。」羅憶砰砰敲門,「快打開,哥哥來慰問你呢。」
  
  羅念站在櫃子前面,抖著手把摔在地上的一個檔信封撿起來。那是一個血緣鑒定書,這兩天羅念已經把它翻出來看過無數遍,可每次看到這個,她還是感覺更茫然害怕。匆匆把東西收好塞進抽屜裡鎖住,她才深吸一口氣,過去開門。
  
  「這臉色也太難看了。」羅憶打量她兩眼,推著她的肩把她推回床上,「你還是趕緊躺著歇息吧。」
  
  他自己拉過來一張凳子,翹著腿坐在上面,「怎麼樣,最近有什麼煩惱,跟哥哥說說?」
  
  羅念的目光不自覺地略過那個上鎖的抽屜,又不自在地轉開,「沒什麼。」
  
  羅憶︰「你還瞞哥哥,哥哥都知道了。」
  
  羅念屏息︰「……你知道什麼了。」
  
  羅憶哈哈笑,「這麼緊張幹什麼,我知道你和楚平哥吵架啊,他告狀都告到我這裡來了,說你在學校無事生非,欺負他喜歡的好學生,讓我回來管教你。」
  
  「你也別這個表情,你才是我妹妹,我肯定幫親不幫理。不過你也是,平白到處去傳那女學生家裡窮幹嘛,這有什麼用,這年頭窮逼那麼多,又不止她一家,你要是真討厭她,早點跟哥哥我說,哥哥幫你解決,也省得你自己在這裡慪氣,把自己氣病了。」
  
  羅念的心裡怦怦急跳起來,她按了按自己有些顫抖的手,「哥,你願意幫我對付雲晴空?」
  
  「這話說的,你是我妹妹,我還能不幫你?」羅憶笑著掐了一把她的臉,「你想怎麼對付她?找幾個人去玩她,打得她不能上學?」
  
  羅念神色不定,過了一會兒,才忽然低低地說︰「哥,有沒有辦法能……殺了她?」
  
  羅憶這樣的傢伙都被她這句話給驚住了,把腿放下來,湊近妹妹,「嘩,你現在厲害了,還敢殺人?你和她有什麼大仇啊?」
  
  羅念不可能說自己是為了滅口,為了讓雲晴空永遠閉嘴,她只是做出猶豫的模樣,吞吞吐吐說︰「因為、因為楚平哥喜歡她。」
  
  羅憶翻了個白眼,「楚平哥那是對學生的喜歡,你想太多了吧。」
  
  羅念︰「不是,我知道的,我看到好幾次楚平哥找她說話,他那個眼神分明就是對雲晴空有意思!他從來沒有那樣看過別的人,還有雲晴空挑釁我,她……總之我不想讓她活了,我……哥,你幫幫我好不好!」
  
  她爬起來坐在床上,緊緊抓著羅憶的胳膊,神情惶急又焦慮。羅憶還沒看過她這個樣子,只好先在嘴上安撫她,「好好好,我考慮一下,這麼大的事,你總不能逼我馬上答應吧,要是被爸媽知道了,我們兩個都吃不了兜著走。」
  
  他從妹妹手下脫身,摸著下巴走出去,心想,還是要親自去看看那是何方聖神,不僅能讓賀楚平另眼相待,還能讓妹妹厭惡她到恨不得她去死。
  
  羅憶隔天就找個理由去了南市一中,進了南市一中他才發現雲晴空這個名字真是無處不在。那一面大大的佈告欄上,學生成績排名第一的,就寫著大大的雲晴空三個字。走到第一棟教學樓,有個優秀學生欄,上面也有雲晴空。
  
  幾十張優秀學生照片擠在一起,幾乎都是校服加上紅色的背景,乍一看去毫無辨識度,但雲晴空卻不一樣,她非常顯眼。
  
  漆黑的長髮,秀麗的臉,一雙彷彿有水波蕩漾的眸子,在這種毫無美感可言的照片裡都顯得那麼鮮活生動,清澈分明,彷彿正隔著那薄薄一張紙凝望他。
  
  「草,這小女生也太勾人了。」羅憶看了半晌,終於有點認可妹妹的話了,賀楚平說不定還真對這學生有點意思,至少他才看了這一張照片,心裡就有點癢癢。
  
  就連走在路上,他都聽見兩個男生在討論雲晴空。
  
  他裝作是去找賀楚平,在他辦公室跟他扯了一陣教育羅念的事,心裡想著待會兒要想辦法跟著賀楚平去他班上看看那個小美人。
  
  誰知才這麼想,就見那照片上的人忽然活生生從門外走進來。她身形纖細,腰肢窈窕,寬大的校服也無法掩蓋,走到他面前了,羅憶的眼神還在她白皙的脖子附近遊蕩。
  
  賀楚平看見他放肆地眼神,莫名不爽,咳嗽一聲,「羅憶,羅念的事你和九班的班主任談吧,他今天不在學校,你改天再來。」
  
  羅憶回神,半點不覺得尷尬,反而興致勃勃問︰「楚平哥,這就是你們班上的雲晴空同學吧。」
  
  原來是羅家那個哥哥。水銀和這年輕人對視了片刻,心道,這個羅家的哥哥,比起她一路看著長大的趙端澤差遠了。
  
  賀楚平見支不走羅憶,只好接過水銀手上的作業,讓她先回教室去。往常他每次都要和她聊幾句,這次還是算了。
  
  遺憾地看著水銀走遠,羅憶慢騰騰地站起來,「好吧,我也不打擾楚平哥了,我先回去。」
  
  賀楚平皺眉看他一眼,警告道︰「你別去騷擾我的學生。」
  
  羅憶嬉笑,「我哪敢哪。」
  
  水銀回去的路上想著,羅憶能出現在這裡,恐怕是因為羅念那邊出了什麼狀況。她這兩天沒來學校,應該已經得到堅定結果,既然不敢再出現在她面前,顯然是得到了一個糟糕至極的答案,知道自己確實不是羅家的女兒了。
  
  至於羅念接下來會做什麼……羅憶帶著對她的敵意出現在這裡,就表示這個完全長歪了的小女孩準備對付她,以保全自己現在擁有的一切。
  
  可惜,不屬於自己的東西註定是保不住的。羅念做出了錯誤的選擇。
  
  因為要幫老師們列印試卷和一些資料,水銀經常出入列印室,她在放學後去那裡列印了兩封信,然後把其中一封裝好寄了出去。那是寄給羅先生的,給他的信可以直接寄到他的辦公室。
  
  如果羅先生沒看見這信,還有一封信她會在兩天後投遞到羅家送給羅夫人。
  
  信的內容很客觀,只是如實描述了當年雲萍女士做出的一件錯事。
  
  可以想見,一旦這事被揭露,羅家就消停不了,羅念拼命想掩飾的事情藏不下去,她現在所做的一切都會反噬自身。
  
  至於這件事揭露後還有可能會倒楣的雲萍女士,自然也不在水銀的考慮範圍內,既然做了錯事,理所當然要接受懲罰,和雲萍母女情深所以不忍心她受苦拼命維護她的是雲晴空,可不是她水銀。
  
  帶著完全沒有被影響的心情,水銀回到教室,剛進去就聽到有人喊︰「班長,你又收到情書了。」
  
  「有沒有人數數這是第幾封?」
  
  這些年紀不大的青少年對於這種事格外容易躁動。他們大概是最得天獨厚的一代,因為這個時候的學生在學習上面還沒有十幾年後那樣嚴格,十幾年後的學生們生命裡只有學習,但現在,網絡正在快速普及,還有各種興起的音樂遊戲動畫電視劇和小說,可以聽可以看可以玩,流行各種QQ交友,寫信交筆友,連帶著寫情書這種事都成為了潮流。
  
  水銀受歡迎起來後,赫然發現自己最需要解決的竟然是情書這種問題。
  
  她已經知道了這些小屁孩子們的性子了,她越是避而不談這些問題,他們就越是喜歡起哄。所以水銀乾脆和語文老師以及英語老師商量了一下,做個興趣教育。
  
  ——語文老師教大家如何寫出一篇辭藻優美的情書,其中穿插各種古代詩文典故的教育洗禮。英語老師讓同學們分別以不同年紀不同身份的人給假想對象寫英文情書,順便佈置了課外英文愛情小說閱讀。
  
  呵,這群整天喊著情書情書的小屁孩,讓你們讀寫個夠。水銀微笑著如是想。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9-13 11:09 PM

77、真假七

  羅念在家躲了兩天,終於還是回學校了,她畢竟還是學生,不能一直缺課。
  
  九班那些以她為首的學生們,發現羅念回來後好像變了個人似的,她再也不說起一班的雲晴空,甚至她自己不說,也不許別人說,她在的地方絕對不允許談論雲晴空,不管是誇也好罵也好都不行。
  
  和她一起玩的男生女生開始還不知道她新多了這麼個忌諱,在她面前說起雲晴空的家庭父母,才嘲了兩句,就惹得羅念發了好大一場火,於是所有人就都知道了,羅念現在不許任何人說雲晴空的壞話。
  
  「你說她是不是有病啊,之前罵你罵得最厲害的不就是她自己嗎,現在在這裡假惺惺的幹嘛,真是噁心。」蔣夢從鼻子裡哼出一聲,對羅念的反感寫滿了整張臉。
  
  水銀哦了一聲,不太在意羅念又搞了什麼事。戳戳手裡的報名表,抬頭詢問,「和二班的辯論賽,你要不要參加,我馬上要送名單了。」
  
  蔣夢無語︰「你怎麼一點都不在意羅念!」
  
  水銀︰「她有什麼好在意的。好了,你參加是吧,我寫你的名字了。」
  
  「班長,你說是不是咱們班主任做的呀?」同桌女生湊過來,「我聽人說咱們班主任和羅念家裡認識,肯定是班主任看不下去羅念那樣欺負你,所以去給你主持公道了,他是在保護你啊,好浪漫!」
  
  水銀瞟了她一眼,伸手從她抽屜裡掏了掏,抽出來一本言情小說,一看封面,《會有XX替我愛你》。她記得前天看的還是《那小子真X》,這麼厚的小說,她看得倒快,輪到看課文就要了命似得。
  
  「看點言情小說放鬆心情可以,但把這種言情小說當真,思考方式都被同化,不行。」
  
  同桌在她的笑容中縮了縮腦袋,把英語書抽出來背英語單詞,不敢再說了。
  
  水銀沒有在學校看見羅念,可能是因為羅念現在躲著她,也可能是因為水銀自己實在太忙了,沒時間去關注她的動向。
  
  才剛和二班的學生進行了一個友誼辯論賽,二班那個學委忽然追出來把她給攔住了。
  
  蔣夢一看那男生板著臉攔住她們,就警惕地攔在水銀面前,「幹嘛,看我們贏了不服氣想吵架啊。」
  
  剛才,兩個班級的辯論賽,所有人都爭得面紅耳赤,到最後場面一度失控,只有一班班長雲晴空從頭到尾臉不紅心不跳,連說話大聲都沒有,幾乎就是看著他們吵。但每次她說話,那種自信的神態和篤定的語氣,就能理所當然地鎮壓全場,所以二班的同學們後半場,幾乎是毫無還手之力,被這位神人一般的班長給全面打擊,沒有一個人能駁倒她。
  
  二班學委很嚴肅︰「不是,辯論賽友誼第一,我們輸了就是輸了,下次我們會贏回來的。」
  
  蔣夢莫名其妙︰「那你一臉找麻煩的表情攔我們幹什麼,不是吵架,難不成還是來告白?」
  
  二班學委︰「……」
  
  蔣夢和水銀都看到小男生的耳朵慢慢紅了,蔣夢於是明白了,默默走開,把惹人喜歡的班長留在這個角落裡獨自面對。
  
  二班學委︰「雲晴空同學,我知道你肯定不會答應我,但是我要告訴你,我是認真的。可能你覺得現在我們年紀還太小,應該以學習為重,我也理解,所以我們可以一起學習,你很優秀,是我現在追逐的目標,我會奪回我的第一,請你監督。」
  
  認真的小男生不像是在告白,像是在下戰書。他是經常考年級第二的那位,名字一般都緊緊綴在她後面,上次數學競賽也是,第一名被水銀拿了,第二名就是他,水銀還記得之前她用水瓶砸九班一個男生的時候,這位總被她壓名次,滿臉寫著愛學習的男孩子還帶頭給她鼓掌。
  
  她又有了在欺負小孩子的感覺,作為一個心智成熟又有多年學習經驗的成年人,這些小孩子和她比實在不公平。
  
  而且,她可以用無數激烈直接的辦法堵死那些糾纏不休的追求者,卻永遠都沒辦法對這種單純無侵略性的好感表示厭惡。
  
  於是她只能說︰「好的,多謝你的厚愛,希望你能好好學習,以後成為一個優秀的男人。」
  
  小男生被激勵到了,語氣鄭重︰「我會的!」
  
  水銀打發完小男生,回頭就發現全程被人看見了,賀楚平拿著教案站在那,神情有些復雜。他也聽說了自己班上這位班長有多受歡迎,但親眼撞見這種情景還是感覺不太一樣。他走過來,忍不住叮囑︰「你們才讀高中,可不能早戀啊。」
  
  看著他那張曾經是心理陰影的臉,水銀微微笑,「當然。」
  
  什麼樣的心理陰影天天看,看久了也就那樣了。
  
  羅先生那邊一直沒有什麼消息,水銀不清楚他是沒看見那信,還是需要確認花的時間久了點。放學回去的路上,她思考著是不是現在就把另一封信寄給羅夫人,但是走著走著,她就發現對面街上停了一輛車,有一個男人搖下車窗正在那看著她,目光滿是探究和打量。
  
  羅憶長得和他爸爸很像,所以這男人大概就是羅先生了。
  
  水銀回望過去,隔了一條街,羅先生又關上窗,車子很快開走,他並沒有過來和她說話的想法。水銀並不在意,她想著,那封給羅夫人的信看來是不用寄了。
  
  過些時候是一中建校五十周年,學校要舉辦晚會,有班級表演劇目,水銀作為年紀第一,還有個單獨表演節目,她經常要幫各科老師幹活,這一次的周年晚會她也就提前知曉了各種安排,比如受邀人名單,社會名流、榮譽校友等等,她還在上面看到了羅先生的名字。
  
  除了這份草擬名單,還有各班報上來的節目,九班是鋼琴獨奏,表演者是羅念。
  
  水銀一挑眉,考慮片刻也報上了自己的節目,同樣是鋼琴獨奏。至於一班的班級表演節目,她給安排了個詩朗誦。
  
  畢竟是建校五十周年這種嚴肅的場合,能選的節目也就那幾種,她動員一班同學為學校寫詩,又特地邀請學校裡幾位老師為他們專門修改,並且同樣續寫了一部分,這樣一首由一中師生合作寫的,追憶往昔展望未來的詩就完成了。寫得好不好還在其次,重要的是這節目代表的意義,肯定超過其他節目,他們不拿獎都說不過去。
  
  既然參加就要拿名次——大人的世界就是這麼功利。
  
  羅念看到雲晴空報的鋼琴獨奏節目,果然又被她氣到了,水銀在學校裡遠遠看見她,都發現她在惡狠狠地瞪自己。
  
  因為害怕逼急了雲晴空會把秘密捅出去,羅念根本不敢正面對上她,只繼續給哥哥羅憶發消息,催促他趕緊動手。
  
  「就算不能殺她,把她逼瘋了也行啊!都這麼多天了,哥你是不是不想幫我了?」
  
  羅憶也是被她的再三糾纏給煩到了,想起那天見過的小美人,心裡忽然有了個念頭,「好啊,避瘋一個小女生還不容易,我們這樣……」
  
  羅念聽著他說的話,臉上神情由煩躁轉為愕然,可很快,她就覺得這樣更好。雲晴空不是知道自己的身份嗎,她不是威脅她嗎,好啊,就讓她嘗嘗被自己哥哥……的滋味吧,這麼噁心的事發生在她身上,到時候看她瘋不瘋!
  
  「好,哥,我會配合你的,選好時間,到時候我把她帶過去。你一定要弄暈她,讓她不能喊叫說話。」羅念擦了擦手心的汗,心跳飛快。
  
  羅憶在電話裡笑︰「放心,這個我還要你教。至於時間,你們學校不是要搞校慶嗎,就那天晚上吧,人多肯定亂,剛好方便我們做事。」
  
  羅念一口答應︰「好!」
  
  想著到時候雲晴空會有的表情,羅念一時間覺得心情暢快,連看到她們相同的節目都沒有之前那麼憤怒了。她從沒聽說過雲晴空會彈鋼琴,就她那個家庭條件,家裡估計連鋼琴都沒有,肯定是比不過她從小學的,到時候看看她們兩個誰更丟人!
  
  「先生,小姐說要買晚禮服,校慶的時候表演節目用。」羅先生的秘書收起手機,對辦公桌後的羅先生道。
  
  羅先生頓了頓,「給她買。」
  
  說完又道︰「給雲晴空也買一條,跟她說,校慶結束後我想和她談一談。」
  
  秘書和他的關係比較親近,聞言說︰「關於小姐的身份,這件事不告訴夫人和少爺?」
  
  羅先生揉了揉額頭,「先解決了再告訴她們。雲晴空這孩子很聰明,我要和她談一談才能確定她想幹什麼。」
  
  秘書笑笑,恭維道︰「她這聰明勁大概是像先生的。」
  
  羅先生︰「能發現自己的身份,還能找到親生父母,知道給我寄信,又沉得住氣,比她哥要沉穩聰明,就是可惜沒在我身邊長大,現在這樣不好辦啊。」
  
  要是直接就這樣把她接回來,讓人知道他們羅家白白給一個保姆養了十六年孩子,真正的女兒卻流落在外被別人養大,他們家的面子都沒了。他這段時間看了一下雲晴空的資料,很滿意她的優秀,所以接還是要接回來的,只是具體安排還需要斟酌,總要有個得體的說法才行。
  
  還有那個保姆雲萍,她那裡怎麼辦,也得好好想想。畢竟養了雲晴空十幾年,肯定和她有感情,要是處理不好,雲晴空說不定會對他這個親生父親產生抗拒,可要是不處置,他又覺得咽不下這口氣,偷了他們羅家的女兒,難道現在還想和他們相安無事嗎。
  
  不過這事有利也有弊,雲萍的存在剛好可以掣肘雲晴空那孩子,萬一她要是對他的安排不滿意,用雲萍來稍稍威脅也是可以的。
  
  羅先生打算得很好,只是沒想到如今的雲晴空並不是從前的雲晴空,現在的水銀,完全不在乎他們任何一個人,她演完了自己的戲份,正等著看他們這一群人開始表演。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9-14 11:32 PM

78、真假八

  水銀收到了那條羅先生讓人送來的裙子,就這麼一條裙子的價格,大概是雲萍工作三年都買不起的。
  
  「這裙子……是你自己買的?這料子看著就貴,花了不少錢吧?」雲萍並不知道她已經把事情捅到了羅先生那裡,見她拿回來這麼一條裙子,忍不住就開始嘮叨,「你這孩子,就算你現在給人當家教能掙錢了,也不能這麼大手大腳地花呀,存起來以後上學用多好,買一件裙子實在是浪費了。」
  
  她心疼地摸了一下那白色的裙子,「這能不能拿回去退啊?」
  
  水銀微笑︰「不能退,這是我校慶表演節目穿的衣服,我那個叫羅念的同學,她也要表演節目,也會穿這個牌子相同款式的裙子呢。」
  
  雲萍一愣,看她一眼,訥訥地說︰「你那個同學家裡很有錢,咱們怎麼能跟她比呢。」
  
  水銀只是笑著看她不說話,雲萍神色就有些難看,忽然擦著眼睛說︰「是我不好,我賺不到錢,沒辦法讓你過上好日子,我不是個好母親。」
  
  水銀搖了搖頭,很真摯地說︰「不是啊,你是個好媽媽,你已經盡力給了女兒最好的生活了。」把親生女兒和富人家女兒調換,讓自己女兒過了十幾年無憂無慮的富足生活,這還不算好嗎。
  
  雲萍沒聽出她的雙關,還以為她是在安慰自己,紅著眼睛說︰「你不怪媽就好,媽也不是非要你把裙子退了,就是心疼你白花的錢,這次就算了,下次可不要這麼亂花錢了。」
  
  水銀︰「放心,沒有下次了。」
  
  等到下次,不管是真女兒還是假女兒,都輪不到你管了。
  
  雲萍只覺得女兒還是那麼聽話,稍覺安心,問她︰「那你校慶是要表演什麼節目啊?」
  
  水銀︰「你到時候去看了就知道了,肯定能給你一個驚喜。」畢竟是她選的舞臺,是一個最好的母女相認場合。
  
  接下去的日子水銀頗有些忙碌,她不僅要學習,要管著一班那些孩子,還要去禮堂幫忙佈置校慶場地。
  
  「這學生組織能力也太強了,什麼事上手都能做得好,年紀小小未來不可估量啊。」一起在禮堂幹活的老師們對她讚不絕口,賀楚平也是,他看著水銀認真仔細地核對賓客名單和座位,又去看投影設備,和負責放音樂的同學站在一起說話,認真又勤勞的樣子格外引人注意。
  
  「是啊,能在最開始當老師的時候就遇到這樣省心的好學生,是我的幸運。」賀楚平說。
  
  校慶當天,水銀穿上那條白色的裙子,把頭髮挽起來,畫了個淡妝。平時都是學生,在學校素面朝天的,現在這樣一打扮,原本的五分長相都能變成十分,更何況是雲晴空這樣的長相,任誰看了都要說一聲漂亮。
  
  一班的男生們和她相處久了,很多原本都不拿這個神人一樣的班長當女生了,今天猛然見到她這個和平時截然不同的模樣,都莫名一陣臉紅,女生們奔放多了,圍過來她誇好看,同桌的女生兩眼發光抱著她不肯撒手。
  
  蔣夢一如既往地直言直語,「這樣看上去就像一朵白百合,特別清純柔弱,和班長你真實的內在不太符合。」
  
  水銀給她逗笑了,「對,你說得沒錯,這就是我今天要的效果。」
  
  蔣夢︰「我剛才看見羅念了,她穿了一套紅色的裙子,整的跟怒放紅玫瑰一樣,你們兩今天這個對比就是紅白玫瑰,老實說,特別俗。」
  
  水銀贊同地點頭,「確實很俗,不過俗套就代表被使用得多,用的次數多就代表很多人喜歡,這是大眾的口味選擇。」好戲就是要爛俗,才有戲劇性和觀賞性。
  
  「你們的朗誦都準備好了吧,昨天彩排得不錯,今天也不用緊張。」水銀照例肩負起班長的職責,一一過問大家的準備事宜。
  
  「好了,你自己準備自己的去吧,你的節目在我們前面,現在就別擔心我們了。」蔣夢把她推走,並且叮囑一句,「你也是,不要緊張。」
  
  水銀︰這樣的小場面實在沒什麼好緊張。
  
  她從幕後走出去,遠遠看見了羅先生,這位事忙的貴人今天到的早,一襲紅裙子的羅念正在他旁邊撒嬌,兩人明明都已經知道對方的身份,還裝的毫不知情,只有一個是真蠢也是真壞的羅憶在兩人身邊無知無覺。
  
  三人都看見了水銀,各自露出不同的表情。羅先生眼睛微瞇,應該是挺滿意她乖乖穿了這裙子,羅念和羅憶兄妹兩不明顯地對視了一下,特別是羅念,沒能掩飾自己的神情,那點激動期待讓人一眼就看穿了。
  
  ——看她這不同尋常的表情,大概準備搞什麼事情對付她。
  
  水銀估摸了一下她能幹出來的事,無非就是原劇情裡那些陷害,很大可能是求了羅憶幫她。羅念好像還生怕她猜不到,過了會兒特地過來找她,對她說︰「校慶結束後你先別走,我想和你談一談關於我們身份的事情。」
  
  水銀︰「好啊,你想去哪談呢?」
  
  羅念︰「你上次和我說話的那個樹林。」
  
  水銀一口答應︰「好啊。」
  
  羅念臉上的笑幾乎壓抑不住,畢竟才只是個十六歲的小姑娘,壞是夠壞,聰明卻不太聰明。
  
  水銀看見羅念把羅憶拽走了,就去找了羅先生,對他說︰「在校慶開始前,我想先和您談一談。」
  
  羅先生︰「我之前和你說的是結束之後再談。」
  
  水銀堅持︰「既然現在有時間,就先談了吧。剛才羅念來找我,也希望校慶結束後能和我談一談,所以我到時候恐怕還要先去赴她的約,不好耽誤您的時間。」
  
  羅先生略一皺眉,這才站起來。水銀把他帶進了一個沒人的微機教室,開門見山地說︰「既然您已經知道我才是羅家的女兒,請問您準備怎麼安排我和羅念?」
  
  羅先生乾脆道︰「對外就說當初我們家當年生的是一對雙胞胎,只是你流落在外,現在才找回來,作為對你的補償,我會送羅念去國外,不讓她在你面前出現。」
  
  水銀一點都不意外,在原劇情裡羅念的身份是在她結婚現場,大庭廣眾之下被雲萍戳穿,因此羅先生和羅夫人才會那麼乾脆地捨棄了她,成全自家的面子,迅速讓錯誤歸位。但是現在,對於羅先生來說場面是可控的,所以他更希望選擇這種比較體面的說法和處置方式。
  
  見她沉默,羅先生以為她對這做法不滿意,解釋道︰「我知道你心裡肯定不太舒服,但是羅念我們畢竟也養了十幾年,多少有些感情,更何況我們養都養了,總不能白養一場。以後雖然對外你們是姐妹,但你畢竟才是我們的親生女兒,我們肯定會對你更好,這個你放心。」
  
  水銀露出了個很符合自己今天裝扮的神情,「可是,這樣一來,雲萍女士不就沒有女兒了嗎?」
  
  羅先生冷笑,「她當年敢偷換我的女兒,現在只是讓她失去女兒,已經是我看在你的面子上了。」
  
  水銀︰「不行,我可以回羅家,但是羅念也必須回到雲萍女士身邊,她肯定盼著和親生女兒團聚,我想成全她。」
  
  羅先生對她這樣的堅持顯得很不滿意,語氣就不太高興,「我知道你和雲萍相處多年有感情,你不想讓她落得一場空,但是晴空,爸爸必須提醒你,要是我真計較起來,雲萍不僅會失去女兒,還會失去一些別的東西,你要是真想她好,最好接受爸爸的建議。」
  
  水銀沉默片刻,就像一個真正的、被威脅嚇住的十六歲少女,語氣「無奈」地說︰「好,我答應你。」
  
  羅先生這才摸了摸她的腦袋,「乖孩子,今天晚上我帶你回去看看你媽媽和哥哥,互相認識一下。」
  
  ……
  
  羅先生離開,水銀走到微機教室前面,伸手關掉了錄音設備,把錄制的音頻拷貝下來。
  
  ……
  
  雲萍一路詢問學生,在後台找到了女兒,她正在和負責切換音樂的同學說話,見她來了,笑著招了招手。
  
  見到女兒光彩照人的模樣,雲萍恍惚了一下,她彷彿天生就適合穿這樣昂貴的衣服,完全將她的氣質展現出來了,明明是她養大的,卻越來越不像是她的孩子了,雲萍神情有些復雜。
  
  水銀帶著她往台下走,「校慶馬上開始了,我先帶你去見一個人。」
  
  雲萍︰「誰啊?」
  
  「你見了就知道了。」水銀這麼說著,把雲萍帶到了羅先生面前,彷彿沒看見她那侷促畏縮的神情一般,說道︰「我身上的裙子就是羅先生送給我的,我是想帶媽媽你來感謝一下羅先生對我的照顧。」
  
  雲萍臉都白了,看著水銀身上的裙子,好像被什麼卡住了嗓子,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羅先生不知道水銀想幹什麼,遲疑地打量兩人。只有水銀神情自然,好像真的只是單純來打個招呼,很快又把雲萍領走,帶著她往家長的位置上去。
  
  離開羅先生的視線範圍,雲萍突然激動起來,一把拽住水銀的手︰「你的裙子是羅先生送的?!怎麼回事,這不是你自己買的嗎?你怎麼會認識羅先生,他為什麼要給你送裙子?」
  
  水銀按住她顫抖的手,笑得無害,「羅先生挺喜歡我的,給我送裙子又怎麼了。」
  
  雲萍看向自己她的目光一下子變得非常惶恐,「難道,你們……他的年紀可以當你爸了,你不能,晴空,你不能……」
  
  水銀笑著搖搖頭,「瞧你想到哪裡去了,羅先生是我親生父親,我怎麼會和他有奇怪的關係。」
  
  她這一句話說出來輕飄飄的,落在雲萍耳朵裡卻不亞於驚雷,劈得她一陣震顫。水銀毫不在意她見鬼似的神情,幾乎是拽著她把她按在座位上,湊到她耳邊輕聲說︰「幹嘛這麼害怕,壞事都做了,總要有被揭穿的心理準備吧。」
  
  在外人看來,這對母女頭湊著頭說話,很是親密的模樣。只有雲萍知道自己此時是什麼感覺,她渾身僵硬,動彈不得,甚至覺得耳邊那熟悉溫柔的聲音變得格外陌生。
  
  她怎麼會知道?她怎麼能知道?她什麼時候知道的?是不是羅先生他們都知道了?雲萍倉惶想著,抬頭看見女兒的神情。她年輕稚氣的臉龐在驟然黯淡下來的禮堂燈光下,顯得晦暗不明,只有那雙眼睛特別亮。
  
  雲萍驀然打了個寒顫,嘴唇顫抖,匆匆拽住她的手,甚至有些祈求,「晴空、晴空你別、我們相依為命這麼多年,媽一直對你很好,你不會怪媽的是不是?」
  
  「你覺得自己給了雲晴空溫情,所以就能理所當然把自己做的錯事翻篇嗎?世界上沒有這麼好的事啊。」水銀直起身,抬手拍了拍她的肩,「好了,先不說了,今天是個好日子,等我們表演完了節目,還可以慢慢談。」
  
  然後她抽出自己的手轉身走了,從座位中穿過,神情如常地和認識她的學生老師們打招呼。
  
  雲萍渾渾噩噩地坐在原地,目光發直地看著臺上,主持人報幕,有校領導出來講話,然後是學生表演。
  
  她看見了穿紅裙的親生女兒羅念,她走上舞臺,那麼驕傲耀眼——同樣不像是她的女兒。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9-15 11:08 PM

79、真假九

  高中生的節目大多平平淡淡不好不壞,沒什麼太大的花樣,羅念的鋼琴獨奏還不錯,年輕漂亮的少女坐在鋼琴前面,燈光一打,怎麼都是好看的,哪怕她頑劣囂張的模樣大部分師生都見過,也不由得誇獎一句。
  
  她從臺上下來的時候,場下掌聲熱烈,被人矚目的場景顯然給了她信心,在後台看見水銀,得意地朝她挑了挑眉毛,「我等著你的表演。」
  
  她的語氣就好像是在說「我等著看你出醜」,又忍不住似地挑釁︰「你覺得你會比我彈得好嗎?」
  
  水銀︰「我們不用比。」
  
  這就好像是小學生要和大學生比加減乘除一樣,沒什麼可比的。
  
  直到看著雲晴空上臺,羅念才發現,她們之間的差距並不只有彈奏技巧。
  
  當主持人介紹雲晴空,台下就已經開始有人鼓掌。先是一班的學生,然後是隔壁二班的學生,那些把水銀當做競爭對手的人,此刻也為她鼓掌加油,只有九班稀稀落落沒什麼聲音,但他們也已經淹沒在其他班級的掌聲浪潮中,連前排的不少老師都開始鼓掌。
  
  這樣節目表演還沒開始,就先鼓掌的情況,還是第一次發生。
  
  而等到親耳聽見她的彈奏,羅念終於明白她之前那句「不用比」是什麼意思。雲晴空彈得很好,超乎她想像的好,嫻熟地仿佛已經彈奏了許多年。
  
  在場大多都是學生,聽不出其他東西,但只要有耳朵有眼睛,兩首鋼琴獨奏哪一曲更好,都能迅速分辨出來。彈到中途,羅念的眼睛都紅了,死死盯著臺上。
  
  她想不通——憑什麼?雲晴空她憑什麼?在羅家生活了十幾年的是她,得到更多的是她!雲晴空她什麼都沒有,跟著那麼一個給人當保姆打掃衛生的媽,過著那種窮日子,她怎麼可能樣樣都比她優秀?
  
  那些人都喜歡她,連她喜歡的賀楚平也對她關懷有加,可明明現在她才是羅念!
  
  羅念幾乎忍不住衝上臺去把雲晴空拽下來,然而看到台下那麼多的人,她的父親哥哥都在那裡,她不得不按捺下來,保持住了搖搖欲墜的理智。
  
  表演結束,水銀站起來朝台下行禮,掌聲雷動,久久沒有停歇,等到她下臺,主持人重新走到舞臺上,掌聲仍然持續了很久。
  
  台下的不少來賓並不知道這女生是誰,見狀交頭接耳詢問著附近的老師。
  
  「這個學生啊,特別優秀,學習上一騎絕塵,能力出眾性格又好,拿了好幾個全國競賽獎項。」
  
  「你看看這銘牌上的毛筆字,就是這個學生寫的,你們看這字,一般高中生哪能寫得出來。」
  
  台下誇讚的聲浪不絕,羅先生難得露出個笑容,對這即將認回來的女兒更滿意了。坐在後面一班家長席位的雲萍,則陷入茫然。旁邊有認識她的家長滿臉艷羨地和她搭話,「這是你女兒吧,哎喲真是厲害,你是怎麼教的,教出來這麼好的孩子。」
  
  「她那個鋼琴是在哪個老師那裡學的,能不能給我介紹一下?我也想讓我女兒課外時間去學一學。」
  
  雲萍被問得啞口無言,因為她並不知道女兒會彈鋼琴。她怎麼會彈鋼琴呢?她為什麼不知道?她發現自己的孩子,早已在不知不覺間脫離她的控制,走得離她越來越遠,她抓不住,也喚不回了。
  
  「唉,你哭什麼,感動的吧?」旁邊的家長不明所以,趕緊扯了紙讓她擦眼淚,卻不知道雲萍哭是因為恐懼和迷茫,她在害怕失去現在所擁有的東西。
  
  之後的節目陸續上場,沒掀起什麼波瀾,一班的詩朗誦還算出彩,水銀在後台等待他們,在他們下臺後進行表揚和鼓勵。
  
  一大群人擠在這裡不方便,他們要回到自己班上的位置去,蔣夢伸手拉著水銀往一邊台下走,「走吧,咱們回底下去坐。」
  
  水銀拉住她和還有同桌兩個人,站在那搖了搖頭笑道︰「我還有個節目。」
  
  蔣夢疑惑︰「你不是只有一個節目嗎,怎麼又來一個?」
  
  水銀眨了眨眼笑了一下,把她們帶到一邊,輕聲說︰「我待會兒還有個秘密的保留節目,想請你們幫我一個忙,可以嗎?」
  
  蔣夢兩人對視一眼,好像看出了她準備搞事,異口同聲道︰「要我們做什麼?」
  
  水銀這段時間在後台混久了,帶著兩個人坐在那也沒人來趕她走,節目全部結束,校慶快到達尾聲的時候,她領著同桌出去了一趟,等她一個人走回來剛好結束致辭,眾人起身準備離開。
  
  「好了,現在到我上場了。」
  
  「滋滋——喂——大家聽得到嗎?」水銀的聲音透過擴音器傳出去,「我是高一一班的雲晴空,接下來我想說一些話,請大家先不要急著走。」
  
  學生和老師們的神情都變得疑惑茫然,所有人停下腳步,留在原地,有些順勢就坐回了位置上,還以為是什麼保留節目。
  
  只有雲萍一下子臉色蒼白,她有些猜到接下去會發生什麼事了,再也坐不下去,匆匆站起來,想要先離開這裡。
  
  「後面那位雲萍女士,我的媽媽,請你先不要走。」水銀走上空無一人的舞臺,隨著她的聲音,一束燈光照到離席的雲萍,她就像是被燈照射的青蛙,僵立在原地,侷促地低了低頭。
  
  台下的羅先生也意識到了什麼,臉色鐵青,水銀並沒有忘記他,同樣一束燈光照到了他,以及旁邊的羅念,只有提前離席的羅憶不在。
  
  「十六年前,我的母親雲萍女士在羅家當保姆,她和羅夫人同時生下女兒,可能是為了讓自己的女兒過上好日子,雲萍女士將自己的女兒和羅夫人生下的女兒調換,又為了避免事情敗露,很快帶著那個調換的孩子離開羅家,一走就是十六年。」
  
  水銀根本沒有管任何人的臉色,毫不拖遝,直接把當年的事情在大庭廣眾之下掀了個底朝天。
  
  原本艷羨看著雲萍,以為她的女兒要煽情感恩的家長和學生們,此時都嘩然了。
  
  雲萍面容溫厚,穿著樸素,站在那狼狽不堪地顫抖著,滿臉是淚,看上去格外可憐。
  
  「是的,我就是原本羅家的女兒,前段時間,我得知了自己的身世真相,感到十分痛苦。」但水銀表現得比她更可憐,她身後的大螢幕上放大了她的表情,把她通紅的眼眶,閃爍水光的眼睛,還有悲傷的神情完美展現出來。
  
  此刻場中大部分人還因為她突然的話而沒能回過神來,水銀又說︰「今天我在這裡,當著大家的面,我想告訴養育了我十六年的雲萍女士,今天是時候,應該把你真正的女兒還給你了,我知道你一直很惦記她。」
  
  台下的羅念動了,她神情猙獰地大喊︰「住口,不要說了!不許再說了!」
  
  水銀居高臨下望著她︰「羅念,你不願意接受自己的親生母親嗎?」
  
  羅念看到周圍各色目光,聽到那些議論的聲音,整個人完全被激怒,倉促間提起台下的一把椅子就要衝上臺,「我不是!你胡說!我才不是保姆的女兒!」
  
  有站在台下的一班學生見狀,連忙過去阻止,幾個男生手腳並用把羅念死死拽住。原本已經準備好躲避羅念攻擊的水銀一頓,看了看那些同學。他們朝她喊︰「班長別怕!我們幫你攔著她!」
  
  雖然他們也有些回不過神,還不太明白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但這樣的情況下,不管怎麼樣先保護他們的班長才最重要!
  
  台下有校領導大喊︰「這是在搞什麼,雲晴空,你趕快下來!」他們不能放任事態混亂下去,紛紛離席想讓老師們把水銀帶下來。眼看幾個老師要上臺去,二班學委忽然大喊一聲︰「攔住他們!」
  
  台下頃刻間亂成一鍋粥,老師們要攔,以一班為首的學生們去攔。水銀不自覺笑了一下,她看見了羅先生難看的臉色,看見了羅念憤怒地掙扎,看見了雲萍絕望地孤立於人群之外。
  
  她伸手拍了拍話筒,尖銳的聲音傳遍禮堂,所有人不自覺捂耳朵,場面安靜了一瞬。
  
  水銀︰「今天我親生的父親羅先生也在這裡,現在我還想請問他一句︰『您願意把雲萍女士的親生女兒羅念還給她嗎?』」
  
  羅先生強壓怒火,威嚴地道︰「你鬧夠了沒有,趕緊下來,你要把我們家的面子丟光嗎?」
  
  水銀沒說話,她放下話筒,就在這時從音響裡傳出一段錄音。羅先生和水銀之前那段談話在禮堂上空回響——「對外就說當初我們家當年生的是一對雙胞胎……她當年敢偷換我的女兒,現在只是讓她失去女兒……要是我真計較起來,雲萍不僅會失去女兒,還會失去一些別的東西……」
  
  羅先生牙都快咬碎了,神情可怕地和臺上的少女對視,可她全沒有被嚇住的模樣,到現在羅先生才猛然發現這個看上去乖巧聰明的小女孩,分明就沒準備乖乖聽話。
  
  「快去關掉錄音!」他聽著自己的聲音一遍遍播放,再也無法維持住自己的氣度,對秘書喝道︰「趕快把她給我抓下來!」
  
  已經有人去後台拉開蔣夢,把錄音關上。
  
  可是就在這聲音停下的幾秒鐘之後,安靜就再次被打破,因為學校廣播站那邊同樣開始播放錄音,這次,羅先生那些言論通過大喇叭循環播放,傳遍整個學校,甚至傳到大街上。
  
  根本不管羅先生那難看的臉色,水銀自顧自抬起話筒,對著眾人繼續演自己的戲︰「雲萍女士,我因為你失去了親生父母的疼愛,但你養育我多年,如今我幫你把女兒從羅家要回去,就當報答你十六年的養育之恩,你對我的傷害我無法釋懷,所以以後我不想再見到你,希望你和你的女兒羅念能好好生活。」
  
  「至於羅先生,你的言論讓我心寒,你在我最需要父母的疼愛支援的時候,選擇了保全你自己的名聲和面子,我沒有從你那裡感覺到任何對於女兒的疼愛,你對我毫無感情,所以哪怕你是我親生父親,我也並不想成為你的女兒,不想成為羅家的女兒。」
  
  水銀這番話聽著沒毛病,但並不簡單。
  
  被她這麼錄音一放,臉皮一撕,羅家是不可能再留下羅念了,然而羅念會心甘情願回去雲萍身邊嗎?不,以她的性格,她只會恨死了雲萍。雲萍最在乎的就是女兒,可現在假女兒「雲晴空」要和她決裂,真女兒羅念又絕對無法接受她,這比當眾打她的臉,把她的秘密撕扯出來更令她難以接受。
  
  她的未來可以想見,那就是一輩子為自己當年做的錯事贖罪,和羅念兩個人互相折磨,除非哪天她們之中有哪一個相通了,否則這份折磨永遠無法停止。
  
  至於羅先生,他在乎面子和名聲,已經遠遠超過了在乎自己的女兒,他的處理方式,換來這一齣當眾打臉,還有今後提起他就有人想起的這一樁笑話,讓他日後提起女兒就無法釋懷。
  
  水銀這些話的內容其實並不重要,她只是在幫助完成「雲晴空」這個人應該有的戲份,在眾人看來,雲晴空應該是這樣的。
  
  在雲萍和羅先生以及羅念的襯托下,她是一個可憐的、勇敢的受害者。
  
  羅先生大概是真的被她氣瘋了,抬起手指著她怒聲道︰「你瘋了嗎,你是不是不想好好過了!」
  
  水銀︰這話有點耳熟,好像曾經也有人這麼說過。
  
  不過,誰說她想好好過呢,她只在乎自己高興舒心而已。像現在,看到她們哭的哭鬧的鬧怒的怒全都攪合在一起,再也不能裝出無事發生過的樣子,她就覺得舒心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9-16 10:25 PM

80、真假十

  羅憶提前離席去準備,他帶了兩個人先到羅念所說的小樹林,廣播響起來的時候,他正和兩個幫手說︰「待會兒動手,手腳麻利點,別讓那小女生出聲喊了人來……」
  
  校園廣播忽然冒出他爸的聲音,還是在他想做壞事的當口,把他嚇了一跳,當即驚魂不定地四處張望,可很快他就聽清了那些話的內容。
  
  對話裡的另一個人是雲晴空,他剛才在禮堂席下還覺得這個小美人聲音好聽,心裡暗暗火熱地想等之後做事的時候這把聲音聽上去肯定更帶感,但是現在……他的臉都青了。
  
  他只是荒唐了點,又不是傻子,話都擺出來說了,他哪還能不清楚。雲晴空竟然才是他的親妹妹,而他叫了十幾年的妹妹羅念不是他妹妹?
  
  他那兩個幫手不太清楚內情,只聽聲音也是一知半解,看他神情難看,問道︰「憶哥,這是怎麼回事啊,咱們還等人嗎?」
  
  羅憶忽然爆了一聲粗口︰「等個屁!滾!」接著怒氣沖沖,扭頭就往回走。
  
  可惜他到的太晚,回到禮堂剛好人群全都散了。眾人三三兩兩往外走,討論的全都是剛才發生的那場好戲。雖然這樣的事不是沒有聽說過,但還是頭一次被個小姑娘這麼直直戳穿,擺到明面上讓大家看了好大的熱鬧,今後很長一段時間的談資都有了。
  
  「那孩子性子真烈啊。」
  
  「是啊,不過現在她鬧了這一齣,不管是養母還是親爸,恐怕都不想養她了吧,今後可怎麼辦?」
  
  「你在這瞎操什麼心,沒聽人小女孩剛才說的,她自己不想跟著任何一方,要一個人生活嗎,這麼厲害的小姑娘還能活不下去?在我們那年代,十六歲孩子都生了。」
  
  「嗨,你這話說的,現在的孩子哪能和從前比啊。」
  
  還有些人商量著︰「這小姑娘要是真準備搬出去一個人住,不如給她捐款,總不能看她過不下去被那黑心的親人給逼死吧。」
  
  當然也有人在說著雲萍可憐,羅念可憐,甚至羅先生被女兒這麼丟了大面子可憐之類。
  
  羅憶一路穿過這些議論紛紛的人群走進禮堂,看到自己親爸臉色難看地站在那和秘書說話,羅念在一邊呆呆的沒什麼表情。
  
  「爸!怎麼回事!剛才的廣播是怎麼回事?你說雲晴空是我親妹妹?那羅念呢?」
  
  羅先生根本沒心思理他,張口就說︰「閉嘴,別煩我!」
  
  羅憶看旁邊的羅念,見她眼神閃爍,避開他視線,他忽然明白了什麼,臉色更加可怕地逼視著她,「你幹什麼這種表情,你跟我說,究竟發生了什麼?」
  
  兩人相處十幾年,她這個反應就是心虛,羅憶忽然暴躁地一把拽住她的衣襟︰「說話!」只要想到如果沒有這事,他說不定現在和自己的親妹妹……羅憶就又憤怒又惡心。
  
  雲萍在一邊,眼睛都哭腫了,見狀期期艾艾地上前︰「有話好好說啊。」
  
  羅憶瞪她一眼,「你又是什麼東西!」
  
  水銀在另一邊,身邊圍著的全都是一班的學生,還有幾個老師,賀楚平也在其中。一些家長想把自己孩子帶走,可愣是沒人肯走,全都圍在那裡說話。
  
  「班長,你以後怎麼辦啊?」
  
  「是啊,你剛才說的那些話,把那個羅先生都氣成那樣了,他們會不會找你麻煩?你可千萬不能跟他們走,誰知道他們帶你回去後要做什麼,說不定會打你,不會再讓你上學了。」
  
  「不然你跟我回去,先住我那裡。」這話是蔣夢說的。
  
  水銀笑著看他們。她曾經在高中得到過最大的惡意和最惡劣的對待,但在這個世界的高中,她又得到了最多的善意。有的時候,好壞真的無法去界定,大概確實無關好壞對錯,只有立場不同吧。
  
  她拍了兩下掌,讓同學們安靜,「不用擔心我,我已經準備好租房。參加比賽的獎金還有在做家教賺的錢還夠我用,學我會繼續上,一切和以前一樣。」
  
  賀楚平站在她身邊,蹙著眉頭。他自覺自己是大人,和這些衝動天真的小孩子們不一樣了,需要最妥帖的考慮,所以他對水銀說︰「晴空,你剛才真的衝動了,你以後總是要回羅家去和親人團聚的,現在鬧得太過分了對你自己也不好。老師希望你不要一意孤行,多考慮後果,我和羅家人認識,我可以帶你去和羅先生道個歉,你們有同樣的血脈,一家人沒有隔夜仇。」
  
  「我知道你還小,可能不喜歡聽老師這些話,但老師年紀比你大,看事情也比你明白,成年人的世界沒有你想的那麼簡單,你要學著去妥協……」
  
  水銀打斷他的話︰「不要把什麼事都推給成年人,選擇妥協是個人的事,和是不是成年人沒關係。還有,既然知道我不喜歡聽,就請你閉嘴。」
  
  賀楚平被她淡淡兩句話堵得臉紅,但還是苦口婆心勸她︰「你一向懂事,這次怎麼這麼想不開,現在退一步,是為了你之後更好。」
  
  水銀無動於衷︰「總有一些自以為是的傻逼拿著『為別人好』的旗號感動自己,膈應別人。」
  
  說完這句,她不再理會賀楚平,看一眼憤而離席的羅先生,轉身去和還坐在席位上的校領導以及幾個榮譽校友們說話。
  
  「在校慶後借用這個舞臺處理自己的私事,是我的不對,我想和校長道歉,對不起,給大家添麻煩了。但是除了在這裡,我不知道還能怎麼說出自己想說的話。」懟完人一轉身,她又擺出個倔強懂事小女生的模樣去善後。
  
  對某些人要硬,對某些人要懷柔,不是一味強硬對待所有人,剛柔並濟才不容易翻車。這個道理,水銀比賀楚平更明白。
  
  這邊席位除了校長們,還有做媒體工作,在報社工作的榮譽校友,這些人才是她過來一趟的主要目的。先前她幫忙佈置來賓席位的時候就想好了,不管羅先生是什麼反應,但她這一出奇事,肯定能上本地報紙和電視節目報道。
  
  等到大家都開始關注她,羅先生就算想對她做什麼,也要考慮考慮後果,他畢竟還不能一手遮天,不小心搞出更大的笑話就不好了。
  
  先前做節目的那位先生來過一中做報導,給成績優異,屢次奪得競賽第一的雲晴空做過一次小採訪,這次他直接給她搞了個大採訪。親眼見證的奇人奇事,怎麼能不報導呢,畢竟本地電視台沒什麼新鮮事,這件事也算轟動。
  
  最後接受完採訪,和一些對她感興趣的先生女士們聊完,又接受了一波校領導們不知道真心還是假意的關懷,天都已經黑了。
  
  雲萍獨自站在校門口等她。
  
  水銀身後還跟著幾個不放心她,陪著她到現在的同學,見狀都不知道該怎麼辦。
  
  雲萍悲痛萬分泫然欲泣的模樣,讓那些十幾歲的孩子都有點招架不住,覺得她可憐,蔣夢都忍不住悄聲問水銀︰「你要暫時跟她回去嗎?」
  
  雲萍上前兩步,朝她伸出手︰「晴空,跟媽回去吧,啊?」
  
  水銀平靜地看她,「羅念不認你這個媽,她不肯回到你身邊,你只有我了,要是我不管你了,你下半輩子一無所有該怎麼辦,雖然你當初做錯了事但現在已經遭報應了,我們相依為命生活這麼多年有感情,所以希望我原諒你,還能叫你一聲媽——雲萍女士,你是想對我說這些嗎?」
  
  雲萍嘴才剛張開,想說的全都被她說完了,於是只能哭。
  
  然而水銀並不在乎她的眼淚,「既然你沒什麼好說的了就走吧,記住我之前說過的話,否則,我不會做什麼,但憤怒的羅先生一定會做什麼。」
  
  她們遠遠把雲萍甩在身後,在蔣夢的強烈要求下,水銀只能答應今天先去她家睡一晚,路上蔣夢欲言又止,扭扭捏捏地說︰「其實吧……我看她好像知錯了,之前我看她挺疼你的。」
  
  水銀並沒有生氣,世界上大部分人都是像蔣夢這樣的,因為看到別人可憐就希望她可以被原諒,畢竟傷不是在自己身上無法感同身受,慷他人之慨只是說說而已,還能滿足自己的善心,多方便。
  
  水銀︰「如果是你生的女兒被人抱走了,你養了別人的女兒十六年,親生女兒在外面受苦,找回來後發現你的女兒不願意認你,再也不肯叫你媽媽。」
  
  蔣夢一代入,瞬間暴躁起來︰「我殺了那個搶我孩子的人!」
  
  水銀︰「……」
  
  蔣夢︰「……」
  
  蔣夢︰「好吧,你還是不要理她了。」
  
  水銀說到做到,她沒有再回雲萍那裡,也沒有去羅家,她和學校領導商量後,在學校附近的教師住宿樓租了一個房間住下,並且一如既往地上學生活,絲毫沒有被驟變的生活影響,甚至在三天後的考試中,仍然穩定發揮保持了第一名。
  
  「太強了!真是毫無感情的學習機器啊!」學生們對她的敬畏越來越深。
  
  「這麼穩,不得了,以後肯定是個人物。」老師們翻著她的試卷感嘆。
  
  雖然水銀按照自己的計劃生活,一派平心靜氣,但外面關於她的事鬧得沸沸揚揚,走出去連學校旁邊擺攤賣煎餅的老爺子都知道她了,見她去買煎餅,非得白送她兩個,一邊給她的餅塗醬,一邊對著她念叨「梅花香自苦寒來」「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還挺有文采。
  
  羅家那邊果然再次拋棄了羅念,把她送回了雲萍那裡。羅念沒有再來上學,她和雲萍好像是從羅家那裡拿了封口費,被他們送走了。水銀沒有再關注,畢竟雲萍的事在她這裡已經翻篇了。
  
  羅先生很快帶著羅夫人以及羅憶親自去教師樓接她回羅家。這位羅先生能拉下臉給她道歉,有點出乎水銀的意料,先不管他心裡是怎麼想,至少臉上擺出來的後悔看著很真誠。
  
  關於羅家的報導滿天飛,他要是不擺出這個態度,就更讓別人看笑話。水銀對於這種情況早有預料,演戲而已,誰不會呢。
  
  幾次下來,住在教師樓和附近的人都知道了,羅家幾個人假惺惺過來逼孩子回去,逼得人家孩子都快活不下去了。從住進教師樓,她那麼小一個孩子,禮貌又心善,人勤快肯幹活,遇上他們都會打招呼,時常幫忙丟個垃圾提個菜,幫老人扶輪椅下樓,誰看了不誇一句。見她被逼得在樓下大哭,他們這些外人都替她心酸。
  
  水銀在學校也是被人圍觀的,關於她的事熱度沒消,有點什麼情況就能引來眾人討論,甚至因為後續種種傳聞,不少人還搞了個什麼「守護晴空還她藍天」的活動,想讓這個可憐的孩子自由自在地生活,本地報紙也準備長期追蹤她的事。
  
  一班幾乎所有人都加入了這個保護行動,背著水銀偷偷在班上搞了個宣誓大會,主題就是如何讓她不被那些「壞人」騷擾。
  
  水銀在教室後面聽著那些人搞的中二宣誓大會,還是給了他們面子沒有當場進去引起尷尬。
  
  羅家人在她這裡沒討到好,大概也意識到她沒那麼好對付,不再過來了,水銀仍然是上學,參加各種競賽,進一步提高自己的知名度,毫不掩飾自己的優秀,學校的領導們因此更加護著她。
  
  因為水銀拒絕了各種捐款,不少人知道她在給人當家教賺錢,都主動來找她。最後她選擇了幾個一班同學答應輔導他們,從此那幾位成為她「學生」的同學見了她就仿佛老鼠見了貓,成績進步飛快倒是真的。
  
  當一群人中出現了一個足以成為標桿的人,她所帶來的影響會是巨大的,水銀在不知不覺中就成為了這樣的人。不只是一班,和一班離得近的兩個班級,在她的影響下都開始奮力學習,賽跑一般你追我趕。
  
  比起老師,他們更加喜歡一班那位彷彿無所不能的班長。她組織大家參加校運會,帶領幾個班去秋遊放鬆,辦各種興趣小組展開課外活動……好像只要跟著她,就不用去想任何事,大家一起朝著某個目標努力,不知不覺間就開始進步,再回首,高中三年時間過得那麼快又那麼充實。
  
  水銀從成年後,就更有理由不理會羅家人了,只是她也沒有全然不理會,這三年裡,偶爾羅夫人會給她送一點東西,有時候是她生日的時候一雙鞋,冬至的時候一套衣服,中秋的時候送點吃的,這些水銀都接受了。不過,再多的沒有。
  
  在這個世界裡,讓水銀印象最深的不是站在舞臺上揭露身份的那一刻,也不是後來那段人人都在關注她生活的熱鬧時間,而是高考結束後的那一天。
  
  那天,一班所有同學聚集在教室裡給她唱歌切蛋糕。那一天不是她的生日,也不是什麼節日,但所有人都給她送花,大家圍在她身邊對她說謝謝這三年的照顧,又哭又笑,鬧到夕陽西下,再各自回家。
  
  水銀站在校門口回望熄燈的教室,感到平靜。
  
  以後她再想起高中時光,想起的不會是秦楚對她的傷害,不是那些孤立嘲笑她是小三的同學,而是在這個世界裡,三年來每一個有意義的瞬間,和此時此刻的心情。
  
  成績出來後,校領導們高興瘋了,他們這一屆的成績非常優異,比起上一屆有一個飛躍式的進步,學生和家長們同樣非常高興,他們一致認為這和雲晴空有很大的關係,所以在正經的謝師宴之後,有學生專門又為水銀辦了個謝師宴。
  
  這一次的謝師宴可熱鬧了,不只是一班的學生,其他班級也有不少人過來,這些已經滿了十八歲的學生們興致勃勃喝起酒,最後醉倒了一大片。
  
  水銀留到最後,獨自回去住處。
  
  賀楚平在身後喊住了她。他當了三年班主任,不好不壞,也算是支持水銀,只是水銀很大程度上把他這位班主任該幹的事情都幹了,並且比他做得更好。
  
  「你之後肯定是去B市上大學,是不是不會再回來了?」
  
  水銀看看他的神情,就知道他要說什麼︰「對。」
  
  賀楚平沉默片刻,嘆氣道︰「你這三年依靠自己就過得很好,是我當初小看你了,我向你道歉。」
  
  「還有,我們以後大概也沒有常見的機會,所以我想對你說一句話︰我喜歡你,三年了。」
  
  他看見水銀的神情,苦笑,「你一點都不意外。」
  
  水銀禮貌笑笑,就像對待任何一個向自己告白的人,「謝謝厚愛。」
  
  這天過後,水銀就沒有再見過賀楚平,但她在離開南市去大學之前,遇到了很久沒見的雲萍。
  
  她顯得蒼老了很多,神情疲憊至極,連身形都佝僂了。見到她,雲萍急急問她︰「你有沒有看到小念啊?」
  
  羅念忍受不了貧窮的生活和一個試圖死死抓牢她的母親,離家出走了,於是雲萍回到這裡,到處詢問認識的人有沒有見過羅念。
  
  水銀沒有見過羅念,所以給不了雲萍答案,看著她站在街邊掩面大哭,隨意遞了張紙巾就越過她走了。
  
  在上大學之前,她一連聽到兩條系統提示。
  
  【主要角色羅念死亡】
  
  【主要角色雲萍死亡】
  
  她不知道這母女二人是怎麼死的,可能是羅念無法忍受糾纏自己的母親,殺了她又自殺,可能是雲萍受不了這樣的生活絕望自盡,羅念遭遇了什麼意外死亡……誰知道呢。
  
  這都和她無關了。
  
  八月的大太陽底下,蟬鳴喧囂,蔣夢將買來的奶茶遞給她一杯,和她一起走在她們即將入學的大學裡,「這裡真是不錯,可惜你跟我不是一個系,要是有時間,咱們再叫上童卓她們幾個一起去玩?」
  
  【即將進入下一世界】
  
  水銀喝了一口奶茶,摸了一下旁邊蔣夢的腦袋,「你們自己好好玩吧。」
  
  蔣夢疑惑,「你不去?」
  
  水銀微笑起來︰「我要去其他的地方旅行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9-17 10:29 PM

81、正道一

  水銀發現自己站在一個簡陋的木頭搭成的小檯子上,場下叫罵聲像是忽然沖擊而下的瀑布,劈頭蓋臉將她淹沒在一片嘈雜裡。
  
  人們穿著顏色黯淡的布衣布鞋,群情激憤,口中喊著︰「燒死他!燒死這個漢奸!」
  
  「滾下去!漢奸死有餘辜!」
  
  這話不是針對她,而是針對她身後的人。她身後護著一個十八九歲的年輕人,被綁在木柱上,正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叫聲刺耳,彷彿是一個殺豬現場。
  
  「不要!饒了我!我不敢了,我知道錯了!放過我吧嗚嗚嗚!」年輕人鼻青臉腫地大哭。
  
  水銀被這突然地嘈雜激的腦子裡一陣抽痛,忍不住揉了揉額頭。和之前的那些世界有些不同,來到這個世界,系統並沒有給她投放這個世界女主角的一生,她腦子裡瞭解到的只有一部分資訊。
  
  如今是百年戰亂時期,新舊交替,女主角李藍枝嫁給喪妻的劉家大少爺,好日子沒過多久,丈夫死在逃亡路上,於是她帶著婆婆和丈夫前妻留下的一個兒子,懷著身孕繼續逃亡,在暫時沒受到戰火波及的連城安頓下來。
  
  兒子劉貴生雖然不是李藍枝親生,但她視若己出,不,應該說她對這兒子比對自己的女兒好太多倍,什麼好吃的好用的都給他,就希望他能有出息,日後撐起劉家門楣,給劉家傳續香火,這樣她才能對得起死去的丈夫。
  
  然而劉貴生長到十八九歲,長成了個不務正業惹人嫌的浪蕩子,平時最喜歡偷雞摸狗,做事也偷奸耍滑。
  
  連城是個小地方,許多人互相之間都認識,李藍枝一家在這住了幾年,往日裡劉貴生做出了什麼壞事,李藍枝挨家挨戶上門道歉送禮,求別人原諒,大家礙於面子也不好說什麼,只是避開劉貴生不和他計較也就罷了。
  
  前不久,侵略軍打到了他們連城附近,大家收到消息,許多人拖家帶口藏到附近山裡,誰知道劉貴生偷溜下山,跑到侵略軍那裡去做了件大事——他自告奮勇給人家帶路,把人帶到連城,哪家有錢哪家有人他都說的清清楚楚,於是侵略軍蝗蟲過境一般,幾乎搬空了連城,還有一些留在連城裡的人,都遭了毒手。
  
  劉貴生賣身求榮,自以為自己能從此攀上侵略軍,也混個小隊長什麼的當當,到時候他就翻身做主人,能耀武揚威享盡榮華富貴,再也沒人敢看不起他。
  
  他想得挺美,可惜侵略軍用完了他隨手就丟了,也沒有在這個小地方一直待下去的意思,劉貴生見和自己想的不一樣,哪肯罷休,追上去想為人家效力,結果被嘲笑一番,還差點被殺了,嚇得屁滾尿流跑回來。
  
  躲到山上的連城人回到城裡,見到昔日家園一片狼藉,城中幾十條人命就這麼沒了,哀痛之餘,知曉了劉貴生的行徑,對於這個貪圖富貴的小人更是恨之入骨,眾人自發糾集起來,抓住了劉貴生,將他綁到城中街口,要當街燒死他。
  
  李藍枝平日裡把劉貴生當做命根子一樣對待,哪裡捨得眼睜睜看著他去死,所以在這個當口,她撲上臺去,護在劉貴生跟前,想要阻止眾人怒殺劉貴生。
  
  水銀就是來到了這麼一個時間點。
  
  【請按照以下原劇情扮演】
  
  系統給她顯示了一段劇情︰
  
  ——李藍枝擋在劉貴生身前,將他牢牢護在身後,面對一張張憤怒的臉,她緩緩流下眼淚,在臺上跪了下來,懇求道︰「求求大家聽我說幾句話。」
  
  「養不教父母之過,貴生從小失去了父親,是我把他養大,他變成今天這個樣子全都是我的錯,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是我不對,看在他還年輕的份上,我求求大家放過他這一次!」
  
  李藍枝為人善良好說話,在連城風評不錯,見她這姿態,台下有人忍不住道︰「李藍枝,他做的錯事跟你沒關係,他這樣的人要是不殺,以後說不定還會做出什麼事,絕不能留他!」
  
  「是啊!」有年輕人附和︰「現如今國家蒙難,哪怕我們不能從軍殺敵,也不該淪為別國侵略者的走狗,家國大義應當在每一個人心中!」
  
  李藍枝搖頭,仍是擋在劉貴生身前,「我是一個小小女子,家國大義是男人們的事,我不懂,但我作為一個女人,我只知道我要做一個好母親,貴生是我們老劉家唯一的骨血,是我丈夫留下唯一的兒子,他把貴生託付給我,我就要一輩子照顧好他。」
  
  女人英勇而堅強地大聲對所有人說︰「所以,今天如果你們一定要對貴生動手,那就先殺了我吧,我用我自己的命去換他的命!只是求求你們,不要傷害他,我給你們磕頭了。」
  
  眾人有些動容,一時都不知道該說什麼,這時候只聽劉貴生慌亂說︰「對對,沒錯,你們殺她,她給我抵命,你們饒過我!」
  
  人們露出唾棄神色,為李藍枝不值,有和她相熟的老人勸她︰「你聽聽他說的話,這樣的人你還要保他?!」
  
  李藍枝神情悲戚,仍然堅定說︰「作為一個母親,我要保護自己的孩子,作為一個媳婦,我要守護家族血脈,這是我作為一個女人必須要做到的義字和孝字!」
  
  她的目光緩緩掃過台下眾人,開始一個一個給那些失去了親人的人磕頭,「李大娘、楊二爺、宋三叔……你們把我的命拿去吧,我對不住你們,來世給你們當牛做馬!」
  
  「不要和她廢話了,燒,連她一起燒死!」台下有人怒火沖天不想再和她多說,直接把火把丟上臺,引燃了柴火。
  
  大火燒起來,李藍枝去解劉貴生身上的繩索,一邊哭,一邊唱起歌,唱的是為母情,這歌講的是一個母親為了讓孩子活下去,割了身上所有的肉餵飽他的故事。
  
  而在歌聲中,忽然下起大雨,澆熄了火焰。眾人嘩然,李藍枝則喜極而泣,大聲對眾人說︰「這是老天的意思,老天要放過我們!」
  
  於是有老人嘆息︰「這大概是上天憐惜你一片為母深情,不讓我們傷害你啊。」
  
  李藍枝因此救下了劉貴生,將他帶了回去,但也因此連城眾人不再歡迎她們一家人住在這,她們被迫舉家離開連城。
  
  ——之後的故事情節系統沒有顯示。
  
  但是水銀看完這一段原劇情內容,厭煩之情溢於言表。這都是些什麼東西?
  
  【請按照劇情扮演】
  
  水銀壓根沒理會這個突然又跑出來找存在感的系統。大概是因為她現在看著比以前好說話,這系統還以為自己不會被罵。
  
  ……回到現在。
  
  「李藍枝,你讓開,你真的要護著這個狼心狗肺的劉貴生嗎!」台下舉著火把的女人尖叫。
  
  還有揮舞著柴刀的大漢喝道︰「趕緊滾下來,再不下來連你一起燒!」
  
  水銀緩緩站起來,面向眾人,開口︰「請大家聽我說幾句話。」
  
  「這些年,我沒有好好教導好貴生,這是我的責任,既然是我的責任,就應該由我來負責。」
  
  不少人大概猜到她要說什麼,心想李藍枝這回肯定又要給那兒子擦屁股收拾殘局了,拿著柴刀的大漢臉色尤其難看,張大嘴就差沒把滿腔髒話噴出去。
  
  就在這個時候,水銀忽然上前,一把搶過大漢手中柴刀,扭過頭去毫不猶豫揮起砍下——
  
  這是一把很鋒利的柴刀,所以這一刀下去,劉貴生那好大一顆的腦袋飛出去,咕嚕嚕滾落在地,鮮血濺了老高,水銀的手上臉上都濺上不少血。
  
  場上頓時鴉雀無聲,一時只能聽見風沙襲地的沙沙聲響,所有剛才高呼著的人都睜大眼睛看向臺上拿刀的女人。她、她剛才竟然親手砍死了最寶貝的兒子?!
  
  別說是劉貴生,就是原本的李藍枝在這裡,水銀也想一刀砍死她。
  
  看也不看劉貴生那失去了腦袋的屍體,水銀轉過身來,抬手擦了一下臉上的血,聲音不高不低道︰「我是一個女人,沒讀過多少書,但我也知道家國大義,這並不是男人們的事,在這種時候並不分男女,每一個人都應該團結起來,為保衛我們的家園而奮鬥。」
  
  「我是一個母親,是劉家的媳婦,但是在這之前,我還是一個人,一個有良知有道德的人,我不能自私地因為劉貴生是我的兒子就包庇他。」
  
  「他既然做了錯事,應該得到懲罰,今天我親自動手,不僅是為了給鄉親們一個交待,也是為了給劉家祖宗們一個交待,我們劉家不能出這種敗壞門楣的不孝子孫!當眾殺了他償命,這就是我的義和孝!」
  
  水銀神情嚴肅而認真,半邊身子都是剛才濺上的血,格外令人動容,台下眾人終於回過神來,不由得大聲為她叫好。
  
  「好!這才是真正的有情有義有擔當!」
  
  「藍枝嫂子,你做得對!這樣的人就該殺!」
  
  演戲,她確實演了,只是沒有按照系統的劇本演。水銀在腦內平靜地對系統說︰[系統,你有本事就自己演,沒本事就看著我演]
  
  她把刀遞回給那大漢,「真是不好意思啊牛哥,髒了你的刀。」
  
  牛哥雖然是個看上去很凶的大漢,但他還真沒殺過人,要讓他拿刀動手殺人他不一定下得去手,現在看著面前這個溫溫柔柔好說話的李藍枝眼都不眨殺了個人,他不由得心裡生出一股敬畏,連連擺手,「不礙事不礙事,我回去拿水洗洗就好。」
  
  雙手小心地接過了那把帶血的刀。
  
  眾人聚在這裡就是為了讓劉貴生死,如今人死了,雖然換了個方式,但畢竟是死了,當下有人問道︰「那他這屍體?」
  
  場下有死了親人的人仍不解恨,怒道︰「就這麼乾脆地死,便宜他了!把他的屍體丟到城外讓野獸吃了!」
  
  也有人顧及到李藍枝,嘆道︰「藍枝都親自動手了,這事就過去吧,還是讓她把屍體帶回去。」
  
  先前說話那人不太情願,可李藍枝人實在太好,她也不好完全不給面子,只能閉嘴不吭聲。
  
  水銀卻說︰「不,還是把他的屍體掛到城外示眾。我希望能以貴生的事跡警示後來人,讓大家以他為鑒,再不犯這種錯誤,這也算是貴生在這世界上的最後一點價值了。」
  
  眾人於是又感嘆了一番李藍枝大義滅親,是個有血性有膽魄的女人。
  
  「從前還真沒看出來啊。」
  
  劉貴生的屍體被掛在了牆頭,像一個搖晃的破布袋子。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9-18 10:10 PM

82、正道二

  劉家一共三個人,除了李藍枝和劉貴生,還有一個劉孫氏,也就是李藍枝的婆婆。原本李藍枝還有個女兒,然而幾年前的逃荒途中,因為養不活,女兒就被婆婆劉孫氏給扔在了路上。
  
  劉孫氏和原主李藍枝一樣,是個對劉貴生愛如珍寶的女人,每天喊著他心肝肉,見不得他有一星半點的不好。這回劉貴生犯下大錯,劉孫氏給嚇病了,臥床不起,只趕著李藍枝去救孫子,如今正在家中殷殷等著寶貝孫子平安歸去。
  
  水銀雖然沒有看到後續發展劇情,但只看前情,她都知道這位劉孫氏是個什麼樣的人,畢竟這樣的婆婆她之前幾個故事不是沒見過,她們都有共同的特質,而這個特質是時代賦予她們的疤痕。
  
  因為只有男人才能撐起一個家,只有勞動力才能保證她們存活,因為有男人在她們就可以免去很多騷擾,所以她們把家中的男人看得比其他任何事都重要,甚至比自己的命更重要。
  
  這樣天然的階級慢慢延續,就成為了寫在人心裡的默認規則,進而又衍生出了各種進一步劃分地位的規矩。
  
  她們都是被套進這套規則裡的人。一個人的行為往往要放在當下的時代去看,不管是劉孫氏還是李藍枝,都是這個時代裡很常見的女性形象。
  
  「藍枝嫂子啊,你回去之後怎麼跟你婆婆交代啊?」和水銀同路回去的鄰居知道她家裡的情況,有些替她擔憂。
  
  水銀心裡毫無波動,臉上露出為難的神色,「沒有辦法,我只能好好和婆婆說,希望她能原諒我。」
  
  鄰居:「要是有什麼事,可千萬要叫我們哪。」
  
  劉孫氏平時對李藍枝非打即罵,這些她們都是清楚的,這次李藍枝親手殺了劉貴生,劉孫氏怕是要把她打死。
  
  水銀謝過鄰居好意,推開院門走進了劉家,並且順手關上了大門,用門栓拴住。
  
  她環顧一圈劉家院子,院子雖然又小又破,但打掃得很乾淨,李藍枝非常能幹,這些年都是在靠她養家,幫人洗衣服縫補東西。院子裡養了雞,正在咯咯叫,這幾隻雞每天下兩到三個雞蛋,一個是給劉貴生吃,剩下的存下來換錢。
  
  聽見院門開合的聲音,屋子裡的劉孫氏喊道:「貴生?貴生哪,是不是你回來了?」
  
  水銀沒回答,先走到院子一角的水缸邊打水洗臉洗手,她身上還全都是劉貴生的血,又黏又腥,不太好受。
  
  許久沒聽見回答,劉孫氏從床上爬起來走出房門。她一眼看見水銀的背影,又沒在院子裡見到劉貴生,大聲而惶急地問道:「我孫子呢,你怎麼沒把他帶回來啊!你這喪門星,趕快把我孫子救回來啊!」
  
  水銀扭頭看了她一眼,臉上的血還沒洗乾淨,水珠混合著紅色一起往下淌。那冷淡的一瞥顯得十分可怖。
  
  劉孫氏尖叫一聲:「血!」
  
  「那是誰的血?貴生呢?貴生呢?!」
  
  水銀充耳不聞,垂著眼睛繼續洗臉,連頭髮上都有血,她不得不拆開辮子,散著頭髮洗髮尾。順手拿過一條曬在竹竿上的布巾擦乾。
  
  劉孫氏朝她撲過去,水銀輕輕鬆鬆躲過了她,露出身上滿是血的褂子和長褲。
  
  「劉貴生死了,我殺的,屍體現在掛在城門口呢。」她忽然笑起來,勾著散開的頭髮,低聲說。
  
  劉孫氏被她這模樣駭到了。李藍枝長得好看,當初兒子死活要娶她,劉孫氏就不滿意,後來兒子死了,李藍枝守了寡,劉孫氏就總覺得她長得好看,肯定不是什麼安生的女人,以後一定會和別的男人勾勾搭搭,給她可憐早死的兒子丟臉,於是一直對她看不順眼,格外苛刻。
  
  此時,見李藍枝散著海藻一樣的黑髮,笑容詭異,半身是血,她有一瞬間感到恐懼,說話都含糊起來,「你是什麼妖怪,你不是李藍枝!你把我孫子怎麼了!」
  
  水銀:「我說了,我把他殺了啊,掛在城門口了,不信你就去看啊。」
  
  劉孫氏一邊胡亂哭嚎著她是鬼上身,面無人色撲到門邊,一路跌跌撞撞往外跑了。
  
  看她這腿腳還算能行,之前怎麼逼著李藍枝去堵槍口呢,她要是自己去,她的寶貝孫子說不定就不會死了。
  
  水銀又把大開的門關上,找到李藍枝的房間去換衣服,換好衣服,順便生火做飯。這李藍枝的身體情況還不錯,就是太餓了,之前砍劉貴生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現在餓的沒有勁。
  
  之前李藍枝捨不得用的油,捨不得吃的蛋,還有劉孫氏藏在自己房間裡的紅糖,簡單做了個糖水蛋墊肚子。
  
  吃完睡覺,至於劉孫氏,和她有什麼關係呢。
  
  劉孫氏一路哭著到城門口,看見寶貝孫子的屍體掛在那飄飄盪盪,當場就嗷一聲暈厥了過去,可惜城門這會兒沒有人經過,她就在那躺了大半天,被雨淋醒了,坐在大雨裡拍著大腿哭得肝腸寸斷,快天黑了才被一個路過的漢子發現,把奄奄一息的她送回去。
  
  水銀已經睡醒,正在清點屋裡的財產,見有人把劉孫氏帶回來,臉上擺出擔心的神情把人讓進來。
  
  「唉,貴生現在死了,孫婆婆肯定難過,你最近看著她一點,別讓她出去亂跑了,要是我沒經過,她怕要在城外過一夜,被山上野獸叼走了怎麼辦。」
  
  這漢子也是之前在台下喊著要燒死劉貴生的人之一,但他對劉孫氏沒有意見,畢竟劉孫氏雖然對李藍枝很苛刻,但對別人非常客氣,大概因為從前家裡富裕過,出手還挺大方,附近領居們大多和她關係不錯。
  
  人就是這樣,對自己好的人就是好人,對自己不好的人就是壞人。對李藍枝來說,劉孫氏丟了她親生的女兒,每日對她惡語相向,無疑是個壞人,但她在別人眼裡又是好人。
  
  水銀笑著把人送走,轉身回去時劉孫氏已經緩過神來,用渾濁仇恨的目光死死瞪著她,「你這個、你這個該死的妖怪!把我孫子還給我!」
  
  水銀:「你的孫子還不了你了,你要是想見他,我可以送你去見。」
  
  她說完就回到李藍枝的屋子裡去休息。
  
  晚上下了很大的雨,雷聲陣陣,水銀忽然驚醒了。她聽到房門處椅子被推動的聲音,李藍枝的房門不能鎖,她睡前就用椅子抵住了,現在那椅子正被人推開。
  
  在雷聲中,椅子移動發出的聲響並不是很大,一個矮小的身影出現在門外,閃電落下來的時候,那影子手裡拿著的刀閃過雪亮的刀光。
  
  是劉孫氏,她半夜拿著刀來推她的房門,肯定不是來給她剃頭的。
  
  她是來殺她。
  
  這有點出乎水銀的預料,她沒想到這樣一個老人敢來殺人,看來劉貴生的死確實讓她感到絕望。
  
  水銀在黑暗裡悄無聲息地坐起來,摸到一邊的褲腰帶,矮著身子緩緩從另一邊轉到門後。
  
  劉孫氏的眼睛和大部分老人一樣,在夜裡幾乎是全盲,只模糊能看到影子,她走路完全沒有聲音,躡手躡腳提著刀走到床邊,身子微微顫抖著,對著那模糊拱起的被子用力剁下去。
  
  溝壑縱橫的老人臉皮上露出獰笑和快意,然而刀子剁下去之後她就一驚,這感覺不對!就在這時,她手上一痛,手裡的刀已經被人踢了出去,脖子也猛地被套住。
  
  「呃——」
  
  劉孫氏想驚恐地大叫,但脖子被緊緊勒住,根本沒辦法叫出聲,她胡亂抬腳踢到了床邊一條凳子,那破碎的喉音和掙紮間弄出的動響,被大雨和雷聲掩蓋。
  
  良久,雷聲止歇。
  
  水銀鬆開手,劉孫氏的屍體滾落在地。
  
  【主要角色劉孫氏死亡】
  
  之前劉貴生死的時候,也有一個系統通知。一般而言,一個世界死了兩個角色,這系統很快就會讓她去到下一個世界,但現在,系統並沒有什麼反應。
  
  她在黑暗中靜立片刻,彎腰把劉孫氏的屍體拖起來,送回了她自己的房間裡,然後解下劉孫氏的褲腰帶,把她的屍體吊起來掛在房樑上。
  
  第二天早上放晴了,多日的陰雲消散,只是天雖然晴了,還有春寒料峭。穿著青灰色舊棉襖的祝大爺,站在門口和人討論昨晚上的雷。
  
  「昨晚上那雷真是嚇死人,門框窗戶都在震。」
  
  「是啊,往年這個時候都沒有這樣的,二月上頭打雷,今年可能要旱哦。」
  
  兩人說著,忽然聽到旁邊的劉家院子裡傳來一聲女人的尖叫。兩人嚇了一跳,趕緊跑過去看。
  
  劉孫氏上吊自殺的消息很快傳遍了連城。沒有人覺得奇怪,劉孫氏把孫子當命根子,孫子沒了,她想不開自殺很正常,也沒人懷疑李藍枝,她在連城住了幾年,對待劉孫氏比親娘還親,任打任罵,根本沒人往她殺劉孫氏這方面去想。
  
  簡單辦了葬禮,把劉孫氏葬在城外山上,水銀賣掉了劉家的院子,收拾行囊離開連城。她準備找個沒人認識李藍枝的地方重新安頓,連城太小,城內沒什麼需要做工的地方,她要養活自己找更合適的工作,就得去大一點的地方。
  
  正值戰亂,到處都遭災,連城這一片前不久才被侵略軍給掃刮了一遍,失去家園只能往外逃難的人還不少。水銀獨自一人,帶上武器食物,把自己化妝成滿面蠟黃面生麻子的樣子,順著官道前往南方的梅市。
  
  據說那邊是目前最安全的地方,侵略軍暫時不會往那邊去,因為臨時政府在那邊簽了什麼停戰契約,那裡還駐紮著另兩個國家的軍隊,形勢非常混亂,正是因為這種混亂,才有不少人能在那夾縫下生存。
  
  路上走了兩個月,終於在錢用完之前到達了梅市。
  
  這邊果然熱鬧,只看街上那些車子和衣著光鮮的人群,和她一路上看到的那些戰區好像是兩個不同的世界。
  
  來的路上她已經想好要做什麼,她可以幫人算賬記賬之類,這應該是目前她最容易找到的工作,不過在那之前,她還需要先去把頭髮剃成短髮,換上男裝。不然在這個時代,一個女人去應聘,基本上沒人會要她。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9-19 10:04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9-9-20 10:03 PM 編輯

83、正道三

  許多現代劇裡,常能看到女扮男裝的橋段,那些那些前凸後翹唇紅齒白的美女哪怕穿上男裝,也沒法讓人覺得她們是男人,事實上,這樣的畫面都是影視劇的美化。
  
  在水銀如今所處的這個混亂時代裡,女人和男人其實在外表上是沒有太大差異的。
  
  最後的王朝剛崩塌不久,庶民穿衣用具的習慣遵循著先前的規定,若是走在街上去看,大部分人穿的衣服都是灰撲撲的顏色,很不起眼。
  
  會走在外面的女人們是要出來幹活的,穿的同樣沒什麼花樣——這個時代下的很多女人還沒滿足生的需求,因此對於「美」的追求遠比不上後世。
  
  她們沒有塑形的胸罩,還把胸都緊緊裹在衣服裡,所以身材幾乎都是平板;
  
  她們沒有現代各種繁多的護膚品,不會講究出門要化妝,幾乎全都臉色蠟黃皮膚粗糙;
  
  她們穿的襖子版型和現代改良的那些所謂古裝也不一樣,完全不會露出一絲女性柔美;
  
  她們要承擔繁重的家務,在日復一日的勞作中鍛煉得身體粗壯,並不像現代嬌生慣養的瘦弱女孩子。
  
  除了緊緊梳起來盤在腦後的頭髮,大部分女人和男人沒什麼區別。
  
  或許富人家後宅裡一些女人會稍微更漂亮點,但普通女人過得糙,那滿面風霜的樣子,想假裝成男人真是容易得很。
  
  從前戶籍嚴苛,一般人沒事不會離開家鄉,所以也不會有女人沒事特地扮成男人,現在的混亂局勢,到處都是流離失所的人群,這給了水銀自由發揮的機會。
  
  她剪掉了李藍枝那一頭長髮,換下女人的襖子和褲子,穿上男人的褂子和褲,把腰綁粗,出門招來走街串巷的剃頭挑子,讓那老人綁她把頭髮修一修,修成現在男人們常見的短寸。
  
  舊式老先生和新式讀書人們還在爭論男人該不該剪頭髮,而廣大勞動人民已經開始選擇這種更方便的頭型。
  
  這頭髮一剪,再戴上一頂帽子,水銀看上去就和大街上那些男人沒區別了,給她修頭髮的老師傅還誇她這個小夥子長得俊,看上去像個文化人。
  
  外貌沒有什麼問題,還有聲音。這也不是很打緊,哪一家的婆娘不是每天大嗓門吆喝著說話,所裡李藍枝的聲音原本也不細,水銀特地壓低聲音沉著發聲,壓迫聲帶,說起話來就變得沙啞。
  
  在第二個世界裡,她在一個小型的交響樂團中過了一段時間,有學美聲的人教給了她一些變聲的技巧,怎麼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更細,或者更粗,來梅市的這段路途中,她就一直在練習,現在說起話來更自然。
  
  準備工作做得充分,找工作的事就更加靠譜。在第六個世界裡,她學會算賬看賬本,還學會了一手好毛筆字,對於現在的她來說,這就是她能謀生的手段和資本。
  
  這個時候讀書人還不是很多,能寫會算的更少,像水銀這樣的人能稱一聲人才,因此她很快在一家銀樓找到了工作,待遇算是不錯,這家掌櫃姓田,人比較厚道,還包了她的吃住。
  
  他們家院子在不遠的一條街上,很多屋子隔出來的空房。水銀自稱是家鄉遭災逃荒過來的,以前家裡小有積蓄,不過現在家裡人都沒了,她一個人想找個棲身之所,田掌櫃的就給她分了一間隔開的屋子,還讓家裡的長工幫她搬家什安頓下來。
  
  也許是因為對她那一手好字非常喜歡,田掌櫃對她的態度特別好。尤其是在水銀工作上手之後,發覺她的能幹,田掌櫃對她就更高看一眼了,還準備給她提高工錢,連端午都邀她去家中和他一家人一起吃飯。
  
  水銀一開始沒想到別的地方,只當田掌櫃天生是個熱情的人,結果端午去他家吃飯,看見他兩個女兒和田夫人。
  
  「我和夫人只生了兩個女兒,這把年紀了,大概也沒有兒子了,我就希望以後能給女兒找個上門女婿。」田掌櫃笑眯眯地說,看她的目光格外熱烈。田夫人看她的目光,也好像是看女婿,還是越看越滿意的那種。
  
  水銀︰「……」
  
  她喝了杯黃酒壓驚。
  
  這她是真沒想到這茬,好在田小姐對她似乎不太滿意。田二小姐才幾歲,吃著蜜豆粽子好奇地瞧她。田大小姐則偷瞄她一陣,悄聲和母親說︰「長得矮了點。」
  
  李藍枝的身高在女人裡算是不矮,但在男人堆裡就稍顯矮了些。
  
  「歲數也比我大好些呢。」田大小姐才十八,水銀如今這身體二十九。
  
  水銀就當自己沒聽見,也不知道這件事,照舊在銀樓裡做工。銀樓裡人不是很多,除了一個大掌櫃一個小掌櫃,一個老賬房帶她,還有就是兩個跑腿的堂倌。
  
  生意不好不壞,每日也有些客人。
  
  「你們這裡收不收銀簪子?」這日來了個十歲左右的女孩子,頭髮很少,在腦後綁了一個揪揪,青灰色的襖子不合身,有些顯小了,腳上一雙磨損厲害的黑布鞋。
  
  她趴在櫃臺上,往他們後面的櫃子上張望,眼睛很亮,散發著一種油滑的精光,這是有些小聰明的人在市井中摸爬滾打久了,自然而然帶上的氣質。
  
  守櫃台的小夥計看是個這麼大的小姑娘,衣服也破,都沒什麼興致招呼,隨口回答了句︰「收啊,你有銀簪子?」
  
  小姑娘換了個姿勢趴在櫃臺上,伸長腦袋問他︰「你們這公道吧?可不能騙我一個小姑娘!」
  
  夥計笑了,「我還能逗你,東西拿來瞧瞧?」
  
  小姑娘這才把藏在懷裡的簪子拿出來。是個很普通的銀簪,旁邊的小掌櫃拿了看了兩眼就說︰「這是銅鍍銀,賣不上價。」
  
  小姑娘沒想到,瞪著眼睛低罵了一句「窮鬼,裝得有錢,送個簪子都是銅!」也不知道是在說誰。
  
  她顯得很不高興,一把從櫃臺上搶過簪子,扭頭就跑了。
  
  水銀在一邊算賬,原本沒注意這小女孩,是小掌櫃和夥計說起她的名字,她才覺得耳熟。
  
  「剛才那小姑娘,你不知道她是哪的吧?」小掌櫃笑容有些微妙,「我以前去弄街裡見過她,在四兒媽媽那裡。」
  
  夥計長哦了一聲,露出男人都懂的心鄰神會。
  
  弄街裡這個地方,用更通俗的稱呼,就是紅燈區,裡面有很多窯子。
  
  「嘿嘿,我還記得呢,那小姑娘好像是叫來金,一個小姑娘叫這名字,也是奇怪。」小掌櫃靠著櫃台搖頭︰「看上去連十二歲都沒有,可能還要過兩年才開始賣呢,臉盤子長得還是蠻好看的嘛,等長開點可能就更好了。」
  
  幾個大男人在這裡,他們說話也沒什麼顧忌,小掌櫃炫耀地談起自己去逛窯子的事,夥計沒錢去逛窯子,聞言只羨慕地問他哪些姑娘長得好。
  
  水銀聽到來金這個名字,寫字的動作一頓。
  
  李藍枝那個被婆婆劉孫氏丟棄的親生女兒,就叫來金,難道這麼巧合,剛巧就踫上她了?
  
  李藍枝十八歲嫁到劉家,要是按照這個時間算,年齡也大致是合得上的。
  
  就在這時,她腦子裡忽然出現一段劇情。
  
  那是關於剛才那個小女孩來金的。她再過幾年就出落得很好看了,是弄街裡有名的潑辣美人,後來攀上了一個有錢人九爺。九爺是個和侵略軍有交易,和他們保持了良好關係的大商人,也就是個抗戰劇裡常見的大漢奸。
  
  來金跟著他,也做起了漢奸,她因為從小生活在窯子裡,深知錢的重要性,所以格外貪財,在九爺那裡撈了不少錢。後來侵略軍撤退梅市的時候,九爺跟著他們跑了,又厭煩了來金的貪得無厭,扔下了她。
  
  梅市被起義軍佔領,從前那些作威作福欺壓百姓大肆斂財的漢奸都被拖出來洩憤,來金就是其中一個。
  
  最有趣的是,當時李藍枝和劉孫氏以及劉貴生都在梅市,她知道那是自己的女兒,但她沒有去認她,覺得她做的事給自己這個當媽的丟臉了,所以她感到很羞愧。直到大家要打死來金的時候,她才站到狼狽的女兒面前表露了身份,痛苦地望著她,發表了一通痛心疾首的感言,大致是「你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母親對你很失望」之類。
  
  然後她就和其他人一起,打死了這個漢奸,還被人誇大義滅親,無私偉大。李藍枝那個時候渾然忘了之前自己拼死救下的兒子劉貴生,也是個該被打死的大漢奸了。
  
  看著原劇情裡李藍枝跟隨眾人一起打死壞人女兒後,被大家誇獎敬佩的描寫,水銀感到既荒唐又可笑。
  
  「男人嘛,有哪個男人不愛逛窯子的,不逛的不是因為多愛家裡婆娘,只是因為沒錢。瞧咱們掌櫃的,不也偶爾去弄街裡嘗個鮮嗎,十幾年吃一道菜,再好吃也要膩啊,是不是這個理。」小掌櫃說得唾沫橫飛,見新來的小賬房不吭聲,忍不住招呼他。
  
  「誒,李銀哪,你來咱們梅市沒多久,還沒見識過弄街裡吧,下次找個時間咱們一起去,我帶你去認認門啊。」
  
  水銀化名李銀,聞言笑道︰「我就不去了,我要存錢置辦家業,還想娶個老婆呢,可沒錢逛窯子。」
  
  下工回去的路上,她路過一個菜市街口,不由自主想起了今天腦子裡出現的那個劇情,來金幾年後就是在這裡被眾人打死了。
  
  正想著,她就瞧見來金提著個籃子從菜市裡走出來,她大概是來買菜。街邊有孩子好像認識她,朝她扔小石頭,笑著用俚語喊了些什麼,具體意思不好說,總之是罵人的,不是什麼好話。
  
  來金馬上就停下來了,左右看看,忽然把籃子放下,提起一戶人家放在外面的尿桶,小旋風一般氣勢洶洶衝到那兩個罵人的小男孩面前,把渾濁散發異味的尿水潑了他們一身。
  
  然後她飛快丟下尿桶跑了,提著那麼重一個菜籃子,還回頭大聲嘲笑做鬼臉,特別囂張。
  
  恰好看到這一幕的水銀︰「……」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9-20 10:49 PM

84、正道四

  水銀沒準備去管那個叫來金的小女孩,她是李藍枝的女兒,不是她的,她對這個小女孩並沒有責任。被迫成為李藍枝也就算了,要是還得主動去承擔屬於別人的責任和人生,豈不是自找罪受。
  
  況且,這世上的可憐人那麼多,也不止那小姑娘一個。她先前一路上從連城過來,看到了太多活不下去賣兒賣女的人,可憐的孤兒更是遍地都是。世間千萬種苦痛,小姑娘未必嘗到了萬一,何須她一個外人多事。
  
  她雖然並不準備多事,但畢竟認識了她,銀樓這邊和弄街裡又隔得不遠,就偶爾能看到來金的身影。
  
  一般而言那些做皮肉生意的大多是在十二三歲開始開門子,來金如今還沒到年紀,就在媽媽和阿姨姐姐那裡做些雜事被她們管教,幫人做飯洗衣跑腿逗趣,什麼都要做。她看上去在那裡過了好幾年了,非常習慣於所處的環境。
  
  水銀見過一次來金被個女人拽著頭髮和耳朵,拎在街上罵,好像是說她把衣服給洗破了。換成一般的小女孩,這會兒肯定要哭,但來金不,她嬉皮笑臉,一邊浮誇地哎喲喲大聲叫喚,一邊胡亂喊些討好的話,特意做出怪模怪樣的滑稽表情,把那女人逗笑了。
  
  女人一腳踹上她屁股,把她踹到地上滾了兩圈,這就消了氣,把事情翻篇。水銀見來金前腳腆著笑臉把那女人哄走,後腳就拍著衣服上的泥土,在牆根大罵那女人爛屁股。臉倒是變得快。
  
  這樣一個小女孩,以後會長成社會意義上的「好人」還是「壞人」不好說,但她一定是會讓自己在當下環境裡過得更好的人。
  
  水銀在梅市過了大半年,手裡已經小有積蓄,銀樓裡那個老賬房辭工不做回家養老了,銀樓裡就沒有請其他賬房,田掌櫃見她賬目做的清楚明白,記性又好,誇了她好幾次,又給她提了工錢,希望她一直能在這裡做下去。
  
  水銀懷疑他可能還沒放棄讓她做上門女婿的打算,一早就讓她小年下去他家裡吃個飯。她拒絕了,並且主動要求加班。
  
  銀樓每到年節,都是最忙的時候,有很多事要做,水銀晚上在樓裡做賬目忙到很晚。
  
  冬日裡的夜晚很冷,天也黑得很早,這個時候人們晚上沒什麼消遣,早早就窩在家裡睡了,所以入夜後就沒什麼人。
  
  水銀關上銀樓的門,提著一盞夜燈踏著夜色回去,燈那一點搖曳的光照不亮多大地方,她乾脆沒有點。今夜的光線並不暗,四周的積雪反射出光芒,足夠她看清楚道路。
  
  快過弄街裡附近一條街的時候,她聽到了一陣罵聲。
  
  「是不是你偷的?你說!」
  
  「不是我啊姐姐,真的不是我!」
  
  「不是你還有誰,天天一雙眼睛就往我頭上手上看,見到點好東西就移不開眼,手腳不乾不淨,今天偷我一個鐲子,明天是不是還要偷我私房錢?!」
  
  「我真的沒有啊,我今天只進了一次你的房間,是去拿髒衣服出來洗的……」
  
  「你還撒謊!你趕緊把你偷的東西拿出來!不然你就給我在這跪一晚上!」
  
  說話的姑娘瞧著還十分的年輕,才十七八歲的模樣,她正提著一個水盆站在屋簷下大罵,而在她跟前雪地裡跪著的人是來金。她渾身濕透了,頭髮上還在往下滴水,整個人顫抖著,聲音又細又抖。
  
  「我是真的沒有啊六姐姐,我真的沒騙人,今天除了我,還有幾個姐姐也去過你的房間的。」
  
  「住嘴,難道其他人會貪我一個鐲子?咱們這裡就你眼皮子淺又貪錢。」
  
  來金帶著哭音解釋,「可是我真沒拿,我要是拿了我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我對著老天爺對著地母娘娘發誓,你信我吧六姐姐!」
  
  姑娘冷笑一聲,一轉身就進屋了︰「看來你還不知錯,什麼時候肯承認了,什麼時候再起來吧。」
  
  她走了,就剩下來金跪在冰天雪地的黑夜裡。
  
  水銀站在街口看了一會兒,瞧到這裡,心想︰真是個小可憐受難記。
  
  忽然,她見到來金從地上爬起來,像是觸電一樣在原地蹦了一陣,擺出了無聲的罵人手勢,然後搓著手一貓腰鑽進了隔壁亮燈的一道門。
  
  果然沒有乖乖受罰。
  
  水銀不自覺露出一個笑容。
  
  第二天早上她經過附近,又聽到了一陣高喊叫罵,來金被昨晚那姑娘攆得滿街跑,大哭大叫不知道有多熱鬧,那姑娘喊著要打斷她的腿。
  
  下午去菜場附近準備買隻鴨子回去改善一下伙食,水銀又見到了來金,仍然是提著那個菜籃,走路一瘸一拐,想來上午確實是被打了。
  
  但是被打成這個樣子,她還是硬氣牛逼,蹲在菜場一個攤前和攤主磨了半天嘴,終於心滿意足得了額外贈送的兩根蔥。
  
  路過人家屋門口,看見早有舊怨的那個男孩子,非得朝他扮鬼臉挑釁,那孩子果不其然也跳起來罵她,來金瘸著腿還不肯服輸,上前踢飛了一大片雪砸了那孩子一臉,看那孩子喊著娘哭著跑進屋裡了,她幸災樂禍地大笑,一瘸一拐也逃得飛快。
  
  是個精力旺盛的瘦猴。
  
  之後有些天水銀沒有見過她。她平時恰好撞見來金,有興致的時候就多看兩眼,但不會特意去找,所以她也不清楚來金發生了什麼,還是小掌櫃和夥計聊天,說起弄街裡,她才知道來金的情況。
  
  「那個小姑娘來金,她死了?」水銀驚訝地問道。
  
  見店裡這位斯文人難得搭話,小掌櫃來了勁兒,放下茶壺和她嘮,「是啊,怎麼,李銀你認識這小姑娘?」
  
  水銀︰「之前見過,前些天看著還好端端的人,這是怎麼死的?」
  
  來金在劇情裡是幾年後才死的,現在怎麼會死得這麼突然?
  
  小掌櫃擺擺手︰「我也不知道現在人有沒有死,不過我昨晚上才從四姐那裡過了夜,聽她說那小姑娘病得厲害,眼睛都睜不開,身上還發臭,家裡媽媽說人死在屋裡不好,今天要把她丟到義所裡去,嗨,你還不知道嗎,人進了義所不就差不多跟死沒區別了。」
  
  這個時候窮人生病都很少延醫問藥,大多是自己熬著,熬得過去也就能活,熬不過去就死了,畢竟很多時候就算吃了藥病也不能好,哪個窮人家也不願意浪費錢。來金在的那地方,更是不用說,哪會給她請大夫。
  
  義所就是放屍體的地方,梅市有這麼多人住著,屍體不能亂丟,死在街上的乞丐,或者沒人管的人,差一口氣了,都會被抬到那裡,沒多久咽了氣,會被統一拉到城外一座山上埋了。
  
  一個不熟的小姑娘的生死,只是工作之餘的一點談資罷了,唏噓兩句也就沒了,小掌櫃聊了幾句來金,很快又說起自己昨晚和四姐的那些香艷床事,這個話題顯然比之前那個更受歡迎,兩個夥計圍在他身邊聽得津津有味。
  
  水銀對他們的黃色笑話沒什麼想法,她想了一會兒來金,倒了杯熱茶喝了,繼續工作。
  
  她不是救苦救難救世的菩薩,沒辦法為別人的人生負責,她能做的只有讓自己活著,能守住的,也就只有自己眼前這一方小小的天地而已。
  
  ……可是,話雖如此。
  
  她還是在下工後走進了弄街裡。
  
  「來金?那小丫頭就剩一口氣了,我們剛準備把她送走,你要是想要,隨便給幾個錢就行,但我可說好了,要是死了我們也不退錢的,屍體也不能給我們送回來。」
  
  水銀就這樣把來金抱了回去。
  
  她是發燒了,高燒,腿上的傷發炎潰爛,要不是這個天氣,估計早死了。她一路上走回去,來金半點反應都沒有,水銀有一陣沒聽到她呼吸,還以為她已經死了,在她脖子上摸了一會兒才確認還有氣。
  
  陷入絕境的人,往往越是祈求著別人幫助,就越是沒人會幫,水銀回想自己陷入絕望和痛苦的時候,從沒有人來救她,所以她向來覺得世間事就是這樣,各過各的,不要去插手別人的事。
  
  她不喜歡救人,也不喜歡麻煩,但人一生中,有些時候就是會有一些突然的衝動,讓人做出和自己習慣不同的事。大概也是經歷太多了,多少會有些改變。
  
  人都帶回來了,半途而廢不是她的風格。
  
  她在先前的某一個世界學過醫學相關,然而還沒畢業,上手實操很少,又有些年沒接觸過,手生得很,如今手上什麼工具藥物都沒有,只好先做個簡單的急救,再給她抓點藥吃,希望她能熬過這一場了。
  
  也許真是劇情的慣性,來金命不該絕,過了幾天她退燒了,人也清醒過來。
  
  「所以,你把我買回來了?用了多少錢啊?」來金第一反應就是問這個。
  
  水銀看她一眼,比了個手勢。
  
  來金罵了一句髒話,「這麼少?真是便宜你了!要是再過兩年我就不是這個價了,起碼翻一百倍你知道吧?」
  
  她剛醒,一開始罵人就顯露出別樣的生命力,完全不像是在鬼門關走了一遭差點沒回來的病人。
  
  她躺在床上懷疑地盯了水銀好一會兒後試探著問︰「你把我買回來,是要我給你做童養媳吧?」
  
  來金看過不少這種事,沒錢的男人就喜歡買個小女孩養著,還小的時候可以給家裡幹活,養大了直接當婆娘,便宜得很。
  
  水銀猝不及防間被嗆住了,放下杯子,神情復雜地看了胡言亂語的小女孩一眼。
  
  水銀︰「我不喜歡小女孩,也不想娶老婆。」
  
  來金那原本藏著忐忑的小眼神立馬安定了不少,白慘慘的小臉上也露出點輕鬆,隨口胡說八道︰「那你沒事買我幹嘛,難不成你是我爹啊。」
  
  水銀︰「……」
  
  水銀︰「話這麼多,你好了是吧?好了就回你自己那裡去,我不管。」
  
  來金一愣,馬上捲著被子大聲︰「那不行!我都離開那破地方了,誰還想去舔那群老女人的爛屁股!」
  
  「大爺你別看我年紀小,我可能幹了,買我你不吃虧的!我給你打工嘛,看大爺你長得俊,一看就和我們這些人不一樣,像個讀書人,這年頭哪個讀書人家裡沒伺候的丫頭,我可以伺候你呀,管吃管住就行了,我很好養活的!」
  
  一張小嘴叭叭的,不知道怎麼那麼能說,半點不怕生。
  
  水銀捏了捏鼻樑︰「你以後能別說爛屁股這個詞嗎?」
  
  來金滿口答應,「行行行,大爺不讓我說我就不說,你們讀書人都講究嘛,我懂我懂!」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9-21 10:13 PM

85、正道五

  「我這病都好的差不多了,能不吃藥嗎?」來金對著藥瞪眼睛。
  
  她既怕苦又心疼買藥的錢,生怕這買藥錢之後水銀要和她算賬,讓她還,她哪裡還得起。
  
  水銀把她這點小心思摸得清清楚楚,聞言只說︰「藥錢不需要你付,算是我貼補的。你可想好了,機會就這麼一次,多喝幾帖藥,你就是賺了。」
  
  來金一想,對啊!免費的藥,不喝白不喝,喝的越多她不就賺到越多!於是她喜滋滋地端起藥碗,連苦也不怕了,感覺像喝甜水似得有滋有味。
  
  水銀︰這個智商,真不愧是李藍枝親生的女兒。
  
  病好起來的來金格外有好奇心,追著她問︰「所以,你都不認識我,為什麼會特地去救我呢?」
  
  水銀第一次過上回來後就有熱飯菜等著的日子,也沒什麼表示,坐在桌前喝了碗熱湯,暖了暖手,才淡淡地回答她︰「我做事向來隨心,只做自己想做的事,不問因由後果。」
  
  來金吐了吐舌頭,故意說︰「我今天出去買菜的時候,聽到一些人說你閒話了,說你救我這種人回來,不是個正經人……誒大爺你都不生氣啊?」
  
  水銀聽出來她話裡試探的意思了,她是想問她會不會因為這些流言蜚語,一怒之下把她丟了。
  
  年紀不大,心眼不小。
  
  「我的意志不為任何人的想法左右,我想做的事,任何人阻止都沒用,我不想做的事,任何人都不能讓我去做。」
  
  來金愣了一會兒後,忽然大人般長長嘆息一聲,「唉,我也好想這樣啊,如果我有很多很多錢,肯定也能跟你一樣腰桿挺直!」
  
  水銀很清楚,這個在原劇情裡貪婪撈錢永不滿足的女人之所以那麼愛錢,是因為她困苦的童年,沒有經歷過窮困的人,真的沒有辦法理解人對於錢的執念。與其說她在尋求的是錢,不如說她尋求的是安穩的生活和尊嚴。
  
  她從小所生長的環境,讓她迫切地想要能掌控自己的命運,想要成為能被人看得起的人。
  
  在這一點上,水銀覺得她和自己是有相似之處的。
  
  「喜歡錢沒什麼不對,錢這個字雖然有些人覺得談起就是庸俗,但實際上它確實就是必不可少的東西,它能讓你脫離當前困境,讓人能活的至少像個人樣。」水銀說道。
  
  聽到她這麼說,來金驚訝得不行,瞧著她眼睛都瞪圓了,「我還以為你們這種的,都不好談錢的!」
  
  水銀︰「有什麼不好談,要是我沒錢,我哪能坐在這裡喝著熱湯吃著有油水的菜,穿著保暖的棉衣用著木炭,我要是餓得要死冷得要死了,哪還能在這和你談錢不錢的。」
  
  來金一雙眼睛都笑瞇起來,「嗨呀,原來咱們都一樣嘛!」
  
  水銀︰「只不過,在滿足了生活需求之後,再多的錢也只是數字的增加而已,人在吃喝無憂後就會開始想要追求其他東西,名氣或者理想之類,你有想要的嗎。」
  
  來金老實說︰「我不知道,我現在就想要很多錢,其他都不想。不然等我有很多錢了,我們再說這個問題?」
  
  水銀本來就是隨意閒聊,聞言也沒說什麼,來金卻忽然笑嘻嘻道︰「既然這樣,你教教我怎麼賺錢吧?等我賺到錢了,就知道答案了嘛!」
  
  水銀唔了一聲,「行哪。」
  
  來金︰「啊?」她只是隨口說的,怎麼還真答應了?
  
  「你說真的?!」來金猛地跳起來問。
  
  水銀︰「你幫我幹活,我會給你算工錢。」
  
  來金︰「嘿嘿嘿大爺你人真好,來來來,您吃這個肉,可香了!」
  
  水銀一筷子擋住她的獻殷勤,「但是,你得讓我滿意,譬如這個做飯,你做的菜味道差了些,我不滿意。」
  
  來金︰「我們都是這樣吃的怎麼就……」
  
  水銀︰「你要是能做出讓我滿意的菜,這個就給你了。」
  
  她從袖袋裡掏出一小塊銀子放在桌上,這個數絕不算少了,至少來金從沒有過這麼多的錢,她一下子就雙眼放光,「說話算話,你不能反悔!」
  
  從此以後,來金就有事做了,她每天花在菜場的時間更多,貨比三家,一定要挑味道最好的菜,然後買菜的時候和人嘮嗑,詢問那些大嫂子大媽們怎麼做菜,有人不愛搭理她她也不在乎,對她惡言惡語的,她能叉著腰和人大罵三百回合,言語和善的,她一張甜嘴把人哄得心花怒放。
  
  水銀不怎麼管她,來金也不是個需要別人管的性子。
  
  「我想去酒樓裡學廚藝,你覺得怎麼樣?」多次嘗試都沒能得到水銀一個好字的來金忍不住和她提起。
  
  水銀︰「可以。」
  
  來金眼神暗示︰「可是人家不肯要我啊。」
  
  水銀︰「哦。」
  
  來金要是有尾巴,這會兒一定搖起來了,殷勤地端茶遞水︰「你看,你比我厲害這麼多,不然你給我想個辦法送我去酒樓學廚藝,我要是賺到工錢,跟你分怎麼樣?」她對自己想到的這個辦法感到驕傲不已,既能學到手藝又能賺錢,等她學到了手藝,還能賺水銀手裡的銀子!
  
  水銀似笑非笑看她,仍是答應了。
  
  大部分酒樓都不肯收下這麼個女娃娃當學徒,但水銀找到了個有廚娘的小酒樓,送了銀子和人商量好,把來金安排了進去。
  
  「從今天開始,好好賺錢吧。」水銀把來金領到酒樓,也不管她能不能做好。來金這個人的性子,她這一兩個月已經觀察得很仔細,她相信她會抓住這個機會。
  
  很多時候,自己不肯去努力抓住機會,別人怎麼幫助都是沒用的。水銀願意給她提供一點機會,幫助她擺脫原劇情裡的死亡命運,但不會事事都為她安排好。
  
  「什麼?怎麼還要學寫字認字?」來金撓著胳膊不太樂意,又不敢得罪衣食父母,只嘴裡嘟囔︰「別人都不會,我幹嘛要會這個,又沒什麼用,浪費時間。」
  
  水銀乾脆回答︰「好,那就不教了。」好像提起這個的人根本不是她,完全沒有再勸勸的意思。
  
  這樣一來,來金反而好像是錯過了什麼大好機會一樣睡都睡不著,想了一晚上,第二天旁敲側擊去問別人請一個教寫字的先生要多少錢。到了晚上水銀下工回去,就看到來金使出渾身解數做好的飯菜。
  
  「嘿嘿嘿,我想了一下,覺得認字很有必要,你是一番好意嘛我也不能不知好歹,所以你還是教我寫字吧?」來金不知道還從哪摸來了一瓶小酒,給她倒了一杯。
  
  水銀卻不肯輕易答應了,不動聲色道︰「你不是不想學嗎,剛好我也忙,之前只是隨口一說,就算了吧。」
  
  來金更是深覺後悔,覺得自己錯過了機會,又是拱手作揖,又是胡言亂語好一通亂誇,總算哄得水銀鬆口答應下來。
  
  水銀︰「先說好,你要是學不出什麼名堂,我就不教了,懶得費這個事。」
  
  來金︰「學學學!我肯定好好學!」
  
  她這個性子,水銀也是摸得透透的,得要什麼在她跟前吊著她才肯下死力氣去努力,送上門去的她覺得便宜,不給她了她就知道珍惜了。
  
  有來金在身邊,除了日子更熱鬧,沒有之前無聊之外,還有個好處就是,田掌櫃再也不拿那種看女婿的目光看她了。不好之處也有,那就是小掌櫃他們都挪揄她這是平白撿了個女兒回來養——先前他們說的是撿了個小媳婦回來,後來看她教孩子寫字,送她去學廚藝,慢慢就改了口。
  
  人家養小媳婦都是關在家裡不給人看,處處要管教好,什麼活兒都要幹的,哪像她這樣完全不管,任由人在大街上到處亂竄,簡直就是放養,男人帶孩子都這個樣。
  
  常有些閒言碎語,水銀不在意,來金更不在意,因為她知道了水銀是個女人。
  
  她們在一起生活這麼久,抬頭不見低頭見,水銀再小心也會被發現不對,更何況她根本就沒遮掩,所以一早來金就知道她是個女人。她知道了也不聲張,還小心翼翼為她隱瞞著,水銀這身體偶爾痛經嚴重,用過的月經帶沒洗,來金還曾默默給她洗了收好。
  
  她們一直有默契的不提這件事,不過來金是在知道她是女人之後,才徹底大膽放鬆地和她親近——因為她在那種地方長大,天然就對男人有一種警惕,水銀是個女人讓她感到安心,她不再擔心水銀對她好是因為心懷不軌。
  
  在酒樓裡做了差不多一年學徒,來金終於能做出讓水銀誇一句不錯的菜,也終於如願拿到了那一塊銀子,喜滋滋了好幾天。
  
  水銀老聽她念叨說什麼想買好看的衣服,想買頭繩髮簪鐲子,想買這個想買那個,但幾天過去也沒見她真買。
  
  「怎麼,都有錢了也不買,這麼摳門哪?」水銀和她開玩笑。
  
  誰知來金看她一眼,神神秘秘說︰「那錢我另有用的。」
  
  什麼用?
  
  哪怕是水銀都沒想到,這個用處是請她吃飯。來金這個小氣財迷,竟然在過年前,找了一家還挺出名的酒樓請她吃了一頓飯,雖然只叫了兩個菜,但她捨得把錢花在她身上,叫水銀吃了一驚。
  
  「我雖然年紀小,但我不是傻子,你對我有恩情我都記在心裡。剛好過年,我請你吃飯,也感謝你這些日子對我的照顧,我這輩子從記事開始,還沒有人對我這麼好過。」來金倒了一杯酒,端起來敬她,「你還教我認字,就是我的老師,我敬老師一杯!」
  
  說罷豪邁地一飲而盡。姿態倒是很江湖,但嗆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樣子就怪好笑了。
  
  「咳咳、咳、怎麼這麼辣,難喝!」來金又嫌棄又肉疼,這麼難喝的東西還賣那麼貴,早知道她就不要酒了,直接上茶不是很好嘛,還便宜。
  
  「不會喝酒瞎喝什麼。」水銀自己抿了一口酒,招手讓人送來了米酒,「你要喝就喝這個。」
  
  來金︰「……這個米酒不要我付錢吧?」這裡的東西那麼貴,她可沒錢付了!
  
  水銀︰「這個我付。」
  
  來金這才安安心心喝了,大概又是秉持著喝到就是賺到,她一個人喝了一小瓶米酒。
  
  水銀沒想到,這種又甜度數又低的米酒都能把人喝醉,她把喝醉的小姑娘領回去後,來金就滿屋子蹦,像個皮球一樣沒個消停。
  
  水銀準備洗洗睡了,來金跑過來,抱著她的胳膊,仰頭看她︰「媽,你是我媽嗎?你跟我說真話,你到底是不是我媽?」
  
  水銀愣了下,她不知道來金為什麼會懷疑自己是她媽,她被劉孫氏丟棄的時候應該很小還不記事才是。
  
  來金緊緊抓著她的胳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她,水銀一時間都不知道這小孩是真醉還是假醉,是不是藉著這個機會問出心底埋藏多時的疑問。她只是如實告訴她︰「我不是你媽。」
  
  來金不知道是失望還是高興,又哭又笑趴在一邊睡了過去,水銀湊近了還能聽到她夢囈一樣咕噥,「不是就好,不是更好,我也不想討厭你。」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9-22 10:44 PM

86、正道六

  李藍枝長得好看,底子好,水銀如今生活過得好了,養的白嫩了些,出門還要稍微化個妝壓壓膚色,讓皮膚顯得更粗糙。
  
  來金作為李藍枝親生的女兒,長相更是青出於藍,先前在弄街裡被磋磨著,沒吃沒喝年紀又小沒長開,瞧著還沒那麼打眼,如今在水銀身邊過得好了,氣色也好,還在酒樓學手藝,被後廚幾個廚娘餵得珠圓玉潤,再加上年紀一日大過一日,漸漸就顯露出過人的美貌來。
  
  等到過了幾年,來金十五六歲的時候,已經是個水靈靈的美麗少女,臉龐明艷,頭髮烏黑,腰肢纖細,哪怕是沒什麼花樣的衣服穿在她身上,都和別人不一樣。
  
  如今來金再往菜場附近經過,從前那個常對她惡言相向的男孩子,再也不會罵她了,反而是每次見她經過都要紅著臉殷殷看幾眼,被她罵了也不還嘴,還討好地想和她多說幾句話。
  
  來金膩味死了他,瞧見他就翻白眼,理都不理直接快步跑過去。
  
  她是個潑辣的性子,菜場和街上到處是些流子混子,踫上好看的姑娘上街就要出言調戲,來金從不和其他害羞的小姑娘一樣,誰讓她不爽了,她一張嘴就是罵,隨身還帶磨尖的鐵條子,搞得那些混球也不敢動手動腳,只能過過嘴癮,但嘴上根本沒人能說得過來金。
  
  水銀如今三十多歲,她向來心態好穩得住,生活又講究,看上去竟然比二十幾歲操勞過度的李藍枝更顯年輕,她在銀樓幾年,賬目從來算的又好又快,沒有出過錯,前些年還和小掌櫃學金銀器的辨認,如今小有心得,常幫忙掌眼。
  
  長相好氣質佳,穿一身長袍身形挺拔,再戴一副眼鏡,就是位俊俏書生,在歪瓜裂棗的夥計們和年紀又大又油膩的掌櫃中間,水銀就像是夜晚的燈火一樣顯眼,那些來銀樓的大姑娘小媳婦都愛往她跟前來,做生意的時候也好多和她說兩句話。
  
  因此銀樓這兩年大半的生意都是她做成的,田掌櫃已經考慮著年底等小掌櫃退了,就提拔她做個小掌櫃。
  
  和往日一般,她照例端著茶缸在位置上坐了,提筆練了兩幅字,等著客人上門,門口潑水掃灑的夥計忽然跑進來,吆喝道︰「哎喲不好了,李先生你可快去看看吧,聽說悅客樓那邊來金和人打起來了!」
  
  悅客樓就是來金工作的那酒樓,地方不大,和銀樓隔著也不遠。
  
  水銀去到那邊的時候,來金正站在台階上叉著腰和人對罵,把台階下一個年輕婦人氣的滿面通紅。
  
  那婦人也顧不得周圍的圍觀人群了,張口尖叫︰「你這個騷蹄子,每天打扮得花裡胡哨在我家那口子面前轉悠,不是故意勾引他是怎麼樣!」
  
  「誰不知道你是弄街裡出來的,能是什麼好東西,還有你那個師父,跟你無親無故,養了你幾年,誰知道你們是不是有什麼見不得人的關係,你要不要臉,勾搭比自己年紀大的男人勾搭上癮了是吧!勾了一個還不夠又跑來勾我家男人!」
  
  來金先前還只是和她對罵,聽她說起水銀,立即怒了,搶過一個看熱鬧堂倌手裡的掃帚,衝著那婦人就是一頓「少林十八式」,掃得她平整的腦袋霎時間七零八落,頭毛支稜,好像被倒擼了一遍毛的母雞。
  
  來金說動手就動手,完了把掃帚一扔罵道︰「你那男人長得一張鞋拔子臉,不知道是不是小時候被人按在地上照著臉踩了百八十腳,也就你這種看得上,白送我我都嫌他肥肉太多瞧著膩味,誰勾引他?你不如回家去撒泡尿幫他照照他那德性,順便再瞧瞧你自己眼睛有沒有問題!」
  
  眼看著兩人要打在一起,水銀開口制止︰「好了,來金,過來。」
  
  來金一瞧見她,那張牙舞爪的姿態就不情不願地收斂了,年輕婦人見到她,也是神情一僵,有些僵硬地放下手。
  
  銀樓的賬房先生李銀,是這條街上有名的體面人和文化人,過年大家寫對聯都請他幫忙,婦人去銀樓打過幾次首飾,也是找的他接待,要說女人們雖然嫉妒來金長得好,但對於李銀,大多是抱著良好的態度的,畢竟誰不喜歡俊俏的書生呢。
  
  「李先生,你真該好好管教管教你這個徒弟了!」婦人一邊理著頭髮,一邊說道,哪怕憤怒未消,對著水銀那張斯文的臉也不自覺放柔了點聲音。
  
  水銀則問氣哼哼的來金,「發生了什麼?」
  
  來金翻了個白眼,「她丈夫是今年新換的掌櫃,從來這裡開始就不停騷擾我,前不久還讓我給他送菜想摸我的手,我沒理他,昨兒個晚上他喝了點小酒,膽大包天還想強親我,我當時在廚房,順手就給了他一鏟子,留了傷被他婆娘發現了,這不,今天這人就跑過來說我勾引她丈夫。」
  
  周圍人指指點點,婦人又羞恥又憤怒,大叫︰「他平時老實得很,還不是怪你自己長得這樣,要不是你勾引他他能做出這種事……」
  
  水銀沒理會她,只問來金︰「怎麼沒跟我說。」
  
  來金︰「這種小事我自己就可以解決,幹嘛找你,我又不是小孩子了!」這些年她確實遇上過很多這種事,沒有次次都找師父的道理。
  
  水銀︰「行,那你現在想怎麼處理?」
  
  來金︰「這裡我是待不下去了,那傢伙被我揍了一頓,心眼又小又怕老婆,肯定不願意讓我繼續在這做了。」
  
  水銀也不多說,直接說︰「行。」
  
  兩人旁若無人一問一答完了,水銀直接帶著來金就走了,走之前朗聲對婦人說︰「來金在我身邊多年,我是她師父,也是她半個父親,自問把她教導的不錯。」
  
  「出生不是她能選,長相也不是她被人辱罵的藉口,你家錢掌櫃厚顏無恥欺負良家婦女,今天能對我家來金出手,明天還不知道會做出些什麼,我不敢再把來金放在你們這幹活了,今天這事既然她沒事我也不和你們計較,你們自己好自為之吧。」
  
  這話主要是和周圍圍觀人群說的,她這幾年營造出的形象很成功,這話一說錢掌櫃怕是很久都要羞於見人。
  
  兩人沒管漲成豬肝色臉蛋的女人,一起往家走。水銀早就換了個房子住,小院裡還種了一株石榴,如今正在開花。
  
  「沒吃虧吧。」水銀關上門問。
  
  來金就噗嗤一聲笑了,走起路腳步輕快︰「我可沒吃虧,剛才那女人都沒踫到我一根手指,還有那個錢掌櫃,我昨天完全沒留手,他算是破相了!活該!那個色鬼!只不過,萬一他找上門來要醫藥費怎麼辦?」
  
  水銀背著手,走路沉穩︰「他要是還要臉,過了今天就要躲著你走了。」
  
  來金嘿嘿笑,抓著辮子說︰「師父厲害,咱們倆啊,這是文武雙全,所向披靡!」
  
  水銀瞥她一眼,「有什麼就說,不用托我。」
  
  來金也不扭捏,「我現在離了悅客樓,總要找點事做吧,我想做個早點鋪子你覺得怎麼樣?」
  
  水銀︰「我看你是早就想好了。」
  
  來金︰「還不是那掌櫃太煩了,誰樂意一直看他那張豬臉,我自己開個小店,省得被他虎視眈眈。」
  
  水銀︰「你自己開個小店也少不了狂蜂浪蝶,你得想好了。」
  
  來金︰「我怕他們嗎,到時候我就在爐子上燒個烙鐵,誰不怕死誰就來!」
  
  水銀︰「所以你都想好了,怎麼特地還跟我說?」
  
  來金︰「嘿嘿,師父,我這不是缺錢嗎,你先借我一點,就當你入股嘛。」
  
  水銀沒跟她客氣,回去仔仔細細寫了個合同,劃分了收益,來金一臉肉疼地簽了這契約,然後高高興興拿著她的私房錢去搞鋪子了。只是她到底年輕,頭一回做這些事,難免暈頭轉向到處踫壁,水銀雖說不管她,暗地裡還是和一家要轉讓鋪子的人說好了,讓來金終於盤到了合適的鋪子。
  
  她跌跌撞撞的,還真似模似樣搞出了個小店。
  
  「自己當老闆娘多爽啊,就是累了點。」第一天收工回去,來金抱著錢盒子一文錢一文錢數,像隻偷燈油的小老鼠,特別美滋滋,「雖然累,但數錢真的快樂!」
  
  水銀在一邊看書,推了推眼鏡,聞言悠悠道︰「這裡面還有一部分是我的。」
  
  來金頓時臉一垮。對一個財迷來說,把自己的錢分出去真是太痛苦了,她只能不停安慰自己,不是給別人,不是給別人,是給師父,就當是給自己媽養老的了!一點都不心疼!
  
  這麼說久了,好像還真沒那麼心疼了。
  
  來金這長相就是一把雙刃劍,不少客人衝著美人老闆娘去她那吃飯,雖然大多只是看看過眼癮,但也難免有一些登徒浪子。
  
  別人要看,來金任人看,反正看了她也不少塊皮還能招攬生意,口花花她也忍了,這些市井中的男人大多都愛說葷話,她早習慣了,但要是想上手,她二話不說就能掏出灶膛裡燒紅的鐵鉗。
  
  一來二去,這位「早點西施」的名頭算是打出去了,生意也比想像中好。
  
  有人來向水銀提親,想娶來金。
  
  水銀統統回答︰「她自己的事自己處理,她是我學生,不是我女兒,我不能給她做這個主。」
  
  來金想當然也是全部拒絕了。
  
  「我要是嫁,一定得嫁個家中有錢的,花不完的錢,躺著享福那種,人還要長得帥,最少看著得舒心。」來金回來和她說了說自己的擇偶要求,又感嘆︰「師父你以前肯定是富人家的大小姐,什麼都會,一舉一動都和別人不一樣。」
  
  她這些年已經猜測過不少次水銀的過去,自己腦補出了無數恩怨情仇,水銀也不說,任她去猜。
  
  來金如今還是期盼著嫁一個如意郎君的,有時候她會忍不住問水銀,「師父,你怎麼不嫁人呢?是覺得嫁人不好嗎,還是沒遇上喜歡的?」
  
  水銀的回答很簡單︰「和好不好沒有太大關係,我不做一件事,只因為我不想。」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9-23 10:19 PM

87、正道七

  來金喜歡上了一個人。
  
  那一看就知道是個受過良好教育,富裕家庭養出來的年輕人。
  
  水銀路過來金的早點鋪子,看過好幾次那年輕人坐在店裡,有些遲疑和不習慣地吃著簡陋的早點,一身西服和逼仄喧鬧的市井小店格格不入,和那些敞著胸膛胳膊滿嘴葷話的男人們也不一樣,一個是精緻的瓷器,一個是粗陶大碗。
  
  他也不理會別人,只看著來金,眼裡的迷戀顯而易見。
  
  他在的時候,來金也和以往不一樣,她不再擼起袖子和那些男人們大罵,遇上找茬的也不會抽出灶膛裡的烙鐵上手,她在那個年輕人面前盡力保持著體面和端莊。
  
  她和水銀在一起生活了幾年,一直沒能學會水銀那種行止從容,也不想去學,但如今她自然而然就開始模仿水銀,只為了在喜歡的人面前表現得好一點。
  
  在一個固定的環境生活久了,踫到的東西一成不變,會很輕易被截然不同的存在吸引注意力,一旦注意多了,愛情便應運而生。
  
  水銀一回想,發現自己不知不覺間似乎見證過好幾個孩子的成長了,她們或多或少,也有過青春萌動的時刻,會喜歡上什麼人,很顯然,來金也到了這樣的時刻。
  
  她臉上的笑多了,搬出她那個小錢箱,咬咬牙從裡面拿出一點去買了膏脂和頭花,衣服也自然而然地換上了更鮮亮一些的——她以前出工都不在乎這些,只說每天做事忙亂得很,穿舊衣服也省得弄髒了可惜。
  
  從她每天回家時的心情,水銀都能猜到那個年輕人今天有沒有去見她。來金還自以為瞞她瞞得很好,說話小心翼翼從來不提起那個年輕人,自己偷偷想起來,又偷著樂。
  
  她大概覺得水銀不會同意她和那個年輕人在一起,甜蜜中帶著忐忑,但實際上水銀並沒有想去阻止。很多時候她並沒有把自己放在家長的位置,而且這種事不會因為她的阻止就往好的方向發展,不然古今中外那麼多對抗封建家長的愛情悲劇故事是怎麼來的。
  
  梅市這兩年局勢不好,不怎麼安穩,各界名人富戶都有不同的支持對象,一家大勢已去,好些人都要惴惴不安。
  
  有一支軍隊馬上要退出梅市,往南邊去,不少和他們利益相關的大戶也要跟著走。就這麼一陣,水銀發現來金的情緒不太對勁,時常心事重重地發呆,有一天晚上還悄悄出了門,過了好一會兒才回來。
  
  水銀在屋裡聽著,靜靜地、靜靜地嘆息了一聲。
  
  她在銀樓裡打了個金鐲子,是百歲平安的小金鐲,樣式是很經典的那種,一般是給家裡小孩子戴著添福氣的,樓裡師傅按照水銀的要求,在上面做了朵石榴花圖樣。
  
  「李掌櫃,這是買了送家裡小輩的?」師傅和她閒聊。
  
  水銀如今已經是銀樓的小掌櫃了,聞言笑笑隨口答道︰「是啊,孩子要走了,給她當個念想。」
  
  師傅掂了掂鐲子的重量,給她舉了個拇指,「李掌櫃真是大方。」
  
  一天傍晚,來金做了一桌好菜在家等她。
  
  「我這些年受了師父很多照顧,我是真的把你當做親生母親看的。」
  
  水銀沒說話。
  
  「我……我有喜歡的人了,他也很喜歡我,我想嫁給他。你說過,想要做什麼就去做,所以,我決定跟他一起走了,對不起……」
  
  水銀終於搖了搖頭,「你跟我說什麼對不起,人都只能為自己負責,哪怕我真是你爹娘,也沒辦法為你做決定。」
  
  她說的話並不重,語氣也平靜,但來金卻是一下子就哭了,抽泣著把她那個很寶貝的錢箱抱了出來,全部推到她面前,「這是我存了給你養老的。」
  
  這小財迷真是頭一回這麼大方,水銀並沒有拒絕,而是拿出準備好的那個金鐲子遞給了她,說︰「我不拒絕你,你也別拒絕我,戴上吧。」
  
  來金這個名字叫了這麼多年,她還是第一次戴上金首飾。摸著意料之外的金鐲子不知道是什麼滋味,霎時間又淚如雨下,平時爽利潑辣的姑娘這會兒哽咽地說不出話。
  
  到天明時,院門咯吱響了一聲,來金悄悄離去了。
  
  她喜歡的那個年輕人,姓王,是撤離那支軍隊一位將軍夫人的娘家侄子,他們家也要跟著一起走,他們走得匆忙,來金也只能和她匆匆告別。
  
  來金走後的生活似乎也沒什麼不一樣,水銀仍舊是端一缸茶在銀樓裡練字算賬做生意,偶爾聽到一些有關來金的風言風語,她也不說什麼,像個養生多年氣度非凡的老先生,反倒是街上的年輕小夥子們很是失魂落魄了一陣,看不見美貌的年輕老闆娘了,好像平日裡幹活都沒那麼有精神。
  
  水銀做飯是不自己做的,和人搭夥,交了錢只管去吃,偶爾興致來了或是饞了,也會自己去菜場買個蹄或剁隻鴨,回去在來金以前買的小爐子上燉個幾小時,燉到皮酥肉爛,她就躺在旁邊的躺椅上聞著肉香等著吃。
  
  這樣的日子又過了一年,局勢愈加混亂起來,戰爭終於波及到梅市,城裡不管是上層還是平民都是惶惶不可終日,街頭的槍聲時不時響起,許多店鋪都關了門。
  
  他們的銀樓也暫時關了兩天門,可也不能總關門,畢竟還要做生意賺口飯吃,只是田掌櫃自己是不敢去銀樓了,就和水銀商量著讓她去。
  
  水銀沒什麼不可以,她在從前的世界經歷過混亂,並不畏懼這種局勢,照舊每日上班下班。
  
  聽說是侵略軍暫時佔領了梅市,梅市裡如今最囂張的就是那些親日派,其中九爺是最出名的一個。他從前就是有名的大商人,發了一筆戰爭財後生意就越做越大,如今給侵略軍提供國外販來的軍火武器和各種藥品。
  
  這些緊俏貨物讓他賺得盆滿缽滿,也給他帶來了侵略軍的「友誼」,他在梅市裡可謂是大肆斂財,盤下不少場子,手底下養了大群打手,光是靠著販煙草都不知道搞得多少人家破人亡。
  
  不少人私底下大罵以九爺為首的這群人是大漢奸,罵他們罵的比那些侵略軍還凶,但走出去沒人敢多說一句,畢竟敢說話的血都已經流乾了。
  
  水銀想起原劇情裡來金是跟了九爺,在他那艘大船覆滅時成為了犧牲品,就覺得或許她跟那年輕人走了也算是一樁好事。
  
  每天看報紙是水銀到了梅市後的習慣,她生長於資訊爆炸的時代,深知資訊的重要性。這一日的報紙頭條,是九爺遇刺,他在自己名下最出名的場子裡請了一些侵略軍高官尋歡作樂,被疑似反抗軍的成員暗殺,但是暗殺失敗。
  
  水銀看著報紙上的圖片,眉頭不自覺顰起。
  
  報紙版面上有一張九爺被人扶著上車的照片,水銀的目光定在九爺身邊那個女人身上,哪怕是這種不甚清晰的黑白圖片,也不影響女人的美麗動人。
  
  她和一年多前離開這裡的時候有了很大的變化,那一身青澀氣息全都消失了,變成了一個風情萬種的成熟女人。
  
  那是來金。
  
  水銀這天提前關了銀樓的門,去了九爺公館附近,一連去了兩天,她終於看到了來金。
  
  她坐在行駛緩慢的車子裡,車子前後都跟著侵略軍護衛隊,兩旁還有神色警惕的黑褂打手。
  
  隔著車窗,水銀看見來金描畫精緻的眉眼和殷紅的唇,髮型時髦且優雅,一身整齊的狐狸皮大衣,與她記憶中的來金完全不一樣,更像是原劇情裡的那個來金。
  
  水銀站在街邊,和車裡的來金對視了一眼,來金原本明媚的笑容僵了一瞬,立即下意識地低下頭去,彷彿想要藏起來,那一點倉皇和侷促,是水銀熟悉的,從前她做了什麼壞事就這反應。
  
  將手插在袖筒裡順著略空曠的街走回去時,水銀想,這孩子是不是還會像原劇情那樣?
  
  晚上,小院門被敲響,水銀披著衣服走到門邊,問︰「是誰?」
  
  門外沒有聲音,但水銀聞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水味,她心下了然,打開門,門外果然站著來金。大冷的天,她踩著一雙小皮鞋,光著小腿,上身一件皮毛大衣,修長的脖子上戴了一串珍珠項鏈。
  
  「……師父。」她訥訥地看著自己的腳。
  
  水銀把她讓進來。
  
  然後她聽到了一個並不新鮮的故事,來金喜歡的那個年輕人王書業,帶走她之後不久,就膩煩了她的性格,嫌她「粗鄙」,又因為逃亡路上各種不順,沒興致和她玩兒女情長,最後他們那一支軍隊倒楣遇上了侵略軍,王書業忙不迭把她送出去討人情。
  
  「……之後我就輾轉到了九爺身邊。」來金簡略說完這些,顯得有些沉默,「你是不是對我失望了?」
  
  沒等到水銀出聲,她不自覺摸上自己腕上的金鐲子,又說︰「你肯定很失望,你以前就不喜歡侵略軍,我現在和那種人混在一起,別人都喊我漢奸,你肯定也……」
  
  她說不下去了,露出個慘淡的笑,忽然又帶著哭聲說︰「我不想要很多錢了,我想回到從前,還在你身邊的時候,就留在你身邊,哪裡也不去。」
  
  話雖如此,但她知道不可能。
  
  水銀抬手摸了摸她的腦袋,語氣輕緩但從容,「怕什麼,我可以帶你離開這裡。」
  
  來金眼睛先是一亮,隨即她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眼神黯淡下去,「這世道,去哪裡不都一樣嗎,人要是想活著很容易,但要是想有尊嚴有自由地活著,多難啊。」
  
  她撫了撫自己光滑白嫩的臉頰,勉強笑了下,站起來低聲說︰「我該走了,我不能出來太久,還有人在外面等著。」
  
  她走出小院帶上院門,走過這邊一個小巷口的時候,一個穿著深藍色短褂的男人站在黑暗裡輕聲說︰「來金小姐,你考慮清楚了嗎?」
  
  來金停在巷中,前面路口是九爺派給她的車和打手,後面是她曾生活過好幾年的家,她就好像站在深淵上。
  
  「好,我幫你們。」良久,她聽見了自己夢囈一般的聲音。
  
  半個月後,水銀看報紙的時候,失手打翻了茶缸,用了幾年的茶缸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但她沒顧得上,拿起報紙仔仔細細看上面的報導。
  
  九爺死了,他和他請到家裡的幾個侵略軍高層,全都在公館遇刺,大火燒掉了那座奢華的公館。
  
  水銀忽然有種預感。
  
  這個預感在晚上被證實,有兩個她不認識的人在夜裡拜訪了她,並給她帶來了來金的遺物。
  
  一個雕著石榴花的金鐲子。
  
  「來金同志為我們這次刺殺行動奉獻出了生命,雖然我們現在還不能公開表彰她的功勛,但我們會永遠銘記她的犧牲。」
  
  水銀接過鐲子,忽然想起幾年前,她教來金識字的時候,有說起一句「人固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
  
  那時候來金紮著兩條黑油油的辮子,撐著下巴不以為然,說︰「人死了就是死了,什麼都沒了,哪有輕啊重啊的說法。」
  
  她那時想了想,沒有用這句通俗的釋義,而是對小姑娘說︰「那或許是人赴死時,壓在心頭的重量,還有別人想起他的死亡時,感受到的情緒。」
  
  「重的壓在心頭推不開,輕的伸手一拂就忘記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9-24 10:27 PM

88、正道八

  戰爭,所有的戰爭,在水銀看來,都是沒有正義邪惡之分的,只有陣營之分。
  
  任何一場戰爭的參與方,都會給自己找到足夠的理由,並且絕不會認可敵人的「正義」。
  
  說到底,這是個很現實的問題,屁股決定腦袋。
  
  因為她是這個國家的一份子,所以對侵略自己家園的侵略軍有天然的厭惡,而幾支國內立場不同的反抗軍,同為國人,他們之間的內鬥也並不是全為什麼「大義」,至少人都是有私心的。
  
  哪怕領導者沒有私心,難不成一個組織那麼多的人,人人都是無私奉獻的聖人?人人都能擁有高尚的道德和情操?這是不可能的,難免有這樣那樣的私人利益考量。
  
  還不知道結局誰勝誰敗,難道他們任何一方肯承認自己做的不對嗎?自然是只問勝敗不問因由。
  
  在後世看來,歷史總是光鮮亮麗,勝者有千萬種熱血奮鬥,敗者有千萬種罪孽深重。那些時代下的「迫不得已」和「非常時期」,早已被遺落在不為人知的過去。不好提起的事會被自動美化,於是和平年代裡生長的人們就再也不相信有黑暗——可它是客觀存在的,不會因為不被承認就消失。
  
  就像這一次的刺殺,還有更多不被人記住的行動,為了勝利無數人做出的犧牲。
  
  水銀敬佩所有為了理想犧牲的人,但她並不喜歡用理想的高帽,去要求某一個人做出犧牲。
  
  沒人有義務為別人的理想和目標去犧牲。
  
  作為犧牲之人的親屬之流,水銀對此也只能保持沉默,至多問一句︰「她是自願做出選擇的嗎?」
  
  「是的,我們尋求她的幫助,她最終選擇了幫助我們,對此我們非常感謝。」
  
  ……
  
  因為侵略軍高層幾乎死了大半,梅市的局勢又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侵略軍和兩支反抗軍在城內開戰,侵略軍似乎被激怒,開始喪心病狂屠殺城內百姓,逼得不少人只能逃出梅市。
  
  之前來送金鐲子的兩個人提醒過水銀,「局勢混亂,這裡可能馬上要亂起來了,最好先離開這裡避避風頭。」
  
  這是水銀不熟悉的歷史,因為這世界並不以她學過的真實歷史為範本,沒有上帝視角的先知本領,所以她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只差不多猜到戰爭矛盾擴大,趕在侵略軍屠城之前,和其餘百姓一起離開梅市,逃難往南方。
  
  出城的人很多,很多人都有不同的去處,或是回老家,或是去投奔親戚,他們一起走了一段。
  
  在逃難的隊伍裡,水銀看到熟悉的悅客樓掌櫃和他夫人,這對曾經因為男人貪花好色而產生了矛盾的夫妻,在逃難途中卻是互相扶持,不離不棄。
  
  她還看見菜場經常能看見的一位屠夫,長得凶神惡煞,平日裡動不動吼他老婆孩子,這會兒他背著一個孩子,抱著兩個孩子,妻子緊緊依偎在他身邊,一家人密不可分。
  
  她還看見更多的熟人,隔壁街上賣早點的一個中年婦人,帶著自己的孩子;曾給來金說過媒的一個嬸子,拖家帶口一大家子人;背著斷腿老人的年輕小夥,從前經常愛在街上對著來金吹口哨。
  
  還有更多更多的人,是水銀所不認識的。
  
  她來梅市之前,也曾經歷過一段流亡之路,如今也算駕輕就熟。在這亂世當了幾年男人,她儼然當出了經驗,而作為一個「男人」,這一段路,比前幾年去梅市那一段路要順遂百倍,至少沒人覬覦她,少了很多騷擾。
  
  很多年輕些的姑娘,在這種時候都提心吊膽,擔心遇上亂軍被搶走,擔心遇上匪徒,擔心隊伍裡混不吝的流氓,擔心在這種時候乘亂擄人的人販子……總之完全不敢離開自己家人一步,家中長輩們也看得緊。
  
  這種時候,水銀忍不住會想起來金。
  
  她那樣的容貌,毅然和心上人離開的那一路,遇上了多少困難呢,她說後來被送給了侵略軍,其中又發生了什麼?
  
  她總想起後來來金坐在小院裡說起這一段的樣子,那樣的平靜令人心酸。她說這世道去哪裡都是一樣,可分明眼裡有著不甘。她那一刻是不是在希冀嚮往著一個普通女孩能正常呼吸藍天的世界?
  
  她在死亡前,又是否有思考自己所做的事,能不能為後來人帶來和平?
  
  離開梅市兩個月,走到這裡,逃難人群已經不多,大約剩下百人,都是些水銀不認識的人。之前有很多人在經過的岔路離開,水銀之所以跟著走到這裡,是因為她沒有想好目的地。對於一個習慣考慮後路的人來說,這有些不像她以往的習慣。
  
  一群人走到們走到麻山崗,隊伍裡有人忽然說︰「聽說這附近有個大山匪寨子,咱們要不要繞路?」
  
  「怎麼繞路,穿過這裡就直接到了隴東,要是繞路,要繞個大圈子,起碼多走大半個月的路,我們家孩子可受不了了。」一個抱著孫子的粗悍婦人立即說。
  
  他們上路時這家有好幾個孩子,最小的那個孩子似乎才滿周歲,途中因為身體弱生病死了,當時那個當娘的哭得悲痛欲絕,但哭過之後還是不得不丟下孩子的屍體,繼續往前走。
  
  「是啊是啊,走到這裡都差最後一步了,咱們小心些也就是了,不會那麼倒楣的。」有年紀稍大的老人附和,他們這些年紀稍大的人也是實在走不動了,要是再走一段,老弱孩童,估計又要倒下幾個。
  
  一群人乾說了幾句,還是決定往麻山崗下走。
  
  「不會這麼倒楣的,到咱們就遇上土匪,哪有那麼巧……」
  
  有時候就是這麼巧,經不起念叨。一群大漢突然出現在山頭上,一個穿短打的男人往山下吆喝了一嗓子,像是山中野獸嚎叫,聽得下麵逃難的人群大驚失色,瞬間四散奔逃。
  
  山上領頭的男人罵了一聲,把先前嚎叫那男人給踹到一邊,自己帶著人下山攔住了驚惶的人群。
  
  人群中有人忍不住下跪討饒,哭得淒淒慘慘。
  
  領頭那大漢剃著寸頭,三十多歲的模樣,眼角一道疤,身上一股悍氣,大手一揮讓眾人閉嘴,打量了眾人一番後說︰「我們麻山崗寨子裡的兄弟們雖說是匪,卻是義匪,殺過侵略軍也宰過大奸商,不對普通百姓出手。」
  
  「你們沒必要嚇成這樣,要走的可以走,我不攔。不過我們寨子裡現在需要人,要是有人沒地方去,乾脆留我們寨子裡,不過我們麻山崗寨子不養閒著不幹活的,你要對寨子有用,別的不說,吃飽穿暖還是不成問題的。」
  
  話雖如此,但這些單純的小老百姓大多膽子小,哪有人敢搭話,也沒人敢因為這三言兩語就留在土匪窩裡了。
  
  漢子像是習以為常,抓著腦袋罵了聲,「他娘的,這年頭怎麼抓個壯勞力都抓不著。」
  
  眾人面面相覷一陣,沒人敢動,也沒人敢走,漢子不耐地揮揮手︰「不想留下的就走,在這盯著我看什麼,趕緊走!」
  
  有人試探著走出去幾步,見這群人只是在一邊說話,真的沒有攔他們的意思,慢慢膽子也大了,三三兩兩,你拽我拖,相扶持著趕緊走了,到最後就剩下兩個人沒動。
  
  一個是年輕小夥,他和他病弱的老娘一起,路上他老娘沒熬過去死了,就剩下他一個人。這小夥子平時沉默寡言,也不和人說話,誰知不聲不響就選了留下來。
  
  另一個是水銀,她本來也準備走,可是系統忽然給了她一段劇情。
  
  在原劇情裡,李藍枝也來過這裡,不過李藍枝是先來的這裡,在這裡過了半年後,才去的梅市,見證了來金的死。
  
  李藍枝在原劇情裡,是被連城人趕出來,帶著養子劉貴生和婆婆劉孫氏在路上遭受了各種苦難,又在其他地方流亡許久,才到了麻山崗。
  
  麻山崗那位大當家高粱,對她一見鐘情,要將她帶進麻山崗生活。李藍枝沒錢供養養子和婆婆,不願意讓他們忍饑挨餓,只好答應了住進麻山崗,忍辱負重和大當家虛與委蛇,答應和大當家培養感情,從他那裡拿到糧食和錢。
  
  李藍枝對丈夫忠貞不屈,要不是為了供養兒子婆婆,根本不會願意和個山匪攪合在一起。她看不起大當家高粱,麻山崗裡的人也不喜歡她們這一家三個,奈何高粱就是中意她,願意被她吊著,其餘人也沒奈何,只是對李藍枝三人態度很不好,根本沒人願意搭理他們。
  
  三人在這裡住了半年,高粱一再要求要盡快娶她當婆娘,李藍枝再拖不下去,於是狠狠心,在一個夜晚灌醉高粱殺死了他,又燒掉了麻山崗寨子,趁著混亂悄悄帶兒子婆婆離開,這才去了梅市。
  
  不管是殺麻山崗大當家高粱,還是後來在梅市帶著人殺女兒來金,都可以看出李藍枝並不是什麼柔弱女子,她有些時候膽子十分大。
  
  只是,很多時候有膽子不代表有腦子。
  
  看完這段劇情的水銀,忽然決定要留下來看看,既然有這念頭,她就順勢而為了。
  
  領著幾個人在那說話的漢子正是大當家高粱,這位沒有遇上李藍枝所以如今還得以倖存的大當家看著十分豪爽,看了水銀兩人一眼,大蒲扇一樣的手拍在兩人的肩上,哈哈大笑︰「好!好樣的,既然留下來,你們以後就是咱們麻山崗寨子的兄弟了,走,上山!」
  
  小夥子很快被其他幾個漢子拉到一邊去說話了,險些把他祖宗十八代給挖出來,卻沒人來水銀這邊和她勾肩搭背。
  
  因為水銀看上去是個徹徹底底的讀書人,特別是架著副眼鏡,那股子矜持文弱的氣質真是令人望而生畏。放在從前有文化的讀書人可不得了,如今麻山崗寨子人均連自己名字都還不會寫呢。寨子裡這些都是附近鄉間聚集起來的漢子,最高的文化也就是能歪歪扭扭寫清楚幾個名字罷了。
  
  那幾個漢子瞧著她稀罕,不好意思上手和她稱兄道弟。只有個大當家高粱走在她身邊,和她說兩句寨子裡的事。
  
  水銀不動聲色和高粱說了一路,走到麻山崗寨子門口時,心中已經有了計較。
  
  這男人雖然顯然沒讀過什麼書,但腦子還是清楚的,從說話的技巧來看,也是個粗中有細的人,這樣的人在原著裡被李藍枝給幹掉了,水銀只能說,美色誤人,談戀愛要命。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9-25 10:38 PM

89、正道九

  麻山崗寨子在山腰密林裡,要不是大當家高粱幾人帶著,水銀估摸著尋常人沒辦法短時間內找到這裡。
  
  說是土匪山寨,在水銀看來這地方更像是一個村子,男女老少都有,除了房屋後面有大塊開出來的田地,路邊屋前也都是開出來的菜地。面容粗糙的女人,弓背赤腳扛著鋤頭的老漢,穿著小褂光著屁股的瘦小孩,都很習慣又有些好奇地打量被大當家幾個帶進來的生面孔。
  
  「大傢伙以前都是附近鄉裡的,後來那群侵略軍打過來,殺了不少人,燒了房屋搶糧食,大家都沒有家了,又不敢繼續住在山下那片,就都搬到這裡來了,這裡地方隱蔽,比下面要好。」
  
  聽到高粱的解釋,水銀想起隊伍逃難經過附近,那些被棄置有一段時間的破落房屋,這才恍悟。確實,戰中有不少人從城裡跑出來,而村子裡的人很多又往山上跑。
  
  高粱說了一陣後,問水銀︰「你一看就是讀書人,哪兒的人哪,以前做什麼的?咱們既然現在都上了一條船了,總得瞭解瞭解情況是不是。」
  
  「自然。」水銀說︰「我名為李銀,先前在梅市,當的銀樓小掌櫃兼賬房,讀書識字擅長算賬。」
  
  旁邊有些年輕男人豎著耳朵聽,聽到這裡都發出讚嘆,對他們來說能當掌櫃就是很了不起的,畢竟村裡以前要是能有人去城裡當個夥計都令人羨慕,更別說掌櫃了。
  
  幾個年輕的姑娘也不停往這邊偷瞄,不太好意思地和女伴咬耳朵,輕聲嬉笑,從人群裡傳出幾聲「長得俊」「不知道多大年紀」的討論。
  
  大當家臉上一喜,連眼角的疤看上去都沒那麼凶了,表示親近地攬著水銀的肩,「那你是人才啊,我們寨子裡都是些不認字的莊稼漢,數也算不清楚,現在你來了就好了,能幫我們理理賬,要是能再教出幾個人就更好了!」
  
  然後她就被熱情的大當家高粱給帶去了自己的院子,並不是影視劇裡經常出場的結義堂,披著大虎皮的土匪屋子,只是個普通木頭和泥巴糊的小院。
  
  「我這裡地方大,反正也是我自己住,隔壁那屋就分給你了,床什麼的傢俱雖然簡陋了點,但都是新打的,床褥這些東西待會兒讓人給你送來,你就安心在這住,有什麼缺的再跟我說。」
  
  雖然話說的親熱漂亮,但根本沒有拒絕的餘地,水銀很清楚他讓她住在隔壁,並不是因為什麼熱情,最大的原因是信不過她這個剛來的,住在隔壁也好監視她的動向,免得她做出什麼危害寨子裡的事。
  
  鬍子兄弟的這份警惕要是能對著李藍枝在線,也不至於被人捅死。
  
  大當家的安排,水銀沒什麼異議。她沒什麼不願意的,要是真有不願意做的事,有的是辦法讓人改變主意。
  
  麻山崗寨子並沒有水銀想的那麼窮,每天能吃飽,做飯的大娘手藝意外的不錯,女人們照顧家裡和孩子,看菜地,養雞鴨和豬牛,還養著幾頭羊。
  
  男人們每天除了在田裡忙活,還會帶著自製的武器去林子裡打些野味回來,先前和水銀一起留下的那小夥子叫周二木,跟著年輕人們一起在林子裡鑽了一段時間,很快就融入了寨子,天天跟著一群人跑上跑下,臉上偶爾也能見到笑了。
  
  水銀更受歡迎一些,她教寨子裡的年輕人和孩子們學簡單的認字和數字,還能和幾位當家的侃外面的局勢,甚至平日寨子裡有人頭疼腦熱,她也有些辦法。
  
  從她走在寨子裡,有多少人和她打招呼,吃飯的時候大娘特地給她多放的油就能知道,她人緣有多好。
  
  大當家和幾位當家的帶她去看過寨子裡的庫房,那裡有他們劫道截來的東西,亂七八糟堆在一起。
  
  「這些富人家的東西咱們也不懂,不能吃不能用的,堆在這裡也沒人管,李先生你看著收拾收拾就行。」大當家高粱這話一說,水銀就明白他是終於完全放心自己了。
  
  畢竟也跟著她學了快兩個月的字,和那些小孩們一起喊她先生,初步信任算是建設起來了。
  
  高粱這人腦子還是夠用的,雖然一開始的時候並不願意學這麻煩東西,但水銀以「大當家要是不懂認字被我騙了也看不出來」為由,哄騙去上課後,他的學習進度就在小課堂裡排第一,另外幾個被他一同帶去受苦的兄弟,沒一個有他認字快。
  
  就是寫字難看了點,水銀得連蒙帶猜才看得懂,這也無可厚非,畢竟練字這事是需要長年累月練習的,而寨子裡的紙筆這些暫時只夠水銀一個人用,其他人都只能在地上玩泥巴樹枝練字。
  
  在土匪窩裡當了兩個月先生,水銀偶爾會想,自己是不是在某個不知名的前世其實是個當老師的,不然為什麼總逃不了教人的命運?
  
  一群人早早吃了晚飯,聚在大當家屋門口談天說地,二當家把話題扯到水銀身上,豪邁的聲音三十米外乘涼的耳聾老頭都能聽得見,「李先生書教得好,放在以前肯定考個秀才是沒問題的,還不是現在世道不好,亂七八糟,皇帝也沒了,耽誤了李先生。」
  
  三當家的拿一把蒲扇趕蚊子,也說︰「就李先生這條件,怎麼也沒找個媳婦,該不會是眼光太高看不上吧。要我說啊,都這個時候了,還管什麼好不好看,能有個暖被窩的媳婦就不錯了。」他年紀略大,家裡有守寡的女兒和未嫁的侄女,瞧上了李銀先生,想探探口風。
  
  人們最大的八卦就是結婚生孩子,不熟的時候不好問,現在熟了,什麼話都說得出口,也不忌諱。
  
  水銀笑笑,端著個新茶缸喝了口涼茶,說︰「以前是有的。」
  
  技術性停頓後又接著說︰「以前還有個……女兒,只是後來女兒死了,梅市那邊又出了大事,我才跟著一起逃難到這邊。」
  
  眾人一聽,自動給她補齊了經歷,這是老婆孩子都死了啊,於是都唏噓起來。然而亂世裡這樣的情況很常見,大家都習慣了,仍然有人大著膽子開玩笑試探︰「那李先生現在還想不想要媳婦,咱們寨子裡也有些好姑娘呢!」
  
  大家哄笑,等他們笑的差不多了,水銀說︰「我是不想了,這都快四十的年紀了,轉眼就老咯。」
  
  這時候人們老得快,五十歲就算老人了,她現在這身體差不多三十六七歲。
  
  幾個湊得近的姑娘就忍不住了,嘰嘰喳喳︰「李先生哪像三十多歲的人哪,說你二十多也有人信呢!」
  
  大當家蹲在柴垛上嚼著柴草看熱鬧,聞言也揶揄自己這位看著十分年輕的「老師」,「說得對啊,咱們站在一起,誰不說我年紀比你大一輪,我要是有妹子,肯定嫁給你了。」
  
  「嘿我說咱們寨子裡的大姑娘小寡婦,這心裡頭有樂意的,抓緊機會也給李先生表示表示啊,不然人家怎麼知道,他們讀書人臉皮薄,不好說的。」
  
  後面這句話是對乘涼的人們說的,剛說出口就得了一片不好意思的啐聲,有年紀大的婦人大喊︰「大當家的你自己可還沒個著落呢,你怎麼還不找媳婦,也別催別人了,不如今天你就把終生大事辦了吧!」
  
  這個年紀的大嬸子戰鬥力驚人,哪怕是大當家也不敢直面其鋒芒,連連擺手裝傻充愣揭過這個話題。
  
  水銀去了好幾個世界,還是第一次經歷這種鄉土大集體生活,百人八卦座談會,喝著涼茶聽著眾人七嘴八舌閒扯,恍惚間品咂出了點亂世偶得一隅清閒的滋味。
  
  正說得熱火朝天,忽然瘦猴和虎子兩個在山下守夜的年輕人跑過來,面帶興奮道︰「大當家的,咱們在山下瞧見一隊人趁夜要經過麻山崗,要不要去瞧瞧情況?」
  
  他們在山下原來的村子裡也種了些田,偶爾夜裡也需要下山去照料一下,順便守著路,畢竟是山匪,哪能不劫道的。
  
  大當家高粱立刻精神一震站起來,把嘴裡的柴草一吐,吆喝道︰「好傢伙,咱們好些日子沒動過手了,走,看看去!」
  
  好幾個人二話不說,也跟著他身後去了。水銀想了想,放下茶缸拍拍衣擺也跟著一群人身後走。
  
  女人們瞧見了,忙勸道︰「李先生你這讀書人就留在這裡等著吧,省得他們到時候打起來粗手粗腳的不小心傷了你。」
  
  「是啊是啊,你哪會跟人動手,別去湊這危險了。大當家他們可厲害,能應付得來的。」
  
  水銀卻一擺手,跟上眾人消失在了樹叢裡。
  
  在這裡很多人夜裡都看不清楚,水銀和他們不同,她定時吃動物肝臟和魚,眼神在夜裡也不錯,悄無聲息綴在大當家他們身後,大當家幾個在前面聊天,竟然都沒發現她跟著去了。
  
  到了山下,一群人自覺熄了火把,和等在那裡的一個年輕人會合,問清楚了情況。
  
  大當家瞧了一會兒,皺起眉︰「這不是普通富戶,更像是軍隊裡那些人的親戚。」
  
  「怎麼看出來的?」旁邊有人問。
  
  大當家指了指車隊裡幾個人的裝扮,「看那裡,他們的衣服鞋子帽子,那裝扮是當兵的,我以前看過,去年好像也有這麼一支隊伍從這裡過去,我記性好得很,我跟你講……嚇!李先生你怎麼在這!」
  
  他說著說著扭頭看了一眼,才發現旁邊蹲著問話的竟然是李銀先生。
  
  水銀這會兒沒吭聲了,她仔仔細細看著路邊那隊伍裡一個年輕人。
  
  那好像是王書業,之前和來金談戀愛,把她帶走,卻在遇到危險的時候把她當人情送了出去的男人。水銀還以為他應該是被侵略軍俘虜或者是已經被殺了,沒想到他現在還活得好好的。
  
  「大當家,這一隊人,你們要出手嗎?」
  
  大當家看不清黑暗裡她的神情,只莫名覺得旁邊文文弱弱的李先生,說起這話的語氣非常冷漠。
  
  他遲疑地抓抓腦袋,「公道買賣不欺壓百姓的商人我們問清楚情況後都不為難,這些當兵的不好惹,都帶著槍帶著刀,我們拼不過,也搞不清楚那些亂七八糟的勢力,所以除了侵略軍我們兄弟見一個殺一個,其他我們都是能不動就不動。」
  
  面前這一隊人雖然人不多,看著也帶著點東西,但一般來講為了以防萬一,他是不動的。就是這份小心,他才能帶著那一窩「山匪」安生過日子。
  
  水銀沒多說什麼,只嗯了一聲,「既然這樣,還是早點回山上去休息吧。」
  
  離開前,她又看了眼隊伍中的王書業,眼神冷而鋒利。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9-26 10:36 PM

90、正道十

  他們回到山寨裡,忽然下了雨。山中的雨比城中的雨更鬧,樹葉被雨聲打的作響,沒有一刻停歇。
  
  水銀脫了鞋坐在床邊,靠在那閉目養神,不知想些什麼,一手緩緩摩挲著那枚金手鐲上的石榴花。
  
  一大早,還下著細雨,早起做飯的婦人看見李銀先生出門,笑著和他打了招呼,「李先生今天這麼早起了?」
  
  水銀沒有打傘,這麼小的雨,這裡的人都是不習慣打傘的。她被大嬸招呼去廚房喝了碗熱粥,配了她們自己做的醬菜。
  
  「下山去看看?下著雨呢,山路不好走,可得早點回來,不然趕不上午飯了。」大嬸在灶台那邊忙碌著,隨口回了她兩句。
  
  「好。」水銀笑笑,放下碗,就這麼攏著手一身輕鬆地往山下去。
  
  在山下路口守著的黑子坐在樹幹上,百無聊賴看著路,打了個呵欠,扭頭瞧見水銀,奇道︰「李先生,你今兒個怎麼一個人下山來了?」
  
  水銀站在他身邊,和善問道︰「下來看看昨晚上那群人走了沒有,晚上下了雨,他們應該走不遠吧,我看他們像是往梅市去的?」
  
  黑子聞言,那張本來就黝黑的臉更黑了,不太高興道︰「沒呢,他們運著大車,上路忒麻煩,下雨了就乾脆沒走,好像是到咱們村子以前的屋子那裡住了一晚上,現在還沒見人走呢。」
  
  水銀哦了一聲,並不意外。她昨晚上就看出來了,那個隊伍帶著的箱子裡怕是武器,很有可能是槍,冒著昨晚的大雨趕路不太可能,而且他們人不是很多,更不想在大雨中冒著危險急行軍。
  
  看向煙雨濛濛的破村寨舊址,水銀又和黑子說了兩句,轉身走了。

  她並沒有回山上,而是順著山腳的樹叢,轉了個圈往那邊舊村去。那邊還有寨子裡的人種的田,他們下來照料田地的時候,水銀跟著他們下來看過,這會兒她按照記憶中的地形,順利溜到了一戶人家的屋後。
  
  她在村頭就瞧見有人影在其中比較完好的幾棟屋子前面走動,正是昨晚那一隊人。
  
  悄無聲息靠近,和他們只隔著兩棟破舊的屋子,水銀站在那,聽到他們說話的聲音。細雨把他們的說話聲模糊了,有些聽不清晰,但他們的口音區別很大——他們不是國內的幾支反抗軍,是侵略軍,至於那身衣服,恐怕是偽裝。
  
  這和她預計的有些不一樣,水銀沉思了片刻,沒有改變計劃。她的呼吸平穩,聽著那些人隔著半棟倒塌的房屋,從她身後走過去。
  
  和其他人相比,她少了很多對於死的畏懼,因為她清楚自己不會「死」。如果到了她該走的時候,她不想走也得走,而沒到她該離開的時候,哪怕就地死亡也不過讀條再來罷了。死亡的痛苦,她若是不能承受,早該崩潰在不知道哪個世界。
  
  她這回想做的並不多,只有一件——殺了王書業。
  
  想要找到王書業在哪裡很簡單,因為他們這一隊人只住了三個屋子,門窗大開著,王書業在門口一晃水銀就看見了。看是看見了,要單獨對他下手似乎不太可能,他旁邊還有好幾個人守著。
  
  昨晚上的時候,畢竟沒有明亮的光線,水銀看得並不清楚,她那時以為王書業是這一隊人裡被保護的那一個,現在看,卻覺得他更像是個俘虜。幾個圍在他身邊的人兀自說說笑笑,也不愛搭理他,王書業的神情並不算好,有些憔悴瑟縮的模樣。
  
  雨忽然又開始下大了,水銀靠在牆邊一動不動地等待機會,等到外面的人都進了屋,守在屋門的人不注意,她藉著大雨的掩飾,閃身走到了那三棟屋子後面,準備靠在後窗那裡聽動靜。
  
  在第一棟後窗處,她聽到了一陣罵聲,腳步不由一頓。這聲音略熟悉,似乎是寨子裡的人。
  
  「這些鬼子真不是東西,草,咱們都給他們騙了,還以為是咱們自己的軍隊呢,他們這麼偷偷摸摸裝成這樣肯定有什麼陰謀!」一邊說話一邊吸氣,大概是被打了。
  
  「好了,你可別說了,還沒被打夠呢!」
  
  「老子怕他們嗎,有本事就殺了我!」
  
  屋裡的幾個侵略軍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但也清楚肯定不是什麼好話,於是又是一陣的悶哼和罵聲。
  
  聽著裡面打人的聲音,水銀回想起這兩個聲音的主人。寨子裡人多,她差不多認了個臉熟,但和很多人都還沒說過幾句話。這兩個聲音她有印象,是因為他們是在山下這邊種田的人。
  
  下了大雨,他們大約是下山來看田,不小心被抓了,她猜測可能昨晚上就被抓了,不然那邊路口今早上守著的黑子會提醒他們。
  
  她原本的計劃,現在恐怕需要修改。讓她找機會殺王書業她可能做到,但在這一隊人中殺人再在眾目睽睽之下把兩個被抓的人救出去,她可沒這能耐,畢竟不是超人。
  
  正想著怎麼辦,腦後忽然有風聲和淺淺的呼吸聲湊近,水銀頭皮下意識一炸,反手就扯開袖子揮了出去。
  
  「嘶——」那人強壓著聲音才沒喊出來,一把攥住了她的胳膊,手掌被她袖子裡的鐵刺刮破了一條傷口。
  
  水銀看清楚來人,是大當家高粱,抬手收回了自己的胳膊。
  
  兩人貓著腰躲遠了點才開口說話,高粱半點不見尷尬,隨手把手掌裡的血在屋簷下沖了沖,低聲說︰「我早上出門剛好看見你下山,覺得好奇,就跟你一起下來了。」
  
  說實話他昨晚上就覺得李先生有點不對,所以早上看她一個人下山,他就悄悄跟了上去。
  
  水銀看他一眼。好奇,怕是懷疑她有什麼不軌吧。不過現在也不是計較這個的時候,她同樣壓低聲音說︰「這一隊人是侵略軍,他們穿著反抗軍的衣服,不知道是什麼目的。他們運送的兩個箱子裡很有可能有槍,他們還抓了寨子裡兩個人,恐怕要想辦法救出來。」
  
  高粱蹲在那,點頭︰「是鬼子我們肯定要殺,管他們幹什麼的,殺了再說!」
  
  他頓了頓,探究地看水銀︰「我沒想到李先生膽子竟然這麼大,敢一個人跑到離這群鬼子這麼近的地方來。」
  
  水銀不以為意︰「我要是膽子不大,當初也不會留在寨子裡。」
  
  這倒是,高粱被堵了一下,還是堅持問個清楚︰「李先生你還沒說你是來幹什麼的呢。」這個問題必須問清楚了,不然心裡懷疑的疙瘩留著,以後也親近不起來了。
  
  水銀沒有堅持隱瞞,很乾脆就說了︰「這夥人裡那個穿襯衫的年輕男人叫王書業,他和我女兒是一對,可是把我女兒帶走後,有一次遇到侵略軍就把她送了出去,後來我那女兒就死了。」
  
  高粱一怔,沒想到是這個原因。他聽水銀語氣越平靜,心裡就越難受,好一會兒才搓著手指,「唉……這樣,既然是這樣,怎麼不叫上我們一起來,你一個文文弱弱……」
  
  他看到自己手裡的傷口,想到剛才文弱的李先生那狠辣的一下,立時改口︰「你畢竟只是一個人,對付不了這麼多人啊是不是。」
  
  水銀︰「私事,不好麻煩你們。」她習慣什麼都一個人解決,人多了對她來說反而礙事。
  
  高粱嗨一聲,非常義氣地攬著她︰「李先生說的什麼話,什麼私事,咱們都是自己人,你的事就是我們的事,但凡你說一句,我們還能不幫忙嗎!我雖然不想招惹那些不好招惹的傢伙,但也不是怕事的人!」
  
  水銀很冷靜,「好,那你現在有什麼計劃?」
  
  高粱︰「打他們!」
  
  水銀︰「……」
  
  水銀︰「怎麼打?沒有計劃嗎?」
  
  高粱︰「我們人比他們多,直接打不就是了。」
  
  水銀捏了捏額頭,「他們有槍。」
  
  高粱臉色這才一整,「這倒是個麻煩事。」他想了會兒,把水銀拉起來,「走,咱們先回去喊人!」
  
  結果寨子裡一群人都是嗷嗷叫著直接打的,根本沒人想什麼更穩妥的計劃,還喊著真男人不怕流血不怕死,殺侵略軍就是死了都值,提著刀鋤頭什麼的,一個個凹出凶神惡煞的姿勢,就要表演猛虎下山。
  
  水銀︰只有這種時候才能感受到他們確實是土匪。
  
  她不得不站出來,「大家聽我說幾句。殺侵略軍越多越好,但我們自己肯定是越少人受傷越好,是不是。」
  
  一旁聽著的女人們聲援她︰「對,李先生說得對!」
  
  大當家︰「李先生要是有什麼想法盡管說!」
  
  水銀理清楚思路,慢慢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
  
  很簡單,就是那位偉人總結的十六字方針「敵進我退,敵駐我擾,敵疲我打,敵退我追」。他們是主場作戰,人數又比對方多,哪怕是雙方武器差距有點大,只要足夠謹慎,全殲對方一隊人,己方沒有傷亡,完全是可能做到的。
  
  大當家聽完後一揮手︰「行,那就都聽李先生的!要是做得好,以後李先生就是咱們的軍師了!」他還隨口開了個玩笑。
  
  水銀無言以對,什麼狗頭軍師。
  
  「走,下山!」
  
  ……
  
  在屋子裡等雨停的一小隊人是侵略軍一支大部隊負責收尾的隊伍,因為掃蕩的時候不小心和大部隊走散了,偏偏偵察兵出了事,隊伍裡沒幾個認識路,只能亂走。
  
  他們運氣不錯,路上遇到一支戰敗逃命的反抗軍,不僅抓到了那支反抗軍領導的家屬,收繳了他們帶著逃命的財產,還殺了那些反抗軍,搶了他們的槍。
  
  聽說這附近駐紮著兩支反抗軍隊伍,原本駐紮的侵略軍大部隊因為一些原因開始撤離這邊,局勢對他們來說不太好,於是他們商量著先暫時偽裝成反抗軍隊伍,免得經過這一段的時候因為目標太顯眼被盯上。
  
  他們想得很好,一路上也順利,只是沒想到到了這麼個破山崗,會遇上意外。
  
  「那邊有人!」站崗的一個侵略軍瞧見三兩個人影在遠處張望,連忙報告。其他人不敢掉以輕心,生怕是反抗軍的探子,連忙派了幾人追上去。
  
  誰知道這一追,那幾人就沒有回來。
  
  樹林中,幾個侵略軍被埋伏的人割了腦袋藏到樹叢裡。
  
  「李先生,咱們接下來怎麼做?」第一次親手殺侵略軍的年輕人興奮又有點恐懼地說,剛才不小心被刺刀紮到的手臂都不自覺微微顫抖著。
  
  水銀瞧著遠處雨中的房屋,「聲東擊西,走,再去引幾個人出來,這邊多解決幾個,大當家那邊就更輕鬆。」
  
  被她的冷靜傳染,這邊的一群年輕人都不由自主產生了更大的信心,「好!咱們殺光他們!」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9-27 10:47 PM

91、正道十一

  「怎麼回事,他們追幾個人怎麼還沒回來!」侵略軍的小隊長瞇著眼睛,看不太清雨中的情景。
  
  他旁邊一人趕緊說︰「雨下得太大了,他們追進了樹林,可能不熟悉路……」
  
  小隊長不耐煩地嘖聲,「趕緊帶兩個人過去幫忙,沒用的東西!」
  
  被他喝斥的隊員露出惶恐之色,大聲答了是,這才點了兩個人冒著大雨衝了出去。
  
  此時旁邊那屋裡安安靜靜,大當家高粱一刀捅死了想要喊叫的侵略軍,二當家則過去給被抓的兩個兄弟解開繩子。
  
  「你們兩個也太不小心了,怎麼給他們抓住了,怎麼樣,還能不能走?」
  
  「當然能走!打幾下而已,又沒有死,這些王八羔子,敢打他們老子,這就去殺他們幾個人報仇!還有那個害我們被抓的小畜生!」鼻青臉腫的男人說話大聲了點,被同伴一嘴巴子糊在臉上。
  
  「小聲點!」
  
  高粱動手把侵略軍身上的衣服剝下來,往自己身上披,順便招呼其他幾個人,「快,都換上衣服,咱們趁著這場老天幫忙的大雨,去幹他們一場!」
  
  李先生說了,這夥侵略軍能穿反抗軍的衣服騙人,他們就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文化人就是能說,咬文嚼字的,聽的費勁,高粱一邊換衣服一邊心中暗自念叨了一句。
  
  樹林中,水銀帶著人又解決了三個人,同樣開始招呼他們換上這些侵略軍身上的衣服。
  
  下著大雨,水銀身上的衣服不可避免地打濕了,但她衣服穿得厚,全糊在身上也看不出什麼異樣來,只是走起路來有點沉。她再披上一件衣服,身形就更加看不出來了。
  
  「你們四個,跟我一起穿上這衣服,咱們裝成他們的人回去,大當家那邊應該也快要動手鬧起來了,咱們去攪渾水,殺他們個措手不及。」
  
  幾個年輕人小小爭了一下,選出了四個人。
  
  「老天都在幫咱們呢,你看這大雨和昏暗的天氣,咱們不到近前他們都看不出來。」幾個年輕人緊張地不停說話,水銀拍了一下掌後才安靜下來,跟著她的動作跑出樹林。
  
  水銀看見那邊的三棟屋子已經亂了起來,當機立斷帶人過去,讓其餘人從後方偷襲會合。
  
  一個侵略軍小隊差不多十八個人左右,麻山崗寨子裡來的人差不多是他們兩倍,雖然以少勝多的戰役不是沒有,但顯然這夥侵略軍對上山匪,沒能打出翻身之仗。
  
  小隊隊長被抓住打死之前,還雙眼暴突高喊著不可能。他們可是軍隊,怎麼會被幾個山野村民給全滅,要知道他們一路上過來,普通百姓看到他們就跑,沒有人敢反抗,就是那些人數不多的反抗軍,對上他們也是落荒而逃。
  
  ——殺豬殺羊殺久了,哪裡知道他們也會反抗。
  
  沒人去管地上的屍體,寨子裡的男人們都興奮地去翻看箱子,高喊歡呼聲此起彼伏。
  
  「大當家的,快看,這都是金銀財寶啊好傢伙!哪來的這麼多寶貝!」
  
  「乖乖,這能換多少糧食了,能養得起咱們整個寨子了吧。」
  
  粗噶的聲音忽然一頓,變了調子,「娘的——這些是——」
  
  「是槍!我還是第一次摸真槍呢,給我好好看看!」
  
  「滾開滾開,都小心點,這玩意兒可厲害,一不小心把自己射死了可別怪爺爺沒提醒。」
  
  「二當家,你會用槍的吧?」
  
  「那肯定啊,二當家以前有把槍的,也是從那些畜生手上搶來的,可惜彈藥太少,丟在那就沒用了。」
  
  二當家一大巴掌推開一群毛手毛腳的小年輕,罵罵咧咧︰「滾犢子,還不是一群兔崽子偷老子槍去打山雞,把子彈全他媽給老子用光了,沒子彈的槍不就是個燒火棍!」
  
  這邊熱熱鬧鬧,中間那棟屋子,水銀站在屋內,從侵略軍小隊隊長腰間抽出那把他沒來得及用的槍。
  
  大當家高粱自己有一把,一直仔仔細細收著,愛惜得很,這會兒也沒好意思和她搶,只用眼睛在那幾具屍體上巡視,想看看還有沒有人帶著好東西。
  
  一隊人唯一一個還活著的就剩下王書業。他親眼見證了一場疾風驟雨的殺人現場,臉色有些白,被押在角落裡,略帶驚惶地望著他們這夥人。
  
  先前寨子裡被抓的兩人也在這,其中一個怒氣沖天指著王書業大罵︰「這小畜生幹嘛不殺了,他不是侵略軍,但比那些東西更該殺!」
  
  另一個年紀稍大的沉穩些,解釋說︰「先前我們兩個本來不會被抓,就是因為他說他是被小鬼子抓了,要我們救他,結果我們救他的時候不小心暴露,他立刻就反水,把我們供了出來。」
  
  高粱露出厭惡的神色,臉上一把大鬍子動了動,「果然不是個好東西。」
  
  扭頭對身邊的水銀說︰「李先生,他就交給你處置了!」
  
  先前說話那男人還有些不平,嘟囔︰「要我說乾脆讓我一刀殺了他算了。」免得李先生這種斯文人一不小心想不開要放了他。
  
  高粱瞪了他一眼,讓他別說話,眼睛又不由自主看向水銀,多看了好幾眼。
  
  她在雨中淋了好一會兒,頭髮都黏在臉頰上了,漆黑的頭髮襯得她整張臉又冷又白,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高粱總感覺她這會兒皮膚比平時要白很多,樣子也好看很多,那眉眼雖然沒有笑意,卻莫名透出一股秀麗清冽的味道。
  
  高粱想著想著,驀然回過神來,不由自主打了個哆嗦,心中暗道,好傢伙,單身三十多年,看個男人都覺得眉清目秀的,看樣子是真的要找個媳婦了,不能再挑了,不然再這樣下去人都要變態。
  
  水銀可不管其他人在想什麼,她走近王書業,用槍挑起他的下巴。
  
  王書業清了清嗓子,「先別動手,各位、各位好漢是綠林兄弟吧,我不是侵略軍,我們是一國的,我是被他們抓來的,你們放了我,我一定會有回報,我姐夫是……」
  
  水銀忽然呼一聲將槍管塞進他嘴裡,直接堵住了他的喉嚨。
  
  王書業乾嘔一聲,差點翻了白眼,其餘還未走的幾個男人都感到喉嚨一痛,連說話聲都停了下來。
  
  「王書業。」水銀說︰「還記得來金嗎,她是我女兒。」
  
  王書業的神情一變,想說什麼,抵在喉嚨的槍管卻讓他開不了口,這時他又聽到面前的人說︰「她死了,你覺得我應不應該把這筆賬算在你頭上?也簡單,我現在這麼開一槍,一切就算了結了。」
  
  王書業露出驚懼後悔交雜的神色,連連搖頭想要擺脫嘴裡的槍,生怕她真的就一槍讓他腦袋開花。
  
  水銀卻收回了槍,說︰「我當然不會這麼做。」
  
  沒等王書業放鬆,圍觀眾人臉上可惜表情也還沒收起,水銀就抽出袖子裡一把匕首和鐵刺,戳在王書業胸前。
  
  「我要替她看看,你這人的心到底是不是黑色的。」
  
  這麼平平淡淡一句話說出來,在場所有人都感到一陣涼風襲背,身上被雨淋濕的衣服彷彿更冷了。
  
  而接下來發生的事,讓這群殺過人沾過血的大老爺們一個個面色鐵青,紛紛跑出去大吐一場。
  
  他們殺過人,也殺過豬,可人和豬還是不一樣的吧。這把人的肚子剖開,摘出那些蠕動的器官,白生生帶著粉的肉和筋扒拉開,這場景給他們帶來的衝擊,完全不是普通殺人能比擬的。
  
  幾個大男人蹲在那吐完了,面面相覷,都不太敢回那屋子裡去看了。
  
  「你們說……李先生那麼斯文一個人,怎麼、怎麼剖起別人的肚子,一點都不害怕啊?」
  
  「是啊,剛才看她把手伸進肚子裡——嗚嘔——」
  
  高粱也抹著臉默默走出來了,瞧著天上慢慢散開的烏雲,心有戚戚焉,抓住一個同樣面露敬畏的二當家,「咱們軍師,這是不是叫『人不可相貌』?」
  
  二當家恰好是個認字困難戶,沒能找出大當家的錯處,反而大力點起頭贊同,「對對,就是這個說法,李先生好像說過的,大當家你現在也是個文化人了!」
  
  水銀平靜地擦著手走出來。王書業的慘叫在前半程就變成了喘氣,到後面,意識模糊也叫不出來了,現在,死人再也不會叫。
  
  所有人看水銀的眼神都和之前不太一樣。有沒有見到現場的小夥子,在其他人的攛掇下好奇跑進屋裡去看王書業的屍體,片刻過後捂著嘴跑出來。
  
  「咳,好了,這次咱們沒有死人,不錯,帶上戰利品回去給大傢伙看看!」高粱站出來簡單說了幾句,讓人把屍體推進坑裡埋了,高高興興帶著收繳的東西回山上去。
  
  他們經了這一遭,算是鳥槍換炮,一大箱的步槍,還有幾把從那隊侵略軍身上弄來的槍,都成了他們的武器。
  
  麻山崗附近並不太平,從梅市那邊過來,要去隴東,最近的就只有這一條路,如今處處都在打仗,侵略軍撤退時匆忙,難免顧頭不顧尾,這邊流竄過來很多亂兵,麻山崗不知不覺就變成了專門清繳侵略軍的一支民間隊伍。
  
  在這段時間裡,「軍師」這個高粱戲謔出的外號,變成了水銀真正的名號,如今高粱他們搞點什麼行動之前,都要和她商量商量。
  
  水銀在這麻山崗寨子裡身兼數職,以前不會的事現在也要學著做,比如說怎麼做個軍師。好在高粱實在是個實戰的人才,天生就該是帶人打仗的,有他在,這個麻山崗寨子有驚無險地剿滅了起碼幾百的侵略軍。雖然他們死人不可避免,但這群經了歷練的人也不可同日而語了。
  
  寨子裡其他人,包括大當家高粱,勝的多了難免驕傲自大起來,唯獨水銀,一直能保持著最冷靜自省的狀態,只要高粱表現得飄了,她立即就能把他打下來,讓他繼續鎮著這寨子。
  
  高粱也是奇怪,他從前不服任何人,如今不知怎麼的,越來越怕這個軍師先生。要說怕,其實也不全是,還有點他自己都說不清楚的感覺。
  
  有一次他沒打招呼進了李先生的屋子,恰好看見人在換衣服,瞥到了一眼肩背,那皮膚白的,又瘦。高粱當時心裡就不得勁,別別扭扭的,雖然李先生沒有什麼反應,但他自己沒說兩句話就趕緊走了,不知怎麼的晚上還夢見了這事。
  
  高粱就百思不得其解,要說大家一起去洗澡是常有的事,他又不是沒看過兄弟們的膀子,雖然李先生這文人跟那些大老粗不一樣,長得白了點,可也是男的啊,他這瞎想什麼呢?
  
  想著想著,他覺得這事情有點嚴重,左右看看,瞧見二當家蹲在附近和人閒磕牙,於是招招手讓他過來,推著他進了屋子。
  
  「二狗,這樣,你把衣服脫了給我看看。」
  
  二當家︰「???」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9-28 10:54 PM

92、正道十二

  二當家是和大當家高粱一起長大的兄弟,小時候沒少光著屁股一起下河洗澡,雖然高粱這會兒舉止有點莫名其妙,但本著對兄弟的信任,二當家還是沒有遲疑,乾脆利索脫了衣服,還扭頭憨厚地問了句︰「褲子要不要脫?」
  
  嘴裡說著,腰帶已經解開了,高粱嫌棄地擺手︰「算了算了,可以了,你還是穿上吧。最近怎麼胖成這樣,再胖下去可以宰了。」
  
  二當家嬉皮笑臉地把腰帶繫回去,還在琢磨大當家這突然發什麼瘋,「你幹嘛呢,你老實跟兄弟交代,你是不是那地方有什麼病,想問問我正常人啥樣又不好開口?」
  
  他自覺這個猜測很靠譜,當即來了勁兒,雙手抓住褲腰帶作勢要脫,「那你還沒看哪,不是兄弟吹啊,兄弟這個……」
  
  大當家一巴掌糊住他一張大臉,露出難言之隱的標準表情,過了好一會兒,才做賊似得攬了二當家,兩顆腦袋湊在一起,悄聲說︰「我感覺我最近是有點毛病,就是……我覺得我好像喜歡男人……」
  
  二當家臉上的豪放笑容慢慢變成了呆滯,他呆呆看著自己兄弟,忽然後退,勒緊了褲腰帶,為難又驚恐地說︰「梁子,雖然咱們是兄弟,但我可不是那種人啊,我也不能對不起我家翠雲不是,要不這樣,你選個別人?我絕對沒有二話,用繩子綁都要給你綁來!」
  
  大當家高粱惱羞成怒,踹著這兄弟的屁股把他踹出了屋子。
  
  兄弟不靠譜,這事還是要自己琢磨。
  
  高粱是個不愛糾結的漢子,心裡雖然說還別扭著,但行動上已經很老實地做出了反應,他每天都找李先生,在她身邊轉悠,有事就把事情翻來覆去多說幾遍,沒事就找事多說幾遍。
  
  平時吃喝都想著她,往山上打了什麼好吃的,一定要請李先生一起來吃。遇上事了,大有李先生說什麼就是什麼,我無條件支持李先生的意思。寨子裡那些愣子們沒往其他方面去想,也忍不住打趣,說大當家這樣子就和那些怕老婆的漢子一模一樣。
  
  稍微上了年紀的三當家就顯擺道︰「這叫什麼話,你沒聽過從前戲班子唱桃園三結義,唱那三顧茅廬,自古以來老大對軍師好的跟對自己老婆似得!你懂什麼,要不然你當不了大當家呢!」
  
  大當家一時間都不知道該謝謝三當家替自己瞞下了心思,還是氣他一巴掌無意間關了他的櫃門,憋得整個人都難受,只好大口喝酒。
  
  水銀在這方面向來敏感,哪能察覺不到他的心思,她一開始還以為自己的身份被他發現了,結果試探過後,發現這人壓根不知道她是女人,還以為她是個男人呢。
  
  水銀的心情這就有點復雜了,原著的李藍枝他喜歡,現在變成男人了也喜歡,這人「喜歡」的彈性還挺大。
  
  不過她沒那個意思,就當沒發現了。大當家也暫時沒有挑明說的意思,還擱那糾結——從沒接觸過新世界的大老爺們發現自己性趣愛好不對了,重建世界觀也是需要時間的。
  
  而此時局勢,並不像麻山崗寨子裡這麼安穩,如今外面已經是一片混亂,國內的數支反抗軍已經開始了全面的反擊戰,什麼都不顧了,勢要把侵略軍全打回老家去。
  
  水銀偶爾下山,路過有人的村子,村子裡大多就只剩下女人老人,年輕些還有力氣的男人大多都走了。
  
  「我家男人說等打完仗他就回來了。」留在家裡的大姐並沒有太多難過的樣子,滿臉都是希冀,「等把那些鬼子趕走了,以後就安生了。」
  
  當然也有擔憂難過的,哭哭啼啼的年輕媳婦在家中帶孩子照顧老人,操持家務養家糊口,勞累和生活的壓力讓她們無法長久沉浸在痛苦中,問起這些事也不願多談。
  
  他們在山下拿錢換糧食,每去一趟,就發現局勢越來越嚴峻。
  
  水銀看著寨子裡憤憤大罵侵略軍的年輕人,還有時常沉思,或者露出掙扎之色的大當家,在心中輕輕嘆一口氣,就像是當初明悟來金可能要和自己告別時一樣。
  
  她開始安排寨子裡剩下的婦孺老弱們的糧食,有意識安排身強體壯的大嬸大姐們組隊練打槍,帶著人把寨子各處加固。
  
  大當家高粱想清楚了,忍不住跑過來和她商量帶著男人們下山去幫忙打侵略軍。
  
  「這土地是咱們的地盤,怎麼也不能讓那些小鬼子給佔了,咱們這麼多有力氣的大男人,老窩在這山上也不是個事,說出去都窩囊,那山下那麼多一輩子種莊稼的漢子都去了,咱們也不能露了怯,好歹咱們也殺過不少鬼子了,這回去讓他們看看咱們這義匪名號不是白叫的!」
  
  「當男人的,天生就是要保護家園,保護我們的女人孩子,要是這都做不到,還當什麼男人,就是個白長了雞薄的孬種!不把那些跑到咱們這裡撒野的玩意兒都趕走,大家都過不了安生日子,李先生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水銀就坐在那聽著他說,也沒什麼反應。大當家邊說邊頻頻瞅她,擔心她不願意讓他帶人下山冒險。
  
  「那就去吧,今天選好人,晚上和大家說好,明天就動身,我已經選好投奔的隊伍了,待會兒問問大家,要是沒意見就去那。」水銀說。
  
  高粱驚呆了一瞬,臉上露出大大的笑容。
  
  雖然就算李先生不答應,他也會帶人下山去,但得到支持,還是讓他興奮不已,此時他心裡有很多很多話想說,但不知為何都說不出來,半天也只憋出一句︰「李先生真好!」
  
  高粱一呼百應,寨子裡的男人幾乎都要去,年輕人們更熱血一些,臉上全都是興奮,他們還沒認識到戰爭的殘酷,只覺得眼下彷彿有一條當英雄的路擺在眼前。
  
  年紀稍大的男人們顧慮更多,放心不下老婆孩子,放心不下年邁的父母,但猶豫沒能阻止他們,就連年紀稍大的三當家這回也沒退縮,擼著袖子說︰「別看我現在這樣,年輕時候也是殺豬一把好手,現在殺人的事也沒少幹,到了戰場上,我一個能頂兩個年輕小夥。」
  
  二當家拍著肚皮,攬住兄弟高粱的肩,「咱們兄弟再聯手幹他一番大事!別看咱們沒文化,不懂什麼大道理,也知道咱們不能白白讓人欺負,被打了就要打回去!」
  
  他的妻子翠雲在一邊忽然發出一聲嚎哭,嚇了大家一跳,女人帶著哭聲嚷嚷著︰「你這混蛋,要去就去吧,我早知道你想去!你去就去,要是三年不回來,我就另找個男人過!」
  
  二當家那豪氣干雲一下子變成罩頂烏雲,訕訕過去哄人。還有其他人也哭了,只是沒人阻止他們離開。
  
  當天晚上,水銀撞見寨子裡年輕姑娘和心上人在附近林子裡說話,她不是故意要聽,只是出來散步不小心聽到了幾句。
  
  年輕姑娘柔柔的嗓音在夜色裡婉轉如水,「你要記著,我在這等你回來,三年不回來就等你三年,十年不回來就等你十年,但是你一定要回來啊。」
  
  原本恨不得立刻下山建功立業的年輕小夥,彷彿這會兒才在心上人的不捨中生出離別惆悵。
  
  小情侶又說了什麼,水銀沒再聽了。
  
  第二天男人們離開,高粱大膽地握住了水銀的手,充滿信任地說︰「李先生,我們不在,寨子裡就交給你了。」
  
  水銀抽出手,從一位大嬸那裡拿過自己的包袱,面不改色,「我也去,我也是男人,你們去了,我能不去嗎。」
  
  高粱︰「……」他總是不自覺忘記李先生也是男人,這文弱書生的模樣看著就和他們不一樣,去戰場真是怪怪的。而且他多少有私心,想讓他在這還算安全的寨子裡好好過日子。
  
  可惜他對著李先生那張臉,不敢多說,只瞧著他一聲令下,大傢伙跟著他下了山。
  
  高粱︰「誒,等等我啊!」
  
  他們差不多上百人,離開麻山崗寨子後,沿途看到侵略軍屠殺普通人,土坑裡暴露出的屍體盡是女人和小孩,這份沉甸甸的仇恨讓所有人都瘋了,只要看到侵略軍就毫不猶豫還擊,每次遭遇都是一場激戰。
  
  戰爭的殘酷,水銀也是至此,才見證了一二。
  
  他們一路上殺侵略軍,有同伴死了,被大家簡單埋在路邊,也有路上遇到的人加入他們,高粱這個領導者做的不錯,又有水銀在一旁幫忙,他們竟然是慢慢打出了些名氣。像他們這樣民間自發組成的隊伍還有不少,基本上各處都是歡迎的,他們花了比預計更多的時間到達了目的地,被迅速收納進軍隊。
  
  說是正規軍,實在太寒酸,這大概是國人最窮的時刻,所有人的日子都過得艱苦。然而越是艱苦,越是不屈,彷彿天生多長一根韌骨。任他狂風吹勁草,明朝草色仍舊新。
  
  水銀和他們一樣,每天灰頭土臉,皮膚不再白皙,曬得黑了,也粗糙了很多,只有眼神仍然堅毅。
  
  在戰場上,很多人都無法適應,適應不了血腥的場面,適應不了緊張的氣氛,尤其適應不了自己昨天還在一起談笑的戰友,今天就變成一具屍體摔在自己面前,而他們還不能停下,要踩著戰友的屍體繼續往前衝。
  
  眼前是硝煙戰火,眼前是前赴後繼倒下的戰友,眼前是敵人染血的刀尖,可他們只能一直往前。
  
  在這裡,死了一個人,就代表著他們身後千裡外的家園,有他們的親人愛人再也等不回一個人。
  
  麻山崗寨子裡出來的很多人都死了,如今還活著的不剩二十個。一場戰爭結束,暫時休整的時候,高粱坐到水銀身邊。
  
  「還好,我家裡人都死光了,沒人巴巴等我回去。」
  
  「李先生,要是以後,咱們這戰爭勝利了,你還會回麻山崗寨子吧?」高粱帶著傷痕的手指在褲縫邊摩挲了下,有些緊張,「咱們可以一起回去,大家住在一起,有個照應是吧。」
  
  水銀有些累,垂著手指簡短嗯了聲,高粱就樂了。
  
  每次都是這樣,只要戰鬥完,他就想找李先生說說話,哪怕閒聊也好,這樣他就能很快忘記戰場上那些令人難過的場景。
  
  「我一直沒問你,你為什麼會跟我們一起到這裡來吃苦?我感覺你跟我們不太一樣。」
  
  水銀仍然是簡短的回答︰「想試試。」
  
  高粱不能理解︰「試什麼?試打仗好不好玩?」
  
  水銀︰「活得久了,就什麼都想試試。」
  
  高粱大笑起來,「你這算是開玩笑嗎?」
  
  水銀沒笑,也沒說話。

  ******************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這個故事完結,這個故事一完,這篇文也該收尾,要揭露一切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9-29 10:58 PM

93、正道十三

  戰場上其實什麼樣的人都有,並不全都是大當家這樣的大漢,如同水銀這樣瘦弱的男人同樣很多,畢竟很多人都是過不下去了,才來打仗,餓死的人那麼多,沒餓死的又能好到哪裡去呢。
  
  女兵也有不少,只是大多數女兵在這裡一般都做後勤工作。簡陋的武器加工廠裡是她們在流水作業,大家穿的用的衣服鞋子皮帶等物資,也是她們趕出來,要保證前線的戰友們能更好地戰鬥。
  
  雖然同樣忙碌辛勞,但在後方比起男人們稍稍安全一些——有她們在,前面的男人們不死到最後一個,也不會讓她們有機會衝上戰場去扛最後一面旗。
  
  有時候一個陣地被破,真的就是因為人全都死了,先鋒沒了,後勤隊炊事班的扛著鍋往前衝,他們沒了消息,在後面搬武器的女人們就含著淚扛著槍用命繼續填,連重傷下了前線的傷員都拖著傷殘的身軀最終死在戰場。
  
  水銀跟著戰友們前去支援友軍時,看過好幾次那樣戰至絕境的場景。
  
  身處這樣的地方,人會更不怕死,也會更珍惜生命。水銀時常會覺得,自己的身體裡有什麼在死亡,又有什麼在復甦。
  
  他們隨軍轉移陣地,暫時駐紮在一個有河的地方,聽說名字叫洺江,附近有很多水澤。

  難得有喘息的機會,能稍作休息的時間大家都很珍惜,每到這種時候,後方的女兵們會做些吃的搬過來給他們改善一下伙食。
  
  其實也沒什麼好吃的,能吃飽就不錯了,但偶爾會有一些年輕的女孩子們給心上人額外送一點東西,這就令男人們期待了。
  
  戰場上,血與火中誕生的愛情,要更簡單一些,他們都不再去想彼此的家庭是否合適,是否能長相廝守,因為他們擁有的很有可能只有今天,所以大部分女兵都會很快在戰地中找到伴侶,相攜著支撐對方走下去,或者抱著這份愛獨自堅持下去。
  
  從前的大當家高粱,如今已經是個小隊長,他上戰場的時候一往無前,勇猛講義氣,對他有意思的女兵不少,不過,對水銀這位「李先生」有意思的女兵們更多。
  
  畢竟高粱那一把大鬍子,戰場上就沒時間讓他好好打理自己,看上去又凶又邋遢,而李先生不一樣,長得俊,總顯得比其他人更多幾分清爽,站在一群高矮胖瘦各不同但邋遢程度差不多的臭男人中間,就像鴨群裡的白鷺鷥一樣顯眼。
  
  更為難得的是她和那些滿口葷話髒話的男人們也不一樣,從不用女人們開玩笑,也不愛談論她們如何,平時遇到了她們,更不會去口花花,或者抓緊機會多看幾眼。女兵們私底下都說他是個君子。
  
  「那些個混球,讓他把命給我可以,就偏偏學不會尊重!」女人們聊起天時,說起那些男人,心情總是復雜的,唯獨說起李銀,都是一水兒的誇讚,可惜沒有一個人能拿下她。
  
  女兵們偶爾會讓男人們去幫些忙,水銀大概算是被點名最多的一位,其他男人們對此十分羨慕,恨不得把她拽回來換成自己去。
  
  高粱就不羨慕了,他只是緊張,擔心李先生進了盤絲洞,被一群女妖精迷了眼,真帶回來一個兩個的,那他可咋整,他總不好跟小姑娘爭風吃醋吧!
  
  水銀收過姑娘做的鞋子,那姑娘說她的腳比一般男人要小,怕她穿不好統一發的鞋子,特地給她做了,水銀就沒拒絕。後來那姑娘不在了,哪怕在後方,也會出現各種意外情況,死亡不論對誰來說都很正常。
  
  後來,又有別的姑娘給她做鞋子,她和對方說清楚了心思,姑娘仍是笑嘻嘻著把鞋子塞給她。
  
  這一次,水銀又收到了一雙鞋子,拿著東西回去,就被人打趣了一頓,她照樣是不喜不悲沒什麼反應,眾人覺得無聊,就放過了她。
  
  這是水銀在上個世界那群學生們身上學到的經驗,被打趣就是不能有反應,反應越大,越被人抓著不放。
  
  其他人羨慕兩句就算了,高粱就顯得坐立不安,特地蹭過來,半天不知道怎麼開口,最後說︰「要不要待會兒跟我們一起去河裡洗澡?」
  
  水銀毫不猶豫拒絕他︰「不。」
  
  高粱︰「嘶——」
  
  同樣麻山崗寨子裡出來的一人噗嗤笑了起來,「大當家,李先生什麼時候答應過跟咱們一起去洗澡啊,你都被拒絕八百回了,怎麼還是學不乖!」
  
  高粱虎著臉站起來去揍人,一群人打打鬧鬧去河邊洗澡,剩下水銀一個人坐在那給後勤幫忙搞統計。
  
  高粱離開前又在屋門口探頭探腦看了她兩眼,忍不住心想,洗澡也不跟我洗,睡覺也不跟我一起睡,上廁所都不肯一起去,這麼瞎講究,整得跟梁山伯祝英台似得。
  
  想罷,他一拍自己腦袋,暗罵,瞎想什麼呢!
  
  但高粱萬萬沒想到,這不是《梁山伯與祝英台》,這根本是《花木蘭》。
  
  一場戰爭過後,高粱沒能找到水銀,心頭一陣不安,戰地護士要把他按住處理傷口,他也坐不下去,站起來就四處去問人有沒有見到李銀。
  
  剛經歷了一場大戰的戰場十分混亂,他沒能找到人,最後帶傷跑回戰場,到處在死人堆裡挖,終於滿手鮮血地挖出了昏迷過去的水銀。
  
  高粱這一刨,刨出來了個大秘密。
  
  水銀清醒後,看見高粱坐在一邊,板著臉看她。水銀不以為意,撐著帶傷的身體坐起來,她這兩年受過很多次傷了,甚至還死了兩次,只是她死了也不會就此結束,而是回到死亡前幾分鐘重新開始而已。
  
  「你是女的。」高粱特地擺出的姿勢沒有用,只好開門見山挑明。
  
  水銀自顧自看自己的傷,眼皮都不抬,「所以呢。」
  
  高粱急了,「你一個女人,跟我們大老爺們一起在這裡受什麼罪!你去後勤,不用再跟我們上戰場!打仗是女人能幹的事嗎!」
  
  水銀抬頭看他。
  
  高粱被她看著看著,滿腔憤怒和理直氣壯就像被戳破的氣球一樣,噗嗤噗嗤漏了個精光,慢慢開始不自在,還莫名覺得心虛,他不由得挺了挺胸,想找回一點自信。
  
  水銀張口說︰「你在說什麼屁話,你敢做讓我不痛快的事,老子打得你出[嗶——]你信不信。」
  
  高粱目瞪口呆︰「?」
  
  高粱不自覺抬高了音量︰「你說粗話?!」
  
  李先生他是彬彬有禮,從不說粗話的!不對呀,她不是李先生了,她是個女的!可是不對,女的不是更不該這麼罵粗話嗎?
  
  最後,高粱沒能爭贏水銀,能說服水銀的人這個世界是不存在的,哪個世界都不存在,他不得不幫水銀一起保守這個秘密。水銀和以前一樣,沒什麼異常,反倒是他疑神疑鬼的,好像一下子身上背了十萬個包袱,連兄弟們和李先生勾肩搭背都不許了,整的大家摸不著頭腦。
  
  知曉水銀身份的還多了個之前給她處理傷口的護士,小護士沒等水銀主動去說,就悄悄找過來和她保證為她保守秘密。或許同為女人,她更清楚,有這樣的毅力去做這樣的事,是需要多大的勇氣。
  
  去上戰場的時候,高粱就更緊張了,生怕水銀死在戰場上,好像女人這個標籤一貼上,她就變得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連殺人都不會了。
  
  他每次都緊張水銀的性命,卻沒想到自己會先一步死在戰場上。戰場上瞬息萬變,哪怕是再英勇的漢子,也會有死亡的一刻。
  
  高粱的半個身子都被炸開,顯然是死定了,水銀就在附近,親眼見到了這一幕,見到了高粱臨死前下意識找過來那一眼——全是對死亡的茫然。
  
  水銀冷靜思考了不到三秒鐘,給了自己腦袋一槍。
  
  嗡——
  
  她死了一次,時間往前回溯兩分鐘,高粱還站在那準備往前衝,水銀驀然跑過去把他飛踢摔進一邊的溝裡,自己也撲過去,才感到腦子裡的眩暈。死亡後遺症加上轟炸造成的震盪。
  
  並不知道自己其實已經死過一次的高粱,過後還在那笑,問她︰「你當時撲過來是想救我吧,你是不是對我有意思啊?」
  
  「我認識的人,已經死了太多,至少在眼前,我還能救一個你。」水銀這麼說。
  
  或許是有一點遺憾,之前沒能改變一個人命定的死亡,至少這次改變了另一個人的死亡。
  
  他們參與的這場戰爭持續了八年,當侵略軍宣佈投降的消息傳來,所有人都喜極而泣,大哭大笑,他們四處擁抱,傷兵都丟掉拐杖蹦起來,還有人嗚嗚哭著大喊︰「我可以回家看爹娘了!」
  
  已經當了營長的高粱沒了一條胳膊,但還是那聲如洪鐘的熊樣,斜披著一件外套,衝進隔壁屋子裡想和李書記分享這一重大好消息。
  
  腳步匆匆進了屋,瞧見那人坐在那整理檔案,是一如既往的沉著冷靜,他忽然也平靜下來,吸一口氣笑道︰「李書記,給你報告一個重大好消息!」
  
  水銀︰「消息是從我這裡發出去的,你的腦子呢。」
  
  高粱一噎,他樂壞了,一時間還真沒想到這一茬。不過他這些年被堵習慣了,臉皮比從前厚了不少,三兩步走到水銀桌前,靠在那腆著臉說︰「你還記不記得,咱們以前說,要一起回麻山崗寨子去的?」
  
  水銀隨口應了聲,沒什麼反應,高粱卻像抓住了什麼話頭似得,強調︰「你看,你答應了啊,仗都打完了,咱們再過段時間就能回老家去了!」
  
  高粱是這麼想的,可事實上,他並不能隨意卸下擔子回去,他的功勛擺在那,還要論功行賞呢,不止是他,水銀也是同樣。
  
  而且,反抗侵略軍的保衛戰結束了,戰爭卻還未結束。
  
  他們接到消息,需要拔營去往另一個地方休整,重新編隊。
  
  「誒,李書記呢,怎麼沒見著他?」
  
  高粱在那邊和幾個排長說話,聽到這一句,立刻說︰「我去催她。」
  
  水銀屋裡沒人,只有一張紙擺在桌上。
  
  許久沒見人回來,排長二當家去看情況,只見到高粱站在空曠的屋子裡,攥著一張紙默默無言。
  
  二當家就是個二傻子,這麼些年下來也知道自己這兄弟對李先生的心思了,一看這場景,腦子裡明白過來,直眉楞眼說︰「李先生走了?不跟我們一道了?誒梁子你不是在哭吧!」
  
  高粱用一雙通紅的眼睛瞪他,沙啞著嗓子道︰「哭個屁,你看老子什麼時候哭過!」
  
  他把那張紙塞進懷裡,看了一圈簡陋的屋子,語氣又低沉下去。
  
  「我就知道留不住她,她之前就想走,但是我就不明白了,她究竟想去哪裡?留下來不好嗎,跟我安穩過日子不好嗎?」高粱真的是不明白。
  
  反倒是腦子沒那麼靈光的二當家,這個時候突然摸摸腦袋說︰「我看啊,她就像一陣風,你看這風要是停了,那不就沒了嗎。」
  
  ……
  
  離開戰場,水銀又去了好些地方。
  
  系統彷彿遺忘了她,沒有再讓她離開這個世界的意思,她就像是個背包客,在這片剛剛開始復甦的大地上不斷留下自己的足跡。
  
  感覺累了,她就找個地方暫時安頓,想要走了,收拾收拾就去個新的地方。
  
  ……
  
  「……中華人民……今天……成立了!」通過廣播傳出的聲音,還帶著一點雜音,但沒有人在乎,人山人海,發出真正海嘯一般的歡呼。
  
  水銀站在人潮中央,半點不起眼,她穿著一件大衣,戴著一頂帽子,雖然面上已經長了皺紋,眼睛卻仍像是清涼的流水,她和身邊千千萬萬的普通人一樣,在藍天下露出微笑,脫下帽子,向遠處的城樓和城樓前走過的軍隊致意。
  
  然後,她離開人群,離開這一片熱鬧的歡呼聲。
  
  不斷有人從她身邊走過,她和所有人逆行。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9-30 10:03 PM

94、自由一

  生老病死,是水銀在這八個世界裡經歷過,並且一直在經歷的事。
  
  第一個世界,作為沈秋婉,她懷著滿腔憤怒,在滾滾江水中結束了重復三次的困境;
  
  第二個世界,作為木香,她丟棄被強加的責任,短暫地照顧了一隻喜歡百合花的小燕子;
  
  第三個世界,作為林錦繡,她放開了小腳,旁觀了一個家族的消亡,在那個亂世裡第一次學會了殺人;
  
  第四個世界,作為劉香雪,她不願當豬狗,所以她舉起火把,燒掉了大山中那個村子;
  
  第五個世界,作為瑤悅,她背上系統給予的病弱設定,保護了一個小女孩,看著她長大;
  
  第六個世界,作為趙汀芷,拖著聾啞與病弱的身體,她學會平靜地對待親人和敵人以及這真實又虛假的世界;
  
  第七個世界,作為雲晴空,她消彌了水銀曾經的一段痛苦回憶,引導了一群少年少女;
  
  第八個世界,作為李藍枝,她見證了無數死亡和離別,見證了戰爭與和平,見證了墮落與發展,也得到了平靜與自由——
  
  人一旦體會過自由的感覺,就無法再被束縛了。
  
  在死亡徹底來臨時,水銀覺得不管下一個世界在哪裡,不管還要旅行多久,她都能更好地去面對,但她沒想到的是,她沒有去到其他世界,而是回到了自己最熟悉的那個世界——她原本的世界。
  
  或許,也不能說是原本的世界,畢竟她第一次「穿越」時,已經快三十歲,正在自己買下的高檔公寓裡,而如今,她才十六七歲,坐在一個簡陋的平房中。
  
  這是她上高三之前一直住著的家。
  
  屋子是小平房,早些年村裡幹部拗不過她那個無賴父親,拿了補助給他們蓋的,這些年下來,在周圍人家紛紛建起三層小樓的情況下,村子裡唯一的舊平房就成了最破落,最有礙瞻觀的一戶。
  
  她爸水準不以為意,他四處耍賴弄來的錢,都是用來吃喝嫖賭的,他連兒子的死活都不管,更不會去管另外兩個女兒。水銀早早就學會自己出去賺學費賺吃喝,每天都為了養活自己費盡心力。
  
  她住的這個房間很小,房頂有幾處漏水,屋內除了堆著衣服的床,就只有一個斷腳的書桌。斷腳是她爸有一次喝醉酒回來,意識不清走錯進了她的房間,撒酒瘋砸斷的。
  
  她當時在睡夢中被驚醒,爬起來一動不敢動地蹲在牆角警惕看著撒酒瘋的男人,好在這屋子裡沒什麼好砸的,他很快就出去了。後來這書桌的斷腳,水銀就撿了磚頭墊起來。
  
  坐在書桌前摸了摸略帶潮濕的桌面,又摸了摸這個身體略濕潤的臉頰,水銀望向擺在面前的一封遺書。
  
  這是十六歲的水銀寫的。
  
  她記得是有這麼一段時間,那是她和秦楚這個老師的戀情被人舉報後,鬧得眾所周知,被人議論最多的時候。
  
  所有同學都在說她的學費和平時吃飯是出去賣賺的錢,街坊鄰居都傳她小小年紀不知自重,當了小三勾引自己的老師,學校的老師輪番來和她談,勸她退學,就是所謂的「勸退」,她不肯答應,他們就以家訪的名義來村裡找到了她爸。
  
  她爸這才知道她丟了臉,當著眾多來家裡的老師的面,抄起棍子打了她一頓,如果不是被攔住,她可能會被活活打死。
  
  「你跟你那個沒良心的媽一樣,都是賤貨!你怎麼不去死呢啊!你活著有什麼用,丟人的東西!上學上學,讀書有什麼用,早該把你賣出去拿一筆禮金!」她爸被人攔住後,還唾沫橫飛地指著她的鼻子大罵。
  
  水銀甚至還能想起來自己那時候捂著火辣辣的臉,渾身發涼的感覺。那個十六歲的少女,確實是想死的,她縮在自己簡陋的屋子裡回想了一遍自己毫無溫暖的人生,感到絕望,於是帶著淚寫了一封遺書,決定結束自己的生命。
  
  雖然後來她熬了過去,並沒有真的自殺,但那份絕望深刻的就像是這張桌子上那個「死」字的刻痕。
  
  此時在自己十六歲的身體裡,水銀看著面前剛寫好不久的遺書,撫摸著那還顯得稚嫩的筆觸。
  
  明明經歷了這麼多的事,她卻沒有遺忘每一段時間。如果可以,她很想擁抱十六歲時的自己。
  
  拿起遺書旁邊的筆,水銀在遺書後面寫道︰「你沒有錯,你的生命是有意義的,你很好,以後還會更好,有人喜歡你,有人愛你,你也會學會愛自己……」
  
  多年後自己的回信和多年前絕望下的質問並排在一起,字跡天差地別,前者是因為憤怒和痛苦用力勾畫作業本而顯出的猙獰,後者是從容穩重的鐵畫銀鉤。
  
  放下筆,水銀從桌前站了起來。
  
  這時,她腦子裡忽然出現一個故事的劇情。就像之前那些世界被系統灌進腦子裡的劇情一樣。
  
  這個故事的主角叫做「水銀」,她有著和她一樣的出身,性格卻和她完全不一樣,劇情裡的「水銀」溫柔而孝順,從小就盡心盡力照顧著吃喝嫖賭不管家庭的父親;照顧那個叛逆自我,年紀小小輟學去工廠打工,換了無數男友,十幾歲懷孕打胎的妹妹;照顧那個性格和父親如出一轍,因為多次入室盜竊被關進監獄的哥哥。
  
  她同樣是到處找兼職,幫人幹活賺錢,但讀完初中就輟學了,沒有繼續讀高中,而是把攢的學費拿出來做小生意,賺了些錢,為監獄裡的哥哥打點,想讓他早點出獄,又去城裡找妹妹,希望將她帶回來,讓她找個好人家嫁了,結果差點被妹妹騙去賣。
  
  之後她爸患上肝癌,「水銀」毫不猶豫花了家裡所有的錢給她爸治病……
  
  水銀看完這和自己所經歷完全不同的人生,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這個世界的發展不是按照這個劇情來的,這是她所熟悉的記憶,而不是劇情。
  
  她收起遺書,收拾東西離開這裡。
  
  縣高中並不大,水銀站在三中門口,發覺這高中和自己記憶中的高中似乎不一樣,沒有那麼可怕,校門口既不大也不高,後面的教學樓也不遠,只是個非常小的縣城高中罷了。
  
  她走進去,正是上課時間,沒有人在外面,她直接去了校長室。
  
  從前她在這裡長跪不起,終於保住了自己學習的機會,今天,她站在那告訴想勸退自己的校長︰「如果學校勸退我,我會直接告到教育局,市教育局不行我就繼續往上告;秦楚老師污蔑我勾引他,但我要告他誘姦學生,校長覺得社會媒體會更相信哪一方?」
  
  「這畢竟是我的母校,我不想搞壞學校的聲譽,我只想好好學習,校長能給我這個機會嗎?」
  
  水銀想繼續在這個高中上學,並不是因為其他原因,只是她想重新面對一次。
  
  重新回來上學後,水銀發現,那鋪天蓋地的非議其實一點都不可怕,說到底,旁人的閒言碎語,和她又有什麼關係。
  
  聽著兩個同樣十幾歲的小女孩裝腔作勢地故意到她面前聊當小三多丟臉,看她們那得意洋洋的模樣,水銀啞然失笑。這個年紀,她們懂什麼?或許正是不懂,才什麼話都說得出來。
  
  還有更加惡毒地詛咒和謾罵的,水銀看到這些小孩子毫不自知又肆無忌憚地去傷害別人的樣子,就忍不住想管教管教,好讓她們知道,人是要對自己所說的話負責的。
  
  班上從前最嫉妒她,現在最熱衷於造謠她,帶著同學們一起說她壞話的女生,被她放學後罩著眼睛拖進巷子裡,把嘴巴縫了兩針後,從醫院回來就再也不敢亂說話了。
  
  雖然因為水銀的手法熟練,這傷只是小傷,但那女生嬌生慣養,沒經歷過這樣的事,被嚇怕了。她不知道是誰做的,縣裡的警察局又不想管這種小事,生怕再遇到同樣的情況,只好夾著尾巴做人。
  
  沒了這個帶頭攪弄風雨的人,水銀立刻清靜了不少,等她再連續考了三次全年級第一,老師們對她的態度也和藹了起來,比起喜歡人雲亦雲的學生,老師們更加理智和現實。他們比學生更清楚秦楚和水銀的事,究竟是誰對誰錯,如今秦楚走了,他們也不想沒事去毀了一個成績好的學生。
  
  還有一些風言風語的學生,在水銀成為紀律管理委員時,自動學會了不在她面前說些難聽的話。
  
  一切都變得很容易。
  
  ……
  
  「趙總高義啊,現在的社會名流都喜歡向孤兒院捐款,還一個個都要到處宣傳,不像趙總這樣做好事低調,我替我們上百個貧困學生感謝趙總的幫助!有了趙總的資助,這些孩子們就能上大學,以後能成為對社會更有貢獻的人。」
  
  「還有趙總聽說有投資果林的想法,我們這邊就很不錯啊,山地多,種果樹合適,早些年開發不起來,沒搭上大建設的春風,現在這幾年路修好了,就等著人來投資,之前也有幾個眼光好的老闆過來考察……不如咱們找個地方一邊吃飯一邊說?」
  
  兩方人馬,一共二十幾個人,浩浩蕩蕩下樓,被稱作趙總的男人穿一身西裝,是人群的中心,聞言笑笑,並沒有把這種奉承放在心上。
  
  他每年都做慈善,項目是秘書幫他選的,這次會到這個縣裡來看看,純粹是一時興起,但是這樣的小地方,果然沒什麼好看的。越是這種地方,面子工程就做的越好,他來這裡就是被招待去市裡吃吃喝喝,如果他是想吃喝,用得著來這?
  
  身後的秘書是跟了他好幾年的,習慣了看他眼色,見他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樣,馬上明白過來,他是不耐煩了,於是主動對一眾陪客說道︰「投資的事咱們下回來這裡再說,這一次來,趙總主要是想去學校裡看看孩子們。」
  
  於是其他人就明白了,笑道︰「應該的應該的,趙總是做實事的人,那這樣,咱們先去一中看看,那裡有幾十個貧困生名額,叫出來大家一起拍個照留念嘛,也好讓他們感謝一下趙總。」
  
  趙端澤︰「這就不必了,我只是隨便看看。」他看了眼隊伍,隨意找了位,問道︰「這位老師是哪個學校的?」
  
  那人一愣︰「我是三中的。」
  
  趙端澤點頭︰「那就去三中看看,看完了我差不多趕車回市裡,晚上還有個會議。」
  
  一行人轉道去了三中。
  
  「三中教育資源和一中二中畢竟不能比,但也是個老學校了,往屆學生也有很多不錯的。」
  
  趙端澤才進學校,旁邊的陪客沒說兩句,眾人就聽到一陣嘰嘰喳喳的說話聲。
  
  趙端澤循聲看過去,見學校的宣傳欄黑板報前面站著個女生。看背影是個很瘦的女生,站姿格外好看,抬著手臂握著粉筆在黑板報上寫字,旁邊幾個同樣在出黑板報的學生和她站的有些遠,自顧自在說笑,好像是特意說得特別大聲。
  
  「秦楚老師那麼好的老師都被逼走了,也不知道有些人怎麼那麼大臉還能繼續留在學校裡。」
  
  「就是啊,秦楚老師太可憐了吧,都怪她!」
  
  「你們可小聲點,別被人聽見了,人家現在是管紀律的,小心記你名字。」
  
  「我可不怕,我姐也是管紀律的,寫了名字就讓她給我劃掉唄。」
  
  幾個人嘻嘻哈哈顯得很吵鬧,寫字的女生卻彷彿把他們當成一群麻雀,手上的字行雲流水,沒有半點停滯,寫的酣暢淋灕。
  
  趙端澤的目光長久地停留在那字跡上,她寫勾的筆畫比一般拖得更長,一點時稍稍帶出的弧度,一豎微微勾起……都是他最熟悉不過的小習慣,是無數次夢裡見過、描摹過的。
  
  還有那個背影,他記得夢裡那個人也是這樣,對於外界的一切都顯得不在乎,彷彿只存在於她自己的世界。
  
  校領導上前呵斥︰「你們哪個班的,午休時間出黑板報吵吵鬧鬧,影響到其他同學休息怎麼辦!」
  
  說話的幾個學生這才發現這群人,嚇得呆住了,侷促不安地互相看看,支支吾吾說不出話。
  
  校領導心中暗罵,還揚起笑對旁邊的客人說︰「讓趙總見笑了,小孩子平時性格活潑是吵了點……」
  
  他話沒說完,就見趙總急步上前,走到那位獨自站在一邊的女生面前,強壓著激動般問她︰「我是趙端澤,你認不認識我?」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9-30 10:16 PM

95、自由二

  開著窗的辦公室裡,秘書給趙端澤和水銀端上了水後,走出去陪其他人說話,主要是向其他人解釋一下老闆的異常——老闆不管不顧的任性,她作為拿了高額工資的秘書,總要負責給老板擦屁股,雖然她其實也不清楚,老闆為什麼表現得好像遇到了失散多年的親人。
  
  要不是兩人年紀相差還沒那麼大,秘書都要懷疑那小女生是老闆的私生女。
  
  在商場上風生水起,和誰都能談笑風生的趙總,如今緊張得好像舌頭被貓咬掉了。
  
  人有前世今生嗎?或許很多人都覺得沒有,但趙端澤覺得是有的,因為他從懂事起,就和其他人不一樣,白天他是滬市富商趙家的孩子,學著各種現代課程,晚上在夢中,他就成為了錦城趙家的大少爺趙端澤,每天吃喝玩樂,是個玩心甚重的大少爺。
  
  他為此諮詢了醫生,還有很多玄乎的「大師」,最後他覺得夢中持續的、過分清晰的世界,是自己的前世,因為某種原因,他經歷著這兩世的不同人生。
  
  對他而言,最讓他記掛的就是夢中世界的妹妹,妹妹幼時因為他的不懂事被人拐走,回來後就變得又聾又啞,身體虛弱,父母去世後他們相依為命,共同撐起趙家的生意,比一般兄妹更加親密。
  
  可他在這個世界是獨生子,並沒有這麼一個妹妹,他就像是失去了什麼重要的東西,很小的時候就鬧著自己有個妹妹,四處要人去找,他的父母都以為他有什麼病。
  
  尤其是二十幾歲那會兒夢中妹妹的死亡,更令他無法接受,醒來後一度找遍了全國所有的聾啞學校,期待能在這個世界重新找回妹妹。
  
  夢中世界的他和勝叔虛與委蛇,脫險回到趙家,想方設法弄死了勝叔和他那一干手下,又讓魏家和林家付出了代價,最後成為了有名的大富商,他什麼都做得很好,可是,妹妹卻再也無法回到身邊了。
  
  他以為自己再也找不到那個身體虛弱卻性格堅毅,聰明過人又擅長書法算賬的妹妹。誰想得到,柳暗花明,偏偏這麼湊巧,這一次突然興起走這麼一趟,竟然真的遇見了她!
  
  此時趙端澤心潮澎湃,已經認定了面前這個小女生就是自己夢中的妹妹。這個端坐的姿態,這個端水的姿勢,這份沉思的氣度,哪怕長相並不一樣,但他就是知道這個一定是他的妹妹趙汀芷!
  
  如果不是他早已成年,事業有成,自詡是個成熟的男人,趙端澤幾乎都要喜極而泣。
  
  比起趙端澤的激動不能自抑,水銀顯得鎮定很多。
  
  能重新見到故人,她高興嗎?自然是高興的,可是這份高興裡夾雜著一份天然的警惕,好像是她的某種天生知覺令她警惕。
  
  本以為再也見不到的人,突然再次出現在自己面前,現在這個情景對水銀來說,如果換一種說法,就是已經死了很多年的親人突然有一天重新回到你身邊,在不敢置信的高興懷念過後,心中難免會生出種種疑慮。
  
  水銀經歷了很多世界,一直以來,她給這些世界的定義是「虛假的世界」,雖然它們體驗十分真實,但那都不是她的人生,所以她一直在心中給自己暗示,以免自己完全沉溺進去。
  
  如今,被她認定為虛假世界存在的人物,出現在被她定義為「真實」的世界裡,她該怎麼去定義真實和虛假?
  
  看著趙端澤那張毫不作偽,充滿了喜悅激動和關懷的臉,那張她叫了好些年哥哥的熟悉臉龐,水銀背後油然而生一股冰意。
  
  她在心中對自己的問題做出了最冷靜最殘酷的回答︰這個世界,同樣是虛假的。
  
  世界的真實和虛假,是個唯心的命題,一般人並不會去思考這個問題,他們也不會覺得自己虛假,就像是現在的趙端澤,他真的存在,擁有真實的感情。
  
  他只以為自己是個僥倖擁有了兩個世界記憶,又幸運地重逢了上輩子妹妹的幸運兒,他回想起剛才見到妹妹的一幕,心中已經決定帶妹妹離開這個糟糕的環境,給她最好的一切,讓她高高興興地過一輩子。
  
  「或許你不會輕易相信,但我曾經是你哥哥,不要害怕,以後我會保護你,對你好。」趙端澤盡力表現出了自己的可信和可親,他報上了自己的名字和身份,說了自己擁有的公司和資產,說了自己的家庭狀況,最後提出要求。
  
  「我可以成為你的撫養人嗎?你放心,只要你願意,什麼都不用你去考慮為難,我都能辦到!」
  
  他生怕她不答應似得,叫進來秘書,讓她打電話給趙家的父母,說找到了妹妹要帶回去,又當場決定給她建立一個成長基金,可勁兒給她花錢,想要表達自己的誠意。
  
  水銀沉默地看著他這樣高興的模樣,想起那些年,這個哥哥每一次對她的好和遷就。他從少年變成青年,從傻小子變得能獨當一面,是她親自見證的,她當初倉促離開世界時,最後看到他的悲痛,她也還是記得的。
  
  「你……跟我回家好嗎?」
  
  許久,水銀嘆息般說︰「好。」
  
  她被趙端澤帶回了滬市,這裡是個時尚的大都市,和她之前所在的縣不一樣,到處都是電子屏廣告牌。
  
  兩人坐在車裡,經過高架,趙端澤笑容可掬說著待會兒帶她回家吃飯,水銀卻望著窗外的一個廣告牌,目光停駐。
  
  廣告牌上是一個容貌明艷動人的女星,揚著明媚而燦爛的笑容,彷彿注視著過往的每一個人。
  
  這也是她曾經很熟悉的一張臉,這孩子小時候總不安心,遇到什麼事就喜歡擠到她的床和她說些漫無邊際的悄悄話,她離開時,她說要去當明星,現在在這個世界,她已經成功做到了。
  
  水銀望著她,久久沉默。
  
  趙端澤注意到她的異樣,也看到了那個廣告牌,「你喜歡這個明星?我記得她好像是叫瑤欣,挺火的,不過我不關注這個,你要是喜歡,我下次帶你去劇組看她,跟她要簽名好不好?」
  
  他說著,卻見到一直從容冷靜的妹妹,望著他,臉頰上流下一滴淚。她臉上是沒什麼表情的,並不悲痛,因而顯得這一滴淚十分突兀莫名。
  
  趙端澤在夢中也很少見到她哭,嚇了一跳,小心湊過去觀察她的神情問︰「你怎麼了?有什麼不高興嗎?」
  
  水銀緩緩對他說︰「對不起。」
  
  這個世界會是什麼樣,她大概明白了,或許只要她繼續留在這裡,除了趙端澤和瑤欣,還有出現無數在旅途中令她覺得留戀的人。
  
  可是——
  
  ——對不起,我不能選你們,不能選這個世界。
  
  趙端澤不明所以,拍著她的手安撫︰「沒關係,我都原諒你,不管你做了什麼,哥哥都不會怪你的。」
  
  水銀又說︰「我們去坐船,然後去吃魚,晚上去看放煙花,好嗎?」
  
  趙端澤自然是什麼都說好,妹妹回到自己身邊後,第一次主動說想要什麼,他當然要滿足,而且他也有幾分明白。
  
  在夢裡的世界,他失去妹妹那天,正是帶著妹妹坐船看景,去酒樓吃了魚,回去的路上看舞獅。那本來是很好的一天,卻成為了他的痛苦之源,無數次恨不得自己沒有把妹妹帶出去。
  
  現在她主動提出這個,彷彿是要彌補他當初的痛,更令趙端澤高興的是,妹妹這麼安排,是不是代表著她和他一樣,也擁有不可思議的前世?她也還記得?
  
  樓船變成了現代的輪船,兩岸的紅葉變成了高樓大廈,酒樓變成了高層大廈酒店,最後趙端澤開著車帶妹妹去江岸看了一場煙花。
  
  煙花放完,水銀說︰「回家吧。」
  
  趙端澤一路平穩地把她載回了家,下車時,他摸摸妹妹的腦袋,微紅的眼眶洩露出他的激動。
  
  「我終於能帶你回家了。」
  
  水銀主動抱了抱他,「嗯,我已經回家了,哥哥。」
  
  我現在也該回自己的家了,再見。
  
  她能感覺到周圍的世界一陣輕微的扭曲,趙端澤的笑臉好像一下子凝固起來,整個世界都凝固了,鼻子裡嗅到的花香,耳朵裡聽到的聲音,一寸寸被感官剝離。
  
  ……
  
  猛然的下墜感——
  
  水銀眼前一片朦朧,世界過了許久才清晰起來。
  
  清晰的世界從床頭那盞星空造型落地燈開始,那是她有一次逛商場時無意中看見覺得喜歡買下的,裡面照射出的昏黃光線顯得格外溫暖。
  
  她坐在床邊,腳踩在毛絨的深咖色地毯上,身上穿著熟悉的絲質睡裙。白皙纖細的手,搭在灰色的床單邊。抬起指尖拂了一下睡裙上因為濺了水滴,而顯得顏色略深的點,她站起來。
  
  身體好像有自己的意識般走到酒櫃前,抽出了其中一支。隨後她坐上吧台,動作有幾分生疏地開酒,加冰塊,又扭頭看向窗外車水馬龍的喧囂城市黑夜。
  
  這是她買下的一套高檔公寓,是屬於她一個人的家,這個身體也是確確實實屬於她的,即將走進三十歲,依舊如花盛放的相貌和年紀。
  
  她真的回來了嗎?這個世界是真實的嗎?
  
  水銀摸到酒杯壁上沁涼的水珠,等了許久,沒有等到系統的聲音,也沒有等到劇情出現,她的腦子裡安安靜靜。
  
  或許不該說安靜,無數繁雜的想法在她腦子裡徒勞地踫撞,像是找不到出口的小球。
  
  她猛地一口喝完酒,打開冰箱,看見裡面的一罐蜂蜜,打開來嘗了一口。太甜了,有些膩。
  
  她又走到梳妝台前打開一瓶香水噴了一下,空氣裡立即充斥著一股芬芳的香氣。
  
  最後她用手指摸了一下刀刃,望著上面湧出的鮮紅血珠,感受真實的疼痛。
  
  血珠滴在地上。
  
  水銀回過神,自嘲一笑,取出創可貼貼上了自己的傷口。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9-30 10:23 PM

96、自由三

  水銀在一家號稱業內前十的建築設計公司工作,她做的主要是住宅設計這一塊,薪資可觀,因為幾年積累,客源也十分穩定,在突然穿越之前,她正準備離開公司開辦自己的個人工作室。
  
  「水工,今天還是這麼漂亮呀。」小助理見她進了辦公室,笑嘻嘻地誇了一聲,按照以往的習慣端了一杯咖啡過來。
  
  「有沒有吃早飯,需要我去買嗎?」
  
  水銀多看了兩眼這個穿著鵝黃裙子的助理,有些想不起她的名字。對她來說,實在已經過去太久太久了。
  
  「不用了,謝謝。」
  
  在這小姑娘看來,她們不過是一個週末沒見,水銀卻是恍若隔世,面前的一切既熟悉,又陌生,辦公室裡來往和她打招呼的同事,她只模糊想起來兩個人的名字。
  
  打開自己的聯系人檔案看過一遍,進公司的企業員工名錄把人和臉對號入座,再打開自己從前按照習慣建立的周計劃月計劃和日程表,調出做過的作品庫溫習,將之前正在做的設計項目熟悉一下,一天就有條不紊的過去了。
  
  非常尋常的一天,身體和意識都好像明白這是回到了自己應該待的世界,於是自然而然遵循著習慣開始運行。
  
  到她這個位置,上班下班已經沒有多大的束縛,幾個設計師早就出門談工作,還有人下午臨走前邀她去一起吃飯聚餐,水銀拒絕了,獨自留在辦公室裡。
  
  她手下的項目組幾個人都坐立不安,等著她這個頂頭上司下班,好早點回家,水銀也沒有留他們的意思,讓他們回去。所有人臉上都露出驚喜之色,小助理尤其意外,提著包試著說︰「那我就先回去啦?」
  
  「去吧。」水銀離開電腦和工作臺,站在窗邊看外面的城市夜景。從專注的工作中脫身,她又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個問題。
  
  昨天,她在家裡翻遍了每一個角落,試圖找出所有的東西進行回憶,她去附近的購物商場,去自己常去的一家咖啡廳,去聽去看去聞去嘗,去和自己還能想起的記憶對比。
  
  今天她來到公司,找回從前工作的感覺,觀察每一個認識自己的人。
  
  目前並沒有發現什麼問題,可是她仍不能安心。
  
  水銀轉身坐回桌前,拿出一本寫滿了字的筆記本翻看。那是昨天她寫的,她一晚上沒睡,回憶了自己經歷過的每一個世界,回憶了系統的出現,將自己還記得的所有關於系統的對話還原,嘗試對它進行分析。
  
  這樣的分析,她在穿越之初也是做過的,越到後面的世界,系統出現越少,對她干涉越少,她連分析都分析不出什麼,就沒有再反復思考,只覺得系統的做法缺乏邏輯性和目的性。
  
  它最開始出現的時候自稱「好女人矯正系統」,可它的「矯正」沒有持續太久,後面幾乎是從主動干涉變成了被動觀察——簡直像個實驗。
  
  它一定是想對她做什麼的,水銀記得最清楚的一點,是系統在最開始說過,如果她不能達到系統標準,只會一直在同類世界裡穿越,而不能回到原本世界。如今她顯然沒有達到系統所說的標準,卻還是回來了。
  
  因此有兩個猜測。
  
  一︰她其實達到了系統的標準,所以才會回來。如果是這樣,那系統的標準並不像它一開始說的那樣,也許它根本不是什麼好女人矯正系統,它應該另有目的;
  
  二︰她沒達到標準,所以沒有回到原本世界,也就是說這個看上去和她原本世界沒區別的世界,也是假的。
  
  還有其他的可能,線索太少,水銀無法做出具體分析,但以她現在的情況來說,回到原來的世界,系統消失得無影無蹤,所以事情就這麼結束了,可能嗎?
  
  不可能。它雖然沒出現,但它一定還在。
  
  水銀在一行字上重重劃了一下——「已知虛假世界判定因素︰系統、劇情、穿越世界出現過的人物」
  
  她判定世界虛假,都是因為系統存在和強行進入她腦子裡的劇情。就像上一個世界,哪怕很美好,但有系統,有劇情,有趙端澤和瑤欣,她能認定是假的,所以她不為所動,心中只有強烈的排斥。
  
  上個世界沒有死人,她也能離開那裡,水銀覺得那和自己的意志有關係,和系統的設定也有關係,是它讓她離開的。
  
  她曾想,如果這樣能離開虛假世界,那麼現在呢?如果她同樣覺得這個世界虛假,強烈想要離開,她會不會去到另一個世界?又是否真的有另一個世界?
  
  可是不行,水銀無法打從心裡肯定這個世界的虛假。她在這裡出生,從這裡建立完整的世界觀,如果要推翻這一切,她的立足之地又在哪裡?
  
  不管水銀如何思考,眨眼時間,一周過去了,沒有發生任何對她來說「奇怪」的事情,生活平凡瑣碎,每個人都自顧自過著自己的日子。
  
  這個時候,她接到了一個陸益元打來的電話。
  
  陸益元是她前前任男友,初戀秦楚那個老畜生之後,讓她重新相信愛情的一個人。兩人是大學校友,作為學長,陸益元當初教了她很多東西,給了她很多人生的全新體驗,不過最後陸益元放棄了她這個什麼都沒有的女友,選擇和家世相當的名媛結婚。在水銀拒絕了成為他的情人繼續和他交往後,兩人的關係就徹底破裂。
  
  之後他糾纏不休,水銀乾脆交了第三任男友寇徊,徹底和他劃清界限。
  
  回憶了一下,水銀記起,自己似乎已經有一年沒有和陸益元有任何來往了,他突然打電話過來,又是為了什麼?
  
  出於對身邊一切的懷疑,水銀接了這個電話。
  
  陸益元似乎是喝醉了,喊著她的名字,不停向她抱怨自己的妻子種種不好之處,然後對她說︰「我後悔了,阿銀,我早就後悔了,我想你回到我身邊,我們還和以前一樣快樂,只有你才是最適合我的人。」
  
  水銀沒有交流的慾望,掛上電話,分析陸益元這個電話算不算這個世界「奇怪」的事情。
  
  陸益元並不只是打了這一個電話,第二天去上班,水銀收到一大捧花。她打開卡片看了一眼,上面寫著︰「記得嗎,這是我們第一次約會時,我送你的花。」
  
  水銀沒想起來這花,也沒能想起來第一次約會是怎樣的,但她猜到這是陸益元送的。不止如此,她還能猜到陸益元接下去會做什麼。他會每天送她東西,送花,送禮物,最有可能把兩人從前在一起時他送過她的東西,全都重新送一遍,好讓她回憶美好過去。
  
  水銀真的很瞭解這位從前的戀人,陸益元果然如她所想的那樣每天送東西。可惜水銀大部分都忘記了,就算記得也沒什麼觸動。
  
  一月過後,陸益元出現在公司樓下的小廣場,他和他的十幾位朋友,每人都開著敞篷跑車,載了滿車玫瑰。
  
  就如同無數爛俗偶像劇那樣,這個架勢吸引了不少小女生,大樓裡的男女員工們聚集在一起,紛紛拍照,並且熱切討論這是哪位大款在追人。
  
  陸益元沒能等到女主角下場,只好帶著朋友們一起上樓主動去找,水銀正夾著筆繪制草圖,抬眼看這夥突然闖進公司的人。
  
  「陸先生這是做什麼。」
  
  陸益元走到她面前,滿臉深情︰「我曾經遺失了自己的愛,為此無數次後悔,我不知道自己無法失去你,直到聽到你再次有了男友的消息,我才明白自己無法忍受。我想過徹底放棄,但是我做不到。我想求你原諒我以前的愚蠢,想讓我們重新開始,所以我來到你面前。」
  
  水銀抬了抬眼,掃了眼周圍激動的人群︰「你的妻子知道你做這種事嗎。」
  
  陸益元笑起來,「我已經和她離婚了,我知道你和寇徊也分手了。我們都在思念對方,只有我們兩個人在一起,才是最合適的。」
  
  他說著拿出一枚戒指,單膝跪下,「我們在一起的時候,我說過要給你一個婚禮,給你親自設計一個鑽戒,但是那時候我沒有做到,我很抱歉。現在,你願意接受這枚遲來的戒指,接受我遲來的承諾嗎?」
  
  水銀開始覺得有點異樣了。陸益元和妻子離婚,跑來找她破鏡重圓?
  
  陸益元那些朋友們在一旁起哄,「答應復合吧,你們當初那麼喜歡對方,現在兜兜轉轉還是在一起,不是很好嘛!」
  
  「對啊,你們錯過這麼長時間,趕緊抓緊在一起啊!」
  
  「益元已經下定決心給你幸福,現在就差你答應了!」
  
  水銀還聽見公司裡有女孩子小聲驚呼,「好浪漫啊,簡直像言情小說一樣。」
  
  她看著眼前的鬧劇,毫不猶豫拿起電話,「離開這裡,不要打擾我們辦公,不離開我就報警。」
  
  因為女主角的不配合,這場大戲不歡而散,沒能得到圓滿結局。水銀在工位上枯坐了一下午,臨近下班時間時背起包離開了公司。
  
  她去郊外一個療養院看了朋友文媛。從她高中被排斥後,文媛是第一個主動對她釋放善意的人,所以她們成為朋友,文媛也是和她來往最久感情最好的朋友。
  
  前兩年因為被男朋友劈腿,文媛患了抑鬱症,幾次自殺未遂,一直以來情況都不怎麼好,才被家人送到療養院。狀態糟糕的時候,文媛都會拒絕水銀過來看她。
  
  這一次,水銀沒有提前打招呼,過來卻看到文媛坐在草地上和人說笑,和從前的狀態完全不一樣。見到她,文媛十分高興地朝她招手,「水銀,你好久沒來看我了。」
  
  她笑得就像她們剛認識的時候,還沒有因為那個男朋友分分合合的糾纏而患上抑鬱症。
  
  護工對水銀也熟悉,和她打了招呼︰「文媛最近狀態很不錯,要是能一直保持這樣,很快就能走出來了。」
  
  水銀坐在文媛身邊,護工給她們留下空間,讓兩人能安靜說話。
  
  「文媛,你還好嗎?」
  
  「我挺好的,我覺得我能感覺到快樂了,對攝影和鋼琴也重新有了興趣,再過一段時間,我說不定能繼續做音樂,繼續到處拍攝。」
  
  水銀細細打量她的臉,「一切都在好轉嗎?」
  
  文媛歪了歪腦袋,「是啊。」
  
  她湊近水銀,親昵地小聲說︰「我聽說你的事啦,陸益元去找你復合了是不是?真好,當初你們那麼快樂,我一直覺得你們不應該分手的,我現在真為你高興。」
  
  「我們的生活都在變好,這樣真好。」
  
  「我要趕快好起來,這樣你的婚禮我就能去給你當伴娘了。」
  
  從療養院回去,水銀拿出筆記本,在上面寫上「陸益元求婚」和「文媛痊癒」,再在後面畫上問號。
  
  「我聽說了,你想自己開工作室是嗎?我送你一個禮物,這回你肯定不會拒絕。」陸益元並沒有放棄,仍舊不停來找她,「我為你選了一個特別好的工作室地址,是你以前說過想要的歐式小樓,帶花園,怎麼樣?」
  
  水銀照樣是拒絕。
  
  文媛的抑鬱症完全痊癒了,她像水銀從前希望的那樣徹底從失敗的戀情裡走出來,積極投入新的人生,沒事就會來找她聊天。
  
  兩人經常說起陸益元,文媛每次都是勸她︰「你就答應他的求婚吧,他太可憐了,每天眼巴巴等著你,這樣的好男人不抓緊,以後一定會後悔的。」
  
  每次她說這種話,水銀就會盯著她看很久,看得文媛莫名,笑著戳她的臉︰「幹嘛這麼奇怪地看著我?我說得不對嗎?」
  
  水銀︰「我不會答應,文媛,你也不要再說了。」
  
  陸益元的追求持續了一年,水銀身邊的同事朋友們,都知道了這位癡心人的故事,不勝唏噓,對女主角的鐵石心腸感到奇怪又不能理解。水銀經常能聽見熟人笑著打趣︰「你和陸益元什麼時候結婚吶?」
  
  好像他們都已經認定,他們是一對,陸益元的癡情,她一定會回應,他們遲早會結婚。
  
  解釋、制止、不予回應,通通沒有用。
  
  水銀覺得越來越奇怪,世界突然變得很小,回聲則越來越大,周圍人都在說同一個聲音︰結婚。就好像她們是什麼言情小說男女主角,如果在經歷風雨後沒能重新在一起,沒有舉辦甜蜜婚禮,組成完整家庭,故事就無法結束。
  
  最荒誕的事情終於發生了。
  
  水銀甚至不記得這到底是怎麼發生的,她只知道當她恢復神智後,世界彷彿平白往後推了幾個月,這個時間的她已經答應了陸益元的求婚,兩人正在一艘遊輪上舉辦婚禮。
  
  她看見自己身上高端定制的婚紗,看見對面笑容滿足的陸益元,看見台下眾多鼓掌的賓客,文媛尤其激動,正在給她們拍照。
  
  ——這一切都荒誕至極。
  
  陸益元把戒指戴到她的手上,略激動地扶著她的腰,「我現在覺得特別幸福,等再過幾個月,我們的孩子出生了,我們的家庭就圓滿了。」
  
  水銀猛然推開他,看向自己微凸的小腹,臉色越來越冰冷。
  
  假的,這個世界還是假的。
  
  她提起裙擺跑下臺,陸益元在身後驚叫︰「阿銀,你做什麼?」
  
  水銀沒理會他,文媛放下相機,擔憂地跑過來拉她的手,「水銀,你怎麼了?怎麼突然表情不對?」
  
  水銀堅定地抽出自己的手,繼續穿過賓客們往前跑。賓客們發出不明所以的嗡嗡聲,討論起新娘子這是怎麼了。他們大概都覺得她現在的模樣有點瘋,可是水銀知道,自己沒有瘋,是這個世界有問題。
  
  陸益元終於追上來,有些不太高興地拽住她,「阿銀,這是我們的婚禮,你不要鬧了,你要是累了,我陪你下去休息,別給人看了笑話。」
  
  水銀一句話都沒說,抽出客人面前的餐刀,回身狠狠紮進了陸益元的胸口,鮮血瞬間冒了出來,陸益元軟軟倒下去,人群發出尖叫。
  
  場面一片混亂,有人去扶陸益元,有人打電話找醫生,有人大喊大叫,有人想去攔水銀——
  
  在這喧囂的場景中,水銀一把扯掉頭上的頭花,甩開腳上的高跟鞋,推開無數雙試圖抓她的手,踩上船舷,毫不猶豫從遊輪上跳了下去。
  
  【滴——監測結束——】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9-30 10:36 PM

97、自由終

  中聯合國/A9區/第一女子監獄
  
  2522年9月29日  上午10:31
  
  這是一棟高百米,佔地面積約2萬平方米,全玻璃覆蓋的橢圓形透明建築,內裡被劃分為無數個格子。這些蜂巢般的格子是這處監獄裡,無數監察員們工作的辦公室。
  
  位於中心區域一處系統監測辦公室內,中央系統剛結束一個模擬世界工作,懸掛在玻璃板上的巨大螢幕實時呈現出監測結果,沒有絲毫情緒的擬人聲回蕩在整個辦公室內。
  
  【滴——監測結束——】
  
  【本次監測結果——A112未通過——】
  
  【發送A112罪犯資料,更新監測記錄,生成判決結果】
  
  螢幕下埋頭工作的兩位監察員身穿深藍色制服,聽見主系統給出的監測結果,半點不覺得意外。
  
  中年監察員隨手把系統給出的判決結果提交給復查審核人員,有些感嘆地說道︰
  
  「十個月的監測時間,一個初始設定世界,一個初始衍生世界,八個任務世界,一共十個世界,這個A112竟然沒能通過一個世界的測評,評分全部在及格線之下,多少年沒見過這樣的人。」
  
  另一個比較年輕些的監察員盯著螢幕上刷新出來的A112囚犯資料,神情不解,「她還是A1區東大女子學校出來的,先前履歷一片優秀,自然基因也很優秀,怎麼會這麼想不開犯罪呢。」
  
  「誰知道啊,跟咱們也沒關係。」
  
  這A9區第一女子監獄這麼多囚犯,哪個沒有自己犯罪的原因,他們作為低級監察員,主要就是看著系統,做些日常監測之類的事,哪管得了那麼多。
  
  和這棟全透明行政大樓隔著一道隔離牆的後方,是一排排白色監房,裡面關押著數百名從A域各個區送過來的犯人。
  
  監房面積很小,每一座監房外面都籠罩著一層防護系統,和實時監控系統,罪犯在裡面的一言一行一個微表情,甚至心情波動、身體狀況都會被系統實時監控。
  
  下午兩點,兩名穿天藍色制服的高級監察員帶著兩位武裝人員,通過隔離牆,進入監房區域,走進了標注A112的監房。
  
  被關押在這個監房的罪犯A112——也就是水銀,她才剛從為期十個月的「潛在罪犯心理模擬世界檢測」中清醒,精神有些受影響,看上去過分冷淡脫離。
  
  前來的監察員已經很習慣罪犯這種狀態,公事公辦地坐在身穿白色囚服的水銀面前,拿出資料,誦讀道︰
  
  「水銀,中聯合國公民,2493年出生在A1區,求學期間曾以優異成績得到過四次系統評測優秀,畢業後就任A1區東大女子學校,擔任高級講師。」
  
  「成年後,系統分配過三任配偶,都沒能在規定時間內自然受孕。經我們查證,你在這三段婚姻中,具有消極配合繁育任務的現象,並且我們檢查出,你曾私自打胎,這行為嚴重損害了國家利益,並且觸犯了繁育法第二十三條……」
  
  監察員滔滔不絕地說著,對面的水銀卻彷彿沒聽見,垂目望著自己的手。
  
  她不是那個生長在21世紀的水銀,在那個世界的身份,都是虛擬世界裡的系統設定而已。脫離模擬器,找回真實記憶,她才明白所謂「好女人矯正系統」是個什麼東西,那是覆蓋整個A9區域的中心系統。
  
  這個系統是中聯合國主系統的一個分支系統,負責管理區域下所有公民生活的方方面面,它是每個人的賬戶系統,每個人社交網絡系統,是路上的交通系統……監獄這個模擬監測系統,只不過是它一個小小板塊而已。
  
  它的作用是生成真實感達到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世界,用來檢測人的思想和行為,做各種測試——它的開發使用,使「思想罪」成為確實罪名。
  
  水銀作為中聯合國公民,今年29歲,歷史學講師。在十個月前,她被自己的學生舉報,因為她在課後宣傳「反對生育」言論,具有煽動學生「犯罪」的傾向,於是被找上門的監察員剝奪人生自由,送進位於保護區邊緣的A9區域,進行了犯罪傾向評測。
  
  也就是那個模擬世界。
  
  面前的監察員剛好說到這裡︰「你的系統評測結果已經出來,很遺憾地通知你,沒能通過任何一項。系統判定你有極大危害社會可能,有強烈的反社會傾向,缺少群體榮譽感和對社會的責任感。」
  
  「結合我們查到的你之前私自打胎的犯罪事實,我們將對你進行『死刑』處置,因為你基因優秀,可以選擇『志願貢獻』……」
  
  水銀這個時候才第一次出聲,她語氣冷淡道︰「我選『死刑』,放棄『志願貢獻』協議。」
  
  第六次世界大戰之後,全世界人口急劇下降,大約四百年前的人類基因改革計劃,使得人類基因出現不可逆的遺傳缺陷,無數基因強化人群出現各種疾病,並且無法進行生育行為。
  
  加上環境的劇烈變化,進一步壓縮人類活動區域,如今大部分人類不得不組成聯合國,生活在劃分出來的各個安全區域裡。
  
  近些年來,最高法一直在想盡一切辦法提高人口出生率,他們鼓勵所有沒有強化基因病的自然女性,進行自然孕育分娩。在四歲開始的學前教育裡,為人類的未來繁衍,是所有人應盡的義務,在小學乃至大學教育裡,幾乎都有歌頌女性生育貢獻,無數在這樣環境成長起來的女孩子們,都以懷孕生子為榮。
  
  她們成年後,系統會根據她們的自然基因,為她們分配丈夫,或者自己申請丈夫,只要基因合適都會被準許。結婚後,每一對夫妻都會有生育標準,如果沒能在規定時間內生下孩子,就會被判定為基因不合適,系統重新分配新的丈夫。
  
  水銀曾這樣分配過三任丈夫。
  
  她無法理解身邊的其他人,她也不想生育,可誰叫她長著能孕育生命的子宮,誰叫被分配的丈夫擁有合法婚內強姦的權利,誰叫這個世界的法律保護任何一個受孕的胚胎。
  
  法律規定,女人對自己的子宮沒有所有權,她們的子宮所有權屬於國家。
  
  可是水銀不這樣覺得,所以她瞞天過海,讓自己一直沒能懷孕,哪怕有一次不小心懷孕了,她也毫不猶豫偷偷找辦法流掉了孩子。她不願意讓自己的孩子出生在這樣的世界,她也不願意做一個生育的工具,不認可這種「拯救全人類」的偉大行徑!
  
  如果沒有被學生舉報,沒有進入系統重點監測,她先前那些犯罪行為,或許一輩子都不會被發現。
  
  可是沒有如果,她就是被自己信任的學生舉報了。
  
  水銀想起自己的學生們,那些女孩子們都還很年輕,十幾歲的年紀,有的開朗,有的怯懦,性格各不相同,她們會熱情地和她打招呼,尊敬地稱呼她老師,她們曾羨慕地對她說,想成為老師那樣優秀的人。
  
  她有幾個很喜歡的學生,她們對於繁育法,對於女性天生的生育任務,都抱著疑惑,私底下苦惱地悄悄詢問她。
  
  水銀曾猶豫,是應該照本宣科,將課本上一代代寫下的規則重復給她們聽,還是將自己真正的思想告訴她們。
  
  猶豫過後,她選擇了順從自己的心,因為她是她們的老師,因為這些孩子擁有著令她感到欣慰的覺醒意識。所以她告訴她們,強迫生育是違反天性的,她們應該擁有自主選擇生育的權利。
  
  直到現在,水銀也不知道自己是被那幾個孩子中的哪一個,或者哪幾個舉報,她只記得自己被抓的那天,課堂上那些孩子的神情。
  
  有人知道發生了什麼,所以慌張心虛,有人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所以詫異莫名,還有人鄙夷抵觸覺得大快人心——犯罪者被抓,對守法公民來說確實是件好事。
  
  所有人都被環境同化,只有她,是個天生的異類。
  
  她錯了嗎?這個問題水銀也曾無數次問自己,但現在,她還是可以堅定地回答︰我沒有錯。
  
  天藍色制服的高級監察員,面露可惜之色,再一次重復︰「按照程式,我再問一遍,你是否願意選擇『志願貢獻』協議,來代替『死刑』處罰?」
  
  「志願貢獻」協議,是專門針對基因沒有明顯缺陷的女性囚犯,如果同意這個協議,她們能免除死刑,後半生在專門的生育基地裡圈養,進行人工受孕,一直重復生育任務,直到再也無法生孩子,就能按照生育次數,進入一個老年基地,在那裡終老,被國家贍養至死。
  
  學生在成年前,會被組織去參觀這種基地,水銀也曾去過。那些生活在玻璃房子裡的大肚子女人,那些生活在「沙箱」裡的年老女人們,就像是噩夢一樣,令她每每想起來就不由毛骨悚然。
  
  水銀︰「我不願意。」
  
  她再次重申。
  
  這樣的詢問要重復三次,還有一次是在六個小時之後,這段期間被稱為冷卻期,有不少女囚犯會在這個期間冷靜下來,覺得還是活著好,於是答應這個協議。
  
  高級監察員看過很多次這樣的囚犯,離開A112監房時,他想,這一位看上去是頑固分子,大概不會改變主意了。
  
  離開監房區域,他的同事表情輕鬆很多,和他閒話地說起剛才他們見到的A112囚犯。
  
  「我就不明白了,國家對這些女人已經足夠優待了,她還有哪裡不滿意。咱們出行有女士專座,上下樓也女士優先,連犯罪了她們都有這麼優越的待遇,能免除死刑呢,還不樂意。」
  
  「總不能只享受權利,不履行義務吧你說是不是。再說了,生孩子哪有那麼困難,我媽媽生了那麼多個,國家發了不少補助,我們家幾個兄弟姐妹拿了這筆錢現在都買了房,過得很不錯,我妻子都生第三個了,我們還準備繼續生,爭取拿四胎獎金呢。」
  
  小眼睛監察員說著,頗為驕傲地抬起胸脯,彷彿一個打了勝仗的英勇士兵。
  
  他的同伴對此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微笑。
  
  他們回到了行政區的玻璃大樓,大廳裡有許多深藍色制服的低級監察員,天藍色制服的高級監察員,還有紅色制服的更高一級監察官。
  
  一個穿著紅色制服的女性監察官走到他們身邊,語氣輕鬆地打了個招呼,「你們是負責A112罪犯的監察員吧?我剛看系統宣判結果出來了,因為測試沒通過判了死刑,怎麼樣,她有沒有選『志願貢獻』協議?」
  
  小眼睛監察員看見她胸前的銘牌,是「高級監察官金月來」,立時露出一點討好的神色,搶著抱怨道︰「沒呢,這個犯人思想覺悟太不行了,她這樣的重大思想犯罪,還是死刑比較好,不然誰知道她還會做出什麼大事破壞社會安定。」
  
  聽完了小眼睛監察員的話,監察官金月來不置可否哦了一聲,越過他們往樓上走。
  
  她穿過閒人免入的機密區域,進入其中的系統管理員辦公區。
  
  管理員是穿青色衣服的技術工種人員,負責系統日常運行維護和檢修等工作,一共七名。金月來找的三號管理員,是一位小個子有些靦腆的女性,掛在門口的名牌寫著——
  
  [三號管理員盧燕]
  
  金月來忽然出現,讓盧燕嚇了一跳,慌忙按掉面前的系統視窗,但金月來已經看見了窗口上顯示的罪犯A112資料,她笑起來,關上門,一手搭在盧燕肩上︰「你也看到了吧,她果然選了死刑,我真是一點不意外。」
  
  「我想救她,你要幫忙嗎?『小燕』?」
  
  盧燕不認識面前這個人,不由緊張地捏著自己的手指,「你……你是誰?」
  
  金月來笑笑,指指她:「你是『賀小燕』。」又指指自己,「我是『來金』,我們都是水銀模擬世界的隨機監察員,別緊張,我也很喜歡她,不想她死,我們是一夥的。」
  
  盧燕猶豫著問︰「模擬世界的隨機監察員身份,需要很高權限才能看到,你是怎麼看見的?」
  
  金月來聳聳肩,「我這一任丈夫權限挺高,我用他的權限打開監獄系統後台看見的。」
  
  罪犯進入虛擬世界的時候,除了系統會隨時監控,每一個世界還會系統隨機挑選一名工作人員,一同進入世界進行人工監察。
  
  他們進入虛擬世界都是沉浸式,完全進入世界人設,忘記原本身份,脫離世界後,會根據自己的觀測,進行罪犯調查問卷,算是輔助系統的一項人工評測。
  
  盧燕和金月來,都是隨機參與了水銀模擬世界的監察員。水銀的十個虛擬世界評測人工卷,有四人寫了通過,六人寫了沒通過。因為通過的人數不過半,水銀的死刑判決才會這麼快下達。
  
  金月來在盧燕耳邊小聲說了幾句,然後直起身瞧了瞧時間,「我們的時間不多了,除了你,我還得找找另外兩個給了通過的人幫忙。」
  
  ……
  
  A112監房,在等待死亡來臨前的這幾個小時,水銀坐在純白的椅子上,什麼都沒想。之前她已經思考了足夠久了,現在只想安安靜靜度過這最後的時間。
  
  晚上九點,水銀第三次拒絕了「志願貢獻」協議,被四位武裝人員帶進了行刑室。
  
  這裡與其說是行刑室,更像是一個空曠又乾淨的注射室。已經有一位穿白制服的監獄醫官等在這裡,準備給她注射神經死亡毒素。
  
  有系統的監控,武裝人員們並沒有圍在周圍,將她送到後就陸續離開。對於一個即將執行死刑的犯人,按照傳統給予一點尊重,讓她在唯一一名行刑人員的見證下死亡。
  
  水銀躺在床上,望向床邊一個玻璃花瓶,裡面插了兩支白色的百合花。淡淡的清香在房間裡飄蕩,有了百合花,這裡就更像是個普通病房了。水銀抬起消瘦的手腕,踫了踫柔軟的花瓣。
  
  那個一直沒有出聲的醫官在這個時候開口說話了,他戴著口罩看不清臉,但聲音清澈又低緩,很令人放鬆。他有些突兀地問︰「你喜歡星星嗎?」
  
  水銀沒有交談的慾望,他也不在意,放下手中一直擺弄的注射器具,坐在床邊說︰「我一直很喜歡星星,因為它們永遠在宇宙中閃爍,對於我來說,它們就是永恆不變的。」
  
  「你也像星星一樣。」
  
  水銀扭頭,看見他的眼睛,男人笑了笑,牽起她的手,珍惜地握在手裡,「我希望你能永遠自由,永遠閃爍。」
  
  水銀有些疑惑地微微皺起眉,「我應該不認識你?」
  
  男人卻不再回答了,他拿起注射器,「快到時間了,放心,你不會死。」
  
  水銀感覺手上有微微的涼意和一點點刺痛,意識慢慢模糊起來。
  
  ……
  
  「系統已經暫時遮罩,我植入了一段虛假的全息監控,應該看不出來。」
  
  「技術不錯嘛,咱們的『高嘉樂』醫生任務也完成的不錯,水銀假死狀態很完美,他已經申請了水銀的『屍體』作為實驗器材,我用權限通過一下,接下來就剩下把水銀運出監獄了……可惜,我們不能去送她。」
  
  「沒關係,她經歷了很多次離別了,少一次也挺好的。」
  
  ……
  
  運送屍體的監察員嚴語,在晚上九點四十分,通過第一女子監獄大門,門禁處的監察員核對了系統上的消息,不怎麼嚴的隨口問了句︰「是今天剛執行死刑的罪犯A112是嗎,屍體要送往A1實驗室作為實驗器材?」
  
  「對。」嚴語個子高挑,長相普通,話很少,顯得有些冷漠。
  
  九點五十分,運屍車離開監獄外圍隔離牆。
  
  十點二十分,運屍車偏離原本的運行軌道,嚴語關掉車載系統,選擇手動,開著車子一路前往安全區邊緣圍牆。
  
  十一點四十分,他們到達牆下。那是一道把整個安全區圍起來的高牆,牆內是和平世界,牆外是被廢棄的荒蕪區域。
  
  嚴語停下車,喚醒了車上唯一一位乘客。
  
  水銀醒來,看見夜幕上無數的星星,一時有些怔愣。
  
  她沒有死,為什麼?
  
  嚴語將她拉起來,給了她一個背包,又從後備箱中拿出一輛折疊單人車。水銀看著她的動作,又看著這邊被打開了隔離網的高牆。
  
  「你們救了我,要放我走?」她想起那個給自己注射的醫官,若有所思,「我好像不認識你們,可以告訴我為什麼嗎?」
  
  嚴語神情微緩,吝嗇地露出一點笑意,「你確實不認識我,但我們曾經牽著手在黑夜裡逃命,你還帶我一起看了一場山火。很痛快,謝謝。」
  
  說完不等水銀反應,她推了一下她的肩,示意她趕緊走,「快逃吧,逃得越遠越好,再也不要回來這裡了。」
  
  水銀就沒再說任何話,迅速背起包,穿過那片隔離網,頭也不回地走進黑夜裡。
  
  她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但是她明白,她得到了自由。
  
  被廢棄的荒蕪世界寂靜無聲,水銀開著單人車,一直往前,沒有停歇地行駛了一夜,後面的安全區高牆再也看不見了,遠方的天際開始出現熹微的光線。
  
  她終於停下來稍作休息,遲疑著打開了那個背包。
  
  裡面有防身的刀具,有一些食物和水,還有一個小小的盒子。打開盒子,水銀赫然發現那是一隻頗眼熟的金色鐲子,雕了一朵石榴花圖樣。
  
  鐲子下面壓著一張紙條,上面娟秀的字跡寫了一句話——
  
  「來世想當一棵樹,長在高山上或者森林裡,到那時候,我們再次相見,我會伸展我的枝椏,和你打一聲招呼。」
  
  水銀靠在車邊,蹭了蹭紙上畫著的叼著百合花的小燕子,揚起臉,任由黎明前的風吹拂過自己的額髮。
  
  她收起東西,重新背上背包,往太陽升起的方向駛去。
  
  目的地在哪呢?
  
  她不知道,但她知道,自己可以去任何一個地方了。
  
  或許有一天,她會死在森林裡,或者死在雪山上。她在黎明中哼起不知名的歌,開始流浪。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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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寫完了,我覺得貫穿這篇文的兩個字是「掙扎」,這是個很沉重又很有力量的詞。
  
  我最開始寫這篇文的時候非常焦慮,但寫到這裡我已經平靜了下來,歷史和未來都是屬於全人類的,作為單獨的個體,我們只有當下,只能用更積極的心態去過好自己的人生。
  
  人的想法一直會變,我現在的想法和幾年前的我就完全不同,當下我寫的東西,只是一種個人的表達,大家有自己的思考挺好的,不必完全聽我。
  
  我自覺寫不出驚世駭俗的好文,也沒有野心當什麼人生導師指路明燈。
  
  罵我的就更不必了,沒有深仇大恨還是口下留德比較好,對別人過分苛刻的人,一定過得很不快樂。
  
  一個小說作品,它不該承擔教育人的責任,它只是一個小小的,觀察世界的視窗,而世界之大不僅於此。
  
  文章寫完,作者已死,再多發散的解讀都是屬於讀者的,跟我這個作者已經沒有太大關係,就像水銀不知道去了哪一個遠方,我完成這一段旅程,也要揮手告別。咱們下一本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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