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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斯特 發表於 2018-4-3 11:42 AM

第30章 第一

  「素來行伍排序,都是老者在前,少者在後,公士黑夫,你竟敢隨意調換,真是好大的膽子啊!」

  賓百將咄咄逼人,他的手指,都要點到黑夫鼻尖上了。

  面對其指責,黑夫卻並未慌亂,而是立即對縣右尉認罪道:「小人並不知此事,只是聽陳百將說這並不違反律令軍規,便私自做主了……」

  陳百將才剛剛接下來黑夫送來的勞績,此時此刻便不好將事情摘乾淨,只好硬著頭皮道:「稟右尉,此事,黑夫的確問過我……」

  見二人」認罪「,賓百將更是得意,覺得這樣一來,癸什的大比第一便黃了,連忙道:「這黑夫認罪了,還望右尉處以刑罰!」

  他那天真的模樣,氣得左尉鄖滿別過了臉去。

  右尉杜弦卻只是捋了捋鬍鬚,眼睛在黑夫、陳百將、賓百將、左尉鄖滿之間看了一圈,才緩緩說道:「黑夫,你可知道,為何我秦國排兵佈陣時,要讓老卒在前,新卒在後?」

  黑夫連忙垂首:「小人第一次服役,一知半解,不知有何深意,還望右尉提點。」其實他早就問清楚了,老在前少在後是慣例,但並非法律規定,既然法律沒說不可以做,那就是可以做不是?

  但這慣例的原因,黑夫還真沒時間仔細思索。

  「但凡兩軍對陣,皆是前排首先迎敵,若是新卒在前,很容易被戰場殺氣嚇垮,向後潰退,將整個陣型沖垮,這仗就敗了……」右尉語重心長地說道。

  「精銳老卒在前則不然,彼輩熟知行伍隊列,明白軍規,歷經戰陣,遇敵能夠穩住。即便在苦戰中悉數戰死,位於他們後方的新卒經此一役活了下來,也能成為老卒,在下一場戰爭裡成為軍中磐石。如此一來,老卒才會綿延不絕,才能讓戰陣之術歷經百年,一代代傳遞下來,這才有我秦國百戰百勝之師!」

  右尉杜弦不愧是在關中經受過訓練,經歷過無數場大小戰役,從先王時作為一個小卒,奉文信侯之命進軍東周國,到前兩年的王剪破邯鄲滅趙之役,都有參與。經他緩緩道來,黑夫頓時就明白了秦軍以老卒在前,新卒在後的深意,不由汗顏。

  秦軍虎狼之師,非一時之幸,而是由一代代人薪火相傳。

  如此看來,自己為了檢驗時的隊列規整,隨意調整順序,的確是莽撞了,古人一點不傻,以後可不敢妄自尊大。

  「黑夫知錯,真是該死!」

  「是否該死不由你自己說了算,也不由任何人說了算,而要看律令上怎麼說。」

  右尉杜弦頭轉向一旁:「尉史!」

  「唯!」

  一旁的尉史立刻應諾,尉史便是縣尉的屬吏。

  「軍法中可說了,什長隨意調整隊列,是何罪?」

  那尉史猶豫了一會,才道:「敢告於右尉,老卒居前,新卒居後雖是秦軍慣例,但並未寫在在律令軍法中。」

  「的確沒有?你莫不是忘了罷?」

  尉史單膝蓋跪下:「下吏絕不敢忘,若有遺漏,願按秦律,敢忘行主法令之所謂之名,各以其所忘之法令名罪之!」

  這是《秦律》中一條別出心裁的規定:但凡掌握律令的法官、軍法官,敢忘記律令的規定,就用你忘記的那條法律來懲罰你自己!

  乖乖,這要是忘了死刑、謀反的判決,豈不是完蛋了?

  所以每個法官、軍法官,每天的工作,就是將律令背誦得滾瓜爛熟,絕不敢有錯,因為這事關飯碗性命。

  縣右尉杜弦頷首道:「如此說來,律令軍法中,的確沒有對此的處罰。黑夫只是不知情而犯,絕非故意為之,既然軍法中沒有相應的處罰,那本尉也沒有理由處罰他。我秦國,從沒有不教而懲的先例!黑夫,你以後記住此次教訓便是了。」

  「小人一定謹記!」黑夫知道,這是右尉給的台階,他連忙接了過來。

  「既如此,今日演兵,癸什仍為第一!」

  右尉此言一出,黑夫頓時鬆了口氣,看來,自己是賭對了。

  「右尉!豈能如此姑息!」賓百將萬萬沒想到最後會是這麼一個結果,還欲辯駁,卻被右尉止住了。

  杜弦面容肅穆,斥責賓百將道:「賓百將,你以為本尉不知道你為何處處阻攔麼?身為百將,竟因為私仇,與一普通更卒較勁,成何體統?」

  「去年四月,郡守在《語書》中說了,所謂的惡吏,便是喜歡搬弄是非,不知羞恥,沒有公正之心,而有冒犯之行,喜歡在辦事時爭競。爭競的時候,就假裝瞪起眼睛、握住手腕,顯示自己勇敢;自高自大,蠻橫倔強,顯示自己強幹,而上司還認為他們有才能。」

  提到「上司」時,右尉掃了一眼左尉鄖滿,又指著賓百將道:「依本尉看來,你,便是所謂的惡吏,這種人,不能不予以懲罰。」

  賓百將呆住了,萬萬沒有想到,竟然是這樣的結果。

  「你先前不是承諾,若癸什奪魁,你便繞著這校場,距躍三百,曲踴三百麼?好,男兒言出即行,本尉便成全你,加倍罰之!你且繞著這校場,給我距躍曲踴十圈!以儆傚尤!」

  說完之後,杜弦看向左尉鄖滿,笑道:「左尉,你看我這樣處罰,是否妥當?」

  他語言和藹,卻不容置喙。

  他看似商量,卻獨斷專行。

  在右尉眼裡,賓百將的莽撞打斷,儼然是左尉一系對自己主官權威的冒犯,怎能不殺雞儆猴?

  左尉雖然心疼女婿,但這件事他們的確不佔理,為了未來的大局,他也只能打碎了牙和血吞,勉強笑道:「右尉說的是,是該讓他長長記性了!」

  賓百將呆若木雞,現如今,連他的靠山左尉都服軟了,他也只好捏緊拳頭強自按捺。

  他抬起頭,狠狠地看了看幸災樂禍的陳百將,還有一臉無辜的黑夫一眼,步履蹣跚地下到台下,準備脫了甲冑開跳,卻又聽右尉命令道:

  「穿著甲衣跳!」

  賓百將身形晃了一晃,看向左尉,鄖滿卻陰著臉別過頭去,只給他一個背影。

  「諾!」

  賓百將無可奈何,只得勉強應諾下來,於是便當著上百名縣卒、上百名更卒的面,就這麼身披沉重的甲冑,繞著碩大校場,開始了距躍曲踴,也就深蹲蛙跳……

  嘩啦嘩啦,賓百將的甲衣在他每一次動作時,發出了聲響,縣卒、更卒們呆若木雞地看著這場景,一開始還不敢說話,但右尉卻下令,讓他們好好數著,他們才開始為賓百將數圈……

  「一圈……兩圈……三圈。」

  賓百將越跳越慢,心裡默默念叨著今日所受的奇恥大辱,一定要讓黑夫加倍償還,而更卒們卻越數越起勁,越喊越大聲。

  」四圈,五圈,六圈!」

  每一次蹲伏,甲衣都咯得賓百將肢體生疼,每一次跳躍,他都以為是最後一次……

  但軍令如山,誓言在耳,他不得不繼續向前,哪怕是爬,也得爬完這十圈!

  在賓百將跳得四肢痠軟,幾欲暈倒的時候,黑夫已經由縣右尉宣佈,此次旬日大比,由他率領的癸什得」最「,也就是第一名。

  他手捧賞賜下的一壺米酒,十根肉乾搭在手臂上,緩緩走下土台,正好看見賓百將跳到第七圈,已經精疲力盡,如同一條老狗般,氣喘吁吁地趴倒在地上,勉強抬起頭,憤恨地看著他。

  「黑夫,豎子!」他眼睛好似要迸裂出血。

  「賓百將勉之。」

  黑夫朝賓百將比了一個大拇指,露出了鼓勵的笑臉,讓賓百將幾欲吐血。

  那一日,賓百將讓縣卒將黑夫按倒在腳邊,凌辱謾罵他時,可曾料到有今日?

  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黑夫的受辱之仇,今天借助縣右尉之力,算是得報了!同時,黑夫也不由佩服起這位縣右尉來,手段真是犀利,不但敲山震虎警告了對手,維護了自己的權威,還收買了他這位「壯士」的心,一石二鳥,打的漂亮。

  不再理會口中罵聲不絕的賓百將,在癸什的一片歡呼聲中,黑夫回到了自己的隊伍中。他按照承諾,將那些肉乾分與什中眾人,又雙手高高舉起土壇裡的米酒,彷彿這是自己贏得的獎盃……

  「黑夫兄弟!」

  季嬰激動得滿眼淚花,只有他知道,黑夫這些時日多麼不容易,付出了多少。

  「吾等是第一!」東門豹歡呼起來,沉浸在勝利中,小陶也在他旁邊傻笑。

  「得最!」個頭最高的牡喜若狂,將堂兄彘高高舉了起來。

  平、可、不可三人相視而笑,他們知道,之後幾天,他們能吃上肉,喝上酒了。

  哪怕是一向沉穩的朝伯,也在捋著山羊鬍鬚髮笑,手禁不住微微顫抖,這恐怕是他十幾次服役中,經歷過最輝煌的一刻了。

  良久之後,黑夫終於安撫了興奮的眾人,他擠出人堆,朝甲什走去。

  在更卒們或畏懼、或敬佩的情緒中,自動分開一條道後,黑夫徑直走過去,一把將準備跑路的垣柏揪了出來!

  「垣柏什長。」

  黑夫看著這個滿臉苦澀的有錢人,摸出了懷中的契券,在他眼前晃了晃,露出了和藹的笑:「別急著跑啊,別忘了,你還欠我四千錢呢!」...<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18-4-3 11:46 AM

第31章 盆滿缽滿

  這一天下午,朝伯幾人在茅草屋內說著早上的大比場面,但眾人明顯都有些心不在焉,小陶時不時失神發呆,可和不可兩兄弟更是頻頻站起,向窗外眺望。平則在屋子裡不安地踱步,彘盤腿坐在稻草墊上,看似鎮靜地編著草鞋,可以往靈巧的雙手,今日卻不知為何頻頻出錯。

  「錢來了!」

  這時候,卻聽到外面傳來一聲高呼,眾人立刻停下了手邊的事,齊齊站了起來。

  接著,門被一腳踹開,瘦巴巴的季嬰捧著一個大陶盆,笑容滿面地走了進來,牡緊隨其後,他的一對大巴掌端著一個小土缽,臉上也洋溢著喜悅之情。

  這之後,黑夫、東門豹也走了進來,將門復又帶上,把一切豔羨、嫉妒的目光都擋在外面。

  季嬰、牡二人把手中的器皿往地上一放,眾人立刻就圍了過來,卻見盆、缽裡一共盛著四個草編的畚箕,畚(běn)箕裡面,則是滿噹噹的、金光燦燦銅錢!

  這時代,青銅不稱之為青銅,而通稱之為「金」,因為在入土氧化前,銅錫合金其實是亮黃色的。但又與作為上等貨幣的黃金有區別,得具體情況具體分析,後世之人,不加區分把一切金的都理解成銅的,或者把一切金都理解成黃金的,都是耍流氓……

  所以這些銅錢堆到一起,真是熠熠生輝,讓每個人眼中都閃爍著異樣的光芒,尤其是在屋子裡等待許久的幾人,更是笑得合不攏嘴。

  他們都是貧苦出身,這輩子,還真沒見過這麼多錢!

  最誇張的是平,他跪在地上,好似要擁抱這些銅錢,樂呵呵地說道:「讓我死在上面都行啊。」

  朝伯則更冷靜些,顫抖地說道:「這些,當真有四千錢麼?」

  「有。」黑夫笑道:「千錢一畚,垣柏一共給了吾等四畚。季嬰不放心,可是一枚枚數過的!的確是四千錢,一文不多,一文不少!」

  那垣柏倒是乾脆,一個下午,就把錢湊齊送來了,不愧是縣城裡出了名的富裕人家,當然,這都是因為他們之前請官吏作證,定下了契券,沒辦法賴賬。

  這麼一說,眾人便放心了,但接下來問題就來了,這錢,應該怎麼分?

  一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黑夫,經歷過這麼多天后,什長的威信已如日中天,眾人都聽他的。

  「我是這麼想的。」

  黑夫蹲了下來,選了一畚,將裡面每串一百枚的半兩錢拎起,把它們分成五份,每份200錢,擺到一邊。

  「牡、彘、平、可、不可,你們五人,一人200錢。」

  他又將手伸向了另一個畚箕,將裡面的一千錢分成三份。

  「季嬰、小陶,一人300錢。朝伯 400錢。」

  最後,黑夫又挑了500錢出來,擺到了東門豹面前。

  「東門豹,500錢。」

  而後他露出了笑:「剩下的1500錢歸我,汝等覺得,這麼分可還妥當?」

  黑夫分錢的時候,眾人都屏住呼吸,沒有說一句話,末了才面面相覷,有的人心滿意足,但有的人,卻有些意見。

  「我還以為是十個人均分呢……」

  只拿了200錢的平有點酸酸地說道,同時嘀咕了一句:「什長自己拿的真多……」

  「你這廝!」

  黑夫還未表態,季嬰、東門豹兩個黑夫的鐵桿頓時大怒,但第一個斥責平的,卻是眾人裡年紀最大的朝伯。

  「平,你休得在一旁說風涼話!」

  朝伯氣呼呼地指著平道:「汝真是沒記性,當初吾等說不願爭大比第一時,是什長拍板,讓吾等盡力而為,沒有什長首倡,便沒有這些錢。 」

  「再者,什長這幾天來日夜訓練吾等,將家傳的訓練之法都掏出來了,不然汝等笨如蠢牛,豈能進步如此神速?」

  「最後,當初是什長一人與那垣柏行契券的,為了這四千錢,把自己都搭進去了,若是輸了,他便一人做事一人當,要去給垣柏做兩年僕役!絕不牽連吾等。如今贏了,卻心甘情願與吾等分金……我活了三十多年,還從未見過行事如此公正之人。」

  他每說一句,平的臉色就白了一分,頭也越來越低,到最後,都完全垂下去了。

  朝伯一口氣將這些天擠壓的心裡話都說了出來:「在我看來,什長就算拿一半錢,都沒問題!」

  「朝伯說了句公道話!」東門豹、季嬰拍手稱快,小陶、彘、牡等人也點頭稱是。

  整個過程裡,黑夫一直笑而不語,一直等到眾人鼓譟完了,他才抬起手,讓他們安靜下來。

  「其實我這樣分,是有理由的。」

  「五人一人得200錢,這是汝等努力訓練應得的獎勵。」

  「季嬰這些天裡,沒少替我規勸撫慰眾人,有小功,所以當得300。「

  季嬰聞言,得意洋洋地朝眾人點頭,錢倒是小事,重要的是,他的這份功勞,沒被好兄弟漏掉。

  黑夫的眼睛看向小陶,拍著他的肩膀道:」小陶被人威脅賄賂,卻不畏強暴,斷然拒絕。而且他是所有人裡,學得最快,動作做得最標準的,他後面的人,基本都以他為準,我沒說錯吧?故而也當得300錢。 「

  小陶很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臉又紅了。

  「至於朝伯。「黑夫朝他作揖道:「朝伯是老行伍了,這些天來知無不言,幫我改進訓練之法,功不可沒,又是長者,故而應得400錢。 」

  「應該做的,應該做的。」朝伯山羊鬍鬚微顫。

  「東門豹是伍長,這些天來全力協助我,這個更不用說,應得500錢。」東門豹朝黑夫點了點頭,分錢之事,黑夫已經事先與他商議過了,東門豹重義輕財,一點意見都沒有,全憑黑夫做主。

  黑夫說道這裡,微微一頓,又指著自己道:「至於我,朝伯方才已經說過,便不自誇了。倘若有誰覺得我分錢不公,大可提出來,若是眾人都覺得有理,我黑夫,便分文不取,將這些錢全給你!」

  說完話後,他目光掃向眾人,眾人緘默其口,包括那個意見最大的平在內,沒有人再敢說半個不字。

  「200錢夠多了。」彘很知足地拎起自己那份錢笑道:」可以讓我買件厚冬衣,再添兩雙粗布履,還有什麼不滿的? 」

  「不錯,什長分的公平,吾等無話可說!」他的弟弟牡難得說了句話。

  「除了錢外,什長還將酒、肉分與吾等,又幫吾等減了明年的更役,如此厚恩,若還敢有怨言,那真是良心被豬狗吃了!」季嬰咒罵起來。

  其他人也紛紛附和起來,將各自的錢收入囊中,室內再度恢復了歡笑……

  ……

  癸什分錢,雖然是關上門做的,但有季嬰那個大嘴巴,很快便傳了出來,更卒們對此議論紛紛,豔羨不已。

  就這樣,到晚間時,「黑夫分錢」一事已經藉由陳百將之口,傳到了縣右尉杜弦的耳朵裡。

  「善,看來這公士黑夫不僅有一身武藝,能做好什長本職,將烏合之眾練得秩序井然,而且還分賞平均有理,是個人才。」

  他目光看向陳百將:「這樣的人,若不為吏的話,是吾等的失職啊……」

  「上吏的意思是?」

  陳百將一愣,他雖然看出右尉對黑夫的欣賞,卻不曾料到,杜弦竟有讓黑夫為吏的打算!

  算起來,黑夫有爵位,已經成年,為吏的硬性條件已經滿足了。但經過此事後,這人是徹底和左尉、賓百將結仇了。這當頭,右尉卻想任其為吏,這是什麼意思?是要徹底和左尉翻臉?還是只想在調走之前,讓左尉如鯁在喉?

  而且,秦國置吏的途徑有很多,右尉是要親自舉薦?亦或是讓地方自行推擇?還是請縣令徵召?第一種風險太大,後兩種也不容易。

  「此事不急。」

  杜弦卻擺了擺手道:「容我再看看此人的秉性,待到更卒服役結束再說不遲!」

  ……

  另一邊,黑夫並不知道右尉與陳百將商量的事,在旬日大比結束後,所有更卒開始合編在一起,手持毛竹、木棍,開始練習「分而合之,結而解之」。

  學會了這些,他們就是合格的預備役,隨時可能被徵召到軍中,分發兵器,進行更加專業的訓練,然後便是踏上真正的戰場。

  癸什有了之前的基礎,在合練時也是動作完成最快的,不過黑夫總覺得,訓練他們的陳百將,這幾日總是意味深長地看著自己,態度不再是之前那種施恩於下的高傲,變成了熱情的籠絡……

  至於賓百將,自從那天他被右尉嚴懲,當著更卒、縣卒的面在這校場上深蹲蛙跳十圈後,就再也沒出現過。據說是在養身體,畢竟是十圈蛙跳啊,腿都快斷了吧。而且往後,賓百將恐怕也沒法再在校場立足了,據說有可能調到安陸縣下面的幾個鄉任職。

  待到十月十五日早上,在完成最後一次合練後,更卒們被允許休息半天,但不准外出,從明天開始,他們就將開始更加辛苦的徭役,好日子到頭了。

  黑夫回到茅屋裡,和眾人商量著今天要不要再切根大比時賞賜下的肉乾,改善下伙食​​?

  他本來說要將肉全分了的,可眾人不好意思,只讓黑夫分出來五根,留五根曬著,等服完役帶回家去。反正肉乾都用鹽漬過,大冬天裡也不會腐敗。

  至於被人偷走?不好意思,秦律規定,就算你過去切拇指大的一小塊肉,哪怕不值一文錢,也要按盜竊罪論處,剃了你滿頭烏髮,從此沒臉見人。

  有了黑夫帶頭,東門豹也把自己得到的那五條肉乾拿出來兩根,分予大家一起吃。如此一來,眾人每天都能吃上點肉,日子好不快活。

  就在這時,去借釜炊的季嬰回來了,這廝在屋外便大聲喊道:「黑夫,校場外面有人來找你,說是你兄長!」...<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18-4-3 11:47 AM

第32章 伯兄

  安陸縣南門校場外,黑夫的兄長,公士衷站立於此。

  衷年紀剛滿三十,身高七尺有餘,相貌和黑夫有幾分相似,頭頂纏著代表公士爵位的褐巾,唇上留了稀疏的短鬚,穿著一身粗布褐衣,並不十分保暖。

  讓人奇怪的是,他手裡明明拿著一件厚實的新縫冬衣,卻寧可在十月份的寒風裡凍得打哆嗦,也不穿上。

  他家雖然是公士,有百畝土地,可因為前年給亡父辦喪事,去年又給衷治腿傷,幾乎耗盡了所有的錢帛,如今日子過的很緊巴。

  到了冬天,連冬衣都得讓三個兄弟輪著穿,誰出門就讓誰披上。這件衣服,一針一線皆是阿母親手所縫,但衷再冷都不捨得穿,他怕自己一路走來塵土飛揚,將衣裳弄髒了,新衣嘛,還是讓弟弟來穿吧。

  此時此刻,衷就這麼搓著手哈著氣,在門口兩個縣卒的指指點點竊竊私語中,有些侷促不安……

  衷是個老實巴交的農夫,一向不願惹事,也不願意成為話題的焦點。

  好在進去傳話的人沒有讓他等太久,不多時,衷就瞧見校場內有個身影一路小跑出來,大老遠就朝他揮手喊道:「伯兄!」

  伯兄,是對家裡大哥的稱呼,黑夫就這麼一溜小跑地來到跟前,朝衷作揖道:「伯兄,你怎麼來了。」

  「當然是奉母親之命,來給你送冬衣,母親這些天裡日夜不息地縫衣,就是生怕你凍著。」

  見到弟弟,衷露出笑,眼睛掃到黑夫身上,卻發現他已經披著一件厚實的衣服,再往上看,黑夫的髮髻上也有公士的褐巾標誌,看來傳聞非虛啊……

  「嗨,我早該寫封信傳回去告知母親和伯兄。」黑夫一拍腦門,有些懊惱,他解釋道:

  「這些天出了些事,我得了些錢,已經置辦了全身衣物,不必讓伯兄再大老遠送衣過來,你腿腳不方便……」

  黑夫很是慚愧,衷去年服兵役時,落下了腿傷,至今未好,平日裡幹農活都艱難,從雲夢鄉到安陸縣城五六十里路,黑夫簡直無法想像,他是怎麼走過來的。

  「讓驚過來不就行了,伯兄好好在家照顧母親即可。」

  黑夫一邊說,一邊將自己已經穿得熱乎的衣服脫下,不由分說地披在衷身上,又接過他手裡大老遠送來的冬衣,穿上以後,滿臉歡喜。

  「還是母親做的衣裳暖和!」

  衷將手收到袖中,感受暖意,欣慰地笑了笑:「驚年紀小,性子又毛躁,我怕他誤事,更何況……」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眼校場轅門站崗的兩名縣卒,將黑夫拉到一旁,小聲問道:「就算不為送衣,我也會專程來一趟縣裡。黑夫,你好好告訴為兄,這些天到底出了何事?你這公士爵位,到底是怎麼來的!」

  原來,自打黑夫離開家後,衷就三天兩頭聽到傳聞。

  最開始是有人回夕陽裡,說看到黑夫被一個亭長抓到縣獄去了,要吃官司!

  這噩耗可把全家人嚇得不輕,母親卻不相信,她頭也不抬,一邊擺弄著手裡的機杼,一邊說我家黑夫是個老實孩子,絕不會犯法,依然坐在榻上,給黑夫縫補著冬衣。

  然而,到了第二天,與衷有過節的里正就氣勢洶洶地找上門來,冷嘲熱諷地說了一堆話,讓全家人如墜冰窟。

  里正說縣獄已經發爰書到裡中,詢問黑夫的籍貫、身份是否屬實,是否有犯罪前科?里正言下之意,無非是黑夫已經入獄,這輩子算完了,衷一家子也沒幾天好日子過,很快就要被連坐受罰!

  這下,就連最相信黑夫的母親也焦急不已,直接就病倒了,衷的妻子每天抱著孩子以淚洗面,三弟驚更是三更半夜突然喊醒了衷,說全裡的人都在傳言,說仲兄犯罪被抓,萬一判了連坐該如何是好,要不我們全家連夜逃走吧……

  父親去世後,衷就是一家之主,他可不能亂了陣腳。好說歹說,穩住了惶恐不安的家人,讓他們稍安勿躁。

  那幾天時間裡,里正在裡中四處宣揚此事,搞得鄰居們看衷一家的眼神也怪怪的,衷本想親自來縣城打聽打聽,卻在裡門就被人手持農具攔下,生怕他跑了……

  就在全家人被當成賊一般嚴防了幾天後,十月初,去縣城趕集的人卻帶回了截然相反的消息。

  「汝等可聽說了,衷家的仲弟黑夫,在湖陽亭以一敵三,擒拿盜賊!」

  「沒錯,整個縣城都在傳,黑夫斬賊頭顱,立了大功!」

  「不知此子會得到怎樣的賞賜。」

  「衷一家這次可算時來運轉了。」

  就在衷被這些不知真假的消息砸得頭腦發暈,打算不管如何都要到縣城裡親自問問黑夫時,里正和田典(負責督促農耕的裡中小吏)卻又找上門來。

  里正黑著老臉,田典卻笑容滿面,他說縣裡下發了文書,黑夫因擒賊之功,被拜為公士。現如今,縣城那邊的手續已經辦完,他們奉命前來,要給黑夫家劃定一百畝田地和一片空地,以後給黑夫自己建宅用……

  至此,全家老小心裡這才一顆石頭落地,母親又拿起了針線,驚開始四處向同齡人吹噓黑夫事蹟,衷的妻子也露出了笑容,鄰居們看他們的眼神,從提防厭惡變成了羨慕……

  一家兩公士,這可是值得慶賀的事,意味著衷家的土地,一夜之間多了一倍!

  於是接下來幾天裡,衷都在忙著和里正、田典周旋,想要為黑夫爭取一塊好地,宅也能選的離自家老宅近些,等忙活完這一切,已經到10月中旬了。

  衷這才匆匆忙忙地帶著母親做的冬衣,一瘸一拐地上路,走了整整三天,才來到縣城。

  雖然事情已經弄清楚了,但衷是個謹慎的人,總感覺這一切像做夢似的,他得親自問問黑夫才能放心。

  黑夫聽衷說明原委後,卻焦急地問道:「母親病了?重不重?伯兄你不在家裡,誰照顧她老人家?」

  雖然這些天沒少提拎便宜老爹為自己擋槍,但對於母親,黑夫是發自內心地愛戴,也暗暗發誓,要連著「黑夫」的那一份,好好孝敬她。

  衷寬慰道:「母親是擔憂你才病的,得知你沒事,已經大好了,再說,驚和你丘嫂(大嫂)也在她身邊照應,你阿姊也回來了,不必擔心。」

  黑夫這才放下心來,這時候又一陣冷風吹來,縱然兄弟二人身披冬衣,依然打了個哆嗦。

  他便拉著衷道:「伯兄,此事說來話長,勿要在此站著,你我進去屋舍裡說。」

  衷也是服過役從過軍的,面露遲疑道:「外人怕是不好進校場吧。」

  「無妨,我已和陳百將說過了,他說今日更卒休息半日,讓伯兄想進就進,勿要呆太久便是。」

  說著,黑夫便拉著衷往裡走去,還熟絡地和守門的兩名縣卒打了個招呼。

  衷心裡更是驚訝,在他印象裡,黑夫是個木訥寡言的弟弟,只有一身蠻力,說他制服盜賊,衷是信的,但黑夫怎麼能和百將說上話?

  越往校場裡走,衷的吃驚更甚,因為校場內的縣卒、更卒,但凡見到黑夫,都會停下來,朝他作揖打招呼,黑夫也一一還禮,看得出來,自家弟弟在這裡聲望很高。

  衷尚不知前幾天發生的事,如今在校場之內,唯一見到黑夫還板著臉的,也只有甲什垣柏了……

  帶著驚異,衷和黑夫走近了更卒居住的屋舍,才到門邊,就有一個尖嘴猴腮的瘦青年大步走過來。

  「小弟季嬰,見過伯兄!」

  那瘦猴衝著衷大喊了一聲,然後也不管地上的泥濘,竟直愣愣地拜倒下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18-4-3 11:48 AM

第33章 日子越來越好

  衷嚇了一跳,連忙去扶起那人,自己什麼時候又多了一個弟弟?

  黑夫也笑問道:「季嬰,你這是作甚?」

  季嬰抬起頭咧嘴一笑:「黑夫的兄長,就是我季嬰的兄長,當行弟見兄之禮!」

  說著,他一招手,癸什的眾人便紛紛走了過來。

  「沒錯,什長之兄,亦是吾等之兄。」

  由東門豹帶著頭,除了年紀較大的朝伯外,其他的小陶、彘幾個年輕人也學著季嬰的樣子,對衷作揖,口稱伯兄……

  「這……我實在受不起。」

  衷有些不知所措,還是黑夫知道自己大哥不喜歡成為焦點,連忙止住了眾人太過熱情的歡迎,邀請衷進屋。

  但這簡單的迎接,黑夫在什中的的威望可見一斑。

  「伯兄今日來的巧,吾等正要往釜中下肉!「

  眾人簇擁下,衷跟他們來到茅屋之後,朝伯和平等三四人正蹲坐在此。

  簡陋的土灶裡,柴火正旺,身高體龐的牡蹲在旁邊,鼓起腮幫子奮力吹火,一口陶釜架在上面,裡面的湯水已經沸騰。

  朝伯讓平用短劍切著肉乾慢慢放入釜中,又指揮可、不可兩兄弟往釜裡裡加黃橙橙的粟米,自己則眯著眼,鄭重其事地從懷裡掏出一小包鹽,像撒粟種一般細細撒下,往湯裡調味……

  「前幾日開始自己造飯後,才知道朝伯在軍中還做過火頭,吾等可是有口福了。」

  黑夫說著,便邀衷坐了下來。

  大家都是苦出身,不必非要學貴族跪坐禮讓,相互作揖之後,便盤腿坐著,端外表灰撲撲,內裡卻用溪水沖洗乾淨的土陶碗,由朝伯用木瓢分著肉粥。

  因為不捨得加鹽,粥的味道淡了點,但肉乾本就自帶鹽味,嚼在嘴裡很香,至少黑夫覺得,比那一日在安陸縣街頭食肆吃到的黍臛美味多了。

  但朝伯似乎對自己的手藝不太滿意,嘗了一口後,吧嗒著嘴說,若是還未入冬就好了,他還可以去外面尋些葵菜來,放到湯裡,會更加美味。

  即便如此,眾人已將此當成美味佳餚,稀里嘩啦地喝了下去,牡和季嬰這兩個餓鬼投胎的傢伙最先吃完,立刻就腆著臉伸直了胳膊,將陶碗遞到朝伯面前:「再來一碗!」

  衷沒他們那麼魯莽,小口小口吃著肉粥,母親在家裡時經常長吁短嘆,覺得二兒子來服役會吃苦,如今看來,非但沒吃苦,日子過得還很滋潤,無凍餒之虞,還能吃上肉呢!這下他就放心了。

  這時候朝伯也過來同他打了個招呼,二人年齡相仿,同是雲夢鄉人,都覺得對方有些面善。一問才知道,原來二人曾經一起服過兵役,還參加過同一場戰爭,只是不在同一個部曲裡。

  「我仲弟第一次服役,這些時日,多謝朝伯照顧了。」衷是個實誠謙遜的人,立刻向朝伯致謝。

  朝伯連忙架住了他:「豈敢豈敢,分明是什長在提攜吾等,不然也不會過上這有肉粥吃的日子,過去十幾次服役從未有過!汝等說是不是?」

  「是!多虧了黑夫什長,才有今日!」

  眾人都贊同朝伯的話,然後便從季嬰開始,你一句我一句,說起了這半個多月來,黑夫的英雄事蹟。

  從湖陽亭附近遇盜出手以一敵三,到縣獄對薄公堂機智脫罪;從更卒服役被賓百將刁難,到旬日大比一舉奪魁,恩怨得報,名聲大漲,縣尉讚譽,盆滿缽滿……

  在季嬰的口才下,這些事情潺潺道來,被溫暖的灶火一烘培,便釀成了驚心動魄的故事!

  衷都忘了自己手裡還端著陶碗,他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這些事,都是自己那個從小話不多,木訥實誠的弟弟做出來的?

  「仲弟,當真如此?」半響之後,衷才合攏了嘴,看向了黑夫。

  「這些時日,黑夫也像是在夢裡一般,也多虧了我運氣頗佳,父親在天之靈保佑,所以縱然遇到了些阻礙,終究無事。」

  黑夫攤了攤手,有些怪眾人多嘴,在他印象裡,大哥是個不願意惹事生非,喜歡安安靜靜過日子的人,季嬰這貧嘴的,故意把事情說的那麼曲折凶險作甚?找打!

  孰料,衷卻在沉默半響後,猛地站起身,拍著黑夫的肩膀,大笑了起來。

  「我仲弟長大了,有出息了!為兄打心裡高興!」

  ……

  更卒雖然允許親人來送衣、錢,卻不准過夜,吃完飯食,聊了幾句後,衷就得在天黑前離開了,他準備在縣裡的客舍湊合一晚,明早再慢慢回家去。

  黑夫讓眾人散了,他自個陪著衷往外走,眼看四下沒人,便將懷裡一個沉甸甸的褡褳掏了出來,塞到了衷手裡……

  衷的右手已經拎著黑夫留給家裡的五根肉乾,左手接過褡褳,頓時沉甸甸的,一摸就知道裡面全是錢,頓時嚇了一大跳。

  「仲弟,這是……」

  「這就是從那垣柏處得來的錢。」

  黑夫笑道:「本來有四千,與什中眾人分了些,這1500就歸了我,加上之前捕盜賞賜的,一共兩千錢,都在裡面。我還要做半個月勞役,放在我這也沒用,還不如交給伯兄帶回去。」

  「那你要花錢怎麼辦?」

  「我這還剩著三四百,夠花了。」

  衷有些猶豫,但黑夫讓他寬心,並喋喋不休地囑咐道:「黑夫不在家,驚又調皮不懂事,母親那邊,就要靠伯兄和丘嫂照顧了。母親身體不好,一到冬天就腿腳怕寒,伯兄可以明早在市上看看,買條羊皮襖子,讓母親蓋在腿上驅寒。」

  「家裡的農具舊的舊,破的破,開春農耕可不能耽誤,伯兄順便買點農具回去,記得要買鐵的,好用。」

  「丘嫂嫁給伯兄七年了,家裡就接二連三出了許多事,越發窮困,她一年到頭都不能添件新衣,日夜織布得來的錢帛,都留著讓我和驚這兩個大飯桶填肚子了。」

  「黑夫以前不懂事,如/今明白伯兄和丘嫂的難處了,還請伯兄看著市上的絲、布合適的,買些回去給丘嫂,還有侄兒、侄女做衣裳。他們都無什麼衣服可穿,我那侄兒更是光著腚,客人來了只能躲在屋裡,想想都心酸……」

  說著說著,黑夫心裡就一陣陣難過,他家好歹是公士,已不算裡中最貧困的,可要讓全家所有人都衣食充足依然如此艱難。

  大哥是家裡的頂樑柱,長兄如父,前幾年咬著牙硬撐,才沒讓黑夫和驚餓肚子。結果,他自己年紀輕輕,鬢角就愁出了好幾根白髮,背了微駝,這時代的生活,實在不容易啊。

  所以,他要報的恩,不止是母親,還有對大哥的。

  黑夫最後道:「至於驚,跟他說,安下心來侍奉母親,好好帶著侄兒、侄女,等我回去時,再給他挑一把好的短劍!」

  「仲弟,這樣一來,五六百錢就花出去了……」

  衷看著自家二弟,不知該寬慰還是無奈,這樣花錢的話,也太不會過日子了。在他看來,這些錢就應該統統交給母親,壓到床榻下面攢起來,等著黑夫分戶時蓋新宅,娶妻用。

  黑夫卻不以為然地笑了笑:「伯兄勿憂,黑夫在此許諾,我家之後的日子,會越來越好!千金散去,還復來!」

  「千金散去,還復來……」

  衷重複著這句話,感覺有些心驚,罵道:「手頭才得了三兩千錢,就說什麼千金,你呀……」

  衷哭笑不得,心裡卻是暖的,弟弟有這志氣,也是好事,他也不希望兩個弟弟像自己一樣,碌碌無為,半輩子就稀里糊塗地過去了。

  時間不早了,二人作揖道別,在衷小心翼翼地收好錢,一瘸一拐地往外走時,黑夫又在後面叫了起來。

  「伯兄!」

  衷回過頭,看到黑夫在朝他作揖:「兄長腿腳不方便,買的物件又多,回去的時候,就別走路了,租輛順路的牛車代步!切記,切記!千萬別捨不得花錢!」

  「黑夫亦然!你的話我會轉告母親,半月後見!」

  衷無奈朝他揮了揮手,讓黑夫快些回去,看來自己也少不得要奢侈一番,坐車回家了。

  「我家的日子,會越來越好……」

  他回過頭,看著漸漸落下的夕陽,露出了欣慰的笑:「但願如此吧!」...<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18-4-3 11:50 AM

第34章 版築之間

  黑夫雖然對衷說什麼「日子會越來越好」,但衷前腳剛走,他們這些更卒的日子,就徒然滑落低谷。

  因為演兵訓練結束,更卒們要開始自己的主要工作:徭役。

  提及徭役,黑夫腦中立刻浮現出許多場景:

  驪山秦始皇陵的七十萬刑徒、綿延數千里的秦長城、被活生生埋進長城的萬喜良,還有把長城哭塌的孟姜女……

  當然,最後這個故事的原型這會早就有了,叫「杞梁妻」,說的卻是發生在春秋齊國的事,被後世以訛傳訛賴到秦朝頭上。畢竟「天下之美,歸之舜禹周孔;天下之惡,歸於桀紂。」在後世讀書人眼裡,暴秦「焚書坑儒」,可是比桀紂還凶惡萬倍哩,這麼殘忍的事,肯定是你幹的!和破窗定律一樣,既然秦朝這麼黑,就多的是人來添一橫抹一筆,罪行就越發罄竹難書了。

  雖然故事是假的,但沉重的徭役的確是真的,那些十多年後揭竿而起造反的各路秦末英雄,大多是徭役惹出來的么蛾子。

  所以,黑夫是以比訓練更加謹慎十倍的心態,戰戰兢兢地前往服役的工地。

  好在,陳百將對黑夫的態度是越來越好了,在他們從南門到東門的路上,還和黑夫聊起了天。

  他科普說,秦國規格最高的徭役,被稱為「御中發征」,是國都分派下來的徭役,要去咸陽做工的。雖然秦王嬴政正值壯年,但他的王陵,也就是以後的秦始皇陵已經開始修了,只是目前動工規模不大,不像後來多達七十萬……

  提及咸陽,陳百將眼中閃爍著光芒,他無時無刻不想去首都看一看,哪怕趴在路邊偷偷瞧一眼大王的車駕也滿足,一睹咸陽輝煌,感受大王的榮光,那是每個秦吏最期盼的時刻。

  黑夫知道,十來年後,一個戴著竹皮冠,長著大鬍子的泗水亭亭長,也會抱著和陳百將一樣的想法,前往咸陽服役,並對著秦始皇的車駕發出「大丈夫當如是」的感慨。

  此外,各郡縣自行征發的土木工程和傳輸需要的勞力叫做「恆事」,種類五花八門,有的是給禁苑、國家公用的牧場修繕圍牆的籬笆,有的是給各縣修築城牆、堤壩,亦或是擴建縣政府大樓。

  最後一種是臨時徭役,不在每年的「量入為出」,也就是政府財政計畫內。必須得到上級政府批准才能立項,因為理論上,秦國是不提倡隨便征發勞役的,那天黑夫在縣獄看到的《為吏之道》裡,就有一句「興事不時,緩令急徵」,真是讓他嘖嘖稱奇。

  很不幸,黑夫他們這批更卒輪到的,恰恰是重活中的重活,修城牆……

  本來安陸縣東城依曲陽湖而建,沒有牆垣。或許是考慮到未來會與楚國開戰,作為邊縣,安陸必須加強防禦,於是就決定修一道東城牆。去年上報到郡裡,得到了准許,於是從秋收之後起,就開始陸陸續續修築,除了百多名刑徒城旦日夜不休外,每個月還得調用更卒修一段。

  陳百將將百餘更卒交予負責工程的「縣司空」後,就算完成任務了。

  作為負責工程的工頭,縣司空冷著臉給了黑夫他們一個下馬威,宣佈了許多禁令,譬如不許偷奸耍滑,不許懶惰等,違者將受到重罰。

  「若屢教不聽,頂撞司空,這些刑徒,便是汝等的下場!」

  縣司空嚇唬著他們,將手指指向了已經在工地上忙活的一群人……

  十月中下旬天氣已經很寒冷,但那些人卻衣衫襤褸,穿著赭褐色的囚衣,下裳甚至難以遮體,凍得手腳發紅,卻還得在工頭的監視下不停不休地勞作。

  「黑夫兄弟,那不是前些日子因誣陷你我而被罰為城旦的商賈鮑麼?」

  季嬰眼尖,一眼就認出了刑徒堆裡那個步履蹣跚的傢伙,正是對他們恩將仇報的商賈鮑!

  鮑似乎也看到了他們倆,愣了一下,手裡的那筐土不慎撒了,立刻就挨了一鞭子。他連忙呼痛,低下頭繼續幹活,才短短半月不見,他已經完全沒了之前的富態,頭髮鬍鬚被剃光,神情落寞……

  接下來,季嬰又找到了那三名湖陽亭的亭卒,正在合力撬動一塊礙事的大石頭,抬頭看向黑夫、季嬰的眼神滿是惶恐,先前那點恨意都被消磨殆盡了。城旦是最苦的勞役,他們還要在此服刑數年之久。

  最後,他們還發現了被抓獲判刑的一名楚地盜賊,他臉上刺著黝黑的黥字,脖子上套著一個木鉗,做著更重的活,被工頭呼來喝去。

  「只找到一個,還有另一個哪去了。」

  季嬰瞧了半天,還是沒找到另一名楚盜,看著刑徒們的淒慘模樣,他後怕地說道:「多虧了那一日黑夫機智,不然,若是打輸了官司,你我可要在這裡服城旦勞役,就不是半個月,而是三五年了!」

  黑夫也點了點頭,穿越到秦國,果然是地獄級難度的副本,不是說順著天下大勢走,你就能一帆風順。作為一個小人物,你得小心規避各種違法行為,一步走錯,就是萬丈深淵,根本沒有第二次機會。

  仔細想想,自己前幾日在訓練時就太過莽撞,與人對賭時總不給自己留後路,看來以後要謹慎些,不能這麼冒險了。

  縣司空也沒有跟他們廢話,立刻就安排了任務,各個什都有自己負責的活計。於是,在這個暗淡的冬日裡,在縣司空監督下,在小工頭們的鞭策下,黃土漫天的工地上,百餘更卒和百餘刑徒如同一群工蟻般穿梭其間,來去匆匆。

  黑夫雖然是什長,但也不能閒著,他接過了袍澤們傳過來的一大筐泥土,心裡暗道:「原來這時代的城牆,都不是磚砌的啊……」

  他在縣城裡見到,官寺的地基和地板是磚鋪的,但這時代的城牆,並非磚砌,而是夯土造的。

  夯土建牆是很有講究的,一開始,大家在工頭指揮下,把一塊塊厚木板拼起來,每兩塊木板外面插一根叫「楨」的立柱。這些立柱之間也繫著繩索,就像夾棍一樣把那些木板固定住,使它們不至倒塌。從而豎成四面木牆,組成一個狹長的方框,看上去就像是後世修樓的腳手架一樣。

  據說,這種四版築城法,還是百多年前吳起從中原帶到江漢的,淘汰了當地落後的兩版垣。時過境遷,吳起的名字當地人都沒多少記得了,這四版法,大概就是他在楚地留下的唯一東西了……

  黑夫他們的任務,就是不斷地用這時代的鐵楸「鍤」鏟土,放在竹筐裡,讓人沿著那些「腳手架」提到木牆上,往裡面不停填土。這時候,前些日子訓練的成效就顯現出來了,他們依次傳遞,十分有序高效。

  而等到裡面盛滿土後,就讓城旦、刑徒們三人或四人一組,掄起沉重的夯杵,照著鬆散的土堆一頓猛砸!

  黑夫知道,那些木板叫做「版」,夯杵叫做「築」。這一工序就叫做版築,孟子說」傅說舉於版築之間「,意思是商武丁那位大臣傅說,一開始也是掄大杵,砸夯土的苦活……

  「嘿!嘿!嘿!」

  隨著刑徒城旦們一次次喊著號子,一次次掄起大杵,砸向泥土,那些疏鬆的乾土便被慢慢夯實,越來越板,越來越硬,直到鐵鍤使勁一鏟都無法撬動。於是灑上水,塗上一層泥,一段城牆就算完工了。

  等施工完畢,拆去腳手架,壓在夯土中的插竿還能起到加固作用。

  黑夫還是有些懷疑這城牆的質量,用匕首刺了刺那些已經風乾的牆垣,才發現自己多慮了,還真是夯得如同石頭般堅硬。它們的壽命或許不如石牆,千百年後肯定風吹雨淋變矮甚至消失,但防禦力卻不錯,經受得住石塊轟砸。

  所以這時代攻城的最好方法,並不是投石器,而是掘地道,或者發水來慢慢浸泡……

  仔細想想,其實秦長城也是夯土版築的,不過黑夫在心裡默默算了下,不由心驚。

  他們兩百餘人,忙活了好幾天,也不過建起了一小段城牆。

  長城有多長?就算沒有萬里那麼誇張,起碼有幾千里吧,又需要多少勞動力?北疆的交通、人口比江漢差多了,又會死多少人?

  後人皆言,秦築長城,死者相屬。

  這兩天裡,黑夫的確親眼看見,有一個刑徒不知是生病還是勞累過度,突然倒斃,被抬了下去,大家卻只是麻木地看著,沒有什麼意外之色,可見這是常有的事……

  「生男慎勿舉,生女哺用脯。不見長城下,屍骸相支拄!」

  這就不是謠傳,而是實打實的民間聲音了,想到此處,黑夫不由打了個寒顫。

  他現在還不敢想太大的志向,太遙遠的未來,只是想讓自己和家人先過上好日子,免死於溝壑,決不能淪落到如此境地!

  所以,還是快快想辦法將爵位升到不更,那樣的話就能永久免除勞役了,也才有能力保護家人。

  正想著時,卻聽到一聲淒厲的喊叫響起,更卒們紛紛放下手裡的活計看去。卻見一個身披羽毛,披頭散髮的人唱著詭異的歌謠緩緩走了過來,正是一個當地巫祝。縣司空則滿臉寒霜地走在後面,在他身後,兩名工頭死死架著一個光著上身、臉上黥字的男子……

  「黑夫兄弟,他是……」

  不等季嬰說,黑夫就認出來了,正是他們上個月擒獲的楚盜之一,前幾天一直沒有見到,也不知發生了何事?如今又被帶出來,不知要幹什麼?

  等他們走近了,黑夫才愕然發現,那名楚盜刑徒的左足,從膝蓋以下,皆不翼而飛!...<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18-4-3 11:51 AM

第35章 秦國沒有豆腐渣工程

  「是刖(yuè)刑。」

  東門豹也在一旁,放下了手裡的鐵鍤道:「他大概是不甘為刑徒,試圖逃跑。我聽說,像這種一生為城旦的刑徒,跑第一次,斬趾,跑第二次,斷左足,跑第三次……」

  「跑第三次,必死無疑……」

  黑夫倒吸了一口涼氣,只見那楚盜身上滿是泥土,傷痕纍纍,恐怕是才被抓回來吧,這傢伙也真能跑,沒了左足還要試圖逃走。

  東門豹也嗟嘆道:「真佩服此人的執拗,若是我,沒了左足,肯定就心灰意冷認命了。」

  「也可能是只求一死。」黑夫也不知自己該是什麼情緒,愧疚麼?不至於,同情麼?有一點,但更多的,只是在慶幸自己不是那個楚盜。

  卻見巫祝、縣司空將斷足的楚盜帶到黑夫他們剛修好的城牆拐角處,巫祝念念有詞,一會抬頭望天,一會伏倒在地,神神叨叨,似乎是在做什麼儀式……

  「這是要作甚?」黑夫感到了一絲不安。

  一旁的朝伯好像見過類似的場面,沉吟之後緩緩說道:「城牆修好,要以此人做祭品,埋入牆內,祈求本地湖神山鬼,保佑城牆堅固,百年不倒!」

  此言一出,年輕的更卒們皆是一驚,黑夫更是心生震撼。

  「難道說,萬喜良被埋入長城一事,雖是訛傳,卻也有類似的事發生過?」

  黑夫知道,雖然主導秦國的法家傾向於無神論,認為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靠法術。但在秦國民間,從關中隴上的黃土高原,到雲夢澤畔的江漢之濱,迷信之風依然十分濃烈。

  尤其是南郡,曾經是楚國故地,更是巫鬼盛行。雖然南郡太守在公文裡將此斥責為「淫僻惡俗」,但實際上,就連秦國官府,也在祭祀大量神明,比如官方祭祀的巫咸、大沉厥湫、亞駝三位神巫。安陸縣也有被官府承認的「雲中君」「大司命」「少司命」等楚地神明,城裡城外,廟宇祭壇隨處可見。

  就連小小的曲陽湖,也有一位「曲陽君」,雖然秦國不允許以少男少女為祭品投湖,但每逢建城、修路,時不時還是會殺一二死刑犯祭祀……

  最後,受盡斷足折磨的楚盜,就像一條狗,或一隻彘似的,被當場割喉殺死。動手的人乾淨利落,沒讓他再受痛苦,鮮血流到曲陽湖裡,染紅了湖泊一角,與天空上殷紅的晚霞交相輝映。

  而後,在那名身披羽毛的巫祝舉行的儀式裡,楚盜胸前被嵌入一枚銅箭簇,在悠長的歌聲中,楚盜的屍體被大夥七手八腳地抬到城牆拐角處特地留出的縫隙裡,用土磚封了起來……

  他的血肉,從此以後就要和這道城牆凝結在一起,乾涸,腐朽,只有等下一個亂世,牆磚剝落,才能重見天日。

  至此,這段城牆才算真正完工。

  是夜,半個月來一直板著臉的縣司空終於露出了笑臉,他讓庖廚給更卒們燒了一鍋肉湯,讓大家吃個飽飯,還將每個什的什長叫到一起,向他們道謝……

  「過去半月,更卒活重,多有怨言,多虧二三子約束得當,城牆才能按時完工。」

  在縣司空之後的講述中,黑夫才知道,原來這位總工頭也不容易,秦國有專門的《司空律》針對土木工程之事,簡直是細緻入微,連築墻的模板、橫木等建築材料的損耗,更卒、刑徒每一頓飯食的規格、數量都有明文規定。

  在秦國,想像後世的某些包工頭一樣從中動手腳,賺取利益?做夢去吧!

  更令縣司空害怕的是,另一篇《徭律》裡還要求說,如果開工前他對工程所需勞動力估算有誤,造成施工時間超期兩天以上,他就會因為「不察」,而受到處罰。

  所以前些天,縣司空才板著臉,對工程質量要求極高,雖然沒有到後世赫連勃勃築統萬城以錐刺入一寸便要殺人的程度,但也差不多了,偷懶的刑徒都被抽得死去活來。

  好在,黑夫他們的工期,在十月二十九這天,順利完成!

  但就在黑夫等人鬆了口氣時,縣司空喝了一口肉湯,卻又苦笑道:「二三子勿要以為,修完城牆便完事了,今後一年,若是這牆垣出了問題,仍要拿吾等是問!」

  原來,秦國的土木工程有一個「保修期」,工頭和修城的勞動力要對自己修建的這一段負責。若是一年之內出了質量問題,導致城牆開裂倒塌,負責修築的更卒就要被抓回來重新修繕,保修期還不算你服徭役的時間!

  「這麼狠!」

  黑夫不由咋舌,只能祈求那名被鑲入城牆的楚盜真能管點用,讓明年的雨水不要太大,湖水不要漲太高,不然他就倒霉了。這徭役實在是苦,黑夫已經不想再服第二次。

  不過仔細想想,這項」問責保修「制度要是能流傳到後世的話,什麼彩虹橋坍塌,高樓完工一個月就開裂等混賬事也不至於那麼氾濫。至少在秦國,所有人都可以拍著胸脯保證:「我大秦,沒有豆腐渣工程!」——雖然這時代豆腐都還沒被發明出來。

  黑夫知道,因為夯土夯得太結實,秦直道殘存路段兩千年後都很難長出草來。

  都江堰、靈渠等秦代完成的工程,到了現代,都基本保持原貌,甚至還在使用。

  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

  但問題是,生產力如此落後的情況下,為了達到這種標準,又要流多少更卒刑徒的血汗?

  這天夜裡,黑夫躺在城垣下的臨時窩棚裡,久久不能入睡,外面冷風嗚嗚地吹,彷彿是那個被鑲在城牆裡的楚盜在悲鳴。

  來到這時代已經月餘,在這裡,他見證了秦律的嚴謹精密,秦吏們操控著這個國家的高效運轉,正像荀子入秦所見到的那樣:「其百姓朴,其聲樂不流污,其服不佻,甚畏有司而順。都邑官府,其百吏肅然,莫不恭儉、敦敬、忠信而不楛……」至少,大部分是這樣的,不得不說,秦律的確是領先時代的開創。

  但黑夫也看到了荀子未能見到的另一面,這依然是一個處處充斥著野蠻的時代,對升斗小民而言,生活處處艱辛凶險,一不小心觸犯法律,就要遭受嚴酷的懲罰,永無翻身可能。秦的刑徒比例,雖然沒到滿大街都是的程度,但也夠高的了。

  先進與野蠻共舞,人性與無情並存,這就是黑夫感受到的秦,真切的秦,非後世抹黑的那麼不堪,也非秦粉鼓吹的那麼美好……

  就這樣輾轉到大半夜,黑夫才迷迷糊糊睡著。

  到了第二天,總算是熬到了工期結束,黑夫他們都被縣司空喊去簽一塊木板文書,上面蓋了官寺的印章,證明這次服役期滿,這叫做「致」。

  縣司空說,這份文書會被一分為二,一份提前送到戶籍所在地,另一份讓更卒們自己拿著,千萬別丟了。

  你自己聲稱服役歸來?那可算不得數,必須有官府開具的證明。

  若是應募的更卒回到家鄉,結果被查出是私自逃回來的,就會被罰去邊疆服苦役四個月……所以啊,別想著偷奸耍滑,還是老實點,服役是每個秦國公民必須履行的義務。

  辦完這些手續後,他們回到校場那邊重新集結,陳百將又點了一次人數,才宣佈此次服役結束,他們要在今夜前離開校場。

  癸什眾人鬆了口氣,相互祝賀這場服役順利結束,打算約著順路的一起回家。

  但就在這時,陳百將卻和顏悅色地喊住了黑夫,說縣右尉有事要找他!

  ……

  PS:未卒堵壞,司空將紅(功)及君子主堵者有罪,令其徒復垣之,勿計為(徭)。——《徭律》

  以人鑲入城牆為祭品,並非胡編亂造,里耶古城古城南城牆拐角處,的確掘出了一名受過刑罰的男性刑徒屍骨,被當做祭品安置在此。...<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18-4-3 11:53 AM

第36章 可願為吏?

  「縣右尉找我?」

  這是黑夫沒有料到的,跟著陳百將前往官寺的路上,他不禁琢磨開了。

  「會是什麼事?難道說……」他心中一動,卻又裝作一臉懵懂,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跟隨陳百將步入縣尉官署。

  秦國的縣級政府,大體分為民政經濟、司法、軍事治安三大塊,分別由縣令、縣丞、縣尉負責。其中縣令是長吏,縣丞、縣尉是次吏,都是秩四百石,擁有自己單獨的治所與官衙。

  黑夫進過縣丞的官署縣獄大堂,如今再來這一牆之隔的縣尉官衙,相同的是都不加裝飾,吏員來去匆匆,不同的是,這裡軍事色彩更重。

  只見門口衛兵披甲相對而站,一動不動,直直穿過二堂,戒備漸漸嚴密了起來,持矛肅立的兵卒們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給他一種進入軍營的感覺。

  想想也是,縣尉的職責,本就是掌治安捕盜之事。到了戰時,或者邊境徵召徭役時,更要帶著全縣的壯丁趕赴前線,相當於後世公安局和人民武裝部兩個單位合在一塊,這麼一想,黑夫對這反而有幾分親近感。

  在步入大堂前,陳百將和黑夫還被尉史攔了下來,要他們卸下身上的武器,而後又脫去鞋履才得進入。

  陳百將在前,穿著足襪小步趨行,而黑夫就尷尬了,因為他連雙襪子都沒有!

  黑夫只得光著腳,在冰冷的木地板上輕輕走動,但還是發出了吱吱呀呀的聲音。好在他來之前匆匆用冷水沖過澡,還重點照顧了下腳,上面沒有泥土異味,不然更尷尬……

  時值午後,陽光從窗扉射入大堂,黑夫瞧見,左邊是擺放簡牘的書架,右邊是擺放矛、戟、弓、劍,戈五種武器的「蘭錡」,上面染了紅漆,十分顯眼。

  而大堂正中央,縣右尉杜弦穿著一身便裝,頭上戴竹皮冠,正端坐在案後,持筆批閱著簡牘。

  別以為軍事主官就都是武夫大老粗,在秦國,除了尉史、牢監之外,各個縣的游徼與亭長等負責社會治安的小吏,都由縣尉來統領。每個月從各鄉、亭發上來的案件、捕盜文書,可以堆滿案几了,肚子裡沒點墨水,怎麼處理這些公務。

  黑夫還窺見,縣右尉的手邊,不僅擺放著他的銅印黑綬,還有半枚虎符……這是兵權的象徵。

  「稟右尉,公士黑夫帶到……」陳百將雙手合攏,長拜及地,黑夫少不得也要學著他來一遍。

  「小人黑夫,拜見縣尉!」

  杜弦手中的筆不停,抬眼看了看黑夫,點了點頭:「來了?一旁就坐,不必拘束。」

  說是坐,其實就是到堂側跪坐,雖然膝蓋下的墊子挺軟的,但黑夫卻只能學著陳百將的模樣,屁股微微沾著腳跟,上身挺直。這叫做「跽」,以示對地位遠高於自己之人的莊敬。聽陳百將說,這位杜弦不僅是右尉,還是爵位第6級的官大夫,比黑夫曾經見過的喜還高一級呢。

  杜弦一直沒有停下手裡的工作,黑夫就只能尷尬而不失禮貌地坐著。期間,陳百將還躬著身子湊到杜弦跟前,眼睛看著黑夫,不知跟他說了些什麼……

  黑夫能做的,便只是眼觀鼻鼻觀心,暗暗猜測縣尉和陳百將的用意。這右尉杜弦的手段,從那天他懲戒賓百將,並讓左尉鄖滿無話可說一事便能看出,不是個好相與的人。

  他猜的沒錯,從黑夫進門伊始,杜弦就在暗暗觀察他。

  聽陳百將說,這個黑夫在得到大量錢幣後,沒有大吃大喝,而是統統交給了兄長帶回家去,對家人能如此,這應該是個有報恩之心的人。

  做徭役的那些天裡,他也是兢兢業業,沒有出格舉動,此人還算沉得住氣,沒有因為一時得志而忘形。

  來官寺之前,他還匆匆沐浴了一番,洗去身上勞役的泥土。入堂之後,沒有像某些鄉野村夫一般四處張望,誠惶誠恐。而是學著陳百將,一板一眼地做著禮儀,這說明,這是個聰明而懂得尊卑的人……

  杜弦一直認為,他自己和任人唯親的左尉不同,看人不單看其能力,還看其本性,這樣的人,才值得提攜。

  於是杜弦終於放下了手裡的簡牘,問道:「公士黑夫,早就聽聞你武藝不俗,可敵三人,本尉問你,可會用五兵?」

  黑夫背後就是「蘭錡」,所謂五兵,則是上面的矛、戟、弓、劍,戈五種這時代最普遍的武器。

  黑夫照實回答道:「黑夫初次服役,未能接觸軍中兵刃,故只會用劍,能拉開獵戶的弓,但射不準。」

  「會用劍便可,劍乃短兵之首,君子利器啊。」

  杜弦笑了笑,又問道:「聽聞你還能讀能寫?從何處學的。」

  「年少時家境尚可,與兄長一起,隨裡中一位老丈學的。」

  「能識多少字?會寫多少字?」

  「公文律令上的字,大體都認得,但只能寫三四百。」

  黑夫一一作答,在詢問了黑夫一番後,杜弦開始直奔主題:「本尉不喜歡說話繞彎子,今日喚你前來,是要問問你,可願為吏?」

  毫不猶豫地,黑夫立刻應道:「願意!」

  經過這月餘的親身體驗,他總算是明白了,在秦國,社會地位最高的,除了立功的將士外,當數大大小小的秦吏。

  身為秦吏,不但參軍時直接就是基層軍官,平日裡還可以積累勞績升職,立功拜爵的機會也更多,所以他心心念念,一直想要混進秦國的公務員隊伍。

  黑夫長拜道:「小人求之不得!只是出身卑微,未能進學室學律令,沒有為吏的途徑!」

  據黑夫所知,秦國雖然沒有科舉考試,但入仕的途徑還真有不少,除了戰場立功拜爵外,還有「任子」「推擇」等。但前者是蒙恬、王離、李由等官二代的專利,後者相當於漢代的「舉孝廉」,需要你在地方上有家世、名望、財富,才會被鄉人推舉。

  更多的,還是進入學室,向法吏學習律令,通過考核後順理成章地步入仕途,相當於後世的幹部培訓班。但入學是有硬性要求的,必須是「吏子」,也就是官吏的子弟才行。

  像黑夫這種苦出身,以上途徑都行不通,他也曾暗暗期盼,希望有官員舉薦自己,或者因為做事出類拔萃,而得到官府的徵召,只是這種機會可遇不可求。

  孰料,今日縣右尉卻突然抽冷問了他這麼一句,難不成,自己終於要脫穎而出了?

  「沒有途徑?哈哈,我看不然。」

  這時候,陳百將作為杜弦的親信,知趣地接過了話頭:「眼下,便有這麼一個機會,黑夫,你可還記得湖陽亭長?」

  「當然記得。」

  黑夫哪能忘了他,若不是這廝,在縣城的這月餘時間應該很平靜才對。

  陳百將道:「上個月他因與你的官司,被罰為鬼薪,這之後湖陽亭長一職便空缺了出來。縣中並無合適官吏繼任,當地也無人推擇人選……」

  他話音一頓,看了看杜弦,得到其頷首同意後,才又道:

  「這時候,右尉立刻便想到了你!還將你擒賊拜爵、旬日演兵奪魁之事告知縣令。縣令讓主吏掾破格徵召你,若能通過官吏考核,便可試任湖陽亭長!黑夫,如此天賜良機擺在你面前,還不快快拜謝右尉!」...<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18-4-3 11:55 AM

第37章 順桿爬

  「十二月初一便是吏員考核,在官寺由主吏掾主持,黑夫,切記勿忘!」

  黑夫他們出來時,已是傍晚時分,在縣尉官衙門前道別時,陳百將還對反覆囑咐,勿要失期!

  他還鄭重提醒黑夫道:「若真能當上湖陽亭亭長,你也勿要忘記,是誰一手提攜你的!」

  黑夫做出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黑夫當銘記在心,我家鄉有句話,叫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黑夫不敢忘記右尉大恩!當然,也不會忘記陳百將的美言……」

  「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這句話不錯,我當轉告右尉。」

  和做事舉重若輕的縣右尉杜弦不同,陳百將只是個有小聰明卻無大智慧的人,他滿意地點了點頭:「如此便好,黑夫亭長,我可盼著你我成為同僚共事的那天!」

  言罷,便與黑夫告辭而去。

  黑夫朝陳百將作揖,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街角,才抬起頭,方才的笑容卻早已收斂,目光深邃,若有所思。

  他嘴上滿是感激,可心裡依然跟明鏡似的。

  許多年前,荀子曾經敘述來秦國的見聞,說是「入其國,觀其士大夫,出於其門,入於公門;出於公門,歸於其家,無有私事也;不比周,不朋黨……」

  這話沒錯,秦國的確有很多像喜那樣,不朋黨不比周的良吏。然而,老荀子還是把秦國看得太片面。

  雖然商鞅變法曾試圖杜絕在六國氾濫的徇私舞弊,山頭主義。可秦那麼大,郡縣那麼多,法律雖然嚴苛細密,但只要人活著,就抹不開人情關係的千絲萬縷,豈能事事免俗?不然的話,當年秦昭王時的丞相范睢,也不可能把自己的救命恩人鄭安平、王稽全安插到要職上,到頭來卻因其投敵而被連坐問責丟了性命。

  那是大的案例,往小了說,眼下安陸縣兩尉的明爭暗鬥,也是一個再典型不過的剪影。

  右尉杜弦雖然是主官,但卻是外來的,在當地根基不深。為了不被左尉鄖滿架空,他只能提拔一些親信為羽翼。或是陳百將這類南郡學室出身的吏子;亦或是黑夫這樣,出身卑微,卻又有些本事的當地人,因為這樣的人,更容易感恩戴德。

  經過這月餘的種種事件,黑夫已經徹底和左尉一系結仇,為了避免隨時來臨的打擊報復,他只能身不由己地投入右尉麾下。這也多虧了他在捕盜、旬日演兵二事裡證明了自己是個有用的人,不然的話,右尉哪能瞧得上他?

  在離開官寺的路上,黑夫想清楚這點後,又嘆了口氣:「雖然知道縣右尉絕非無的放矢,但我還是感激他,感謝他給了我這樣一個機會!」

  亭長雖小,只是「斗食」級別的小吏,用後世的話說,連九品芝麻官都不如。但話又說回來,後世哪個剛畢業出校門的警校學生能有此際遇?能當上基層派出所所長?黑夫在旬日演兵時迫不及待地表現自己,為的不就是這麼一個機會。

  秦國擁有戰國時代,天下最公平的階層流動,所以黑夫相信,是錐子,總會脫穎而出。

  雖然他最後是被人攢在手裡,隨時可能當做武器刺向對手,若真有那麼一天,最先折斷的,肯定是武器……

  可如今,黑夫也只能順桿爬,爬到哪是哪了,這是他步入名為「仕途」這根竹竿的第一步。在這桿上,你可得做好心理準備,一抬頭全是屁股,一低頭全是笑臉。

  不過事還沒完,任免一個亭長,並非縣尉的一言堂,杜弦可以向縣令提議徵召的人選,但人事任免權不在他這,而在縣令以及其下屬「主吏掾」手中。

  主吏掾是兩百石官吏,和獄掾喜同級,負責人事任免、官員進退,相當於後世的縣委組織部部長。

  黑夫沒記錯的話,再過些年,在千里之外的沛縣,大漢朝的第一任丞相蕭何也會做這官,由此結識了泗水亭的劉所長……

  「這麼算的話,我豈不是比劉邦還早好幾年當上亭長?」黑夫想到了這茬,不禁一樂。

  但別高興得太早,在此之前,他還得經過一道考驗,那便是秦國的公務員考試——官吏考核。

  此時的秦吏分為文法吏和武吏兩種,亭長要負責捕盜、治安,屬於武吏,對個人武藝是有要求的,所以縣尉才問他會不會「五兵」,要當亭長,至少得精通一種。對此黑夫倒是不愁,對自己的本事,他還是有信心的,不能給警校丟人不是?

  要考察的除了武藝外,還有律令。

  崇尚以法治國的秦,「事皆決於法」,南郡太守在去年發佈的公文《語書》中對良吏、惡吏的區分標準之一,就是「凡良吏明法律令,事無不能也」,而「惡吏不明法律令,不知事」。

  身為亭長,除了抓賊外,還要手持二尺木牘,向沿途民眾普法,故不可不知法。

  為了在「主吏掾」面前,證明自己是可以勝任亭長職位的良吏,黑夫必須經過一番你問我答的「法律答問」,才算過關。

  這下黑夫有些抓瞎了,雖然這些天他知曉了不少法律,可總體而言,依舊是個法盲。

  好在「主吏掾」也沒讓他立刻就去考試,而是將考核時間放在了十二月一日。因為按照秦國的慣例,從十二月第一天到三月份,是各地官員任免的時間。

  「現在是十月最後一天,也就是說,只剩下一個月了?」

  黑夫不由有些犯難,要他一個月內背熟《盜律》《捕律》等多篇律法並非難事,因為字不多。難點在於,要根據不同案例嫻熟使用,秦國的刑罰觀念,與後世可大相逕庭啊。

  自己該去請教誰呢?

  黑夫最先想到的是喜,然而喜大夫乃是縣上要員,與黑夫也只有一面之緣,哪有時間教他學法?

  他左思右想後,有了主意。

  這「黑夫」之所以識文字,是因為小時候家裡條件還好時,和大哥衷曾在夕陽裡呂嬰,鄰近的匾裡閻諍,兩位老人家那裡學過簡單的讀寫。

  這二老曾是縣、鄉的文法吏,也精通律令,裡中士伍遇到對律法不解之處還會上門詢問。黑夫家與他們有些交情,回去以後當上門拜訪。

  如此想著,黑夫便加快了腳步,只想快點回去收拾行囊歸家,不僅是為了早些見到家人,也為了自己的未來前程……

  等黑夫回到校場屋舍時,天色已經近晚,昔日被更卒們擠滿後熙熙攘攘的校場,也變得空蕩寂靜,遠遠望去,那一排茅屋黑燈瞎火,連灶都全熄滅了。

  他不由遺憾地說道:「本來說好要和季嬰他們一同上路的,不想我卻被右尉喊去,這個時辰,他們恐怕都先行離開了吧……」

  和黑夫一樣,在離開家一個月後,更卒們誰不想早些回去見到父母妻兒?朝夕相處一個月的癸什,就這麼曲終人散去。

  黑夫倒不是捨不得那臨時的什長之位,而是可惜那些袍澤之誼,朋友之情。這是他來到這個時代後,除了家人的溫情外,第二次感到,自己不是孤身一人。也許是受了前世在警校讀書的影響,黑夫骨子裡,也是個集體主義者。

  這時代的許多村舍,依然過著雞犬相聞老死不相往來的生活,秦國又立法限制民眾脫離戶籍到處亂逛,稱之為「遊蕩罪」,也不知以後還有沒有和季嬰、東門豹等人再見的機會……

  這間屋舍等到明天,將會迎來新的一批更卒,也許他們也會被命名為癸什,但屬於黑夫的「癸什」,只有秦王政二十一年十月的這一支!

  這麼一想,有機會做亭長的喜悅也被沖淡了不少。

  黑夫有些意興闌珊地推開了茅屋的破門,誰料,裡面竟黑洞洞地跳出一個影子!

  它哇哇怪叫著,張牙舞爪,便朝黑夫撲了過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18-4-3 11:58 AM

第38章 我有一個大膽的想法

  突然遇襲,黑夫一驚,連忙下意識地一個後仰躲開,旋即又舉起右腳,朝那人影胸口就是一腳!

  「哎喲!」

  黑影被踹到土台上,發出了一聲慘叫,黑夫還欲上去補上一下,卻又有兩個人影竄了出來,在他面前高舉雙手,好在,這回他們終於發出了聲。

  「什長……別,別打!」

  「黑夫,是吾等啊。」

  等到好不容易用燧石點亮薪柴,黑夫這才看清,原來,自己面前的兩人,竟是東門豹和小陶,而那個被他一腳踹飛到地上的,不是季嬰還能有誰?

  「你們這是作甚?」黑夫哭笑不得。

  東門豹摸著髮髻道:「季嬰和我打賭說不知你怕不怕嚇,於是他就躲在門後想試試……」

  「黑夫兄弟,你這一腳真狠啊,小陶快幫我看看,我的肋骨是不是被踢斷了?」

  這時候,季嬰這廝發出了殺豬般的慘叫,小陶連忙過去幫他瞧了瞧,屁事沒有,還好黑夫那一腳姿勢不對,沒用上勁。

  「你真是活該,我要是受驚拔劍,你這會已是死人了。」

  黑夫將還捂著胸口呼痛的季嬰拉了起來,又問道:「更卒皆已散去,汝等怎麼還在?」

  「還不是為了等你!」季嬰咧著嘴。

  「朝伯和其他幾人著急先回了,我想著怎麼也要等黑夫回來,當面與你告辭。」東門豹是個重然諾的人。

  小陶也結結巴巴地說道:「我……我與什長,是,是同鄉……故想同,同路,而回。」

  「原來如此。」黑夫恍然,看來這三人是專程等著自己的,不免有些感動,看來,將那份袍澤之誼放在心裡的,不止自己啊。

  這麼一想,黑夫心裡,卻猛地產生了一個念頭!

  他讓三人坐下,問道:「此番告別,不知何日才能再聚,敢問二三子,汝等回家後,做何營生?以後有何打算?」

  「還能做何營生,種地唄。」

  季嬰一想到回家,就有些洩氣:「我家兄弟很多,陸續出分家出去了,我排行老么,可以繼承田產,但我家那點薄地,也無甚出產,我或許會用這次捕盜得的千餘賞錢,想辦法在裡中謀一個裡監門的活……」

  小陶也道:「我……我亦是種地。」

  接著,他便結結巴巴地說了一大堆,原來,小陶的家是在場眾人裡最貧窮的,地又薄,來服役之前,家裡都快吃不上米了。黑夫給的這三百錢,當真解了他的燃眉之急,所以小陶才對黑夫感恩戴德。

  但問題是,這些錢換成米,頂多能維持兩三個月,小陶很擔心自家窮困潦倒後,會被迫去給裡中的有爵者做「庶子」。

  這裡的庶子,不是指妾生的兒子。軍功爵制度規定,凡戰士能斬得敵人一顆首級,就可以獲得爵位一級,及與之相應的田宅、庶子,也就是為你種地的僕役,都是家貧無爵的人,地位低於普通人。

  東門豹則翻了翻白眼:「我雖然住在東門裡,也有田地,但父親醉酒而死時被官府收回了。只能每日去城西碼頭幫往來船隻卸貨,討一口飯吃,養活家母和妻,服役前如此,服役後也如此。」他是在場眾人唯一一個成婚了的。

  三人皆是苦出身,前程並不寬廣,黑夫點了點頭,若有所思。

  「黑夫兄弟,你呢?有何打算。」季嬰問道。

  「我正要跟二三子說呢。」

  黑夫笑了笑,將今天右尉喚他去官寺裡,說縣上要徵召他做湖陽亭長一事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只是隱去了右尉和左尉之間的鬥爭。

  「這是好事啊!」

  季嬰一拍大腿,高興得站了起來:「亭長雖然不是什麼大官,可平日裡吾等見了,也得恭恭敬敬地作揖,被其斥罵,還不敢還口。」

  東門豹也滿眼羨慕:「自此以後,黑夫就是吏了,每個月都有俸祿口糧,與吾等白身不再一樣。」

  黑夫連忙擺手:「別這麼說,能不能當上亭長,還得看一個月後的考核呢。」

  小陶卻道:「什長……武藝了得,又,又有……才幹,定能,能勝任!」說完以後,又想到自己的未來,眼中不免有幾分暗淡。

  他們的態度,黑夫都看在眼裡,一方面為他高興,一方面又豔羨不已。

  看來自己的那個想法,有實現的可能呢……

  於是黑夫便站起身來,對三人作揖道:「諸位,其實,我有一個大膽的想法!」

  ……

  「黑夫的意思是,讓吾等一起去湖陽亭做求盜、亭卒?」

  片刻之後,待黑夫說完他的想法,季嬰有些吃驚。

  東門豹也瞪大了眼睛:「還可以這樣?」

  「我說了當然不算。」

  黑夫解釋道:「但我聽說,自從一個月前,那湖陽亭長和求盜,三名亭卒都受罰服刑後,一直沒有新吏上任,去管事的新求盜更是在追捕盜賊時被殺。」

  「如今湖陽亭就是一個空殼,亭長、求盜皆無,亭卒也缺,正在招募人手,奈何湖陽亭常有案件發生,眾人皆畏之,故響應者寥寥。」

  黑夫說明情況後,對東門豹和季嬰道:」若是二位有意,不妨前往縣、鄉上應募,東門是公士,武藝高強,又當過伍長,可以做求盜,季嬰可以為亭卒。如此一來,吾等便能在湖陽亭共事,一同治理這十里地方,不僅都有一份錢糧俸祿,還有機會捕盜破案立功得爵,豈不美哉?」

  他之所以生出這樣的想法,是因為亭長雖然官小,卻要治理十里地方,稽查不法,追捕盜賊,責任很重,有不小的風險。再加上黑夫人生地不熟,隻身前往湖陽亭的話,難免有幾分不安,若是能得到熟人做左膀右臂,那就大不一樣了。

  末了,黑夫才發現自己漏了小陶,便順口說道:「小陶若是願意,也不妨一試!」

  聽完黑夫這個「大膽的想法」後,東門豹和季嬰面面相覷,都有些躍躍欲試。

  他們和黑夫一樣,都對這一個月的袍澤之情有些不捨,畢竟他們一起訓練,一同奪得旬日演兵的第一,獲得了獎賞和錢財,實在是這一生都難忘的事,若是可能,他們都希望將這份交情延續下去。

  如今,正巧有個機會!

  那湖陽亭位於縣城和溳水鄉交界,距離二人的家都不算遠,大半日就能到。而且求盜、亭卒雖然不算正式編制,但也能領取一份口糧,加上秦國的公務員地位比普通人高,他們在鄉人面前,也能抬得起頭來。

  可二人也有各自的猶豫,季嬰擔心做亭卒的風險,湖陽亭治安不好,平日裡緝捕盜賊,搞不好會出人命,這件事,他家父母八成是不會同意的,更寧願他老老實實在裡中種地。

  東門豹是個好勇鬥狠之人,風險越大的工作,他越是興奮,但家中還有母親、新婦,一旦去湖陽亭上任,可能十天半月才能回家一趟……

  黑夫看出了二人的猶豫,連忙抱歉道:「是我莽撞了,只想著吾等能夠一起共事的快意,忘了其他。」

  「我願一試!」

  東門豹卻一拍大腿,那些問題,在兄弟袍澤之情面前,完全不算個事!

  他站起來道:「待我回去說服母親和新婦,便去官寺應募。大丈夫就該持劍巡視一方,還猶豫個鳥!」

  「我亦然!」

  季嬰在思索片刻後,也起身拱手道:「雖然季嬰沒什麼本事,但一個小亭卒還是能當得的,縱然有風險,可只要有黑夫兄弟坐鎮,我便不怕。」

  小陶也支支吾吾地說道:「若……若什長……不嫌我無用,我,我也願意一試!」

  「好!」

  黑夫豪情頓起,他拍著三人,大笑道:「那就一言為定,我回去之後,用心準備官吏考核,二三子也自行應募,盡力而為,若是吾等注定還要共事,那就一個月後,湖陽亭見!」

  四人的手碰在一起,擊掌為誓!

  「湖陽亭見!」...<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18-4-3 12:02 PM

第39章 回家(上)

  東門豹回到東門里時,已經入夜了,好在里監門還未將里閭的門合上,東門豹連忙擠了進去,在裡監門的罵聲中,摸著黑往家的方向走去。

  東門里位於縣城東門之內,所以裡中道路筆直,比戶相連,列巷而居,排列得整整齊齊。不過左邊的房屋多半簡陋,住的是被稱之為「閭左」的僱農、佃農,這些人沒有土地,只能靠傭耕為生。右邊的更好一些,甚至有一處粉牆朱瓦的豪宅,那是某位縣吏的家。

  東門豹家也住在閭右,但房屋算不上氣派,只是普普通通,雖然最初構架不錯,有二進院落的底子,可看得出來,牆許多年沒粉刷過了,門上的漆也悉數脫落,一副衰敗之色。

  好在門前屋後,都打掃得乾乾淨淨,落葉被集中到牆角,用石塊壓著,城裡不好尋柴火,有時候燒火做飯,就得靠這些枯枝殘葉。

  東門豹掏出著懷裡的管籥(yuè),也就是鑰匙,摸索著想要打開門。

  這時候,門卻突然開了,一個二十歲上下,荊釵布裙的瘦小婦人站在裡面,驚喜地說道:「良人歸來了?」

  這便是東門豹去年才娶的妻子,家住城北,是一家庸耕農戶之女,姿色普通,但性格溫順,她身上沒有一件飾品,衣服也是舊的,洗得泛白,袖口都快碎掉了。

  東門豹不冷不淡地嗯了一聲,又壓低了聲音問道:「可用過食了?阿母可歇息了?」

  他雖然看上去是個面相兇惡的人,但也是裡中出了名的孝子,在他父親醉酒掉河裡淹死後,是其母含辛茹苦地將東門豹拉扯大的。

  那新婦弱弱地說道:「阿母用過飯食就歇下了,但還未睡,說今天該是你服役結束的日子,非要等你回來。我將剩下的粟米就著藿羹熱熱,與良人一塊吃……」

  「我在食肆與同什的袍澤吃飽了,你自己吃吧。」

  東門豹脫下滿是泥土的髒衣,換上身乾淨的短褐,又將一袋沉甸甸的錢交到了新婦手中,揚起眉毛道:「明日去市集上,買些絲布來,給你和阿母做新衣!」

  新婦一拎布袋,發現裡面至少有四五百錢,頓時嚇了一跳。雖然經過一年的相處,知道自家良人是個面惡心善的人,但他那好勇鬥狠的脾氣也讓新婦憂心忡忡,如今見了這麼多錢,還以為是東門豹偷來搶來的,不由面如土色,嘴唇顫抖地說道:

  「這是哪來的!良人,你莫不是做了什麼不法之事……」

  「你勿要瞎想,這是什長給我的……」

  這時候,隔壁屋子傳來了一個老嫗的聲音:「可是阿豹回來了?」

  「母親,是兒子服完役回來了!」

  東門豹連忙應了一聲,囑咐妻子道:「慢慢再與你說,我要去拜見阿母了,還有件事要與她商量。」

  說著,他便往母親的屋子走去,還未進門,他就彷彿變了一個人,動作變得輕巧,聲音也變得柔和起來:「母親,阿豹晚歸,讓你老掛念了…… 」

  然後便是下拜的聲音。

  新婦匆匆吃了兩口冷飯,隨即燒了一盆水端了進去,雖然月餘未見,有許多話要對良人說,但還是先侍奉母親休息吧。

  不成想,在屋子裡,新婦一邊為母親洗腳,一邊聽著東門豹講述這些天發生的事,以及對未來的打算,隨著東門豹越說越興奮,新婦的臉色卻越來越蒼白… …

  「多謝母親,有母親允許,那兒便再無顧慮了!」

  過了一會,在說完事情後,東門豹便退了出來,面色輕鬆。方才他將黑夫約他去應募湖陽亭求盜一事告知了母親,他母親十分大度,見兒子一心想去,便同意了此事。

  但新婦卻有些怨色。

  「良人也說了,那湖陽亭離縣城有大半日的路程,一個月頂多能回來三四次,你這一去,家中就只剩我與母親……」

  她一邊整理床鋪,一邊低聲說道:「再者,我聽聞,湖陽亭十分兇險,常有殺人盜賊出沒,只為那更卒什長的一句話就去,妥當麼?」

  「婦人之見!」

  東門豹動怒了,臉上胎記通紅,他一拍案几,讓新婦緘口,卻又怕吵到隔壁的母親,只得壓低聲音斥道:

  「大丈夫許人一諾,便當行之,豈能背信棄義?再說了,我好歹也是一位公士,做求盜,每天能領一斗五升口糧,一個月便是四石多,足夠全家人吃喝,絕不會讓你與阿母餓著。至於兇險?哈,相比盜賊而言,吾等才是安陸縣的兇險之輩。而且你不知道,這五百錢,全憑黑夫才能得到。我今後跟著他,或許還有機會立功,不比受人僱傭,在碼頭扛麻包強?」

  東門豹一邊說,一邊瞪著新婦,眼睛好似要冒火,最後他不由分說,一把抱起瘦小的妻子,放到榻上,一邊解著自己的腰帶,一邊嘟囔道:「我意已決,明天就去應募求盜一職,此事,你以後休得再呱噪!」

  ……

  另一邊,到了第二天,也就是十一月一日下午,季嬰和黑夫、小陶在岔路口道別後,也回到了位於溳水鄉的家中。

  和東門豹一樣,他也住在裡聚內,只不過位於鄉邑之外,山林田沼之間,因為土地以稻田居多,便稱之為「稻花里」。

  季嬰來到里門前時,兩個褐衣漢子正蹲在裡牆邊曬太陽,瞧見季嬰遠遠走來,二人便喊了起來。

  「這不是季嬰麼!回來了?」

  季嬰認識他們,這二人是里中的士伍,也是他曾經的的伴當損友,冬天沒有農活,就喜歡遊手好閒,捫蝨閒聊,若不是因為服役,季嬰也是他們中的一員。

  那二人迎上來,滿臉戲謔,其中一人笑道:「這是服役回來了?上個月初有縣裡的官吏來查你戶籍,吾等還以為你犯事被抓了。」

  另一人也故作神秘地說道:「那些縣吏還詢問你是否犯過罪,吾等可是將你十歲那年,約著我二人翻牆盜你家雞的事給隱瞞過去了…… 」

  「去去去!」

  季嬰那個氣呀,就為了那隻瘦巴巴的雞,他老父差點沒打斷他的腿。這件事鬧得全里皆知,好在他父親沒有一時糊塗將此事告到官府去,不然,季嬰他們三人儘管當時未成年,但還是得吃官司。

  但季嬰還是因此被他老父追到了自家剛施過肥的稻田裡,為了躲避棍棒,一個猛子紮了下去……

  從那以後,滿頭泥巴一臉糞的季嬰就成了裡人戲謔嘲笑的對象,稻花里的搞笑擔當。

  但此番歸來,季嬰自以為不再一樣了。

  他咳​​嗽一聲,對二人說道:「汝等有所不知,縣吏來查我戶籍,不是為了罰我,而是為了賞我!」

  說著,他猛地將捂得嚴嚴實實的冬衣掀開,但見裡面居然掛滿了一串串的銅錢,將整個胸腹掛得滿滿當當,竟有十幾串之多!難怪他走路一直像風鈴似的響個不停。

  這場面乍一看還是很震撼的,那兩個裡人大驚,一個倒吸涼氣道:「這怕是有一兩千錢吧!季嬰,你老實說,到底撬了哪家豪右的門,亦或是偷了豬羊去賣?」

  另一個的想像力更豐富:「他怕不是把自己賣為隸臣了吧。我聽說縣城裡的人市上,成年隸臣值四千多錢呢,季嬰怕是太瘦,所以只賣了這麼點……」

  「汝等的見識,簡直如燕雀般淺薄!這明明是我得的賞錢!」

  季嬰氣得哇哇大叫,眼看裡中的年輕伴當陸續聞詢圍了過來,便往牆角一坐,拿出平日裡捫蝨闊談的架勢,將這些日子他如何擒賊獲賞,如何旬日演兵奪魁等事,統統說了出來。

  他別的不行,口才倒是不錯,在講述的過程中,每到精彩關頭,裡中的年輕人們連連發出驚呼,季嬰就故意停頓,洋洋得意地掃視眾人。

  等他斷斷續續講完後,眾人才不敢相信地說道:「原來和那位壯士一起擒賊受賞的,是你啊!沒想到,真是沒想到。」

  「那是自然!」季嬰揚起了頭:「黑夫兄弟以一敵三,我則為他牽制另一名賊人,事後得賞金2兩,待到旬日演兵時,又得到300錢,這便是這些錢的來歷。」

  又有人好奇地問道:「那黑夫,究竟是何許人也,聽人說,他身高九尺五寸,虎背熊腰,力大無窮,可以單臂卸門,還能徒手將人撕開…… 」

  「不僅如此,黑夫兄弟的本事,比這大著呢!」

  季嬰開始滔滔不絕地吹噓起黑夫來,最後說道:「我黑夫兄弟,如今不僅是全縣的名人,還得到了官寺的器重,被縣令、縣尉徵召為亭長,下個月就要上任了!」

  「他是知道我本領的,故而邀約我去應募做亭卒,雖然我屢屢拒絕,他卻苦苦哀求,最後我不得不答應去協助他,一同管那湖陽亭十里之地,以後要立更大的功!」

  說完之後,季嬰面帶得色地掃視這些又是唏噓,又是羨慕的伴當,好似他已經有了官府背景,高他們一等了。

  孰料樂極生悲,身旁傳來一個冷冷的聲音。

  「季嬰,你方才說,要去哪做亭卒?」

  一轉頭,季嬰愕然發現,自家父親正扛著農具,黑著臉站在一旁……...<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18-4-3 12:02 PM

第40章 回家(下)

  「站住,別跑!」

  這天下午,稻花裡的眾人都籠著袖子,樂呵呵地看著裡中的日常——季嬰又被他老父追打了。

  「乃公辛辛苦苦將你養大,讓你三個兄弟都分居出去,就想著兒子裡你最沒本事,將田地留給你,往後讓你替我養老,不曾想,你竟要跑去做什麼亭卒!就你那瘦胳膊,被盜賊殺了怎麼辦?」

  季嬰父追了一陣跑不動了,扶著牆,氣喘吁吁地開罵道:「早知如此,還不如當初生你時,直接溺死算了!」

  「父!」季嬰雖然跑得上氣不接下氣,但還是回頭貧嘴道:「我聽說生子弗舉而殺之,可是犯法的!」

  「你這不孝子!」季嬰父一聽來勁了,再度扛起耒耜,朝不成器的小兒子打去:「我現在打死你也不遲!」

  稻花裡的眾人看著這熟悉的場面,肚子都笑疼了,還有人起鬨道:「仲翁!要不要吾等代勞,去官府告季嬰不孝忤逆,讓令吏判他個謁殺?」

  別以為只有儒家才提倡孝道,法家主政的秦國也倡導,而且直接在律法中規定:老子打兒子,不犯法,可以往死裡打!若是兒女忤逆不孝的話,做父親甚至可以向官府申請,官府可以幫你當場殺了他!

  「滾,我家的事,汝等休要管!哎喲……」

  雖然知道是玩笑話,但季嬰還是氣得大罵這些看熱鬧不嫌大的人,卻不防被老父追上,屁股挨了一腳……

  於是整個下午,稻花裡都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但距離此地不遠的雲夢鄉泥灘裡,小陶遇到的事就不那麼讓人開心了……

  ……

  泥灘裡一如其名,乃是雲夢澤邊緣乾涸後留下的一片曠地,是個除了泥巴外就別無他物的窮地方,小陶家就住在這裡。

  和黑夫在岔路口分別後,小陶就扛著在縣裡用錢換的一大袋粟米,艱難地走在路上,鄉下道路狹窄而不平,有的地方還積水,等他一腳深一腳淺走到裡門外,已經是十一月二日中午了。

  剛進裡門,小陶就遇上了麻煩。

  「這不是小口吃麼?」

  幾個倚靠在裡門內的年輕人看到了小陶,便笑著圍了過來,瞧著他腳下的新履,背上的那一袋糧食,嘖嘖稱奇起來:「吾等服役歸來,都是一身破衣爛衫,你這小口吃卻還穿上了新履,哪來的?」

  小陶體格瘦小,又口吃,從小到大,沒少受到同齡人欺負,他只得低著頭,結結巴巴地說道:「是……是更卒,什長……給我的……」

  「還有這麼好的什長?」

  那兩個年輕人面面相覷,又看小陶肩上沉甸甸的糧袋,便轉而露出了笑:「這糧袋如此沉,怕是有一石重吧,來來,吾等替你背!」說著,便笑嘻嘻地要來奪他糧食。

  小陶哪能不知道,這二人就喜歡欺辱自己,此次也沒安好心,說是幫自己送糧,其實是要找藉口向他索要些粟米,少不了勒索他一斗、兩斗的。

  於是小陶猛地後退,將糧袋一放,掏出了懷裡的匕首,狠聲道:「別……別過來!敢奪我糧,就讓,就讓汝等見血!」

  這可嚇了二人一跳,像是看一個陌生人一樣看著小陶。

  換了以往,小陶肯定忍氣吞聲,任由他們欺辱。可經過這個月服役,他不知不覺有了些改變,更別說,這些是小陶家救命的糧食,一粒他都不捨得給別人!

  二人也就欺負他老實,一旦小陶拔刃反抗,卻也不敢將他怎樣,加上裡監門也探頭出來查看,便罵罵咧咧地走了。

  小陶鬆了口氣,提著糧袋,走到閭左自家門前……

  破甕作窗戶、用繩子繫著戶樞,真的是「甕牖繩樞」之家。

  泥灘裡本來就窮,小陶家更是裡中出了名的窮困潦倒,而且大家都對他們家避之不及,畢竟他母親是得癘病死的。

  小陶嘆了口氣,推門而入,院子狹小,他那同樣瘦巴巴的父親正有氣無力地蹲在院子裡烤火,聽到門響,抬起頭看到小陶,卻沒有絲毫驚喜的神色,直到小陶將糧食放到他面前,他那深陷的眼眶裡才重新浮現出一絲神彩來!

  「米!?」

  小陶的父親打開糧袋,笑得合不攏嘴,而後又連忙去把門合上,低聲說道:「哪來的?莫不是你偷的?」

  小陶氣得漲紅了臉,卻說不出話來,只是使勁搖頭。

  「就算是偷的也無所謂,別讓人抓到就行。」他父親卻不在乎了,復又一屁股坐下,虛弱地說道:「你走之後,我每日只吃一頓,快餓死了,快去將米煮了。」

  「嗯。」

  小陶默默答應,走入屋舍內,這屋子是比更卒住的還破的茅草房,地上坑坑窪窪的,擺放了一個滿是稻草的矮榻,一個土灶,除此之外別無他物。

  唯一能找到的東西,就是掛在牆上的一把小弓了。

  這弓與普通的弓不同,十分輕巧,那堆在地上的箭也不一樣,每根箭後面,都有一根細細的魚線繩……

  這叫弋弓,有用來射鳥的,也有用來射魚的,小陶的父親別無他長,就會一手射魚術,還能補貼點家用。但在幾年前服役時折了手指後,這門手藝就荒廢了。如今弋弓蒙塵,他父親也越發頹唐懶惰,地不想種,活不想做,這輩子啊,算是完了。

  可小陶不想自己也像他父一樣,就這麼渾渾噩噩地過下去。

  這一月服役,讓他見識了外面的世界,也懂得了什麼是榮譽和友情,旬日演武奪得第一,是他這短短一生最榮耀的時刻。

  小陶放下了糧袋,走到牆邊踮起腳,將弋弓取了下來,吹去上面厚厚的灰塵,輕輕撥弄弓弦,讓它發出了微顫的聲音……

  他看著家徒四壁的屋子,不知是想起了得病慘死的母親,還是想到自家的處境,眼中湧出淚花,拳頭卻越捏越緊:

  「我……我要去應募!做亭卒!再也,不回來!」

  ……

  十一月二日下午時分,家離縣城最遠的黑夫也抵達了裡外。

  道旁,是早已收割完畢的大片稻田、粟田,連芻稿秸稈都早已收完,光禿禿的,顯得有些荒涼。

  夕陽西下,遠遠看去,夕陽裡那株隆冬時節依然枝繁葉茂的大榕樹,依依在望……

  「仲兄!」

  等黑夫走到裡門邊時,便聽到有人在高聲呼喚他的名字,一抬頭,卻見有個人騎在榕樹的枝椏上,像隻馬猴似的,正朝他揮著手。

  「仲兄,我在這!」

  那正是他15歲的弟弟,驚。若歷史不加改變,驚會和黑夫一起,死在幾年後的統一戰爭裡,而那封家書,將成為他們的絕筆信,直到無數年後重見天日,讓後人唏噓嗟嘆。

  但如今,這一切,都將變得不一樣了,無論是他們的生活,還是命運……

  「這小子,屬猴的吧。」

  黑夫無奈地搖了搖頭,嘴角,卻露出了一絲笑。

  「回家了!」

  ……

  PS:順嘴提一句,在秦代,不孝是很嚴重的罪名,履行謁殺不孝子的手段簡單乾脆,幾乎是父母去告一句,官府就能立刻受理。《法律答問》102簡裡有一段,「免老告人以為不孝,謁殺,當三環之不?不當環,亟執勿失。」意思是有老人告兒子不孝,請求官府殺了他,應該調解原諒不孝子三次麼?答,罪大惡極,不應該原諒,應該立刻逮捕不孝子,別讓他跑了!

  理解了這一點,就不奇怪扶蘇聽到秦始皇下詔要他死時的絕望了,竟不論真偽,直接自殺。不止是扶蘇天真仁厚,也因為「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在秦代,不止是道德,還是法律。

  所以穿越者們回到秦代,一定要記得孝順父母啊。...<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18-4-3 12:04 PM

第41章 凡今之人,莫如兄弟

  驚是一個15歲的年輕少年,比黑夫矮了半個頭,他鼻子上臉頰上滿是雀斑,長了一對大眼睛,此刻正揚起眉毛,興奮地打量著屬於自己的第一把武器。

  這是一把長約九寸的劍,青銅鑄造,柄首為環形,驚握著它劃過大榕樹垂下的倒生根,細細的根枝應聲而斷。

  他不由出口讚道:「仲兄,這劍真是鋒利!多少錢買的?」

  「也不過百多錢。」

  黑夫左手裡提著兩條在鄉市買的草魚,右手扛著沉甸甸的褡褳,輕描淡寫,驚卻吐了吐舌頭:「換成米,夠我吃一個多月了。」

  這時代,鐵器雖然已經在農業手工業上普遍使用,但鐵兵器依然不太成熟。尤其是在秦國,更是偏愛青銅兵器,因為作為軍中制式武器,不僅要考慮到其性能,也要考慮到成本。江漢地區有大量銅礦,用已經趨近完美的鑄造工藝,大批次製造青銅兵器,要比慢慢錘煉的鐵兵器划算多了。

  即便如此,鄉里間沒有收入的小少年們,也是欲求一把青銅短劍而不得。驚得了武器後,便不斷地將其從劍鞘裡抽出,愛不釋手,還得意洋洋地說道:「今後看誰還敢惹我!我便給他一劍!」

  「亂說什麼話!」

  黑夫眉頭一皺,開始後悔買劍一事了,自己這弟弟性格急躁,一言不合就常與人爭執,遲早要惹出事來,便訓斥道:

  「我買劍給你,是因為你已15歲,不多時便要成年,劍者,丈夫武備,所以防身,可以用來禦賊,保護家宅,卻不可用來好勇鬥狠的。你要知道,律令有言在先,兩個人打架,官府會將私鬥的人送去做苦役。至於咬斷他人鼻子,撕裂耳朵,打斷手指等,更要處以耐刑。若是動起刀劍,懲罰更嚴重。」

  驚哦了一聲,乖乖將劍收起來。

  但沒一會,在路過兩個指點著他們竊竊笑語的小村姑後,他又歡喜地說道:「仲兄不知,現在裡中的年輕人都服我呢,因為我是仲兄之弟,便圍著讓我給他們講你力擒三賊,空手奪刃的事蹟。方才那兩個鄰人之女,也聽得目瞪口呆,都說平日的你可不是這樣的,你看她們瞧你的眼神……嘿嘿嘿。」

  其實驚最開始聽人說起黑夫傳聞的時候,也差點驚掉了下巴,在過去十多年裡,仲兄給他的印象就是話不多,沉默寡言,雖然有一把力氣,可距離「猛士」差遠了。

  誰料仲兄才第一次出門服役,就名揚全縣了,他也從最初的驚訝,到後來臉上有光,主動吹噓。

  「仲兄什麼時候將你擒賊的本事教教我?」

  驚都有些迫不及待他,他總覺得,仲兄一定是從哪偷偷學了武藝。

  「以後再說。」

  黑夫顧不上理他,而是在不停跟裡中鄉親打招呼。

  想他一個多月前離開這裡去服役時,誰願意多問他一句?而現在,不管男女老幼,但凡路上遇到了,都要攔著寒暄一番,態度親熱。甚至連昔日高傲的裡吏田典、伍老,遇到了他,都會殷切熱情地邀他去家裡坐坐……

  黑夫少不得一個個回應,母親曾和他說過,在裡閭生活中,最重要的就是鄰里和睦,千萬不要讓鄰居們覺得你狂妄、看不起人。鄉里百姓都很樸實,但也小雞肚腸,越小的地方,越是如此。

  他家在夕陽裡的盡頭,所以黑夫一路穿過四五十戶人家門前,便打了三四十聲招呼,婉拒了無數或真或假的邀請,好不容易才挪到自家宅前。

  來到這裡,黑夫回家的感覺更濃了。

  黑夫家是標準的公士宅基地,比普通士伍的家大點,卻又不如里正、田典家遠矣,但宅外的空地也沒有浪費,種著二十來株桑樹,只是桑葉早已落光,只剩下光禿禿的枝幹。

  在春天時,這些桑樹可是他們母親的心頭肉,每逢那時候啊,老人家就要與兒媳輪流起夜,為瘋長的蠶兒添加桑葉。於是整個晚上,屋宅內都是蠶吃桑葉的沙沙聲,宛如和風細雨……母親總不讓三個兒子做這活,嫌他們笨手笨腳,伺候不好春蠶,其實黑夫知道,那是心疼他們。

  五畝之宅,樹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可惜孟子終究太理想,生絲和織出來的帛布,窮人可不捨得自己穿,寧可拿去集市賣掉,甚至直接作為錢用,換取更加實用的農具、鹽巴。在黑夫的記憶裡,母親也五十多歲了,這輩子不知道織出了多少匹布,身上卻從未穿過絲帛。

  到了夏天,這小片桑樹又成了弟弟驚,還有那一對侄兒侄女的的天下,他會一天帶著兩個小屁孩來轉悠三四次,把所有枝頭地上的桑葚都撿走,可不能便宜了斑鳩和鄰居。紅得發紫的葚子酸甜可口,是裡民們難得的零食,若遇上荒年,甚至是一家人充飢的指望。

  繞過光禿禿的桑樹,來到院牆外,卻見這牆約六七尺高,露著和有稻草的黃泥在外,沒塗牆灰。木門低矮,也不知多少年沒整修過,風吹雨打,崩裂出不少細縫,漆也掉了大半,於是黑一塊、白一塊,成了一張大花臉,看上去很不體面。

  「我不是讓伯兄拿著錢回來後,修整修整院牆門扉麼?」

  黑夫又皺眉了。

  驚則滿不在乎地說道:「仲兄,伯兄為人你又不是不知,覺得不必花的錢,一文都不捨得花,那些你讓他帶回來的錢啊,都放在母親那呢。說是要給你建新宅用,到時候還怕錢不夠,哪還敢用在修繕老宅上。」

  黑夫卻未考慮那麼多,順利的話,他就要到幾十里外的湖陽亭上任,十天半個月不回來一趟,新宅蓋不蓋都無區別了。

  這時候,驚已經在叩門呼喊起來:「母親、伯兄,仲兄我接回來了!」

  很快,門扉應聲而來,衷笑容滿面地走出來,卻又訓斥驚道:「讓你去接人,你卻一路空著手,像什麼話,多大的人了,怎麼還這麼不懂事。」

  說著便把黑夫手裡的東西接過來一半,驚則只是吐了吐舌頭,率先躥進門裡去,又大喊道:「母親,丘嫂,仲兄回來了,還買了魚,今日就吃點好的罷……」

  黑夫和衷無奈地搖搖頭,這三弟,從小就被寵壞了,不識世事艱難啊。

  他家的宅和後的世農村家庭很像,一宅二內,分前後院。

  推門進入前院,首先就是一處狗窩,一條大黃狗聞到了熟悉的氣息,早就在汪汪直叫了。此刻便一個箭步衝過來,吐著舌頭,繞著黑夫走來走去。

  衷說道:「這黃犬就喜歡親近你,你不在這個把月,就沒精打采地,都趴著一動不想動。」

  「那是自然,當初是我將它帶回來的。」

  黑夫也笑著摸了摸它脖子後面的黃毛,大黃狗十分享受地瞇起了眼,尾巴搖個不停。

  雖然這年頭的人都吃狗肉,但家裡看門犬卻是萬萬不能吃的。俗話說得好,「以前無狗,後無彘者為庸。」也就是說,如果你家前院養不起狗,後院養不起豬,那說明這戶人家窮得叮噹響,只能給人做傭。

  後院的豬圈空出來許久,但前院的大黃犬也養了快五年,它和黑夫兄弟從小玩到大,兢兢業業看了許多年門戶,也算家庭一員。

  「仲父!」

  說話間,院內有兩聲清脆的孩音響起,一對幼童爭先恐後地跑了過來。

  跑前面的是個雙發結鬟的男孩,6歲左右,光著腳,渾身髒兮兮的,好在終於穿上了一條新改的短絝,不用再光屁股蛋了。

  跑後面的是個前發齊眉、後發紮辮的小女孩,才不到5歲,穿著一身明顯太大的衣裳,跑得跌跌撞撞,見前面的哥哥一點都不等她,都快哭出來了。

  這正是衷的兒女,也是黑夫的一對侄兒侄女,名叫「陽」和「月」。

  他們一前一後地跑過來,男孩率先撞在黑夫的左腿上,得意地仰頭笑了起來。女孩後到,卻也不甘示弱,纖細的小胳膊一把抱住了黑夫的右腿……...<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18-4-3 12:05 PM

第42章 其樂也融融

  「是我先到的!」

  抱著黑夫左腿的侄兒笑了起來,嘴裡豁了牙,有點口齒不清。

  「仲父,阿兄他欺負我。」

  小侄女則撅著小嘴,開始拿出看家本領:告狀,只是說話奶聲奶氣,聽在耳中,就成了撒嬌。

  她頭髮黝黑,眉上有顆紅色的小痣,肉呼呼的臉頰嘟著,十分可愛——黑夫家雖然不怎麼富裕,可母親身為祖母,卻寧可自己少吃點,卻定要讓兩個孩子吃飽。他家不算最窮的,只要不遇到疫病饑荒,省吃儉用點,家裡的孩子便能茁壯成長。

  「陽,你是做兄長的,可要多讓著月一些。」

  黑夫蹲下身子去,用袖子幫陽擦去快流到嘴裡的鼻涕,又用另一隻手拍了拍侄女的小腦袋,在她們面前,他是和藹的長輩。

  「都去洗下手,我給你們帶了好東西。」

  陽和月相視一眼,一溜煙跑開了。這是九月份以來仲父的怪癖,每逢吃飯,就要敦促二人先洗乾淨手,最開始有些不適應,慢慢就習慣了。尤其是月,漸漸覺得,洗乾淨後白乎乎的小手也挺舒服的,竟開始嫌棄和她玩的鄰家女孩手髒了。

  黑夫給他們帶回來的,是這時代孩子們最喜歡的甜食:飴糖。這是用麥等糧食為原料,經發酵製成的食物。流質的就是後世常吃的麥芽糖,黑夫在縣集市上買到的,是較硬的白飴糖,用粟製成的,曬乾後有淡淡的甜味,還挺香的,就是有些粘牙。

  「多謝仲父!」

  兩個孩子捏著飴糖咯咯笑著跑開了,黑夫又路過庖廚,和正在做飯的大嫂打了聲招呼,這才走上台階,進入主屋,有一個頭髮花白的,荊釵布裙的老婦正坐在瓦簷下,低頭用篾條編制物事……

  她膚色發黃,容顏看上去並不十分蒼老,只是頭髮黑少白多,身體不甚健朗,神氣也有些衰敗,好似大病初癒。

  「阿母,兒回來了。」

  黑夫跪了下來,長拜及地,看來大哥說的沒錯,因為他的事,母親大病一場。

  「你還知道回來啊。」

  母親早知道他回來了,但只是打發小兒子去接,方才也未迎出門去,此刻依舊板著張臉,也不知是在生誰的氣。

  黑夫當然知道是怎麼回事,便湊過去,討好地笑道:「阿母又在編竹篩麼,這大冬天的,手被割破瞭如何是好,讓兒子來罷……」說著便要去接過那些竹條。

  母親卻用竹條在他手背輕輕打了一下,斥道:「兄弟三人裡,就你最笨手笨腳,你編出來的篩,別說篩米,篩石頭都能漏下去!我可不要! 」

  黑夫只好縮回手去,看了看院子裡收拾魚的大哥,大哥衷卻只是笑著朝他搖搖頭。

  果然,沒多會,母親終於忍不住開口道:「和盜賊打鬥時,傷到的是哪隻手?」

  「右手。」黑夫忙道:「小傷,不打緊。」

  「小傷?讓我看看。」

  黑夫只得捋起袖子,將幾乎痊癒的傷口展現出來。

  母親摸了摸那道細長猙獰的疤痕,有些心疼,嘆氣道:「送你出裡門時我是怎麼說的?遇事千萬勿要衝動,更勿要與人動手,更別說那是兇惡的盜賊。你伯兄回來將事情一說,別人都誇你以一敵三,空手奪刃武藝高強,我卻是嚇得心都快跳出來了。你說那賊人的劍要是再準些,你的手就廢了,也許小命都難保!你這是要氣煞老婦麼?」

  狠狠地用手指戳了戳黑夫的頭後,老人家也不編竹篩了,開始抹起淚來。

  幾年前丈夫去世,前年大兒子又在戰場上傷了腿,下地幹活都艱難,三兒子年紀小不懂事。要是平日裡最穩重的二兒子再出個三長兩短,她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阿母,黑夫不是好好的麼,都過去了。」

  衷忙過來安慰起母親,黑夫也又是搥背又是捏腿,話盡撿好事說,好容易才讓老人家不再難過。

  「無事就好,你得了公士爵位,也算光耀家門,我走在裡中,聽人誇我兒,面上也有光。」

  母親就是這樣一個人,該難過時止不住眼淚,但只一會,難過完了,就又挺起身,做該做的事。黑夫記憶裡,他便宜老爹去世也好,大哥被鮮血淋漓地抬回家也好,都是老太太咬著牙操辦,將這個家維持了下來。

  這時候,老人家的話語又絮叨了起來,拍著黑夫的手道:「你讓衷買的羊皮襖子,倒是暖和,只是我這麼大年紀,不必再費錢的。那些錢,我都一文一文壓在榻下,替你攢著。兩年後驚便成年了,我與你伯兄商量著,還是讓你分居出去,宅自然要先蓋起來。」

  和後世不同,這時代的分家,都是無可奈何的事情。商鞅變法時,為了多收稅賦,便規定,「民有二男以上不分異者,倍其賦」!於是在秦國,曾經的宗族大家庭,就被拆散成了五到八口之家的小農之家。

  他們家現在有7口人,有三個兄弟,待到驚成年傅籍以後,就必須有一個分家出去。

  驚這性子,分出去單過不知能不能活下來,母親肯定是不放心的,還是留在身邊看著好。而衷已經成婚,有一雙兒女,還負責照顧著母親。既然黑夫成了公士,分到了宅地,最好的辦法,自然是他分出去,對此黑夫毫無意見。

  可接下來的事,他就很有意見了……

  卻聽母親又道:「你過完冬至就滿18了,如今又做了公士,也是時候說一門親事了,我正打算過幾天,就去匾裡找你姑姑說說此事,看有無合適的女子……」

  黑夫哭笑不得,他那長姑姑懂《日書》,最喜歡給人牽線搭橋,有點像後世的媒婆。而長姑姑最大的一次成就,就是幫大哥衷娶到了大嫂,還順口把黑夫、驚的婚事都包下了。

  可黑夫現在根本沒那方面打算,而且以他一個後世人的審美,就算要娶妻,那也得是漂亮白皙的窈窕淑女,可不能隨便找個歪瓜裂棗的鄰村二丫湊合啊。

  於是黑夫忙道:「母親,此事慢慢再說,我今天回來,還有一件要事要同母親,還有伯兄商量商量!」

  母親停下了話頭,衷放下了手裡的活計,連驚也從庖廚裡探出頭來看著他。

  黑夫笑道:「阿母,因為我擒賊立功,又在更卒演兵裡得了第一,縣右尉很欣賞我,便讓縣裡徵召了我,讓我去做湖陽亭亭長!若能通過考核,下個月就能去上任了!」

  「亭長!」

  此言一出,衷是愣而復喜地睜大了眼,驚是狂喜地笑出了聲,而母親的臉上,卻是喜憂參半……

  ……

  第二天清晨,黑夫是被清脆的舂米聲吵醒的……

  家裡的榻上雖然也是稻秸,卻比外面的要暖和柔軟,他昨夜睡得特別香,特別安穩,一家人融融恰恰的日子,雖然苦了點,卻最讓人舒服了。

  「嘣,嘣,嘣,嘣……」

  瞧了一眼,天還未大亮,外面再度傳來舂米聲,沉實、有力、節奏分明,穿透朦朧的晨色,在裡中此起彼落。

  這已是黑夫早已習慣的村社生活了。

  他閉上眼,聽著這些聲音,卻忽然心中一動,便要翻身下榻。

  誰料剛轉過身,卻發現,睡在對面榻上的驚已經起了,此刻正跪坐在黑夫榻前,兩眼放光地看著他!

  「作甚?」

  黑夫被這小子嚇了一跳。

  「仲兄!」

  驚眼中帶著血絲,卻目光炯炯,說不一定昨夜都興奮得沒睡著,他不由分說,沖黑夫行了一個大禮,而後殷切地懇求道:

  「你去湖陽亭做亭長的話,帶上我吧!」...<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18-4-3 12:07 PM

第43章 舂穀持作飯

  「仲兄,你就帶上我罷,小弟求你了!」

  一大早起床,驚就成了黑夫的跟屁蟲,想說服他去湖陽亭上任時帶上自己,在驚看來,兄長去當亭長,治理一地,是很威風的事情,自己怎能缺席。

  「想都別想!」黑夫則一口回絕了他。

  「你以為那亭舍是我開的,想帶誰去就帶誰去?我與你說,就算你去了亭中,吃了本該供應給我的口糧,被人告到縣裡,你我都要受罰!「

  黑夫可不是嚇唬他,其他朝代,都是對百姓狠,對官吏松,為官者中,吃好處拿回扣的碩鼠數不勝數,朝廷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甚至搞出」養廉銀「」火耗「之類的東西來。且一人做官,往往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家人也可以沾些好處。

  唯獨秦國腦路清奇,不僅對百姓特別狠,對官吏更狠,簡直像防賊一樣防著……

  比如說口糧,什麼級別、爵位的官吏的每天口糧是多少,都有規定,每個月會按量分發到各個亭舍,要是有人冒領,便要受罰。用公款請客吃飯,在秦國有很大風險。

  還有「公車私用」,秦國明令禁止用公車載乘家屬:「以乘車載女子,可(何)論貲二甲。」二甲的錢,都夠買匹劣馬了,用公車帶妹子飆車的代價竟如此之重,所以秦吏們大多不敢犯禁。

  黑夫想到後世今上執政之初,對類似情況大刀闊斧的整治,沒了公款吃請,公車回家過年不可以了……惹得地方官員怨聲載道,那叫一個群情憤慨啊。他們覺得這是在砍自己的福利,最後連「這樣下去,誰還肯當公務員」的抱怨都出來了。這個延續到現代還屢禁不止的問題,居然在秦國被解決了,真有點滑稽。

  由廉入貪易,由貪改廉難,但「官不聊生」的情況下,平頭老百姓卻在拍手稱快。

  而秦對廉政的重視,比之後世,有過之而無不及,《為吏之道》上那句「清廉毋謗」,秦人的確是在認真執行的。

  所以黑夫可不想帶驚去亭裡,授人以口實,便道:「你就老老實實在家照顧母親,幫襯伯兄。再說了……」

  他一把拉過驚道:「此事八字只有一撇呢,事情定下來前,休得出去亂說!」

  「以仲兄的本事,做亭長是輕了的。」

  驚雖然有些氣餒,但卻沒來由地對黑夫信心十足,同時搓著手道:「仲兄你若真能上任,那可是我們家世代以來,第一個做官吏的人啊!」

  「大概是吧。」

  正是因為這個理由,昨日黑夫說明此事時,母親才答應了下來,還絮絮叨叨地說要去亡夫的墳頭拜拜,感謝其保佑。他們家在楚國時就是無姓無氏的庶民,入秦後的三代人裡,也沒做過官,只是便宜老爹破天荒地做了公士,有了點積蓄,還讓兒子學會了識字,如今黑夫有機會為吏,真是祖墳冒煙了……

  黑夫讓驚該幹嘛幹嘛,他則往庖廚那邊走去。

  在裡中,家家戶戶皆有廚房,前門通向前院,頂上一般沒有封頂,好讓燒火的黑煙散走,灶台在廚房內,架著釜,旁邊還有幾個三足陶鬲。

  廚房後門通向後院,邁過門檻就能看見一小片菜畦,燒飯產生的草木灰灑在菜畦裡做肥料。正所謂「青青園中葵,朝露待日晞」,平日裡這會種上葵菜,也就是冬莧菜,作為這時代的主要蔬菜。可惜這會菜畦光禿禿的,僅有只有一些冬天也能堅強存活的小蔥,艱難地抽出嫩白色的苗來。

  菜畦左邊是堆滿木柴的茅屋,右邊則是小小的穀倉,一人多高,十餘步見方的小土屋,裡面存儲著一家人整個冬天要吃的穀子,還有來年的種子。柴房和穀倉中間則是水井,這是最害怕著火的兩個地方。

  黑夫聽到的舂米聲,正是從穀倉邊傳來的……

  稻、粟等穀物從地裡收回來時,依然是粟粒與穗梗混雜一處的,先要用昨日母親編的竹篩脫粒,將粟粒篩分出來,存儲在穀倉內,每日現吃現舂。在石臼裡舂搗,可以使得粟、稻的外殼碎裂,然後再顛簸篩上幾道,將糠和外殼除去,便可以分出來烹煮成香噴噴的米飯了。

  詩經裡還有很詩意的描述:「或舂或揄,或簸或蹂。釋之叟叟,烝之浮浮。」可這過程其實一點都不詩意,舂米的辛苦,是後世直接買白米下鍋的現代人難以想像的……

  繞到穀倉後,黑夫便看見,自家的大嫂,一個粗布陋服,衣不曳地的農婦,此時正繫著形同圍裙一樣的「蔽膝」,艱難地舉起沉重的木杵,往一個打進地裡的石臼裡舂穀子。

  大嫂名叫「葵」,是鄰里的人,十八歲嫁給大哥衷,如今已過去快八年了,她嫁過來時容貌靚麗,可惜經生活打磨,漸漸失去了姿彩,好在大哥脾氣好,夫妻恩愛。

  而年僅六歲的小侄兒陽,正蹲在石臼旁,一邊打著哈欠,手裡捏著根棍子,跟著母親舂米的節奏,不時撥弄下石臼裡的穀子。

  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在農村,小小年紀就必須為家分憂,很難有一個好覺。陽雖然看似平日裡總欺負妹妹,可每逢清晨母親喚他們時,他卻悄悄起床,讓妹妹繼續安睡,是個好哥哥。

  黑夫不免有些心疼這懂事的孩子。

  「丘嫂。」

  他便走上前去,朝嫂子行了一禮,說道:「讓我來舂罷。」

  說著他便接過了木杵,木杵是實木做的,拿在手裡,頗有一些重量。難怪從早到晚舉杵搗粟,是秦國用於責罰女性的苦役,和男性刑徒做的城旦相提並論,城旦黑夫前幾天剛做過,其辛勞可見一斑。

  大嫂將陽趕去睡個囫圇覺,自己則捏著痠痛的胳膊在一旁拿著木棍,為黑夫揄穀子,一邊說道:「仲叔(指夫弟)不是要去匾裡拜訪閻老丈人麼?」

  昨天黑夫將自己的打算跟家人說了以後,他們才告知他,真不湊巧,夕陽裡呂嬰老爺子去縣城兒子家了,可能要臘月才能回來,所以黑夫要學律令的話,只得去附近的匾裡找另一位退休老吏閻諍。

  「我可不能空著手去啊。」黑夫一邊持杵舂米,一邊笑道:「還要勞煩丘嫂替我準備四根肉乾,我要當成束修送給閻老。」

  「你伯兄替你從縣城帶回的肉乾,還剩下兩根。」

  大嫂抬起頭,不解地說道:「我聽聞一般人去找閻老問事求教,不是只需兩根肉乾麼?」

  「我要帶雙倍的,因為想帶著驚一起去,讓他跟著閻老之子學讀寫,瞭解律令。反正冬天也無甚農活可做,與其讓他整日遊手好閒惹事,不如帶著他學點有用的。」這是黑夫心中隱隱產生的一個計畫,但現在還不能明說。

  大嫂點了點頭:「待我去伍老家問問,明日定為你準備好。」

  伍老,就是他們這個「五戶為鄰」的負責人,雖然不算官吏,卻只有五戶人家裡最富裕的才能當上。

  伍老家養著好幾頭彘,每年入冬都要殺一頭,將肉乾曬出來。因為這年頭,肉乾曬的越多,說明這人家日子越好過,黑夫他們家,過年頂多能吃上條魚,聞著隔壁飄過來的肉香味流口水,雖說這年頭的豬沒有閹過,味道不如後世,可也是肉啊。

  接下來,二人無話,黑夫大概舂了半個時辰的米,待到外面已經天色大亮時,才終於把五大二小七個人一天的口糧舂完,已經雙臂痠痛,累得不行了。

  他一個壯漢都這樣,難怪經常做舂米活的大嫂總是胳膊酸腫。

  「丘嫂,平日裡舂米,要多長時間?」黑夫擦了擦汗問道。

  「從平旦到日出,要整整一個時辰吧。」

  大嫂已經開始淘米做飯,即便花了這麼長時間,舂出來的,依然只是最粗糙的「糲米」,煮出來的飯,夾雜著不少帶殼米和麩皮,一口下去,要磕半天,咽得急了,甚至會刮得嗓子疼。

  黑夫看著手裡沉甸甸的木杵,以及大青石打製出來的石臼,若有所思。

  「這年頭的生產力實在是太落後了,尤其是舂米,簡直是家庭婦女的苦刑,畢竟男人要在外忙活田耕,沒時間做這些。母親說她從十歲起,舂了幾十年,胳膊都要舂廢了,如今她舉不動,就輪到大嫂,再過十年,是不是就輪到我那侄女小月了。女子們的大好青春,就是這樣一點點被打磨粗糙的啊……」

  黑夫嘆了口氣,別人家他暫時管不了,可自己的家人,於情於理,可不能再讓她們受此苦活折磨了。

  「該做什麼呢?石磨?碾子?可以考慮,好像石磨北方已經有了,只是沒傳到南郡來。但那些玩意是石頭打製的,造價不低,有點麻煩,我只是前世見過有點印象,自己不會弄。就算找石匠定做,沒有十天半個月是做不出來的,做出來也不一定能用,有沒有更簡單點實際的東西,我曾在紀錄片上見過的……」

  「叫什麼來著?」黑夫抓著腦袋,一時忘了那個生僻的名字。

  這時候,他已挪動腳步,走到了井邊,看到了架在井上的「橘槔」(jiégāo)。

  橘槔酷似秤桿,是這時代的汲水工具,在一根豎立的架子上加上一根細長的木棍,當中是支點,末端懸掛一塊石頭,前段懸掛水桶,當人把水桶放入水中打滿水以後,由於槓桿末端的重力作用,便能輕易把水提拉至所需處,一起一落,汲水可以省很多力。

  見到此物後,黑夫不由猛地想起!

  「踏碓,對,我要的就是踏碓!」

  他興奮地擊掌道:「踏碓和橘槔一樣,利用的都是槓桿原理,構造也簡單,快的話三兩天就能做出來,我記得這橘槔,是姊丈幫著弄的,他是本裡的匠人……」

  黑夫便說做就做,他走到前院,拎起從縣城裡買的禮物,對剛起床,正在伸懶腰的衷道:

  「伯兄,走,與我一同去阿姊家一趟!」...<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18-4-3 12:08 PM

本帖最後由 裘斯特 於 2018-4-3 12:10 PM 編輯

第44章 這麼大!

  「仲弟也真是,來就來,還帶什麼東西。」

  黑夫的姐姐名「浣」,年紀二十五六,容貌和他們母親有些像,就是皮膚黑了些。她雖然嘴上客氣,但眉眼裡的歡喜是藏不住的,手一直拿著黑夫送上的那塊細葛布翻來覆去,還誇縣城裡的做工就是比鄉下好。

  「弟僥倖得了賞賜,怎能忘了阿姊呢,阿姊給自己和姊丈添件新衣罷。」

  浣姐笑得合不攏嘴,掐了一旁悶聲給黑夫、衷倒水的八尺大漢一下,嗔怪地說道:「看我阿弟,多會說話,再瞧瞧你,一年半載都不知道為我買塊布,當初我瞎了眼非要嫁你。」

  「妻,前日在鄉市上,可是你說自己還夠穿,偏不讓買的。」

  大漢連忙憨厚地笑著挪開,不是怕疼,而是怕自己身上的木屑、灰土將妻子的手弄髒了。

  這便是黑夫的姐夫,名為「櫞」,他雖然也住在夕陽裡,但和其他人家不同,入的是「工匠籍」,世代都是匠人,做木工、石匠之類的活,靠給裡中的人打打石器、器械,修補房屋為生。

  雖然秦國沒有漢以後歧視工匠的陋習,但農村也有自己的鄙視鏈:有爵者瞧不起士伍,種地的士伍瞧不起百工籍貫,百工籍貫者又瞧不起商賈市籍,商賈瞧不起贅婿,贅婿就只能瞧不起隸臣妾了……

  所以當初浣姐要嫁給櫞時,家裡父母是一百個不同意的,然而這時代戀愛是很自由的,最後他們二人來了出先斬後奏,在草垛裡把事先辦了,等到孩子都快生了,無奈之下,黑夫家只能同意。

  黑夫倒是覺得,自己姊丈是蠻好的一個人,雖然沉默得像一塊石頭,也不識字,卻知道心疼妻女,更有一手好手藝。

  剛娶浣姐那段時間,櫞經常去黑夫家白幹活,為他家做橘槔,架屋樑,打石臼,真是任勞任怨。最後母親也被感動,認下了這個女婿,隔三差五,還讓二人帶著孩子去家裡住。櫞也待之如親母,前段時間母親生病,他和浣姐沒少往家裡跑。

  可惜這年頭工匠就算手藝再好,也被戶籍所困,走不出鄉里,沒有太多經濟來源。看著姊丈家的小院,大半被木頭、石材堆滿,最值錢的東西就是鐵錘、銅鋸之類,日子過的相當緊巴。

  黑夫也不囉嗦,在浣姐拉著衷說話之際,他便向姊丈道明了來意。

  「要做類似橘槔的物件?」一提到自己拿手活計,沉默寡言的櫞頓時精神起來,附近幾個裡汲水的橘槔,多是找他做的。

  「沒錯。」

  黑夫捏著一根木棍,在地上畫了起來:「和橘槔一樣,將一根較長的木頭安在固定木架上,不過木棒頂端要連著石錘,錘頭下面放置石臼,以接碓頭。這樣一來,若能以腳踩踏木棒尾部,便能像汲水一樣,驅動石錘升起、落下,反覆砸在石臼裡,這樣就能用來舂米了!」

  用腳代替手來動作,能省很多力氣,也能提高效率,這就是」踏碓「得名的原因。雖然也要廢力氣踩踏,不如碾子、石磨,可也比單純的舂米進步多了,重點是造價低劣,容易推廣。

  此物本應誕生於漢朝,然後迅速推廣開來,每家每戶可以沒有磨、碾,卻不能沒有踏碓。要知道,「舂」作為一種女性囚犯苦刑漸漸消失,或許跟此物的發明有關係。

  「這個主意好!以後舂米,便不必再舉木杵,腳踏就行,一個半大孩童,也能踩踏此物舂穀!」

  櫞是懂行的,他眼睛頓時亮了起來,一拍大腿道:「仲弟,你是怎麼想到的!」

  黑夫搪塞道:「早上睡覺時聽到舂米聲和打水聲,不知不覺將這兩事夢在一起,醒來後覺得或許可行,便想問問姊丈,可否能做出來。」

  櫞笑道:「這個簡單,待我找齊材料,兩三天就能給你做出來。」

  「不知要多少錢……」

  一聽黑夫提錢,櫞的臉色頓時黑了,騰地起身道:「一家人,你跟我提什麼錢!你莫非還在將我當外人?」聲音之大,嚇了一旁的衷和浣姐一跳。

  浣姐見丈夫倔脾氣又犯了,連忙又掐了他一下,罵道:「你與我弟好好說話,吼什麼吼,坐下!」

  櫞很聽妻子的話,復又坐下,但仍是氣呼呼的。

  「是小弟錯了。」

  黑夫少不得長拜道歉,笑道:「我也知道,姊丈不是那樣的人。其實我想要做此物出來,也是覺得母親、丘嫂,還有阿姊每日舂米太過勞累,想讓她們省點力氣,少花些時間。姊丈不如便做兩個,兩家一邊一個,若需要砍樹碎石,叫我和驚一聲便是。」

  「你看,還是我仲弟知道心疼阿姊,你學著些。」

  浣姐面含微笑,故意用手肘撞了櫞兩下,櫞的臉色這才鬆弛下來,點頭道:「若能如此,自然是好事,黑夫放心,我三兩日便能做出來。」

  「姊丈,做踏碓的事,切勿對外聲張,別人若問起,你就說是做橘槔的。」

  離開這裡前,黑夫還反覆交代櫞和浣姐,這件事暫且保密。

  因為踏碓雖然要到漢朝才發明出來,但卻比石磨都簡單,造價便宜,只要看幾眼就能仿造。

  到這時候,衷也明白黑夫想做的東西是什麼了,不住地誇他真是有心了。

  其實衷並不知道,黑夫之所以想做踏碓,除了讓家裡的女眷少幹點苦活外,還因為心裡隱約有個想法,或能為自家牟利。但能不能成,他還得問問法律方面的專家,所以,暫且先敝帚自珍吧。

  姊丈家在裡北,這裡已是夕陽裡的盡頭,出了牆垣,就是大片大片的田地。既然都到這了,衷便約著黑夫,去他被分到的那一百畝公士田地上看看。

  出了裡門,他們沿著各家田地交界的阡陌,往東又走了將近一里地,地勢漸高,也越來越靠近山林。

  衷有些慚愧地感慨道:「為兄沒本事,雖然你的宅離家不遠,卻未能替你爭到最好的地,這片地太高,難以汲水,種不了稻,只能種粟。」

  「無妨的。」黑夫笑道:「若我能順利當上亭長,多半都在湖陽亭那邊,沒時間料理田地。」

  「話不能這麼說。」

  衷卻看得更長遠些:「你做亭長,每年72石的俸祿,可這百畝土地請人來傭耕的話,就算是漫天撒種,最差一年百八十石收成,你起碼能得一半。撇除交給官府的租、賦,也快趕上亭長一年俸祿了。」

  「兄長說的有理。」

  黑夫想想也對,自己就算不種地,僱人來傭耕也不錯,這年頭沒有土地,只能賣力氣的僱農還是有的。唉,就是不知道那個叫陳涉的小僱農,現在在哪呢?黑夫好想邀他來幫自己種地,順便坐在壟上,一起談苟說地,聊聊燕雀和鴻鵠的志向……

  說話間,衷停下了腳步,往前一指道:「這一片,就是你的田了。」

  黑夫按著衷的比劃左右一看,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心裡罵了一聲臥槽!

  「竟然這麼大!」

  他眼前的這片新開墾的田地,一眼望去,居然足足有五、六個足球場那麼大!...<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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